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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字與民俗|寓意于形 形神兼備

作者:莘縣融媒

2024 年 04 月 25 日

來源:光明日報

作者:李晶

漢字與民俗|寓意于形 形神兼備

山東煙台剪紙藝人創作剪紙作品《百福圖》。光明圖檔/視覺中國

漢字與民俗|寓意于形 形神兼備

中國美術學院

漢字形體的構造蘊含中華民族的智巧,漢字形體的變化也常常具有字元音義之外的深意。比如,民間的求福習俗常通過“福”字形體的變化來實作:康熙禦筆“天下第一福”,寫法上暗含“壽”字,表“福壽雙全”,下方“福”未封口,寓“洪福無邊”;大門上“福”字正貼,意為“開門迎福”,米缸上“福”字倒貼,倒米時“福”形變正,象征“物去而福至”;百個異體“福”字構成“百福圖”,以求“百福降臨”……這種利用漢字形體變異、置向移動、筆畫增減、排序組合等方式來表情達意的用字現象,被學者稱為漢字的“超語符功能”,即漢字可以不跟語符的音義對應,而僅憑形體本身發揮超越語言的表達功能。這是漢字差別于拼音文字的重要特點,更是漢字文明與中華文明獨特性的突出展現。

字形表意 直覺模拟

漢字隸變之後,原始的象形性、圖畫性減弱,但起源階段“依類象形”的獨特屬性,早已深深烙刻于民族文化心理,影響着國人的漢字認知心理和使用習慣。人們常常基于字形與事物外形的相似性,描摹形狀、譬況事物,激活漢字的原始象形功能。例如,《詩經·伯兮》:“其雨其雨,杲杲出日。”其中“杲”表明亮,用“日”在“木”上的字形,描摹雨後初晴時,霁日挂枝頭之景,栩栩如生。又如,明詩《夜至西溪》:“涼月出複沒,亂峰凹凸間。”句中“凹凸”字形與語義裡應外合,表現谷峰交錯、起伏不平之形,山峰之“亂”,如在目前。

如果說上述“杲”“凹”“凸”等字在以形表意的同時還兼表語義,那麼漢字對語言功能的超越,更突出地表現在純粹以字形關聯客觀事物的用法。例如,漢樂府詩歌《江南》:“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這裡的“田”不記錄“農田”,僅因字形近似于有紋路的荷葉,故以“田田”描畫蓮葉茂盛相連之狀。又如,宋詩“蛙翻白出闊,蚓死紫之長”,其中“出”字摹青蛙死後四腳朝天之形,“之”字像蚯蚓死後盤曲之狀。“出”“之”着意以形譬喻,皆未對應語詞義。再如,揚州有座竹林庭院名為“個園”,以“個”命名,取其字形像竹葉之貌,趣味了然。

以形摹狀還可直接以“某字形”明示漢字的超語言功能。例如,宋詩“聳成山字肩”,意象格外靈動。現代語境有“一字眉”“八字步”“國字臉”“工字樓”“丁字路口”“之字路”“田字格”“川字紋”“井字磚”,等等,都是以整字作為象形符号譬況事物的特殊用法。

構件分合 諸多意味

構件作為漢字的組成部分,有時也可“以形示義”,推動與語詞相關的資訊從“隐含”走向“呈現”。如“沉(沈)祭”是上古祭神方式。《周禮·大宗伯》中有“以狸沈祭山林川澤”的記載,指祭品沉入水中以供奉山川。語詞“沉”僅表示“沉物入水(以祭祀)”之義,沉埋對象未知,而甲骨文中的“沉”字,有從牛、羊、玉等不同字形,構件标示不同祭品。類似的還有甲骨文的“牢”“牧”“陷”等字,替換構件有牛、羊、鹿、豕等,構件不同則關涉對象不同。

漢字的構件(包括無功能部件)本來是不能獨立表達語言意義,也不能獨立在語言鍊中使用的。如果出現構件或部件獨立表義和獨立使用的情況,就屬于對一般語符功能的超越。主要有兩種情況:

一種是整字不表義,構件表實義。例如,學者馮友蘭曾贈友人金嶽霖壽聯:“何止于米,相期以茶。”“米”字由“八十八”三字組成,“茶”字由上部兩個“十”和下部“八十八”組成,相加為一百零八。“米”非指語詞“大米”,“茶”亦與“茶葉”無涉,指稱老人高壽的實意隐于字内構件,頗為典雅蘊藉。相傳,紀曉岚為和珅家建立的亭子題字“竹苞”,和珅以為典自《詩經·斯幹》中的“如竹苞矣,如松茂矣”,甚是得意,殊不知其意在諷刺他門庭上下“個個草包”,不學無術。“竹苞”不記錄語詞“竹林茂密”,而是以拆分後的構件表義,展現了漢字卓越豐沛的表現力。現代網絡語境中也有類似用法,如“嘦(jiào)怹(tān),嫑(biáo)忈(rén)”,意為“隻要他心,不要二心”。“嘦”“嫑”本是方言詞,表“隻要”“不要”,此處語義與方言相合,但分開識讀;“怹”本是第三人稱“他”的敬稱,此處解為“他心”;“忈”古同“仁”,此處解為“二心”。說話人的真實意指寓于構件之上,即使隻知字義,不知其音,亦能識讀使用。

另一種是整字表實義,構件不表義,但整字被拆解成構件字直接編入語句。例如,《晉書》:“古月之末亂中州”,其中“古月”為“胡”之隐語,指代胡人。宋詩“坐看十八公,俯仰灰燼殘”,“十八公”析自“松”,代指松樹。構件僅代表所拆原字,沒有記錄語言的功能。一拆一合中,詩歌饒有旨趣,亦富于委婉之意。

這種字形拆解也常被用來創造字謎:或作者離,讀者合,如“言傳身教,寸步不離”,“言、身、寸”合得謎底字“謝”;或作者合,讀者解,如“泵”,拆得謎底詞“水落石出”。因有他文論及,此不贅。

形體變異 頗具匠心

漢字對語言功能的超越還展現在通過字形正常樣态的改變以傳遞特殊含義。漢字具有極強的可塑性,構件、筆畫在二維平面上的放縮增減、重新組合,可以幻化出許多不同形态,這在網絡語境中的應用格外廣泛。漢字構件拆分後占多個字位,視覺上橫向拉寬了整字寬度,這樣不僅可象征體型變寬,如“每逢佳節‘月半’三斤”;也可隐喻時間次元上的緩慢,如“體驗成都‘忄曼’生活”。構件的增減亦可展現漢字的超語言魅力,如網友吐槽:“山東一秒入秋,‘燦東’一夜變‘汕東’……很快又變成‘山凍’。”這裡的“燦東”“汕東”“山凍”是在“山東”字形基礎上的形體變異,“燦”增“火”、“汕”增“水”、“凍”增“冫”,借字形變化對應客觀世界“高溫—暴雨—低溫”天氣的變幻莫測。

在藝術設計中,漢字形體的變異具有獨特審美價值,也能表達特殊含義。例如,中國美術學院的校标既像少了左右兩豎的“國”字,又似抽象的“美”字,寓意國美無邊。安陽博物館的辨別設計也富于智慧:“安陽”兩字縱向排列,“安”上部“宀”變形為山(中豎短)字形,酷似古建築的飛檐翹角,“女”字下部兩筆縱向延展,摹博物館牆壁之狀以罩住繁體“陽”字,寓意網羅奇珍異寶,聚積天地陽氣。“國”“安”兩字以形體變異的非語言手段,傳遞了豐富的人文資訊,寄寓匠心,意蘊深厚。又如,在反腐倡廉的主題海報中,漢字形态通過多樣變化,傳遞深刻内涵:或将“腐”倒置,表“反腐”之義;或“貪”增橫筆使“貝”變“囚”,表示貪一筆即淪為階下囚;或“廉”“腐”各取半邊合為一字,蘊含辯證哲理,廉腐僅一線之隔,要守好底線、警鐘長鳴。

用字變換 另有追求

漢字在使用過程中常換用别字,這與民俗文化有關,往往暗含深意。如遼代字書《龍龛手鏡》後因避趙匡胤祖父趙敬諱,改“鏡”為“鑒”;明末刊刻書籍時,為避諱明光宗朱常洛名,選用同音的“嘗”“雒”兩字替代“常”和“洛”。換用字展現了當時“為尊者諱,為親者諱,為賢者諱”的文化習俗。

在農曆春節的拜年語中,人們常會将成語中的某字改換為與當年生肖字音同或音近的字,目的在讨個好口彩,如大展鴻“兔”、事業興“龍”、“羊”眉吐氣、“雞”祥如意、“豬”事大吉等。換字使用有時是為了追求含蓄典雅,如書信中常把“賢弟”寫作“賢棣”,除“棣”“弟”同音相通外,更因《詩經·小雅·常棣》是歌詠兄弟友愛的詩篇,以“棣”代“弟”,更顯雅緻。地名改字也有求雅的考量,如北京胡同名曾批量改字以避俗,“母豬”胡同改為“梅竹”胡同,“羊尾”胡同改為“揚威”胡同,“王寡婦”斜街改為“王廣福”斜街等;另有澳門改古稱“蚝鏡”為“濠鏡”,台灣改地名“雞籠”為“基隆”。易俗求雅,反映時代的文化取向和當地人的思想觀念。但地名是寶貴的非物質文化遺産,承載着古代人民的聚居理念和文化傳統,如果不是為了避俗求雅,最好不要随意更改地名用字。

漢字具有超語言功能,字形變異,用字替換,往往意在言外,另有神智,這種暗含的文化深意需要我們細細體會。

(作者系國家語委漢字文明傳承傳播與教育研究中心、河南省古文字與華夏文明傳承創新中心副教授)

責任編輯:楊娜

轉發:孫燕

稽核:郝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