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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土散文:繁忙的莊稼院

作者:億聰起名鄉土文學社
鄉土散文:繁忙的莊稼院

文:王爽

“教育必須為無産階級政治服務,必須同生産勞動相結合。”《毛主席語錄》裡的這一句話,幾乎是那個年代每一所學校大牆上必有的智語,就連國小生的課程表裡都有兩節“勞動”課。  

【支農勞動】  

那時農村的學校至少都有一垧“校田地”。地種上後,怕牲畜家禽禍害青苗,便安排學生輪流停課去護青。待莊稼長起來一些就該間苗了,一株長出來幾顆苗的隻留一顆壯苗,其它的要拔掉。那年月沒有除草劑,是以還要鏟三遍草。夏秋之際班級裡要求學生放學回家後撸草籽,由班上統一曬幹後賣給供銷社的收購站,用這錢做班費。秋天校田地由高年級學生收割,收割後的莊稼還要一梱一梱地背回到學校的操場上。入冬後,班裡生爐子需要引柴,每個學生在入冬上凍前都有拔豆茬子的任務。校田地要積肥,每人都有撿糞的任務——寒冷的冬天,我們起早貪晚地在路上撿牲畜的糞便,然後不管你家離學校有多遠,都得用筐挎到學校做校田地的糞肥。  

一年四季裡,學生幾乎沒有閑着的時候,然而這僅僅是在校内。還有春耕假、夏鋤假、秋收假——統稱為農忙假,假期裡學生要回到自己所在的生産隊參加勞動。除此之外,便是學校組織學生集體去生産隊支農勞動,我們習慣地把這樣的支農勞動叫做“支援”。  

我第一次參加支援是國小二年級的時候。那天在學校上完四節課後,老師說下午到某某生産隊支援,然後我們就排着隊,唱着革命歌曲,在老師的帶領下出發了。到了那個生産隊的地裡才知道,我們的勞動任務是間苞米苗。每人負責一根壟,等這一根壟的苞米苗間完到了地頭,再重新往回排壟。當已經超過了每天放學時間的時候,我們又累又餓,盼望老師早點宣布放學。然而直到傍晚時分,老師和生産隊派來帶隊的人商量幾句後,才宣布放學。那天我在回家的路上歇了好幾次,感覺肩上的書包比平時重了許多。  

初次支援讓我們嘗到了勞動的艱辛。  

後來,上午上課下午支援就是常有的事了。俗話說,三春不如一秋忙。秋收扒苞米的時候,我們經常是整天支援,甚至一連好幾天。  

早飯後,我們将書包裡邊的書本都掏出來,把勺子裝進一個空飯盒放到書包裡,背上後不用去學校,直接奔往頭一天老師告訴去支援的生産隊。集合的地點一般都是在生産隊的隊部,我們習慣叫它“喂馬站”,這也足見馬匹在當時農業生産中的地位。大約八點鐘左右同學們差不多就該到齊了,然後由隊長在前面領着我們去地裡。老師則在我們後面跟着,不時回頭看有沒有後趕來的學生。  

地裡待扒的苞米都已經割倒,一堆一堆有序地排列成一趟一趟的。隊長大多是精明的莊稼把式,他能夠根據人數和任務總量合理配置設定幾人一趟,但通常情況下都是兩人一組。然而我們誰都不想多幹一點兒,不管幾人一組,都得依次循環地按堆分,攤上個堆大或堆小的就憑運氣了。同學中有會幹活的,也有不怎麼會幹活的;有挺能幹的,也有不怎麼能幹的;有體力好的,也有體力不怎麼好的。是以就會有明顯的快慢之分,但上午收工時,老師就會動員大家接一下慢的,然後一起回生産隊吃午飯。  

午飯一般都在喂馬站吃,因為喂馬站有烀飼料的大鍋。夥食好的時候可能是炖一大鍋豆腐,次的時候可能就是煮一大鍋白菜湯。主食十有八九是焖的高粱米飯,軟點兒硬點兒就得将就了,幹了一上午活兒誰不餓?但老師肯定會另有單獨的小竈,晚上學生們走後老師還會有頓酒喝。  

在高中上學的表哥說,他們去過一個很遠的又特别窮的生産隊支援,是背着行李去的,吃住在當地老鄉家,三天後才回來……  

那時學校對學生的文化課程一點兒都不重視。落下的課程,放假前老師就突擊講一下算術課,國文課本沒有學完的就集中學一下生字。學沒學會也無所謂,期末考試成績好差更是無所謂。記得有位老師在訓話時說:“學習好也不能當飯吃,莊稼院的孩子不會幹莊稼活兒,哼!那将來就是完犢子一個!”  

【脫土坯】  

坯,就是由草與泥混拌在一起做成的土磚,是上世紀東北農村蓋房子壘院牆的主要材料。  

那時候在鄉下見不到磚瓦房,家家戶戶都是泥草房,泥草房的特點是既經濟實惠,又冬暖夏涼。  

泥草房的土牆有三種壘建的方法:一是垛牆,材料是濕土和豆稈,攪拌後,鋪一層,夯實,再鋪一層,再夯實……牆的特點是結實。二是編牆,材料是泥和谷草,谷草蘸泥編成泥辮子,按固定的技法排列編,牆的特點是保暖。三是壘牆,材料是土坯和濕土,每鋪一層濕土壘一層土坯,然後踩實,牆的特點是規整。由于東北的土比較散,是以牆怕雨水沖刷,于是還要抹牆,就是用拌草的黃土泥抹牆面。  

用土坯蓋建的房子省時省事,是以大多數都是土坯房,也就經常看到人們脫土坯。  

脫坯一般都是選擇種完地或挂鋤後相對農閑的時間,地點應該是平整寬敞的地方,如果離大泡子沿近就更友善了,所用的土和水都是就地取材。  

脫坯時,先将剁成兩三寸長的草與土拌勻,澆上水悶一會兒,草泡軟了,土也發粘了,便用二齒鈎不斷地攪和,讓水、草、土進一步均勻地粘合在一起。脫坯的泥要盡量幹一些,既容易成型,又便于晾曬。  

将木制的坯模子的裡邊用水抹濕,擺放在平整的地面上,把泥填進去,四角搗實,坯面要用水抹光滑一些,然後将模子脫起來,一塊土坯就做成了。  

如果是晴朗的天,脫的坯兩三天就幹得差不多了,這時再把土坯翻立起來曬一曬。等土坯幹透了,就碼成中間有間隙便于通風的花垛,但還要防備雨淋,在上邊蓋上一些草或舊席子什麼的。  

土坯又分黑土坯和黃土坯兩種,黑土坯是用來蓋房子壘牆的,黃土坯是用來鋪炕面子的。壘牆的黑土坯即使有折成兩半的,也可以用,但做炕面子的黃土坯就得是完整的。為了讓土炕的熱氣上來得快,炕面坯要比壘牆坯薄一些。但它又要搪在炕洞上,需要結實,便在坯的中間加進兩根木棍,俗稱坯骨頭,用來增加坯的強度。  

脫坯是一項繁重的累活兒,東北民謠“四大累”之一就是“脫大坯”。  

随着農村生活水準的提高,土房子已經越來越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清一色的磚瓦房。如果來到偏遠的鄉下,偶爾見到一座土坯舊房,反倒讓人感覺親切,使人有回到從前的感覺。  

【放炮崩河土】  

“莊稼一枝花,全靠糞當家。”小時候常聽大人們這麼說。在那個“農業學大寨”的年代,化肥還沒有現在這麼大量地普及使用,種子也隻是從上一年的糧食裡挑選出籽粒比較飽滿的。是以,向土地要産量,隻能在糞肥上想辦法。  

在農村長大的我,記憶中有三種積肥的方法:一是人畜糞便,由生産隊的專職積肥員負責,統一搜集到生産隊的大糞堆上;二是壓綠肥,把割來的蒿草扔到死水溝子裡,上邊壓上土讓其腐爛,來年做肥料;三是深冬農閑時,将草甸子低窪處的當機的河底土刨下來,運送到莊稼地裡,給土地補充養分。  

東北的冬季,大地結凍差不多一人深,取河底土是農村最要力氣的活兒,得用專門的大鎬來刨。那種大鎬的木把兒有成年人的胳膊粗,一隻大鎬足有三十斤重,一個壯勞力一天也隻能刨下來一方兩方的河底土。于是,隊長就安排人将化肥炒到一定的火候制作土炸藥,放炮崩河底土。  

有一次,我拎着個土籃子去甸子上撿糞,看見一夥社員正在刨河底土。我二舅拿着鐵釺子在凍層下邊橫摳了一個洞,說是準備放炮。這時,趙半拉子像抱個孩子似的從屯子裡過來,原來他抱的是一個用牛皮紙包的剛剛制作好的炸藥包,外邊用麻坯子綁得一道道的,十分結實,有一頭帶着個一段導火線,是裝上的雷管兒。劉跑腿子從趙半拉子的懷裡接過來,然後往二舅摳好的炮眼兒裡一推,剛好放進去。這時,他就點上一顆煙,用勁抽一口,便喊:撤吧!  

人們開始往屯子方向跑,我趕緊挎起土籃子也跑,但沒有大人們跑得快。趕上來的二舅一把拎起我的土籃子,我就跟他一起跑。二舅邊跑邊問我:“這一土籃子糞值錢還是你的命值錢?”我笑着說:“糞倒是不值錢,就怕把我的土籃子給崩壞了。”  

我們站在百米以外的村口向甸子上望去,劉跑腿子接着也跑回來了。等了不到一分鐘,“轟”地一聲,地面一顫,崩起的土塊足有三十多米高,接着就劈裡啪啦落了下來,有個别的小土塊都落到了我們的腳前。  

當時聽大人們說,遠處有個生産隊崩河底土時啞炮了,半天也沒有動靜,就派人去檢視。結果人到了,炮又突然炸了,就把人崩死了。于是我想,以後放炮崩底土時,還真得離遠點兒。  

【貪黑打場】  

打場,就是将農作物收割後在場上脫粒。  

在農村耕地歸生産隊集體所有的上世紀六七十年代,農業機械化普及得還很不夠,春種、夏鋤、秋收和冬藏都要靠人力。尤其在搶農時的那一陣子,勞動力緊張,于是隊長就動員男女老少一齊上。冬天冷,貪黑打場除了加工分,有時半夜裡還會供夜飯。加工分,對一個孩子來說,沒有什麼誘惑,如果有夜飯才會動心。  

有一天,聽說貪黑打場供夜飯,我本來想去參加,但等我寫完作業喂完小雞抱完柴禾做完家裡的零活兒,天已經大黑了。我想,如果這時再去,人家會笑話我是為混飯才去的,倒不如開飯時直接去混。我從家裡帶上碗,藏于喂馬站附近的雪地裡,做上記号。  

場院裡燈火通明,大隊給調來的苞米脫粒機咔嚓咔嚓震耳欲聾地轟叫,一群婦女在苞米樓子那邊将苞米棒子撿到土籃子裡,由男社員們往返地運送到機器前,機器兩旁各有一人負責往機器裡裝填苞米棒子。有幾個比我大一些的孩子,在機器旁用麻袋子接着脫完粒的苞米棒子,裝了大半袋就背往不遠處生産隊的柴禾欄子裡,他們循環往返,有說有笑。  

場院的最裡邊,車老闆牽着幾匹拉着石頭磙子的大馬走成一排,在鋪成一大圈的高粱穗上一圈一圈地碾壓,有點兒像我們常玩兒的老鷹捉小雞……  

我一直貓在草垛上,後來有點兒困了,也不知道睡着沒有,忽然就聽到人們的嘈雜。我坐起來仔細觀察,原來是打苞米的脫粒機壞了,電工在拆卸機器。人們也都借這工夫休息一下,有的到打更的房子裡抽煙去了。  

過一會兒,機器又響了起來,那邊又忙活起來。我這時已經困了,也餓了,還有點兒冷,便在草垛下一邊跺腳一邊提醒自己,再挺一會兒就應該收工開飯了。  

終于熬到收工了,我趕緊到雪地裡扒出來碗,又到秫稭垛随手掰兩根細秫稭做筷子用。然後拉下棉帽子,貓腰混到打飯的隊伍前邊,瞄準給大家打飯那個人手裡的大勺子,在盛起未落的一刻我及時把碗伸到勺子下邊,當他發現我是混飯的時候,已經來不及收手,一大勺子飯已經扣到我的碗裡。我做個鬼臉,他也忍不出一笑。别說是公家的飯,就是他家的,也不可能把盛到人家孩子碗裡的飯要回去。  

端着一碗大黃米飯,擠到最裡邊燈光稍微暗些的那一桌,桌子中間有一大盆麻籽豆腐,特别香。據說麻籽豆腐吃多了容易迷糊,我吃完就困得挺不住回不了家了,躺在喂馬站的炕上就睡。四外公說:“起來撒潑尿再睡。”我困得睜不開眼睛,迷迷糊糊地推門就尿,結果沒有走到外面去,尿到喂馬站外屋的磨盤裡了。有人就說:“這明天磨豆漿做豆腐還怎麼吃啦?”大夥也都在哄笑。四外公說:“童子尿治病,不向你們要尿錢就不錯了!”  

我往喂馬站的炕上一躺就睡着了。   

【鐵匠爐】  

早些年,差不多每個農村的大隊都有個鐵匠爐。  

一塊鐵經過爐子裡的幾番高溫,竟在鐵匠師傅的敲敲打打中,鍛造出來鋤頭、鐵鍬、二齒勾和鐮刀什麼的。  

鄉下沒什麼稀奇東西可觀賞,我和小夥伴就去鐵匠爐看打鐵。在我的記憶裡,徒弟拉着風箱,吹着爐子裡往起蹿的火苗,爐子的炭火裡燒着不規則的廢鐵。這時,鐵匠師傅左手用鉗子把已經燒紅的鐵棒夾出來,右手拿着小錘子,徒弟便輪起大錘,兩個人便“叮叮當當”地敲打着,打出四濺的火花……  

等那鐵棒沒有了紅光,這才又丢進爐子裡繼續燒。大風箱就又拉起來,待爐子裡的鐵塊又燒紅了,二人就又“叮叮當當”地敲打起來。  

後來知道,打鐵是個很講究技術的活兒,除了身體有力氣,還要站得穩,看得準。特别是徒弟,師傅的小錘敲到哪裡,你的大錘就得跟上打到哪裡。鐵燒得既不能過火又不能欠火,尤其是蘸火的方法,有很多的講究。  

在那個割資本主義尾巴的年代,做買賣就是投機倒把,是以我對鐵匠爐的存在不太了解,有些必要的農具完全可以到供銷社裡去買的。後來我才明白為什麼農村離不開鐵匠爐,是因為給牛馬挂掌必須要去鐵匠爐才可以。  

馬掌因馬蹄的大小分大、中、小号。先把鐵打成鐵條,再斷成一節節,彎成馬蹄的形狀,燒紅後,再打出一排挂馬掌釘的眼兒。  

給馬挂掌更是有講究,要先把馬牽進一個大木架裡,讓它不能亂踢亂刨,把需要挂掌的那一隻蹄子用繩吊起來,放在結實的凳子上,把磨薄損壞了的舊馬掌撬去,拔淨上面的舊釘子,再用快刀削掉蹄上的舊角質,然後放上新馬蹄鐵,用專用鐵釘釘好。  

對馬而言,挂掌十分重要。馬掌鐵是保護馬蹄子的,起着防滑和耐磨的作用。手藝精的鐵匠師傅挂得又快又好,馬也不疼不鬧。挂得不好的,馬掌釘會打進馬掌的肉裡,馬會疼,不老實,走起路來用不上力。  

在過去,生産隊的喂馬站都是三合院的大院子。正方中間一般都是烀飼料的竈屋兼磨房,裡間一邊是兼作會議室的通聯的大火炕,另一邊是種子和小農具倉庫。東西廂房一側是大農具倉庫和碾坊,另一側是約有二十幾匹馬的馬圈。院角有水井,院外有牛棚,有存放牲口飼料的草院子,附近是場院和更房子。  

後來随着農機具的普及,農村馬匹也越來越少了,鐵匠爐也随之灰飛煙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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