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周 玉組佩 曲沃北趙晉侯墓地出土
山西考古博物館藏
曲沃北趙晉侯墓地
10位晉侯夫人的墓葬規模和随葬品，
生動地揭示出西周到春秋早期，
晉國從唐叔虞分封時，
僅有“河汾之地方百裡”，
到基本囊括山西南部的曆史。
其中晉穆侯和晉靖侯的夫人，
出土随葬品都有4000多件，
真是“四千”寵愛在一身啊！
本期推出的是，
山西省考古研究院研究館員田建文
撰寫的文章——
晉侯墓中，
“四千”寵愛在一身的夫人們
山西曲沃北趙晉侯墓地發現于1992年，位于曲村（曲沃）——天馬（翼城）遺址的中心部位，時代為西周早期到春秋早期，葬有9代19位晉侯及其夫人，墓葬全部呈南北向，為異穴夫婦合葬。規模上，晉侯大于其夫人。
在晉侯墓地原址成立的晉國博物館根據發掘主持者李伯謙先生的意見，确定114号、113号墓為晉侯燮父及其夫人，9号、13号墓為晉武侯甯族及其夫人，6号、7号墓為晉成侯姬服人及其夫人，33号、32号墓為晉厲侯福及其夫人，91号、92号墓為晉靖侯宜臼及其夫人，1号、2号墓為晉釐侯司徒及其夫人，8号、31号墓為晉獻侯蘇及其夫人，64号、62号、63号墓為晉穆侯費王及其夫人、次夫人，93号、102号墓為晉文侯仇及其夫人。結合每座墓的考古發掘資料，可以發現：
這19位晉侯及其夫人皆為仰身直肢葬，西周早期晉侯（燮父）組和晉武侯組為男西女東，西周中期晉成侯以後各組就變為男東女西了，是以這一時期的夫婦關系也就是性别觀念成為周代禮制的分水嶺。
▲晉侯墓地平面圖
墓中随葬禮器銅鼎數量，晉侯多于夫人，尤其是西周晚期；水器相對而言晉侯多銅盤、匜而夫人多銅盤、盉，銅壺晉侯多方體而夫人多圓體；晉侯多見銅尊、爵、觯而夫人少見；晉侯多見車馬器而夫人少見，車馬坑是專為晉侯設定的；樂器包括編鐘、石磬，和青銅武器、工具僅見于晉侯墓中。
墓中陶器和原始瓷器、漆器，則是晉侯少見而夫人多見。晉侯墓通常隻随葬一件陶鬲，而夫人墓除陶鬲外還有簋、豆、罐，尤其是大口尊、三足甕非夫人莫屬。至于墓主人随身之玉、石器，除晉獻侯蘇多于夫人外，其餘八組夫人明顯多于同組的晉侯。如佩飾又可分為胸佩和肩佩，晉侯及其夫人都有胸佩，肩佩則為夫人專用品。其實，在中國先秦時期，玉、石屬于一類，東漢許慎的《說文解字》中就說：“玉，石之美者。”
以上三點，肯定不是男尊女卑，而是性别差異。這些夫人墓中琳琅滿目的精美玉、石制品，與西周時期晉國國力的發展和她們在諸侯國中的地位是分不開的。
第一代晉侯燮父，與楚國先王熊繹及齊國呂伋、衛國王孫牟、魯國伯禽一并為周康王股肱，此事見于《左傳·昭公十二年》。2007年面世的銅覺公簋内銘文有“王命唐伯侯于晉”，就是說周康王指令唐伯燮父到“晉”地當“晉侯”，證明西漢司馬遷所著《史記·晉世家》“唐叔子燮，是為晉侯”，和東漢儒學家鄭玄在《詩譜·唐譜》所說的“成王封母弟叔虞于堯之故墟曰唐侯，南有晉水，至子燮改為晉侯”是真實存在。
▲西周 晉侯鳥尊
出土于臨汾曲沃晉侯墓地M114
山西博物院藏
婦憑夫尊，晉侯燮父夫人的113号墓，為單墓道長方形豎穴土坑墓。墓室口長4.2米，寬3.2米，現存墓口距離墓底12米，葬具一棺一椁，随葬品有一部分陳放在椁、棺蓋闆上，多數放置在西側的棺椁之間，棺内主要是墓主人随身佩戴的玉石飾品，共随葬銅、陶、玉、蚌類器物計有144件（組），主要有銅鼎8、簋6、卣2及甗、豬尊、琮形器、雙耳罐、三足甕各一件，共21件；陶鬲5、罐7、簋3及盉、小鬥、豆、三足甕各一件，還有原始瓷豆4件，共23件。
最引人矚目的飾品是墓主人佩戴的四璜聯珠組玉佩，繞過頸部而垂于胸腹部，主要為4件玉璜，上用數十件玉管、玉珠和紅瑪瑙珠串聯，最上方則用一小玉璧總束于頸後。
▲晉侯燮父夫人随葬銅豬尊
圖源：映像PICS
随葬的銅雙耳罐絕無僅有！2008年2月21日是元宵節，導師張忠培先生上午和晚上兩次電話告知我，說《中國文物報》2月20日報頭的照片和配詩，說明是西周的，山西省出土，在他看來是齊家文化系統的東西。原來這件雙耳罐是晉侯夫人同時期的東西，屬齊家文化系統。類似的造型客省莊文化和朱開溝文化也有，夏商時期西北地區沒有發現這種東西的蹤迹，中原地區就更不用說了。
過去認為中國的銅容器可能是從齊家文化開始的，這麼多年來一直沒有這方面的資料發表，沒想到在西周墓出現了。如果這件罐子屬齊家文化的話，就是中國目前最早的銅容器。十多年過去後的今天，依然沒有檢測報告面世，隻能先把這個問題提出來，是直屬來自甘青地區的齊家文化，還是來自齊家文化系統（後裔），如内蒙古朱開溝文化，不得而知。
但這件銅雙耳罐無論産自哪裡，可能都是中國目前發現的最早的銅容器，雖系西周初年周公滅掉古唐國的戰利品而分給唐叔虞的，但年代更早，是傳世銅器。到現在為止發現的龍山、夏代早期銅器，都是一些小件器具，如銅斧、銅鑿、銅錐、銅刀、銅泡、銅指環、小銅鏡等，卻沒有銅容器。陶寺的銅鈴、銅環、銅齒輪形器、銅蟾蜍，倒是有一件銅盆口沿可以算作銅容器，但完整的考古材料尚未見到，無法斷定其早晚。
▲晉侯燮父夫人随葬銅雙耳罐
圖源：映像PICS
随着時間推移，晉國在不斷強大，鄰國也另眼相看。倗伯墓地在绛縣橫水北，有學者認為是倗國。西周穆王時期的2号墓、1号墓是倗伯夫婦墓，倗伯夫人随葬的銅鼎、簋上都有銘文，大意是倗伯為畢姬鑄造這些銅鼎和銅簋。畢姬是畢國女子，嫁給了倗伯，畢公在西周早期曾和周公、召公一起位列三公。
而晉侯墓地到了第五代晉靖侯宜臼時，墓中随葬兩件“晉侯喜父乍朕問考剌侯寶盤”。剌侯是晉侯谥号，考證為晉厲侯；但還随葬一件“伯喜父肇乍倗母”簋。“母”有“母親”和“妻子”兩種解釋，此處該取後者。如是，晉靖侯的夫人就是“倗母”即來自倗國的女性，很有可能是倗伯之女。
至于“宜臼”和“喜父”之間的關系，一字一名而已。晉靖侯宜臼和倗母夫婦二人在墓葬裡也有反映，都是頭朝南即墓道一側，倗母的娘家倗伯和畢姬都是東西向墓，頭向也在墓道一側即墓道西側，橫水、北趙兩地完全相同。而其餘晉侯墓地除兩座南北側都有墓道的“中”字形墓外，剩下的15座墓葬都在墓道對面的北側。是以我大膽推測晉靖侯夫人出自倗國。這是寫這篇文章時，意外的發現。
▲晉靖侯夫人倗母墓随葬玉覆面
圖源：映像PICS
正因為晉靖侯夫人倗母的身份特殊，墓葬中的随葬品除銅器外，玉、石器數量就多達4000多件。随葬物品主要陳放在棺椁之間，椁室南側有青銅禮器鼎、盨、壺各兩件及盤、盉各一件共8件，椁室東側偏南放置陶鬲、罐、大口尊、三足甕共4件，椁室東南角放置少量車馬器及銅魚、石圭、石魚、蚌泡等飾件，椁外東北部也集中放置了玉人、玉牛、玉鹿、玉圭、石牌、瑪瑙珠、料珠等小堆玉、石器，估計也是放在一個容器内。
▲晉靖侯夫人倗母墓随葬玉玦組佩
圖源：映像PICS
棺内放置的多是随身飾品，墓主人身上幾乎鋪滿了形形色色的玉、石器。面部覆寫兩層玉覆面，頭部兩側有成套玉玦14件組成玉玦組佩，頭下枕并排玉魚4件,玉魚兩側各有一件小玉玦，頭部附近有玉鳥5件，左肩下有一組玉牌串飾，胸部有佩飾3組。上層為由石牌和料珠管組成的佩飾,其下為2組玉璜聯珠大串飾；腰椎處有玉龍2件，腹部以下有柄形器和玉、石牌串飾；足部有玉闆兩件，兩側有玉、石玦3對共6件。
▲晉靖侯夫人倗母墓随葬玉組佩
圖源：映像PICS
第七代晉獻侯蘇時，随周王東征夙夷立下赫赫戰功，周王親自賜給他香酒一卣、弓一張、箭百支、馬四匹。晉侯蘇為了報答和頌揚周王的美德，鑄造了16枚355字銘文的一套晉侯蘇編鐘，把周王的恩寵記在鐘上，并以此顯昭有美德的先人，是他們在天上護翼着下界的後裔，把福分賜給晉侯蘇，蘇将萬壽無疆，他的子孫們也能永遠擁有這一虡編鐘。
▲晉獻侯夫人随葬鳥蓋人足銅壺
圖源：映像PICS
妻憑夫貴，晉獻侯夫人墓墓道殘長9.38米，墓室口長6.66米、寬4.4～4.5米、深4.77米，墓室積石積炭，一椁三棺，随葬品1000餘件，有鼎3、簋2、壺2及盤、盉各一件，還有多件銅魚、銅鈴裝飾物品和一件陶鬲。随葬玉石器種類繁多，除有玉覆面、六璜連珠串組佩、玉串飾各一組外，還有21件玉璜，16件镂空佩飾中，有人龍混合紋佩飾7件，以及鳳鳥紋圭形飾、鳥形飾、龍形璜和大小玉玦等，這批玉器具有不同時期的風格特征。
▲晉獻侯夫人随葬玉組佩
圖源：映像PICS
▲晉獻侯夫人随葬玉串飾
圖源：映像PICS
晉侯墓地第八組是晉穆侯組，64号、62号、63号三墓排列有序，墓向一緻，棺椁規模相差無幾，為同一組墓葬。64号墓墓主人晉穆侯費王（邦父，名或字），随葬青銅器五鼎四簋，還有車馬器及武器等。
尤其是一套八件“楚公逆”編鐘，钲部和左鼓鑄銘文68字，記述楚公逆為了祭祀其先祖，用四方首領貢納赤銅九萬鈞鑄造這套編鐘，晉楚兩國遠隔千山萬水，晉穆侯能夠擁有這套編鐘，不是通過周王賞賜便是經由商路貿易，足見晉國涉及範圍之遼闊。
▲西周 楚公逆鐘
晉侯墓地M64号晉穆侯之墓出土
山西博物院藏
圖源：山西博物院
妻憑夫重，晉穆侯娶了兩位夫人，62号墓的嫡夫人随葬銅器14件，計有三鼎四簋及壺、盤、匜、爵、尊、方彜、鼎形方盒各一件，還有銮鈴四件及一些漆器上的小玉石片飾件，棺内墓主人頭部有玉覆面一組，串飾三組，另有少數玉制品置于人骨腹部及足端。
▲晉穆侯嫡夫人随葬銅簋
圖源：映像PICS
▲晉穆侯嫡夫人随葬銅立鳥蓋壺
圖源：映像PICS
63号墓随葬銅器三鼎二簋，墓主為次夫人，但恰恰就是次夫人，看似級别最低，卻擁有超規格的墓葬規模，至于随葬品更是多達4280件，居晉侯墓地之冠，加上晉靖侯夫人倗母也是4000多件，這便是本文題目的由來。
該墓在三墓中居西部，為南北兩端帶墓道的“中”字形墓，全長35米，北墓道長11.1米，南墓道長 17.5米。内有祭祀坑三個，其中兩坑内各殉馬一匹，一座為空坑。墓室呈長方形，口長6.4米、寬5米，距地表深7.37米，積石積炭。葬具為一椁二棺，内棺内人骨腐朽成末，頭朝北，仰身直肢。晉侯墓地19座墓中，帶墓道的“中”字形墓還有一座，為晚于她的93号，墓主人是晉文侯。
▲西周 人首神獸紋玉戈
1993年曲沃縣北趙村晉侯墓地63号墓出土
山西博物院藏
銅禮器放置在63号墓椁室北面兩角，有鼎3、簋2、壺2及爵、觯、方彜、盤、 盉、鼎形方盒、筒形器各1件。其中鼎形方盒，扁長方體，頂部有兩扇可以對開的小蓋，一側蓋上鑄卧虎紐，盒外壁四面鑄對稱的龍形耳，構思巧妙。
此外還有兩件“楊姞壺”，有學者考證是晉穆侯次夫人去世後，楊國送來的助喪“赙赗”。“赙赗”包括銅器、布帛﹑車馬等。該墓中，玉、石、瑪瑙器或置棺内，或置棺外，其中一件已鏽蝕成末的銅方盒，可謂是“百寶箱”，箱内盛着玉人、熊、牛、鷹、鸮、罍、龜等小件器物。
▲晉穆侯次夫人随葬百寶箱裡的玉器
圖源：映像PICS
玉器計有：玉環連同玉璧共10件、玉璜50餘件、玉戈12件、玉人7件、玉龍人5件、玉牛3件、玉熊2件，和鷹、鸮、鹿、馬、羊、龜、螳螂及玉觽、玉罍各1件，總數接近800件。
這些玉器中，不僅有西周玉雕精品，還有晚商遺風，玉鷹、鸮、牛、熊等動物形象，與河南安陽殷墟婦好墓所出同類器物如出一轍。發掘者推測，《逸周書·世俘解》中有“凡武王俘商，(得)舊玉億有百萬”之說，晉穆侯次夫人墓随葬玉器中很可能包括武王伐纣時的繳獲物品。如是，這位晉侯的次夫人就可和能征善戰的婦好相媲美，都是超級“玉器迷”和古董愛好者，是繼承晉靖侯夫人倗母、晉獻侯夫人的傳統愛好，隻不過數量略多罷了。
▲晉穆侯次夫人随葬玉組佩
山西博物院供圖
晉文侯仇組是第九組，他護送周平王東遷，是再造周命重臣，《尚書》中有《文侯之命》，周平王說：“文王、武王時代群臣們辛勤于王室，你的先祖也一樣，因而賞賜給你美酒和弓镞車馬，你要治理好自己的國家，安遠撫近愛護百姓，不要貪圖安逸荒廢政事。”其墓也為南北兩端帶墓道的“中”字形墓，規模略小于晉穆侯次夫人墓，全長35米，随葬品也中規中矩。但夫人的102号墓是整個晉侯墓地未見者：無墓道且墓室規模不及15平方米，随葬之玉石飾物亦遠較其他夫人墓少，随葬銅器大多比較粗陋，發掘者推測墓主有可能是妾，而不是“嫡夫人”。
晉文侯嫡夫人晉姜沒有埋葬于晉侯墓地，北宋陝西韓城出土的晉姜鼎，121字的銘文記述了她輔助晉文侯載着食鹽到南方淮夷之地繁（緐）陽換取青銅原料之經過，表明她很有政治才幹。有學者考證這件銅鼎制作于晉昭侯六年即公元前740年，第二年晉國卻發生了大臣潘父殺晉昭侯而迎曲沃桓叔的事情，桓叔沒有得逞，敗歸“曲沃”。這事還得從晉文侯公元前745年去世說起，晉昭侯繼位後，當年就封晉文侯之弟58歲的桓叔于曲沃，時人稱其為曲沃桓叔。《史記·晉世家》說他“好德，晉國之衆皆附焉。”從此開啟了影響晉國曆史的“曲沃代翼”或稱“曲沃代晉”的步伐。正是由于桓叔老謀深算，導緻了他嫂子晉姜無法與晉文侯夫婦合葬。近年來聞喜上郭城址和邱家莊墓群的考古發現，一再證明，上郭古城就是“古曲沃”，不過那已是過了西周到了春秋早期之時的事情了。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曲沃北趙晉侯墓地10位晉侯夫人的墓葬規模和随葬品，生動地揭示出一部西周到春秋早期，晉國從唐叔虞分封時僅有“河汾之地方百裡”，到基本囊括山西南部的曆史。
但，還有一位女性令人唏噓不已，那便是第一代晉侯燮父墓中的殉人。該墓在墓底北側挖一淺坑，殉葬一位22到24歲的年輕女性，僅有一具薄棺，随葬一件河蚌而已，比起這些晉侯夫人們，真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
▲西周 玉覆面
晉侯墓地M93出土
圖源：源流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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