踼
文/李強國
踼（táng，本地人往往讀四聲）是個古字，古人對它也沒有做過多的解釋，大意是今天的“跌”“掉”字。但它在我的家鄉，仍然有很強的生命，至今還被人們應用。
舉幾個生活中的例子，說明它不死的原因。
我們村的楊家溝裡，背山有塊地名叫踼牛坬。傳說，牛主人疼愛他養的老黃牛，它幫助主人推碾子拉磨，耤地拉耱拉耙，拉運莊稼，被視為家庭中的一名成員。有一年，九九再一九的時候，這頭牛在一坡坬耤地時，牛蹄滑了一下牛就踼倒了，然後一直從地畔的高崖上踼到溝裡跌死了。主人為了紀念這頭老黃牛，就把老黃牛安葬在這塊坡坬地，并給這塊地命名為踼牛坬。
幾年前一個深秋，我們幾位文友去黃河邊遊玩觀光，路過的村莊都有許多棗樹。在一個小村裡，一位老農笑着問我們從哪裡來，然後說我們想吃棗子随便摘。白露過後，地上就會鋪一層紅棗，都是從樹上踼下來的。這幾年不同以前了，棗子不值錢，也沒有人好好營務棗樹。山裡人都跑到城裡去了，女人接送娃娃上下學，男人們打工賺錢。如今，我們村裡隻剩下幾位老圪柞（chuā）子了，前幾天劉老漢讓門檻拌了一下就踼倒了，再也起不來了。過不了幾年，等我們這一胞老茄子失覺（去世）了，撂荒的不僅是土地，還有雞犬相聞炊煙缭繞了多少年的村莊。
老人歲數大了，并不糊塗，他那憂患的意識，像嗖嗖作響的秋風，從山那邊過來，又吹向遠方。
記得少小時，最快樂的時候就是過年。月盡晚上，相跟上幾個娃娃到各家各戶院子裡串，揀地上踼得未點燃的鞭炮。睡覺時從父母手中接過壓歲的銀元，分别是一分、二分、五分的。晚睡時把銀元壓在枕頭底下，總是睡不實，一會兒搬起枕頭檢視銀元是否踼到别處去了。第二天一大早，便跑到大伯叔父嬸嬸家沿門去磕頭，讨幾個銀元。飯畢，約幾個小夥伴玩踼銀元，若是自己踼出去的銀元從别人的銀元身上踼過去，自己就赢了，對方的銀元也就易主了。别人的銀元從自己的銀元身上踼過去，自己就輸了，那枚銀元也就成了别人的。最終，赢了的歡天喜地，輸了的灰溜溜的。是不是我們這些鄉下人，天性好賭，小小年紀就會耍輸赢了。
踼桶箍是我們小時候的另一種玩耍工具，在我們那一代人的口裡，玩具叫耍得兒，說通俗點踼桶箍就是滾鐵環。我們踼的鐵環是制造木桶時用來箍桶的，木桶壞了，箍桶的鐵環就成了玩具。
有個詞叫瓜熟蒂落，按照生活實際情況，這個詞說得不一定全對。但對小瓜菜瓜來說，的确是這樣的。特别是踼把小瓜，實實的就是瓜熟蒂落。老年人沒牙口就喜歡吃踼把小瓜，因為它熟透了，綿軟香甜。年輕人不喜歡吃踼把小瓜，說沒咬頭。南瓜絲瓜，就不存在熟透踼把現象，瓜蔓幹枯了，瓜還連着瓜蔓。
陝北存留許多傳統的童謠，有一首鍛煉侯娃娃學邁步走路的童謠是這樣唱的：
䞙（zá）䞙，䞙䞙，
問給馬家，
馬家沒馬騎，
騎一個綿羊老圪羝，
上了坡，一撲蹄，
下得坡，就拉稀，
你看灰氣不灰氣。
侯娃娃腰松腿軟，根本站不穩，稍一挪步，就會踼跕（tiē）骨碌。是以，大人哼吟這樣的童謠，是給侯娃娃仗膽量了，在無意中寓教于樂，起到了幼教作用。
在陝北人的口中，踼有跌的意思，也有掉、脫離、滾多種的引申意，這大約是漢字的維妙之處。
2024.4.5
作者簡介：李強國，男，陝西省綏德縣張家砭鎮五裡灣村人，一九五七年十二月十七日生于鄉下，農民，喜好詩文，偶有作品面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