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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香》第一章 六十三

作者:香女

是夜裡我知道。今天傍晚,那樣的場面,我……我的頭痛欲裂,好像從頭皮裡面往外鼓脹,像藤條編筐那樣的箍緊。太陽穴,眼眶也痛。那個大莫他們兩個人什麼時候走得我不知道……後來小美撿地上的餃子,踩到碎盤子,被我掃起來了。

我想睡一會兒,總是驚醒,粗野的驚醒攫住了整個神經!大概淩晨了,可是腦子裡一直混亂,亂麻一樣;好像那時拆舊襪子的尼龍線,捋着,黏糊糊,總是斷,粘在手上,甩它就回來,不由自己控制一般。或是甩得手疼它也一動不動,然後,氣不打一處來,該死的東西……王峰是如何下手的?他有名的出手快用在我身上了!小美受到了驚吓……

如果我選擇忘記回憶的一個時間,就忘記那個傍晚吧!時間就成了我允許的東西,一個我可以管理的東西,在衆多時間裡細分出來,一次(前前後後太多次)或許多次。

終于到了早上,“起來,去開信。”我喊了一聲。王峰倏得起來,小美還在睡覺。我走在頭裡,用手遮着臉。

廠辦的人剛上班,她們都用驚異的眼光看着我,“開信,離婚。”我說。“你們都不是小孩了,有什麼不能……”誰說的這句話我不記得了。“不要說那麼多,不用勸我們,再這樣下去出人命你們負責嗎?快點,馬上開信。”我打斷她們的話,迫不及待的口氣。

我強硬的态度再加上我的臉,雖然看不到自己的臉有多變形,根據右眼的視線受到了影響,可能腫起來了,整個臉火辣辣,這個樣子,當然,都無話可說。

我以最快的速度到了鎮上的街道辦。

三個男人在閑聊,看到我和王峰時立刻靜下來,凝視着我們。不用說,他們首當其沖的想法是這兩個人來之前進行了毆打,毆打之後拆了房子……他們通過眼前所見聯想到了那樣的場景。毋甯說,這離婚的情形很少見。

我把介紹信放在辦公桌上(隻有一張桌子),一個中年男人,我不認識,其他兩個男人似乎見過,都是鎮上的人,他們兩個站到一邊貪婪地看着。

這個男人慢悠悠地挪動了一下身體湊近桌子,擡頭瞥了我們一眼,一手拿起報紙,一手把介紹信拿到跟前,“快點給我們辦離婚?”我說。他又看了我一眼,“離婚?都協商好了嗎?”

“好了。”

他這時竟然看向報紙:

“快點給我們辦,已經協商好了。”我又說了一遍。

“孩子多大了?财産怎麼分?”

“孩子歸我,不用他給撫養費。财産,一分存款沒有,家裡的日常用品他要什麼都可以拿走,他的債務與我無關,就這些。”

那人看了我一眼,又看着王峰:

“是這樣嗎?你也沒有異議?不再考慮一下?你們兩個現在都在氣頭上,不再想想?”這時候王峰大喊一聲:

“啰嗦什麼?讓你快點辦就快點辦,哪來那麼多廢話。”

站在一邊的那兩個人嗖地轉身出去了。

我清楚地看到這個人的手輕微地抖,拉開抽屜拿出公章,一個本子。他垂着頭,一邊重複我的話,一邊寫,生怕寫錯似的一筆一筆地寫,然後又念了一遍,蓋上公章,遞給我們,“給,你們不是夫妻了,在法律上解除了夫妻關系,不受法律保護了。”

王峰接過紙條轉身就走,我看了一下,覺得特别像開飯店時别人打的欠條,仿佛算不了什麼數似的,極其的簡單。

“噢!……”

我心裡砰砰地跳起來,像餓極了那種。

其實,字條上寫的什麼我根本沒有看,像沒有必要,僅僅十幾個字。

這就意味着結束了嗎?我為什麼早不這樣呢?在我們進來前後不到半個小時的過程,一頓飯還沒有做好的時間婚就離了,如果住在八樓,比上樓還容易!或是比褶一個紙飛機的時間還從容。

剛要走,進來一個人,是我一屆同學,平時沒有打過招呼,知道是誰,“哎呀!你怎麼能跟他結婚呢,那個人生性惡劣,離了好。”一種輕松在他的表情上,就像我的表情,“離不離關你什麼事?你怎麼知道他惡劣?”我看着他反問,一邊往出走。一直以來,我自己的事不喜歡别人指手畫腳,王峰好壞我自己知道,反感别人說有關我們的事,極其敏感。那同學咧嘴,他的皮膚比較黑,露出血紅的牙龈。路上想,我是怎麼了呢?從前沒有這樣和别人說過話,自己也覺得有些不知好歹,并不想這麼做,不知不覺就說出來了,就像後腳跟着前腳。

完成了一件大事,那是個有陽光的上午。身邊似乎有熟人跟我打招呼,我認為她剛好路過我,我也剛好路過她,誰都知道不需要停下來,生活中往往有很多這種無用的招呼。

走到鐵路道口,碰到王麗買菜,她盯着我想說什麼欲言又止,“離完了,這下真離了……”我告訴她,但立刻控制不住哭了起來,一邊哽咽,一邊笑,眼淚流到了嘴裡,說不出話但還是說;“這下好了,這下解脫了,他怎麼樣都與我無關了,總算離開他了。”

回到家小美在隔壁,把她接回來。——僅僅是我兜裡揣着那張離婚的紙條,屋子裡霎時就變空曠了,而感覺到的自由開始增長,越來越大。張嬸過來跟我說小美的事,我姐姐中班路過給我送來她帶的飯;她經常這樣,她自己不吃送給我或是給弟弟,她餓着晚上回家吃。

“不給你牛肉和蘿蔔就好了……”我姐姐說,她哭了。

而我一直在說,“這下好了,這下好了,一塊烏雲散了,這下好了,真想慶祝一下,放鞭炮,真想……”随即去外屋拿了筷子、碗,放在桌子上敲,我敲的是什麼呢?我什麼都不敲。小美揚臉看,咯咯地笑,然後往椅子上爬,我把她抱起來在屋裡走,隻走兩步就到窗前,再走兩步到穿衣鏡前,再走到靠牆,我的眼淚流下來就偷偷擦掉,流下來就偷偷擦掉。

“這下好了……”我重複幾遍了,但每次說過之後心裡都是空落落的,渾身也是軟弱渙散,似乎還有一種小心翼翼注入内心。說是欣喜,那絕對不是;我為什麼要哭呢?還不勝感慨地哽咽着流淚,我知道,但我不談這些,人們對離婚這種事,毫無疑問,也都諱莫如深。

我姐姐和張嬸都回去了,我一直笑着,生怕停下來,怕這一切是假象。後窗有人經過,“爸爸?”小美輕聲說。是後院郭家的小強,穿一套深藍色西服,頭發黑亮,酷似王峰。我抱起她貼着臉眼淚又流下來,自言自語,“一旦生活是我們的習慣,以緻另一個人占着他的地位,即使有微小的變化也會使孩子吃驚!他哪裡有優點呢?這樣的習慣改變我是惬意的。”

“這下好了……這下好了……”

對,牛肉還有,五斤差不多剩四斤。對,我印象中還有十多個蘿蔔。

待續

2024.4.25

《提香》第一章 六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