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華僑報》總主筆 蔣豐
提起“竹林七賢”，人們的第一反應就應該就是“中國的！”但是，日本古代畫家對此也情有獨鐘的。作為“美術小白”的我都知道，狩野正信、海北友松、雪村周繼等著名日本古代畫家都有“七賢圖”傳世。當然，這其中我最喜歡的還是日本桃山時代畫家長谷川等伯的屏風繪《竹林七賢圖屏風》。
一飽眼福的時候到啦，4月13日到5月26日，日本京都國立博物館舉辦題為“雪舟傳說——‘畫聖’的誕生”特别展，其中90多件展品中，就有這幅《竹林七賢圖屏風》。
長谷川等伯在這幅畫作中的落款是“自雪舟五代”。其實，他是1539年出身于“能登國”——今天日本石川縣能登半島一個武士家庭的。中國人提及日本的“武士”，立即就會聯想到剖腹自殺的“武士道”，卻鮮知“日本武士”還是“日本文化”的“創造者”。比如，日本的茶道文化就與日本戰國時代的武士密不可分。長谷川等伯的養祖父長谷川無文、養父長谷川宗清都曾經跟随雪舟學習繪畫。這樣，長谷川等伯自然認為自己也是雪舟的“學孫”了。看起來有“蹭熱點”的嫌疑，細捋起來也沒有大的過錯。
不過，長谷川等伯的《竹林七賢圖屏風》并不是真正要再現中國晉代的“竹林七賢”，而是要以此展現他心目中萬分敬仰的“畫聖”雪舟。京都國立博物館儲存修理指導室室長福士雄也先生指出：“用曲曲幾筆勾畫人物，是中國南宋畫家梁楷的得意手法，雪舟深學此道，繪有《仿梁楷黃初平圖》。長谷川等伯則是受雪舟的影響繪畫出《竹林七賢圖屏風》的。”看來，中國人有“借詩言志”的，日本人有“借畫言人”的。
事實上，日本“畫聖”雪舟也真是與中國有緣的。這倒不是因為他出生在“備中國赤浜（今天的日本岡山縣總社市）”，而是因為他曾經作為“遣明使節團”中的畫家造訪過中國，并且學習了中國宋、元的古典畫風和明代的浙江畫派，回國後把中國山水畫形式注入大和民族的情感，創造了具有日本特色的水墨畫——“漢畫”。作為雪舟第五代弟子的長谷川等伯愛其“畫師”，自然承其“畫風”。
也有論者并不看好長谷川等伯的《竹林七賢圖屏風》，指出他這幅69歲時的作品，與他50歲時的作品相比，線條更加粗犷、更加糙硬，欠缺了原來的那種傳遞繪師心情的纖細感。我則以為一位大師的畫作一定與他繪畫時的心境有關的。他50歲時，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的“大師”狩野永德等“擋路石”陸續去世，他自然是意氣風發，畫壇唯我獨尊，佳作頻頻。他69歲時，已經屢經苦難，歲月的打磨讓他的筆鋒更加凝滞，特别是好友——日本“茶聖”千利休的被殺，更讓他有萬念俱灰之感。他如果懂得找一個年輕數十歲的女人來調劑自己的精神生活，或許還能夠有新的創作力，偏偏他沉浸在傷愁之中，自然氣力衰竭的。有人甚至懷疑《竹林七賢圖屏風》是他弟子的“槍手之作”。
黑田泰三在《更想了解的長谷川等伯的生涯和作品》（東京美術出版，2010年2月第一版）一書中介紹，慶長十五（1610）年，“駿府大人”德川家康為了顯示自己的權勢，要求長谷川等伯東行到江戶參見。當時，日本沒有“新幹線”列車的，交通條件極差。72歲高齡的長谷川等伯為自己開創的“長谷川畫派”着想，可謂是舍命冒死前往。結果，長途旅行中身染重疾，在抵達江戶（今天的東京）兩日後就撒手人寰了。
今天，觀賞長谷川等伯的畫作，想長谷川等伯的人生，恐怕隻能“唏噓”了。不知道當年“老狐狸”德川家康得知長谷川等伯的死訊後，有何感想？！一代畫壇宗師，死于江戶幕府開府将軍之手。
（2024年4月24日寫于東京“樂豐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