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命運本身
有一位哲學家曾經說過:“我認為黑色能包容一切,白色亦然,它們的美無懈可擊,絕對和諧。”其實在當時那個年代,人們剛剛走出藍螞蟻和非黑即白的年代,很多衣服都講求一種誇張的豔麗,就像剛才一些節目中都五顔六色的,有一種空虛的熱鬧。
但突然出現的小提琴聲和簡單的燈光下,有一對穿着黑白色調衣服的人出現,把人的感官刺激提升到了哲學的高度,無論是朝氣蓬勃的學生,還是曆經滄桑的教授們,都瞪大了眼睛。場内萬籁俱寂,隻有那種蕩氣回腸的小提琴抑揚頓挫的回蕩在空中。今天楚書雁的造型是黑色,給我一雙黑色的眼睛,我用它來尋找光明。她是一身黑色西裝,更是别出心裁戴了一頂黑色的禮帽,這很男人的打扮和小提琴的對比兼職可以說不倫不類,可那種黑色的包容和小提琴的如泣如訴又給人一種哲學的思考。
和穿黑色西服拉小提琴的男人相對照,另一邊是一個一身古裝如月光白色的女子,女子長發披肩,那黑色如瀑布的長發反襯出她的衣服潔如雪,又似在月光中遊弋的幽靈,或者說是一隻白蝴蝶。背景中的水墨畫更是定格了,白衣女子的動作很簡單,她隻是甩動雙臂,做出飛翔的姿勢。她是在飛,淩波虛步,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大家很輕易辨認出來了楚書雁,也就是那個黑色打扮的女子,但她顯然在飾演一個黑色的男人,像夢一樣的男人,而很少人認識金雲菲,她在東南大學知名度遠不如楚校花,可那種簡單的舞步中有種從容不迫的輕盈如仙女,就不止是激動那麼簡單了。大家都知道這是梁山伯和祝英台的造型,也是為了呼應那首小提琴曲,可又不像是簡單的演繹,更不明白為什麼這個節目叫愛情的奇迹,當然大家都在等待,這種不俗的表演本身就是一種奇迹。
黑與白的美包容萬物,容納一切,帶着舍棄後的智慧與從容,也展現出穿着者不的品味與審美。楚書雁和金雲菲一左一右,用獨自的絕代風姿來講述那個古典的乃至于俗套的傳說。也許能從花紅柳綠的世界深刻體會到黑白意境的女人,本身就有着自成一派的風格,她們自身散發出的鮮明獨特、不随波逐流的時尚态度一眼可辨。也就在這時,小提琴聲變得低了好多,大家聽到白衣女子的聲音響起:人易老,事多妨,夢難長。一點深情,三分淺土,半壁斜陽。驚覺相思不露,原來隻因已入骨,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莫辜負了這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小提琴的音調突然有個拔高,如撥雲見日,也如夢中醒來,舞台上一對男女擺出了雙向奔赴的姿勢,舞台本就不大,滿打滿算也就是五十米的長度,可是他倆的那種帶點衣帶随風的姿态給人無窮的想象,如果是梁祝是講述一段悲劇,是生不能共枕而死後同穴的宿命,那麼牡丹亭又讓那段愛情重新複活,畢竟浮生悠悠,能從夢中過渡到現實才是返璞歸真:
紫玉钗斜燈影背,紅綿粉冷枕函偏。相看好處卻無言……
大幕徐徐落下,一切歸于平靜,沒有掌聲,也沒有喧鬧,所有的人都沉默着,大家沒有記住那一雙絕世紅顔,隻是沉迷于那被更改了結果的愛情故事中,也許這就是一個奇迹,愛情的奇迹,不是無厘頭,也不是為賦新詞強說愁,而是用一段神話烘托另外一種意境,我們要用生命來加持愛情,而不是用一雙蝴蝶的渲染來牽強附會懷念愛情。
台上台下都陷入到一種奇特的寂靜中,就連報幕員也都沒有出來,忽然在前排教授座位中傳來了一陣哭聲,哭的撕心裂肺,是男人的聲音,他念叨了一個誰都不認識但都知道一定是女人的名字:“紅英!我們不化蝶!”
接着又有哭聲響起,是女聲,不過随即台下終于開始有掌聲了,很多人是邊哭邊鼓掌:誰沒有過一段美妙而又憂傷的往事,誰沒有想過此生無法忘卻的懷念啊!這次的掌聲和剛才不一樣,是低緩但持久,就連最前排的老院士都摘下眼鏡用手絹擦拭眼圈,每個人都有故事,也都有喜悅和憂傷,化蝶不是終點,煙火生活才是!
李衛東在流淚,他小護士女朋友緊緊攥着他的手;巴勇也在流淚,他雙手捂臉不敢擡頭,周煜和楊美燕本來是不想參加這個彙演的,可後來偷偷來了,現在楊美燕哭得比誰都悲切,就連周煜都淚濕衣襟,她依舊不喜歡楚書雁,也不喜歡那個對自己抱有敵意的女孩,可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有種靈魂的震撼。
肖達乾咬住嘴唇沒哭,他甚至想笑,可顯然笑得姿勢有點做作,他是為數不多使勁鼓掌的人,沒有因感情沖動讓掌聲無力,這是他女朋友的節目,他應該笑,可他笑不出。很多事都是一種美好的幻想吧,無論是化蝶,還是牡丹亭裡的死而複生,都是想象。肖達乾很實際,他要珍惜眼前人,而不是那種靠想象才存在的夢境。
舞台後金雲菲也在哭,她被自己感動了。無論是昨晚和書雁在一起排演推敲,甚至今天上午她倆還對一些細節進行了修改,大幅改變了肖達乾給的那段台詞。金雲菲本就是文科生,而且是水準很高的文科生,她對于一些節目的了解甚至要高于肖哥哥,唯一就是肖達乾的一些思維天馬行空是她所不具備的。有時候點子本身才最重要。她很想做牡丹亭裡的那位杜麗娘,為愛殒身而又為愛複活,甚至她覺得現在很多時候自己就是行屍走肉,也許就像這故事演繹的那樣,愛會複活。
楚書雁也哭了,不過她沒有多少雲菲那樣的感觸,說起來她甚至有點欣喜,為了這個節目的成功。書雁從上國中就上舞台了,在學校這種地方表演節目并沒有多少緊張感,她沒把自己沉淪到節目中,不過依舊把節目表演的很完美,也許這種哭是看周圍都哭聲一片是觸景生情吧。
何軒不知道啥時屁颠屁颠跑了過來:“楚書雁,太棒了!你們感動了所有人,來,我給你們照一張照片。”
金雲菲很配合,楚書雁則有點不滿意:“肖達乾怎麼不過來看看?我們剛才這節目觀衆反應一般是吧?掌聲不激烈呢。”
何軒用四川話大聲喊道:“我的天呢!楚同學,你沒看到嗎?觀衆都哭了,我這是第一次看到這種節目能如此打動人。别說觀衆了,就連報幕員都躲在旁邊哭去了。有倆老教授被人扶着離開了,說怕引起心髒病。你和雲菲的節目稱得上是空前絕後啊!”
下邊還有七八個節目,更是有所謂的壓軸,不過後邊的節目無論是演員還是觀衆,都提不起興趣來了,從剛才那種悲恸和感動中清醒過來的人,都在讨論着節目的細節,更是問那個白衣如蝶的女子是誰?都說楚書雁是東南大學第一美女,那麼肯定不對,那個女子才是!至少不次于楚書雁。
本來很有秩序的文藝彙演,反而有點亂套了。報幕員慌裡慌張跑上去,節目單都拿反了。最後齊唱《沒有共産黨就沒有新中國》時,陳書記上台領唱,全體演員都排列好隊伍和台下觀衆一起唱,創意很好,但黑白雙株的存在又引得場内有些小亂,更是有調皮男生大聲喊話:“楚書雁同學,能不能把和你表演節目的女生介紹給我們?我們很喜歡她!”
一片哄笑,陳書記的臉色難看了許多,要知道演唱紅歌可是需要嚴肅活潑認真的态度,這種當場示愛算是什麼!肖達乾看情況不好,他知道此時不宜出頭露面,否則會成為一種裡外不是人。不過随着音樂聲響起,一切都被那種革命歌曲的旋律吞沒了。
文藝彙演結束了。按照慣例,所有演員可以享用一頓免費加餐,不過楚書雁和金雲菲沒參加,她倆商量好了去逛街,本來想抓肖達乾一起去,可想到肖同學最近要廢寝忘食學習,也就一緻同意放過他。隻是當二人換好衣服背着道具出禮堂時,發現有不下于一百多人等在門口,大家齊聲喊着金雲菲的名字,也不知道這些人是怎麼知道的。
要是在幾個月前,金雲菲一定會手足無措,可現在她已經習慣了這種場面,一邊給大家揮手緻意,一邊緊緊拉着楚書雁的胳膊:“怎麼辦啊?”
楚書雁也沒想到會有這種局面,她也面對過觀衆的熱情,但那種熱情都是發乎情止乎禮,怎麼今天看這些同學有點小瘋狂呢。她低聲說道:“能怎麼辦?逃呗。”
金雲菲對着大家吐吐舌頭,然後轉身跑回了禮堂,外邊的人被她的舉動逗笑了,也許不知不覺中,金雲菲又收獲到了很多的熱心觀衆,這在多年以後被稱為粉絲。
這次沒敢再走大門,也幸虧有何軒的掩護,外加把很多道具包交給肖同學,倆女人才算是逃了出去,一直到了校外公共汽車站上,楚書雁才長出了一口氣:“雲菲,你要不要在東南大學找個男朋友啊?你看大家對你多熱情。”
金雲菲挽着楚書雁的胳膊:“不!我可配不上這些天之驕子。我才是大專生。”話雖這麼說,金雲菲想得卻是:有能比上我肖哥哥的嗎?
肖達乾也遇到好幾個熱心觀衆,也不知道是誰說的,傳金雲菲是肖達乾的表妹,有調皮的家夥都稱呼他為表哥了。肖達乾聳聳肩不知道該如何應付這些人,不過他很快就有了主意,決定如實以告,這種事藏着掖着反而不好:“大家是不是想找我要金雲菲的聯系方式啊?我告訴你們,她在省電視台做記者,你們可以給她寫信。”
大家齊聲叫好,有個家夥很是猥瑣:“肖主席,你怎麼不和你表妹談戀愛啊?我看着她可比楚書雁漂亮多了!”
肖達乾拍了拍這家夥的葫蘆頭:“情人眼裡出西施,學弟!等你長大後找到真愛就知道了。”
那家夥顯然沒想到受到這種回答,竟一時語塞。
肖達乾在學校食堂吃了一點飯,看看表已經六點多了,決定先回宿舍,然後去接愛軍的海外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