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他在易門小綠汁，過着每天開着車在路上奔跑的日子，重複清晨和黃昏，還有夜晚。時光，平靜而慵懶，内心卻如同一把火。這把火，點亮了他的人生。他說：“公路是戰場，汽車是刀槍”那些生冷的貨車和蜿蜒的道路，讓他的眼神中一次次充滿了柔和又久違的光亮。
是的，他喜歡車，喜歡開着車在路上行走，喜歡了一輩子。
◇
壹
炊煙升起在綠汁江兩岸錯落有緻的村莊裡，淡淡地飄向天空。晴朗的天空，海一樣的藍，綠汁江邊曲曲彎彎的路邊，斷斷續續栽植的一些樹木有很多，其中最多、最醒目的是木棉花。每天，他都奔馳在綠汁江邊的公路上，奔馳在木棉花下。他就是李祿其，是易門礦務局的駕駛員。
李祿其的駕駛技能很高，可以說是一個傳奇的存在。提起他的駕駛技能，上司和同僚都會豎起大拇指。
在小綠汁，有一條“巨龍”，彎彎相連，層層疊起，被當地人稱為“72道拐”，就盤踞在易門縣綠汁鎮境内，以彎多坡陡、迂回曲折而聞名，是雲南最危險的盤山公路之一。而這樣一條公路，李祿其幾乎每天都要來回幾次。就在72道拐上，曾經發生過這樣一個故事：有一輛從昆明開往起步郎（易門銅礦幾座大中型礦山之一）的客車，駛到路口就停住了。司機跟乘客們說，車子的總泵壞了，沒法開了，要請李祿其來幫忙修車。乘客們都很奇怪，修車不是有修車師傅嗎？李祿其隻是個駕駛員，要他來做哪樣？零件壞了是要更換的，他又不是開修理鋪的！對乘客們的疑問，司機卻沒有回答，隻是站在車前焦急地等待。李祿其聞訊趕來後，一檢查，發現客車好好的，什麼問題也沒有！這時，客車司機湊到李祿其身邊，悄悄對着他的耳朵說：“車子好好的，沒有事，這段路太險了，我不敢開，想請你幫我開一下。”李祿其沒有讓客車司機難堪，二話不說就帶着他上了車，把車平穩地開出了險地，然後默默地離開了。
俗話說“槍打出頭鳥”。李祿其過硬的駕駛水準也曾遭人懷疑，有人甚至要跟李祿其打賭，以驗證傳言虛實。當時，約賭之人，手持一個杯子，杯子裡裝滿了水，直直地站在解放貨車的車廂裡，不扶不靠，要求李祿其就這樣開着貨車以常速通過72道拐。李祿其藝高人膽大，自信地接下了賭約，啟動、上坡、下坡、會車、超車、停車，自始至終，車廂裡的約賭之人一直穩穩當當，身子自始至終未曾搖晃。水杯裡的水也未潑一滴。那一次，約賭之人輸得心服口服，對李祿其也佩服得五體投地。
一直以來，鑒于李祿其的駕駛技能和工作态度，他很受上司的賞識，每每有急難險重的任務，都交給他所在的車隊去完成。那時候，車隊的駕駛員生活保障條件非常有限，經常三餐不定，有時候沒有吃的不說，甚至連水都沒得喝，實在渴得受不了，隻能喝水箱裡的儲備水。然而，就是在這種艱苦的條件下，他曾幾度拿下過驕人的“戰績”，并創造了當時的一項奇迹。
那一次，他們車隊受命從小木奔拉礦到祿豐火車站，小木奔距離祿豐火車站90公裡，來回180公裡。時間緊，運輸的任務無形中就更重了，每天都像一塊大石頭，壓在他的心上。運輸，就更不能有半點馬虎。為了完成任務，李祿其每天淩晨1點，随便吃點東西就上路了。夜裡，路黑風高，風聲過耳，一路上隻有星星和車燈作伴。清晨，樹上鳥鳴啾啾，草木間散發出撲鼻的清香，眼睛能看到的前方遼闊悠遠。白天時而驕陽似火，時而陰雨綿綿。無論何種情況，李祿其都開着車在路上行走。漫長的夜晚，美好的清晨。惡劣的天氣，對他都沒有絲毫的影響，淩晨1點出發，晚上24點收車，一整天都在路上，拉4趟，行時 700多公裡。那一次，成功完成任務，回來的路上他在車上大聲喊着：“公路是戰場，汽車是刀槍……”喊聲吸引了田間勞作的老農和閑在家中的礦務局家屬，大家的目光都被吸引過來，眼神中除了贊歎還是贊歎。
700多公裡！現在聽來可能不算什麼，可是在那種艱苦條件下就是奇迹！一輛老解放牌的大貨車，一條路況不好的道路，一天竟然可以開出700多公裡的路程，簡直不可思議！當時的雲南廣播電台還專門報道過這件事，引起了強烈反響。但是，這樣的成績是怎麼來的？
說起這件事，李祿其顯然很激動，他回憶的語氣裡充滿了無限地感慨：“為了完成任務，隻是争分奪秒搶時間，睡覺打個盹，吃飯就是利用途中下車的間隙匆匆墊巴一點，然後又趕緊趕路，困了用嘴狠狠咬自己的手，有時候血都咬出來了，咬痛了，就清醒了；也咬辣椒，辣醒了，再接着開。”他說的時候，一字一句都很平靜，好像在說别人的故事，但我聽得出，他内心深處的感受，對于那段時間發生的事，他是無悔的。如果再來一次，他還會重來一遍。
這跟行軍打仗又有什麼差別？完全是用生命在開車啊！
72道拐彎多路險，但更艱苦的地方還是林區。礦山作業，在隧道内需要大量的木材，而供應木材的任務就落在了車隊身上。是以，車隊的駕駛員每天都要多次往返在礦山和林區之間。當時的林區幾乎都是原始森林，山高林密，很多地方都沒有路，最多也就是一條能讓馬車通過的毛路。這樣的路，沒人敢走，往往都是李祿其打頭，由他先把路開出來，後面的車再跟上。駕車開路其實是非常危險的，樹木遮擋了視線，蒿草掩蓋了地面，誰也不知道前面是溝是坎是河是坑，一不小心就可能掉下山箐車毀人亡。普通人不要說開車了，就是手持木杖慢慢摸索，也得小心翼翼才行。李祿其也隻是凡人，沒有不怕的道理，但任務需要他，就必須迎難而上。在這片沒有硝煙的戰場上，李祿其和他的戰友們，無所畏懼，一次次向死而生，幾十年如一日，出色完成了各項工作任務。
117是李祿其大車的車牌号，他把117當做了自己人生的一部分，愛護它就像愛護自己的親人一樣。無論冬夏冷暖，幾十年來，李祿其一有時間就會擦洗車身，保養車子，每一趟出車前，必定認真檢查，把機油、冷卻液、刹車等機件都過上一遍才放心。怎麼樣開車才不傷車？怎麼樣才能做到減少油耗多效節能？則是他一直思考并實踐的問題。礦上的職工說：“他開的車子是最省油的。别人一箱油能跑多遠，他一定能比别人多跑一倍，甚至更多！當時的宣傳欄和黑闆上，随處可見他的先進事迹。”久而久之，117就成了李祿其的标簽，也是他開車穩當，駕駛技術過硬，對待工作認真負責，肯拼實幹的标簽，更是礦山人眼中值得信賴的“駕駛标兵”的标簽。在易門礦務局，他連續多年被評為标兵。隻要想到117，就會想到苦幹猛幹無私奉獻的李祿其，就連礦山的孩子們也對117無比崇拜和向往，一見到他，就會跟在後面喊：“117——李祿其，李祿其——117……”他和他的117就像神話一樣，出沒在綠汁江畔、大山之中。
◇
貳
李祿其是農民的兒子，上有老人要贍養，下有4個子女嗷嗷待哺，還有親戚家的兩個妹妹需要幫補。家裡吃飯的人口多，家庭條件不好，肩上的擔子很重。是以他非常節儉，在自己身上從來不舍得多花一分錢，能省則省，總是湊合了事。然而，心地善良的李祿其對别人卻毫不吝啬，樂于付出。
有一年，李祿其在去往法脿鎮的途中，遇到一個10歲左右的小男孩和手捂着肚子的女子站在路邊攔車。車子過去了一輛又一輛，卻沒有一輛車願意載他們。小男孩和他的母親站在風中瑟瑟發抖，絕望地看着一輛輛車子呼嘯而過。李祿其遠遠地看到這對母子，就知道他們肯定是遇到了困難。于是，他慢慢把車停在下，簡單詢問了情況後，才知道女子是小男孩的媽媽，他媽媽肚子痛得直不起腰，話也說不出來，想攔車到醫院看病。李祿其把小男孩和他的母親安置到車上坐好，直奔醫院而去。那些年，看病除了需要錢，還需要糧票和證明，可小男孩和他的母親什麼也沒有。李祿其就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錢和糧票都給了小男孩，并以身作保，懇求醫院收治了小男孩的母親。後來據醫生說，幸虧送得及時，否則後果會很嚴重。小男孩的母親痊愈後，小男孩獨自來到李祿其家表示感謝，準備歸還錢和糧票，但李祿其沒收，反而讓小男孩在家裡住了幾天，走的時候還打了一壺老白幹讓他帶回家。他覺得，能幫助别人，是他的快樂。
像這樣的事，李祿其經常做，這已經成為他的一種習慣。李祿其的母親略懂醫術，是以他從小就跟着母親上山采藥，也學了一些醫術，一些普通疾病不在話下，甚至一些疑難雜症，也在他手裡藥到病除過。他的小女兒告訴我，她從小到大都沒有進過醫院，生病都是自己的父親配藥給她吃。說到自己的父親會看病，她還給我講了一件事情：大約在1982年的時候，易門縣梅花營村一個19歲的小男孩患了腎病，肚子已脹得很大，在昆明的醫院治了很長時間都沒有效果，而家中已一貧如洗。最後醫院下了病危通知書讓其回家準備後事，一家人很無奈，也很沮喪。後來，小男孩的家人聽說，在礦上有個“懂草醫”的駕駛員曾經給人治好過腎病，也是抱着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态，輾轉找到了李祿其。李祿其詳細了解了小男孩的情況後，并沒有推辭，而是大着膽子診治，還自掏腰包給小男孩配藥，有的藥買不到就親自上山挖。一日複一日，在李祿其的精心治療下，小男孩的腎病得以好轉并最終康複。這期間，李祿其不僅沒收一分錢，還把他自己嶄新的毛呢大衣送給了小男孩的父親。
李祿其用他樸實的愛心，幫助着身邊每一個有困難的人。有一次，行車到起步郎時，路遇一輛昆明拉砂石的車子壞在路邊，他習慣性地把車往路邊一靠，就直接過去幫忙修車。車修好後，車主要給他400元錢作為酬謝，但他果斷謝絕了。上世紀七八十年代，400元人民币可是一筆巨款！也許，在他的眼裡，“巨款”哪有助人為樂來得幸福！後來，有一年春節，李祿其送礦上的勞工們回家過年，途經昆明的一個村子被路霸擋住了去路，就在路霸欲強行施暴的時候，其中一個村民認出李祿其就是幫自己修車的好人，而他又與路霸相熟，于是就求路霸放行，李祿其一行才得以順利将礦工們送回家過年。這還正應了那句話，愛出者愛返，福往者福來。喜歡幫助别人的人，老天總會待他不薄！
◇
叁
70年代中後期，李祿其調到起步郎礦區，負責開貨車的同時，還要開客車和救護車。貨車每天往返三趟運物資運礦，客車每天兩趟接送礦工上下班，救護車随時可能送病人就醫。就這樣，需要幾個人才能完成的工作量他一個人就扛下來了，卻從不覺得苦累。對他來說，被需要，尤其是被工作和任務需要，就是無上的光榮和幸福。
這段時間，發生了這樣一件事情：1985年6月的一天，他的小女兒在上學途中，因為低血糖而步履蹒跚，剛好送礦工早班的李祿其開車經過，她剛叫了聲“爸爸”就暈倒掉到了機修工廠中的房間又寬又深的水溝裡。李祿其把暈倒的女兒抱進駕駛室，萬分焦急。這時，一個難題擺在了他的面前。這個時候正是出車時間，是送女兒去醫院還是送勞工去上工？沒有過多糾結，李祿其毅然選擇了後者。車上的礦工們看着暈倒的孩子都心疼極了，紛紛勸說李祿其，要他先送女兒去醫院。但李祿其裝作沒聽見，隻顧專心開車。有的礦工都急得直跺腳，說：“我們甯願自己走，也不坐你的車！還不趕快送你姑娘去看病？”可是，李祿其卻非常執拗，堅持把勞工們送到工地後，才火急火燎地送小女兒去衛生院。後來有人問他為什麼，他說：“如果不按時把勞工送到工地，不僅會耽誤工作進度，還會影響礦區生産任務。”
他不僅對自己的女兒這樣，對自己也這樣。年輕的時候，出車經常三餐不定，患上了胃病不說，還得了疝氣。當時，礦上的上司動員他去做手術，還說如果是因為沒人照顧，礦上會派人來照顧他，要幾個都行。可是，李祿其舍不得丢下手中的工作，不斷找借口，能拖一天是一天，就這樣一直拖到了退休，手術也沒做成。2022年11月，長年積累的疝氣病竈，已經嚴重危及了生命，他才在家人的要求下最終進了醫院，但病情拖得太久了，造成了病竈的擴大和轉移，手術難度直線上升，讓原本的一個小手術給拖成了兩個大手術，也讓他在醫院裡躺了一個多月才慢慢好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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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
日升日落，月圓月缺，木棉花依舊燦爛。
我們生活的時代卻早已不是昔日的光景了，世界的變化讓人有些眼花缭亂。易門礦務局因礦産資源枯竭成功轉移新區，昔日繁盛的小綠汁成為曆史，李祿其卻依然還是李祿其，一個質樸堅韌，陽剛執着，熱愛生活，有着50多年黨齡的老共産黨員。
李祿其在平凡的崗位，創造出不平凡的業績。更重要的是，他身上有一種光，一種能溫暖人的光。他一生都在散發這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