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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年,向南極③|張勝凱:我為南極冰蓋最高點量了“身高”

作者:長江雲新聞

2024年4月15日,“雪龍号”極地考察破冰船順利停靠在位于上海的中國極地考察國内基地,宣告中國第40次南極科考隊圓滿完成任務。

2024年是大陸極地科考40周年。從被《南極條約》大會“請”出場外喝咖啡,到把第一面五星紅旗插在南極,再到在南極冰蓋之巅建立考察站……40年來,中國正一步步邁向極地考察強國之列。

從1984年首次中國南極考察開始,武漢大學先後選派180多人次參加中國39次南極科學考察和16次北極科學考察,是國内參加極地考察最早、次數最多、派出科考隊員最多的高校。

在中國極地考察40周年之際,湖北廣播電視台長江雲新聞聯合武漢大學策劃推出系列報道《40年,向南極》,講述武漢大學曆屆極地科考隊員們的故事。今天推出第三篇《張勝凱:我為南極冰蓋最高點量了“身高”》。

40年,向南極③|張勝凱:我為南極冰蓋最高點量了“身高”

三次深入南極,兩次探險北極,學生時代完成了人類曆史上首次登上南極冰蓋最高點(DOMEA)的壯舉。他就是武漢大學中國南極測繪研究中心副教授張勝凱。近日,長江雲新聞記者見到了張勝凱,他說,是一個講座改變了自己的命運。

首赴南極 在“生命禁區”埋下中國測繪标志

張勝凱出生于山東的一個教師之家,從小就熱愛地理,夢想是成為現代版徐霞客。

他告訴記者,和極地結緣可以追溯到大學一年級。那年,他有幸聆聽了“極地測繪之父”鄂棟臣教授關于極地科考的講座,那種挑戰未知、征服自然的勇氣和決心,深深感染了他。從此,少年的夢想從祖國的山水延伸到了遙遠的南北極。

大學畢業後,張勝凱回山東濟南勘測院工作了3年,放不下極地夢的他,又在2001年考回了鄂棟臣教授門下,并于2002年獲學校推薦加入中國第19次南極科學考察隊,開啟了他人生的首次極地科考。

“那時科考真的很艱苦,我們要在零下二、三十度的低溫下,背着重重的儀器在冰天雪地裡進行勘察和測量,那種冷,深入骨髓。”回想起22年前,張勝凱的臉上總會不自覺露出微笑,笑容裡是對那段艱苦歲月的懷念和自豪。

南極科考,到底有多難?又難在哪?鮮為人知。

張勝凱告訴記者兩個難關。一個是天上的難關,氣溫極低、天氣惡劣。一個是地上的難關,雪山環繞、冰裂隙縱橫,大地寸草不生,一個踏錯,就萬劫不複。

40年,向南極③|張勝凱:我為南極冰蓋最高點量了“身高”

張勝凱教授第一次參加南極科考

2002年,中國第19次南極科考期間,張勝凱第一次踏足極地,就和隊友一起探索了有“生命禁區”之稱的格羅夫山區。他們的任務之一,是布設GPS控制點,為衛星遙感影像制圖做準備。

“我們要爬上多個山頂,每一步都必須小心翼翼,迎風而上,臉上生疼。”張勝凱告訴記者,格羅夫山區群山環繞,山頂大風達到七、八級,根本站不穩,隻能蹲着甚至趴着工作。而且,山上的石頭很硬,即便有沖擊鑽,半天也隻能往下打十幾公分。大家輪流打鑽,再布設測繪标志,完成後還要繼續觀測一個多小時,以保證測量精度。“很難熬,在南極的每一天都是與自然的較量,都是對意志的考驗。”他說。

40年,向南極③|張勝凱:我為南極冰蓋最高點量了“身高”

張勝凱教授在南極格羅夫山進行GPS觀測

在一次次攀登、趴下後,張勝凱和同伴在格羅夫山區的冰蓋埋設了8個永久性中國測繪标志,測定了8個GPS大地測量控制點,控制面積達8000平方公裡。這也使得中國成為當時世界上在該地區布設控制點最多、控制範圍最廣的國家。

再赴南極 世界首次登上南極冰蓋最高點

在南極内陸,有4個具有極高價值的“必争之點”,分别為“極點”(南緯90°的地方)、“冰點”(南極最冷的地方)、“磁點”(地磁最南端)和“高點”(南極内陸冰蓋最高點DOME A)。彼時,美國、俄羅斯、法國等國相繼在“極點”“冰點”和“磁點”建立了科考站,唯有“高點”成為了難以觸及的科研空白,那裡被稱為“人類不可接近之極”。

中國科考隊曾在1996年—1998年連續3次嘗試沖頂,第3次甚至到達了1100公裡,離終點隻差100公裡,卻因後勤支撐條件和極端天氣狀況的限制而止步。準備6年後,中國嘗試第4次沖頂。2004年,第21次南極考察隊派出13名隊員向DOME A發起沖擊,張勝凱就是其中之一。作為隊裡唯一的測繪遙感人員,張勝凱要做隊伍的“眼睛”,他的任務包括測定最高點的精确位置、測繪南極冰蓋最高區域地形圖等。

“DOME A的氣溫非常低,平均氣溫是零下58度,最低氣溫也記載到了零下80多度,我們的航煤如果低于零下50度就會被凍上,所有的車輛全都會被迫‘罷工’。”張勝凱說,每年隻有一月份的中上旬是沖擊“高點”的視窗期,隻有那半個多月的時間,DOME A的氣溫在零下40多度,可以沖頂。

40年,向南極③|張勝凱:我為南極冰蓋最高點量了“身高”

暴風雪過後,雪地車無法趕路,除雪後才能動

“而且高原反應會很嚴重,那裡氣壓隻有500多帕,是标準大氣壓的一半,沒有植被,缺氧。”張勝凱分析,南極4000多米的海拔就相當于青藏高原的5、6千米,而且由于環境艱苦和抵抗力下降,沖頂隊員們的高原反應會更為嚴重,“行走和工作都要放慢節奏,否則就有點喘不過來。”張勝凱回憶,從中山站到DOME A有1200多公裡,這段路,大家走得非常辛苦。當走到1000多公裡,海拔達到4000米高時,隊裡的一位機械師出現了嚴重的身體不适,血壓也降到了臨界值,出現了嚴重的生命危險,隊裡最終請求國際支援,将他接走。

一路上,狂風暴雨是家常便飯,電子裝置也經常冷到“罷工”,宿營時室内也才零下10度左右,又是寒冷又是缺氧,隊員們就擠在一間狹小的艙裡,有人還得打地鋪,凍醒是常事。“就睡五個小時,每天隻吃早晚兩頓航空餐,中午餓了就吃點餅幹墊一下。想吃新鮮蔬菜、洗澡?那是‘妄想’。”

40年,向南極③|張勝凱:我為南極冰蓋最高點量了“身高”

沿途的冰裂縫

更難的,是沿途上千條深不可測的冰裂縫。每一步都充滿了未知和危險,張勝凱就經曆過生死一刻,“宿營時,雪地車停在了幾條冰裂縫中,出去勘測時踩空了,一隻腳陷了下去,好在縫隙不大,自己反應快,一下子撲在冰面上,手死死撐住,這才化險為夷。”

40年,向南極③|張勝凱:我為南極冰蓋最高點量了“身高”

張勝凱教授在戶外精确測量DOME A的高點位置

就這樣,經過28天艱難跋涉,隊伍終于抵達DOME A附近。在用傳統的測量方法,測出最高點的大緻範圍後,張勝凱開始頂着寒風、背着沉重的探測儀,徒步測量。“每天隻睡3個多小時,白天在外面勘測,要走幾十公裡,人的眉毛、胡子上都會結冰,雖然有面罩,但它會凍到邦邦硬影響視線,為了測量精度,後來幹脆就不用了。”張勝凱說,每天晚上回到車上,隊友們都會齊刷刷望着他,追問有沒有找到最高點。

2005年1月18日3時16分,是張勝凱生命中最值得銘記的時刻。那一刻,張勝凱手中的GPS接收機顯示南緯80度22分00秒、東經77度21分11秒、海拔4093米,這個點就是南極内陸冰蓋最高點。

40年,向南極③|張勝凱:我為南極冰蓋最高點量了“身高”

沖頂小隊成功登頂DOME A(右四為張勝凱教授)

那一刻,大家将中國國旗插上了南極的最高點,一起将屬于中國的測繪标志墩永久埋設在DOME A最高點,又用十三隻油桶壘了一座塔,寓意身後有十三億祖國人民的支援。“大家都激動得說不出話來,隊長接受央視記者采訪時,一句話錄了二十幾遍,我也錄了好幾遍。”張勝凱直言,工作強度再高,隻要能代表着中國,代表人類對未知世界進行探索,隻要能為國争光,一切都值得。

自此,除機械師由于高原反應嚴重離隊外,全隊12名隊員成功抵達目的地。張勝凱于世界上首次測定了南極冰蓋最高點的位置和高程,也是中國首張南極冰穹A地區一比五萬冰面地形圖的繪制者。

三赴南極 建設昆侖站 見證中國飛躍

後來,在DOME A,中國第三座南極科學考察站建成,站名“昆侖”。2008年,張勝凱第三次前往南極,參與了昆侖站的建設,也見證了中國極地科研力量的飛躍。

40年,向南極③|張勝凱:我為南極冰蓋最高點量了“身高”

張勝凱教授在昆侖站拍照記錄

“車變多了,有8輛雪地車,運載能力更強,住宿條件也改善了不少,吃的東西也變多了,雖然還是上下鋪,但空間明顯寬敞了許多,不用打地鋪了。”這一次,張勝凱明顯感受到國家科考裝備和技術的巨大進步。更讓張勝凱自豪的,是中國極地科考事業迅猛發展。“昆侖站是大陸第一個南極内陸考察站,也是世界南極内陸科考站中最高的一個站,它的建成,實作了中國的南極科學考察從南極大陸邊緣向内陸的跨越式發展,标志着中國從極地考察大國向強國轉變。”

此後十多年,張勝凱沒有再前往極地,但一直堅守在極地科研的第一線,用衛星資料做着相關方面的研究工作。“我的學生去現場也會把一些資料取回來,現在去南極科考,條件就更好了,越來越多的國産化、智能化裝備,有車隊,還有固定翼飛機,通訊情況也比當年強多了,如今,我們也擁有了自主研發的北鬥導航,再也不用依賴美國的GPS定位系統,腰杆子也硬起來了。”在張勝凱等老師們的指導下,武大的學生們一批批前往南極,貢獻着武大學子的科研力量。

張勝凱告訴記者,不久後,他就要迎來第三次北極之旅。作為相關課題負責人,他将帶領團隊前往北極進行航道調查等科研任務。“極地是我的終身事業。”張勝凱說,這将是又一次對極地科考的挑戰,也是對中國極地科考實力的又一次檢驗。

(長江雲新聞記者 張益恒 周翔 王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