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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立湃 ||《開山小分隊》

作者:鐵道兵文化
盧立湃 ||《開山小分隊》

作者/鐵九師 盧立湃

鐵道兵是一支特殊的英雄部隊,在解放戰争和抗美援朝戰争中,為維護打不垮,炸不爛的鋼鐵運輸線,立下了赫赫戰功。建國後承擔了嫩林、鷹廈、成昆、青藏、沙通、通霍等鐵路建設任務,為祖國鋪下了萬裡鐵路網。我有幸能成為鐵道兵的一員,感到無比的光榮和自豪。幾十年過去了,鐵道兵逢山開路,遇水架橋,能打硬仗的精神一直激勵着我,鐵道兵的經曆在我生命的旅程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記憶。這裡僅追憶一個自己親身經曆的小片段,窺一斑而見全豹,讓人永遠領略可歌可泣的鐵軍精神。

盧立湃 ||《開山小分隊》

(圖檔來源網絡)

七十年代末深秋,部隊在内蒙古昭烏達盟剛完成沙通線的建設任務,正在籌劃協助地方的一個公路建設項目。營部把一項開山炸石的任務交給了我們14連,為下一個工程準備片石。連隊決定由我帶領十幾名戰士開山炸石。

我們的任務是,在築路工地附近,選一座石頭山,從山頂往下打個直徑約兩米的豎井,豎井打到十米後,再往四周分别打三個橫井,裝填炸藥爆破,開山取石。任務看似簡單,工程量不大,技術含量也不高,但在當時沒有機械裝置配合,全靠人工操作的條件下,對我們也是個考驗。

營部技術員和連長經過簡單的考察,把開采的位置選擇在離連隊十多公裡的一個石頭山上。這裡周圍是一片丘陵荒野,沒有村莊,沒有農田,不會擾民,交通也比較便利,友善運輸,也可降低擷取片石材料的工程成本。

盧立湃 ||《開山小分隊》

/鐵道兵 工地炊事班(圖檔來源網絡)/

小分隊略做準備,便匆匆開赴工地,我們選擇在山坳背面一處廢棄的林場舊址作為落腳點。平整地基後支起帳篷,鋪上竹蓆氈毯,打開各自的背包鋪蓋,十幾個人繞着帳篷一個緊挨一個,吃飯、學習、娛樂、睡覺全在這二十多平方的空間裡了。帳篷外搭了個竈台,連隊派了一名炊事員,還配了一台可供去附近取水的毛驢水罐車,這就是我們臨時的營地。營部要求我們兩個月内,在冬雪封山前完成開山取石任務。

進入秋季, 白天太陽雖然酷熱,到了夜晚也己比較涼快。夜幕降臨後,四野蒼茫,伸手不見五指,陣陣秋風吹過,除了樹枝互相拍打發出的聲音,便死一樣寂靜。離開連隊大集體,生活相對比較自由,不用早操,減少了開會學習,内務衛生的要求也沒那麼嚴格。夜晚靠一盞小馬燈照明,沒有其它活動,大家就輪流講故事,說笑話或者唱段地方小調取樂,我帶了一支笛子和口琴,随時和大家一起開“音樂會”。連隊每周派人送來糧食、蔬菜和油鹽。最開心的是哪個戰友收到家信,總會大聲朗讀,與大家一起分享。

盧立湃 ||《開山小分隊》

小分隊每個戰士都是優秀的好兵,吃苦耐勞,組織紀律性強。來自山東惠民的小陳會說山東快書,常把好人好事編成山東快書,在工餘時給大夥來一段;來自雲南思茅的傣族小夥岩三會唱許多傣族民謠,常與大家逗樂;來自廣西桂平的副班長小李憨厚老實,吹得一手好笛子;副排長(志願兵)姓任,陝西漢中人,兵齡比我長,長年在施工連隊打磨,是個經驗相對豐富的老志願兵。我剛提幹,按當時的規定,必須經過從機關到連隊鍛煉這一環節,到連隊任排長。當年我剛二十出頭,沒有這方面的施工經驗,也不懂如何帶兵,他像老大哥一樣幫助我,配合我的工作。我倆分别帶領一個施工小組輪流上工地。大家深感這次任務繁重,必須把所有精力放在工程進度和安全生産上,來不得半點的馬虎和大意。

豎井開挖工作面很窄,人多了也沒法施展,關鍵是如何合理安排時間。山頂半米厚的土層下,就是堅硬的石頭層。每一輪作業,要打出四個可裝填炸藥的炮眼,每個炮眼都要近二百大錘。一人扶鋼釺,一人輪大錘,每一錘都震得虎口生疼,幾乎每天要磨爛一副手套。手上的老繭磨出了血泡,血泡破了纏上紗布,再結老繭。石頭山稀有植被,偶爾有一兩棵駱駝草在風沙中抖瑟,飛鳥罕見,兔迹難逢。四處很安靜,隻有我們打炮眼時,鐵錘與鋼釺沉悶的撞擊聲,再有就是呼呼的風聲了。

盧立湃 ||《開山小分隊》

(圖檔來源網絡)

開始,我們計劃每天做兩次爆破,争取掘進一米的速度控制工期。但越往下開挖,施工難度就越大,進度就越慢。井下光線不足,隻有一盞小馬燈照明。我們在井口支起三根圓木,形成一個金字塔型,塔頂裝個滑輪,繩索通過滑輪一頭綁定一個籮筐,施勞工員就用它來回于井上井下,并用它上下裝運石碴。炮眼打好後,派一位戰士,裝上炸藥和雷管,把導火索一直延伸到井口,所有人員撤離隐蔽後,實施點火爆破。井下硝煙散得慢,為了加快進度,每次爆破後,先由一名戰士下井,脫下上衣把煙霧趕出井口并處理危石,然後開始清碴,清碴完畢交由下一個班組繼續向縱深打炮眼。

與炸藥和雷管打交道,最擔心的是安全問題。一般每一輪爆破是四個炮,大家如果沒有一緻聽到四聲炮響,就說明有啞炮,必須确認啞炮排除後才能進行新一輪的作業。為了加快進度,我們把上午下午各一輪爆破調整為每天三輪爆破,打亂作息時間,早上天蒙蒙亮就上工,晚上天全黑了才收工回駐地歸,兩個班組交叉施工。一個月後終于完成了十米深的豎井,開始向另外三個方向開挖橫井了。遇到下雨天,雨水注入井下,還要設法淘幹雨水才能實施打炮眼作業。

雖然條件艱苦,工作勞累,日複一日,枯燥無味,但大家心中隻有一個目标,按時完成任務,士氣依然高漲,依然十分樂觀。夜晚帳篷裡常常可以傳出歌聲笑聲、笛子口琴在荒野的碧空中,飄蕩着青春無悔的旋律。

“背上了那個行裝扛起槍,

雄壯的那個隊伍浩浩蕩蕩,

同志啊,你要問我們到哪裡去?

我們要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

戰士們無欲無求,無怨無憂,樸實忠誠,真不愧為新時代最可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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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檔來源網絡)

中秋節那天,連隊送來了羊肉和大白菜,我和排副決定給大家放假半天,一起包餃子歡度中秋。晚上,對着一輪冰冷的明月,我們還搞了場别開生面的“中秋晚會”,十幾個人,大家既是演員,也是觀衆。每逢佳節倍思親,此時此刻,在這荒涼的工地上,每個人心上都更加懷念自己的故鄉和親人,都有“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的無限感概。

過了中秋,塞北的天氣急速轉涼。工程進度依然緩慢,石頭似乎與我們作對,越來越硬。最令人揪心的依然是安全問題,我反複強調:安全第一,其次才是速度,每一輪作業都必須在確定安全的情況下進行,不确認安全,就不準進入下一輪作業,不怕一萬,隻怕萬一。

但“萬一”的事情終于發生了。那天,我臨時被抽調去團部為黨代會拍照,下午三點多鐘,突然接到事故通報,便立即趕回工地。卡車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行進,我心急如焚,恨不得一油門飛到工地。此刻,天象倒扣的一口鍋,陰沉沉的,壓得人喘不過氣。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飄起了鵝毛大雪,霎時間,曠野一片白茫茫,我的腦袋也是一片空白,心中十分不安,默默他祈禱着,希望每個戰友都平平安安。趕到工地時,井口一片狼藉,戰友們正在清理現場,幾位受傷的戰士己被送到赤峰鐵九師醫院。鑒于當時的情況,連隊決定立即停止施工,全體撤回休整,我旋即和連長趕到師醫院看望受傷的戰士。

盧立湃 ||《開山小分隊》

(圖檔來源網絡)

事故的發生很簡單,當天中午第二輪起爆時,裝填了四個炮眼,引爆後未能确定響了三聲還是四聲,領隊的副排長為安全起見,讓大家耐心等待,大約一袋煙工夫後,仍是一片寂靜。于是大家便圍上井口觀察,井下硝煙彌漫,必須派人下井趕出煙塵,才能進行下一道工序。山東兵小陳自告奮勇,坐進升降籮筐,三名戰士拉住繩索,緩緩放他下井。籮筐剛到井底,一枚啞炮竟然炸響了,碎石噴射出井口,趴在井邊觀察的副排長和另外三名戰士臉面被碎石不同程度炸傷。大家緊急從井下把小陳拉上來,隻見他渾身上下裹了一層塵土,衣服幾乎被炸爛,臉上血肉模糊。經搶救總算沒有生命危險,但右眼球被炸掉,左眼球嚴重受傷,身體也多處破損,所幸手腳還都完好。其它幾位戰友輕傷,在醫院作處理後,回到連隊休養。

後來,部隊因接受其它任務,轉戰山東臨沂,修建袞石鐵路,那個開山炸石的計劃就放棄了,我們一個多月的辛勞和血汗也就白流了。原始落後的施工條件,沒有經過科學論證的決策,沒有安全保障的爆破作業,令人感到十分茫然。當時就隻有這樣的條件,鐵道兵就是在這樣艱苦的條件下成長壯大起來的,與前輩相比,我們這點苦又算得了什麼呢。

四十多年過去了,每當唱起《志在四方》,每當唱起《戰友之歌》,每當與戰友共聚回首往事,每當想起受傷的戰友,心裡就會隐隐作疼,淚水就會止不住在眼眶打轉。

後來,部隊給受傷的戰士小陳評了傷殘等級,退伍回原籍,并協調當地民政部門給予适當的安置。不久我調回了機關工作,部隊也執行新的任務轉戰到山東臨沂。後來這些戰友們也陸續退伍返鄉,從此山水相隔,天各一方,少有音信,慢慢的許多人也失去了聯系,每當八一建軍節到來之際,思念戰友之情,難以言表。真希望有生之年能和曾經同甘共苦的戰友們再相見,心中将永遠記住開山小分隊這段不平凡的經曆,永遠懷念親如兄弟的好戰友。

盧立湃 ||《開山小分隊》

/盧立湃 戎裝照/

盧立湃簡介

盧立湃,廣東陸豐人,在職研究所學生,中山大學佛山校友會中文分會名譽會長。1974年底入伍鐵道兵第九師,在部隊從事宣傳、文化、組織工作,轉業後一直在黨政機關任職,現退休于廣東佛山市。曾在《鐵道兵報》、《昭烏達報》、《遼甯青年》、《吉林青年》、《中國城市導報》以及中詩網、金羊網、文學看台等媒體發表過小說、散文、詩歌、雜談等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