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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尋回失足女兒,他用盡全力

作者:人間故事鋪本尊
為了尋回失足女兒,他用盡全力

對于簸箕的離開,

沒人感到意外。

畢竟在我們縣城,

他隻是尋女路上的一個過客,

不會滞留太久,

他就像是一隻舊巷子裡的貓,

自由,卻沒有歸宿。

1

我認識簸箕是從2000年的一宗社會黑幕開始的。

那天早上,接到主管部門上司的電話,說最近上級要來我們縣城驗收魅力城市的達标情況,我們作為城管,不僅要清理攤販的違法占道行為,而且還要掃清一切和城市格格不入的有礙觀瞻影響縣容縣貌的低俗的人和事。

我們内部把此活動叫做清街。

清街的主要任務就是,把那些蜷縮或寄居的縣城角落的流浪漢驅逐到外地。那些流浪漢是不是造成社會不穩定因素的原因暫且不說,他們的存在“嚴重影響了縣城整體環境的發展,是給縣城描黑的重要根源”。

為了尋回失足女兒,他用盡全力

城管執法

上司下了指令之後,我們開始四下出擊,三個一夥,五個一群,像個探子,遊走在縣城的各個角落,把發現的那些流浪漢的活動地點以及晚上的落腳地登記在冊,晚上的時候便于我們統一整治。

對于這些流浪漢,我們不敢施以暴力,畢竟事情鬧大了,是要受到輿論譴責和群衆監督的。這種事,往往是在陽光的背影裡,用蘸着蜂蜜水的匕首,刮去社會上的良性惡性良性腫瘤。

經過三天的摸排調查,我們一共查明,縣裡共有13個流浪漢,其中有兩個是我們縣城本地的,據說是因為聯考落榜,受了刺激,兩個人都瘋瘋癫癫。但是這種人的戶籍所在地很是明了,很快我們通知他的家人暫時把這兩個人嚴加看管,最起碼在驗收這段時間内,不要讓他們再跑出來。

家屬很是配合,馬上就把那兩個狂熱分子關進了制度的牢籠。

晚上12點過後,我們配合其他部門開始統一行動。某機關還開着兩輛面包車,後座上還撂着繩索手铐等一應物件。

這11個人,我們已經得出了确切的答案,沒有一個是本地的,就算是動了他們,也不會引起太大的麻煩。當然也不能排除,這11個操着外地口音的流浪漢,是别的城市清街處理到我們縣裡的。

因為之前有過先例,我們縣在前幾年的一次清街活動中,把一個啞巴乞丐流放到一百多公裡的外縣,可是過後不久,那個啞巴竟然又莫名地回來了,我們這才知道,清街,不僅隻在我們縣存在,在很多地方,都私下裡存在并泛濫着。

清街行動基本順利,那些流浪漢或從橋洞裡,或從垃圾堆裡被我們這些五大三粗孔武有力的從業人員直接扯出來,塞進面包車裡,除了驚恐的眼睛在黑夜裡惶恐不定,基本沒有别的反應。

在處理最後一個流浪漢的時候,遇到了輕微的反抗,那個流浪漢,不,應該說是一個流浪女,四十來歲,蓬頭垢面,身上的衣服像是堅硬的氈片捆在身上。

帶隊的李隊長幾乎沒有猶豫,直接就掰開了她緊緊抓住一顆小樹的手,流浪女嘴裡發出嗚嗚的叫聲,在深沉的夜裡,顯得很是凄慘。

李隊長從兜裡掏出早就準備好的毛巾就塞到了她的嘴裡,然後一招手,身後的兩個隊員就非常利索地遞過繩索。

制服了流浪女,也就大功告成,每個車上有三四個人負責押運,這次的地點是四十公裡外的某縣,按照我們提前踩好的點,大約一小時之後,這十幾個流浪漢就會出現在某縣的街頭,至于他們再如何處理,那就給我們再沒有半毛錢關系了。

車子剛剛駛過青年街,向右一拐就是省級公路。上了公路一路向南,第一個縣就是某縣。可是就在我們剛剛拐過青年街路口的時候,在汽車的光柱裡,看到一個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正蹲在飯店倒出來的垃圾堆旁翻找着什麼東西。

這分明是一個流浪漢。

李隊長皺着眉說,怎麼還有漏網之魚?下去,幹掉他!

2

車子緩緩地停在了垃圾旁,兩束強烈的光柱像是一張網,把面前的這個流浪漢緊緊地罩在其中。

為了尋回失足女兒,他用盡全力

流浪漢

流浪漢站起來,被強烈的光柱刺得幾乎站立不穩,用雙手遮成涼棚,搭在眉上,惶恐地往便道上躲去。

我們幾個人從車上下來,瞬間就把流浪漢揪住了,流浪漢極力掙紮着,用一口東北話說:“你們是誰?我沒錢,你們放開我,不然我就報警了!”

大概這個流浪漢把我們當成打劫的了。

李隊長有些好笑說:“我們就是執法人員,你給誰報警?”

流浪漢唔了一聲說:“那好,你們放開我,我有身份證,我有介紹信,我不是壞人。”

說實話,一般的流浪者根本不可能有身份證的,更别說介紹信,我有點納悶,一個帶着介紹信的流浪者,頗有點奉旨乞讨的意味。

李隊長可能也感到事出有因,說:“把你的證件拿出來。”

流浪者從烏漆墨黑的雙肩背包裡,摸索了一陣,拿出一個友善面袋,一層層解開,果然從裡面拿出一張身份證,和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信箋來。

身份證證明,流浪者是東北人,叫簸箕,出生于1976年。

介紹信倒是精煉,隻有簡短的一句話:“今有黑龍江XX市XX鎮XX街道居民簸箕前往各地尋找走失的女兒,望各部門見信後,給予協助。”

這是一個有身份證明的非職業流浪者,他之是以流浪的原因,也令人動容。

李隊長搔了搔頭,說:“你……”

簸箕再次把身份證和介紹信小心翼翼地放進挎包,不好意思地笑着說:“我沒錢了,又剛到這裡,一時間找不到合适的工作……請你們相信,我不是壞人。”

李隊長轉身看了看我說:“小李,你留下,這件事你來處理,盡量圓滿。”

李隊長上了車,似乎又覺得不妥,從搖下的玻璃縫隙處,遞出200塊錢說:“先把他吃飯住宿的事情解決了。”

當晚,我領着簸箕找了一家澡堂,好好地泡了一陣,又領着他去永和吃了一頓簡易地便飯,簸箕整個人才有了精神。

但是旅館是找不到了,畢竟到了後半夜,我隻得把他帶到了我的值班室,讓他在裡屋的單人床上對付一夜。

趁此機會,我從櫃子裡拿出我的一身便裝,給他換上,雖然衣服有些大,但是仍然映照出簸箕棱角分明的臉龐。

簸箕有些無措,對着鏡子照了照說:“這身衣服就算是我買你的,等以後有了錢,我會連同之前的飯費一并給了你。”

淩晨四點的時候,李隊長回來了。簸箕還沒有睡,聽到李隊長的聲音後,從裡屋走了出來,垂着手說:“我就在這睡一晚,明天就走。”

李隊長掏出一支煙,剛要點上,頓了頓,向簸箕遞過去。

簸箕趕緊把自己的雙手在衣服上蹭了蹭,走上來接住。

李隊長問他:“你女兒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走失的?”

簸箕怔了怔,沒有說話,透過缭繞的煙霧,我看到在這個有着剛毅面容的漢子眼裡,噙滿了不為外人知的苦難和難以言說的痛,那痛,幾乎要随着深邃的眼眸,溢将出來。

第二天,簸箕拒絕了我們邀請他吃早飯的好意,一個人走了。

對于簸箕的離開,沒人感到意外。畢竟在我們縣城,他隻是尋女路上的一個過客,不會滞留太久,他就像是一隻舊巷子裡的貓,自由,卻沒有歸宿。

3

清街過後沒幾天,我在崗的時候,卻再次發現了簸箕。他仍然穿着我給他的那身衣服,從理發街裡汗流浃背的剛出來,唯一和上次不同的是,他的肩上多了一袋子,袋子沒有紮口,裡面露出來貼着各種商标的飲料瓶。

簸箕也看到了我,他扛着袋子飛跑過來,穿過馬路的時候,幾乎撞到一輛正常行駛的面包車上,那個司機從視窗探出頭來,啐了他一口後,又扔下一句難聽的罵聲。

簸箕跑到我面前,把袋子放下來,擦了一把臉上的汗,有些腼腆地說:“兄弟,我現在還沒有錢,等我掙夠了錢,先把你的衣服錢給了你。”

我笑着說:“這身衣服送給你了。”

簸箕一本正經地說:“那不行,你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幫助了我,我懂得感恩。”

我要去執行其他的任務,揮揮手就讓他趕緊離開。簸箕一邊走一邊回頭說:“最多半個月,我就會把你的錢還給你。”

半個月後的一天傍晚,我在辦公室值班,簸箕推開門,一臉笑容走了進來,我差點認不出他來,他剪了一個很帥氣的平頭,穿着一身得體的天藍色運動服,臉上漾滿了笑意。

簸箕走到我面前說:“今天請你和李隊長吃飯。”一邊說,一邊掏出幾百塊錢錢摁到我的桌子上:“這兩百塊是還給李隊長的,剩下的三百塊就當是你的衣服錢啦。”

我脫口而出:“你從哪兒弄來的錢?”

我當時還真怕簸箕走上了歪門邪路,但是我想到距離上一次他拾荒至今已經半月有餘,他掙得幾百塊錢完全沒有問題。

簸箕笑着說:“我撿廢品掙來的,”一邊說,還一邊拍了拍口袋說:“還有富裕呢!”

李隊長接到我的電話,一口回絕說:“把錢還給人家,人家是落難了,我們幫助他理所當然,他的心意我們領了。”

可是簸箕好像是早就知道我們要拒絕,插嘴道:“我還有一些事要你們的幫助,這頓飯就當是融洽一下感情。”

盛情難卻,李隊長隻好答應,我們聽從簸箕的安排,來到了當地一家還算上檔次的東北酒店。在酒店門口,李隊長皺皺眉說:“卧槽,這家夥來真格的啊,他知不知道,這裡一頓飯最少200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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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飯館

我們坐在桌上,簸箕已經點好了菜,三個人四個菜。菜是東北菜,有洋芋炖大鵝,家常炖魚,小雞炖蘑菇,雞蛋醬等。

那一頓飯,吃得有些拘謹,我們知道,每一筷子下去,都會消耗簸箕幾十個礦泉水的價值,都會使他彎腰幾十上百次。

盡管簸箕一再張羅着讓我們吃,可是卻很少動筷子,他為回報我們的恩情,顯得比我們還要拘謹。一頓席,他幾乎都沒怎麼動筷子,卻灌了一肚子酒。

席間,李隊長偷偷溜出來,去前台結賬,卻被服務員告知,簸箕早已經在前台預存了500塊錢,長退短補。

這個簸箕啊。

第二瓶酒喝到一半的時候,簸箕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李隊長,我想在你們縣城擺一個地攤,就是修拉鍊、掌鞋,不知道你們這裡需要什麼手續?”

當時在我們縣經營攤位,每年要繳納400元的衛生費。其他并沒有過多的限制。李隊長一口允諾,說:“行,你看中了哪片位置,回頭讓小李給你張羅,劃為你的衛生區,不過,錢就算了,我們縣裡對外來人口有優惠政策,免費。”

李隊長用謊言,換來了簸箕對政策的千恩萬謝。

第二瓶酒見底的時候,李隊長忽然多了一句:“簸箕,你的女兒有了眉目沒有?她到底怎麼了?”

4

這句話問完,我就看到簸箕一怔,整個人由剛才的興高采烈馬上就變得愁懑起來,酒杯在他的手裡轉來轉去,像是握着一塊燙手的山芋。

李隊長可能看出簸箕不欲人知的心事,便岔開了話題。

這頓飯結束後,簸箕目送着我們離開,恰恰這時,我們接到了一個朋友的電話,他和家屬之間産生了一點沖突,需要作為主管上司的李隊長去調解。

半小時後,我和李隊長打道回府。路上,李隊長啧啧了兩聲說:“我實在是不忍心吃簸箕點的菜,每一口,都感覺是在吃他的血肉。”

我身有同感,因為這頓飯,自始至終我也沒動幾筷子,于是就對李隊長說:“要不我們找一個路邊小店,再吃一碗面?”

當我們把車泊在一家小面館前面的時候,剛要下車,李隊長卻摁住我的胳膊,指着窗外說:“你看!”

透過玻璃窗,我看到,簸箕正坐在一張桌子前,埋頭吃面。熱氣騰騰中,他的臉龐淡定而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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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鞋攤

在我這個城管隊員的打理斡旋下,簸箕的修鞋攤位迅速開張了。隻是他占據的位置有些特殊。他的位置很是偏僻。他所在的那條街,被稱作狐狸街,因為那裡面比比皆是挂羊頭賣狗肉的按摩房,玻璃上貼着特殊行業才有的暗紅色的花色紙,門口永遠是一兩個叉開雙腿的打扮露骨的活體标本。

狐狸街,逼仄,狹長,白天污水肆流,臭氣滔天。夜晚,這個街道内獨有的劣質香水味,混合着精液、避孕套的味道,是牆花路柳的天堂。

簸箕的修鞋攤就在這狐狸街的巷尾,一間無人售貨的成人用品店門口的彩鋼瓦下。

簸箕開張那天,我和李隊長借口随禮,一人塞給了他200塊錢,簸箕死活不要,說:“我這哪算什麼開業?就一個小地攤。”

後來,簸箕三番五次約我和李隊長吃飯,但是我們都借口拒絕了,他的盛情,令我們吃起來不安。

家裡有了需要修補的衣服鞋子,我會讓夫妻送過來,并且不要提到我的名字,這樣在收費的時候,簸箕才會心安理得。

不久,父親探得消息說,城管内部要裁減人員,像我這種臨時工都在裁員行列,于是父親便動用關系,把我掉到了縣派出所,雖然是輔警,但是在短時間内不必為下崗擔憂了。

本以為,我調換了工作,以後就和簸箕少了來往,可是沒想到我竟然在一次特殊的情況下再次偶遇了簸箕。

那晚我們接到局裡通知,要我們配合他們開展掃黃打非活動。當然,重點突擊的對象就是已經形成市場的狐狸街。

在第一家按摩房幽暗的包廂裡,簸箕被逮了出來。幾個幹警毫不客氣,把簸箕的兩隻胳膊狠狠地背在身後,簸箕彎着腰,腦袋幾乎要挨到地上,要不是他獨有的帶着東北口音的讨饒聲,我還真的不相信,眼前這個被抓的嫖客竟然會是簸箕。

我從車上跳下來,喊道:“簸箕!”

兩個幹警看到是我,笑着放開了簸箕說:“怎麼?自己人?”

我還沒說話,簸箕急忙跑過來拉住我的胳膊對其他人說:“小李是我兄弟,你們不要抓我,”說到這裡又轉向我,一臉誠懇地說,“小李,你相信我,我什麼也沒做。”

我看着簸箕好氣又好笑說:“你什麼也沒做,來按摩房幹嗎,修拉鍊修到洗頭房來了?”

簸箕幾次張嘴,卻又欲言又止,但是他仍然堅決地對我說:“相信我,我啥也沒做。”

語氣堅定,眼神凜然。

最終,簸箕被帶進了派出所調查。

5

我們派出所對待這種違法行為的人員,一般都會讓他嘗嘗皮肉之苦,畢竟這種和風月沾邊的案子,扇幾巴掌也算是小懲大誡。我生怕簸箕被他們虐待,主動要求審理簸箕的案子,其實還有一個更重要原因就是我的好奇心在作祟,因為我知道,這次以案子為突破口,也許能探尋隐藏在簸箕内心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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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燈區

簸箕的案子很明了,他口口聲聲說,沒有和妓女發生關系,于是我們就直接找到那個妓女核實。果然,那個妓女說,簸箕已經不止一次的來過,但是每次都是給她一次接客的價格,也就是50塊,但是簸箕從來沒有一次提出過分之事。

那妓女開始以為簸箕是假正經,後來又以為簸箕有病,可是任憑她怎麼挑逗,簸箕依然不為所動,那妓女這才知道簸箕不同于其他嫖客,于是就詢問簸箕的真正意圖。

簸箕這才對這個妓女道出了真正目的。

原來,簸箕是來尋找一個人的,他手裡有一張照片,照片上的女孩十八九歲,明媚可人,紮着蓬松的馬尾,一雙眸子猶如春水,清澈透明,在她的右嘴角處,一顆黑痣張揚地挑逗着青春。

那個人叫王穎,是他的女兒。當然,一開始簸箕不說,在那些妓女的三番五次的遊說下,簸箕才吐露了真相。

原來簸箕在東北是一個修鞋匠,就在女兒王穎聯考前,她的妻子忽然患上了尿毒症,每個月高昂的透析費,壓得簸箕幾乎直不起腰來。而就在這時,女兒王穎考上了一所不太滿意的大學,僅學費就要兩萬多,此時的簸箕已經沒有能力供王穎上學,而王穎在家庭的重壓下,也有了辍學的打算,就這樣,王穎和同村的幾個姐妹就來到了河北打工。

開始幾個月,王穎每到一号就會給簸箕通過郵局寄回幾千塊錢,可是後來幾個月卻忽然斷了聯系,就連妻子去世,也沒有聯系上她。

後來簸箕終于從别人口中探到了風聲,說王穎在我們縣裡那些三瓦兩舍之地從事見不得人的勾當,于是心急如焚的他便急匆匆地尋了過來,在到達石家莊的時候,他所有的錢都被扒手偷走了,就這樣他一路流浪了100公裡,才找到了我們縣。

按照時間銜接,那晚清街時,他是到達的我們縣的第一晚。按照我的猜想,簸箕到達我們縣後,就開始頻頻出現在我們縣的各個按摩房,希望通過接觸那些皮肉生意的人們,用最直接的辦法,找到王穎。

簸箕最後被釋放。我把他送到一家最廉價的小旅館,那是他的臨時蝸居之所。潮濕的房間裡,牆皮斑駁,散發着黴味。他修鞋的工具塞在床下,淩亂得像是簸箕的頭發。

簸箕歎了口氣說:“小李,這件事你既然知道了,就幫幫我,我在你們這裡隻有你這一個朋友,另外,千萬不要透露我女兒的事情,她以後還要做人……”

說到最後的時候,簸箕的聲音微弱而無助,雙手插到頭發裡,使勁地蹂躏,仿佛要揪下一撮來。

簸箕既然把我當成了朋友,我自然就要盡一個朋友的責任,我把王穎的照片拍了照,給我們的同僚們人手發了一張,告訴他們,如果遇到這個女孩,請第一時間告訴我。

簸箕白天依然在街頭出攤,晚上依然樂此不疲地出入各個按摩房,關于簸箕,在我們隊裡,成了一個正義的嫖妓者,我們在執行任務的時候,好多次遇見他,卻都是視而不見,沒有人會懷疑這個把所有妓女當成自己女兒化身的修鞋匠的節操。

時令過了霜降,寒意便席卷了整個北方的小城。街上的泡桐葉子鋪了一地,還沒有體會落葉歸根的歸屬,就被環衛勞工呼啦啦地掃進了垃圾桶。

這天早上,我們忽然接到報案說,在城西的漳河,有釣魚者發現了一具無名女屍。

6

漳河沒有護堤,早年間是水草豐盈的護城河,後來由于地下水位下降,再加上河沙盜采嚴重,留下滿是瘡痍的沙坑,今年雨水多,廢棄的沙坑裡都積滿了渾濁的雨水,最深的沙坑約有十幾米深。

我們趕到的時候,岸上早已圍滿了好事的群衆,屍體已經被打撈上來,我負責警戒。在人群裡,我發現了翹首張望的簸箕,簸箕一臉焦急,眼神中布滿了惶惑,不安中夾雜着預感。

法醫驗屍的時候,我掃了一眼,那是一具全身裸露的女屍,已經被水泡得不成樣子了,暴露的部位,已經腐爛腫脹,我掃過她的嘴角,那一刻張揚的黑痣,早已經黯然失色。

我的心一陣刺疼,腦袋仿佛被敲了一記重錘,整個人差點摔倒。我哆嗦着撥通了李隊長的電話,李隊長好一陣沉默,最後歎了口氣說:“瞞住簸箕,至少,他還會活在幻想中。”

是的,如果簸箕得知了這件事情的真相,我不知道他還有沒有活下去的勇氣。

我透過人群,向簸箕擺了擺手。我分明看到簸箕長出了一口氣,整個人頓時就瘦了下去。

不過我沒有想到,如今輿論的無限傳播,使得真相早已無處藏身。

之後幾天,狐狸街頭,就再也沒見到過簸箕的修鞋攤。

我和李隊長找到小旅館的老闆,他說發現女屍的第二天夜裡,簸箕就繳納了所有拖欠的房費,連修鞋工具都沒有拿,就走了。

我和李隊長找到殡儀館,負責人說,無名女屍火化的第二天,有一個操着東北口音的中年人自稱是死者的父親,取走了那口骨灰盒。

“對了,他還留下了身份證明。”負責人從抽屜裡翻出一張表格,我看到領取身份證明上,赫然寫着簸箕兩個字。

在路上,我問李隊長:“你說簸箕會不會尋短見?”

李隊長深深抽了一口煙說:“不會,他甯肯流浪,也不輕賤自己的生命,沒有做出一件違反法律的事情,他活着,永遠不會孤單,因為,陪伴他走到最後的,還有那不屈的影子。”

(文/大道無言,本文系“人間故事鋪”獨家首發,享有獨家版權授權,任何第三方不得擅自轉載,違者将依法追究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