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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情散文】懷念我的三嫂——崔玲,作者:馬保瓜

作者:老馮看山西
【親情散文】懷念我的三嫂——崔玲,作者:馬保瓜

懷念我的三嫂——崔玲

□ 馬保瓜

大地從睡眠中醒來,冰河解凍了,山桃花競相怒放,草木也微微萌芽了……我的三嫂卻在這個萬物複蘇的春天裡走了。

三嫂的生命早已危在旦夕,但,在接到她離世消息的那一刻,渾身還是有點像散了架的感覺。匆匆買了去北京的高鐵票,懷着悲痛的心情趕赴京城,去送我三嫂最後一程。

多年來,在我三哥死杠硬撐地不懈堅持下,三嫂一直在和病魔抗争了14個年頭……到去年三月,長期住院的三嫂,病情已發展到無力回天的地步,我的三哥像一頭倔犟的老牛還在鉚死鉚活地為三嫂治療,直到她生命的最後一息。

在送别三嫂的兩天裡,淚水泡腫了我的雙眼。我一直不敢直視憔悴不堪、一下子蒼老了許多的三哥……屋子裡沒有了三嫂的身影,桌子上多了一框她的遺像,此時,定格在照片裡的三嫂,一臉渾然不知的模樣,慈祥的眼神還是那麼平靜。站在三嫂的遺像前,模糊着淚眼和她久久地對視,滿腦子都是她生前的畫面。

(一)

三嫂是北京知青,1968年12月響應黨的号召,懷揣一腔熱血從古都北京來到晉南某農村插隊落戶。一連幾年,她的大好青春都奉獻給了那片廣闊的黃土地。1973年,一貫踏實勤勉、吃苦耐勞的三嫂,經過層層考核推薦、并參加了全國統一命題考試後(文革時期唯一的一次升學考試),被錄取到某醫學院上學,機緣巧合與我三哥成了大學同窗。

第一次見到三嫂,是1976年春天。她作為一名在醫學院即将畢業的大學生來稷山人民醫院實習。準确地說,當時她還不是我的三嫂,隻是我哥的同班同學。眼前的她,渾身散發着一種我從未領受過的青春魅力,修長的身材,白皙的膚色,漂亮的臉龐頂着一頭烏黑光亮的秀發,一口标準的國語悅耳動聽。

那時,兩年多的農村勞動,早已把曾經心高氣盛的我打磨成了一副灰眉土眼的村姑模樣,每天下地之餘,除了擠空從小說裡尋找點精神寄托外,幾乎沒見過汾北以外的人和天。眼前的三嫂,舉止溫婉,知性、優雅,而且是“天之驕子”的級别。我站在她面前,宛如醜小鴨在仰望白天鵝,内心多多少少有一種掩飾不住的慚穢和拘謹。

那天上午,在縣城人民醫院門口東側的康複路上,我和三嫂邊走邊聊一些客套的問話。這是我倆初次接觸,她走在我的右側,忽然用一種無不贊賞的口氣對我說:“你哥是我們班的班長,人品特好,也很能幹。”聽着她的贊美,看到她提三哥時明亮的眼神,我内心忽然有一種特别的自豪感,因為她嘴裡誇贊的可是我的親哥呀!

中午,三嫂領我去醫院食堂買了包子,她笑盈盈地又端來一碟醋對我說:你們山西人離不開醋,沾着吃吧。我倆就蹲在水泥地面上吃了起來。吃畢,三嫂領我回到她與幾個女同學合住的宿舍,為我打來了半盆水,又給我提過來一個裝有淡粉色乳液的透明小瓶,讓我洗完後抹一抹。那個時候的我,隻用過大圓瓶裝的雪花膏,從未見過這種細高精緻的瓶子。待我洗完拿到手裡後無所适從,不知道該怎麼去用,隻在手裡掂了一下,趁三嫂轉身不注意的時候,我背過身裝作抹了,就把小瓶放回了原地。出來後,任憑用香皂洗過的瓷慫臉在室外的風地裡緊巴巴地繃着。

從第一次見面,三嫂對我一系列的關照程度,我隐隐感覺出了她對我哥的感情已超越了普通同學之間的友情。

那年仲春,天氣乍暖還寒,田野和路邊的樹木還沒有完全披綠,風,撩撥在臉上,還有點隐隐的刺痛。一天上午,幫穩叔領我們幾個青年社員在照南路的東側地裡用镢頭砸hu jie(土塊)。快到地頭時,忽然看見三嫂從照南路上騎着一輛自行車朝村子方向來了,她身着藍色套裝,齊腰的兩條辮子垂在胸前,灰土的曠野把她反襯的無比清麗。我倆四目相逢,喜不自禁。我快步走出地腳頭,扛起镢頭,領她一起回家。作為我哥的同學,她是第一次到我家來。

在那個樸素的年代,平日裡,家裡根本沒有用來招待客人的諸如水果之類的食物。我母親以自己力所能及的水準熱情招待了她,頂多就是包個餃子而已。三嫂落落大方,有禮有節,平易可親,給我們全家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一個人固有的素質,是在不經意間的舉止裡流露出來的。在我家人的眼裡,她是我哥的同學,無論怎樣,我們都理應如此招待。何況她是那樣的讓人舒服,就像有人說的那樣“她不是清風,卻如同清風般柔和”。下午,我挽留她住下來,三嫂爽快地答應了。在她眼裡,我應該是個有知識、有作為的農村青年,和其她女孩子有些不一樣,能看出她同樣欣賞我。但我心裡明白自己有幾斤幾兩,是她高估我了。

那時的農村,住的都是土炕,春寒依然料峭。晚上為抵擋陰冷,我抱來柴火在北廈中間大嫂曾經住過的屋子裡燒火炕。這間屋子由于長時間無人住,土炕四周到處冒起了霧白的水氣,連同火道口冒出的青煙在一間半的小屋裡濃濃地彌漫着。這樣的情景讓我很是無措,我不好意思地看了看三嫂。然而,她像沒事似的微笑着,一副很無謂很接受的樣子。三嫂自小生活在北京城,在優渥的家庭環境裡長大。我家這到處冒着煙氣的土炕,她能住得了嗎?!但三嫂始終沒有反應出一絲的不快,很愉快地留下來和我住了一晚。那天下午,我找出一本紅樓夢連環畫讓她看,她欣然翻閱起來。那時的農村,沒有電視,也沒有收音機等,家裡除了父親訂閱的《參考消息》和故事書外,也實在找不出任何可以點綴氣氛的東西了。

三嫂一行實習生離開稷山的時候,我去縣城送别。在汽車站,我送給她一個硬皮筆記本,在首頁鄭重地寫上了簡短的祝福語,大概意思是讓她像雄鷹一樣,在醫療事業的天空展翅翺翔……三嫂對我寫得文字贊歎不已。還說,如果讓我一直在農村呆下去,就太屈了。聽她這麼一說,我無奈地笑了笑,淚水差點沒掉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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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後來,應驗了我的猜測。三哥三嫂在校期間,互相仰慕,日久生情,雙方墜入了愛河。期間,三哥曾私下讓我看過三嫂衣着北韓民族服裝演出的單人相片。那張靓照,不是我用一、兩句話就能夠完全概括出來的。當年,三嫂是他們班裡的文藝委員,能歌善舞,是學校裡的文藝骨幹。後來三哥假期回來,腿上穿了一條質地良好的深藍色褲子,他給我說,是三嫂從北京悄悄買回來,偷偷塞到他床鋪上的枕頭底下的。我聽着,腦子裡一下蹦出一對西方戀人的名字——羅密歐與朱麗葉。再後來,他倆幾經曲折,在我父母由強至弱的反對聲中,最終在畢業後的第二年夏天,還是領了結婚證走到了一起。

當年我父母的反對自有他們的原因:最主要我家是農村,父母不願意攀高,覺得和北京知識分子家庭結親不現實。但三嫂就是看上了我三哥,除了三哥這個人,她啥也不圖。一分錢彩禮沒要,任何條件不提,一直堅持到最後“勝利”。

他倆畢業後,三哥為了陪伴年邁的父母,選擇回到縣城醫院工作。三嫂則去了與北京接壤的三河縣醫院,随後又到北京市某醫院上班。他們倆的青春年華,是在長達十幾年的兩地分居、于無盡的相思與牽挂中度過的。而且每年過春節,都是三嫂帶着孩子背着沉重的行囊,坐23個多小時擁擠的綠皮火車,趕回稷山與我父母家人團聚……無論再遠再難,三哥三嫂始終情深意笃,恩愛如初。

他倆婚後的第二年秋天,三哥帶着來稷山探親的三嫂回家看望我父母。由于事先不知道三嫂要回來,家裡啥吃的都沒有準備。我家的夥房設在南廈門樓東側不足五平米的房間内,空間逼仄窄小。我母親急忙抱來柴火準備生火做飯,三嫂見狀,走過去一把拉起坐在竈台前準備生火的母親說:媽,我來吧。我媽一臉疑惑:你會?三嫂滿面笑容地答:插隊時,在老鄉家裡見過,還學着生過火呢。她不容推辭,拉母親起來後,就坐下來把一大把麥稭稈從竈台口塞了進去。我很好奇她會生火,竟然站在門口像木偶似的看着三嫂的一舉一動。“嗤啦”一劃,三嫂伸手用火柴梗的火苗點燃了竈台下的柴火。稍許,一股濃煙帶着火舌從竈台口猛地撲了出來,我三嫂來不及躲避,頭和身子隻是本能地向後仰去……一團濃煙夾雜着一股焦灼的頭發味道迅速彌漫開來。我急忙拉三嫂起來,隻見她的臉像花貓一樣隐隐淺淺地敷上了一層灰黑,幾根被火燎了的劉海在額頭上打着焦黃的碎卷,眉毛似乎也未能幸免。她用雙手來回撲摸着頭發,連聲說:沒事、沒事。那帶着火舌的黑煙向外惡作劇地猛襲了一下後,就停歇了。三嫂并沒有是以放棄,隻見她不管不顧地又坐回竈台前,一股勁把炭火生着了,還幫着母親做熟了一頓農家飯菜。開吃了,三嫂為我父母端碗提筷,還拿出了她帶回來的肉食罐頭及糕點等讓全家人品嘗。那天,我們一家人在一起吃了一頓别有味道的午飯。

細節,可以折射出一個人的品質,人性的閃光和晦暗,往往從細微處一目了然。那天之後,我對三嫂又有了新的認識,她就是那種上得廳堂、下得了廚房的好女人。秀外慧中這個詞送給她,一點都不誇張。

三嫂39歲那年,回縣城待産生了第二個孩子。臨産時,她身邊隻有我一個人陪護,終于等到了小侄女呱呱落地。那難熬的一天,讓我親眼目睹了一個高齡産婦從鬼門關挺過來的艱險和不易……那時我父親患病多年卧床不起,母親年邁多病,二老自顧不暇,還需要我們姊妹幾個親力照顧才能度日。三嫂的整個月子,既沒有雙方家人照顧,也沒有請保姆伺候,隻有我三哥在工作之餘擠時間幫嫂子燒湯做飯,洗洗刷刷。是我嫂子一個人從月子裡堅強地熬了出來。挺過月子的三嫂絲毫沒有抱怨,還總是對我父母送去暖暖的問候和牽挂。

在我眼裡,三嫂永遠屬于那種謙遜、賢惠,寬懷大度的高曠女子。回頭看看現在的年輕人生個孩子的種種待遇,不得不感歎那個年代如我嫂子一樣的女人們(當然也包括我),哪一個不是具備了耐抗耐磨的意志和身軀?哪一個不是生了孩子自己管自己養走過來的?尤其像我嫂子這樣隻身一人來到稷山生孩子,除了我哥外,人地兩生。她所具備的冷靜、耐心和毅力,更為難能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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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在我的印象裡,從來沒見過三嫂吊臉子,更沒有見過她生氣的樣子。她總是那麼和顔悅色、善解人意。讓我這個做小姑子的到她身邊,沒有絲毫的戒心和拘謹。

作為醫生,三嫂不但醫術了得,而且心靈手巧,能畫會描。八零年正月我要嫁人了,結婚前的準備階段,我想買一對像馬秀英陪嫁時的枕頭套,可她的枕套是從大連買的,縣城根本買不到。

臘月中旬,三嫂正好探親回來了。她讓我把秀英的枕套拿來讓她看。那是一對用一色大紅線繡上一條長長枝蔓和一大朵菊花的乳白色枕套,沿一周的邊布有二寸多寬,邊布的外沿既簡單又新穎,也是用同樣的大紅線,細密地鎖成了如水擺浪似的邊緣。整個枕套,不僅脫俗好看,而且簡約大方。三嫂一看對我說:買不下就用手做吧。聽她一說,我不由喜上心來。三嫂拿起鉛筆在桌子上鋪好白布,順勢跟着枕套上的圖案描了起來,一會功夫,一對加了創意的枕套就畫好了,而且此菊花比秀英枕套上的更婉約大氣。有三嫂畫好的樣子,就剩下用針線手工繡了,枕套邊布上的沿子也是用手工繞鎖完成。那可是個慢細活,費時又費力。在嫂嫂和姐姐們的幫助下,兩天後,一副純手工陪嫁的枕套終于完成了。

那天,三嫂畫完枕套後又問我,還需要她做什麼。我當時特别喜歡一種鑽口的毛線背心,胸前的脖子口是平的,兩側肩部是背帶狀。我想要,但我不會織。三嫂一聽,滿口爽快地應承了下來。那天下午她傳回縣城時笑着對我說:你放心,過幾天織好就給你拿回來。

年前的一天,三嫂回來了,她把織好的毛背心拿給我看。翠綠色毛線織成的背心在我眼前發亮,那是當年最時尚的樣式,胸口兩側的襻帶上還分别裝飾了兩顆白玉石似的圓扣子。我趕緊脫去棉襖上身一試,哎呦喂,那是相當的合身呀!三嫂見我高興,她滿臉欣慰的樣子,直到現在我還記得。

歲月悠悠。至今,四十多年過去了。但,那對由三嫂畫出來的枕套和她親手織成的毛背心仍在。那件毛背心雖然過時不穿了,但三嫂用一針一線串起來的愛,始終貫穿着我的一生。

八、九十年代,商品經濟、物流交通等遠沒有現在便利發達。想買件可心的衣服或什麼生活用品等,在縣城買不到時,我就想到了三嫂。三嫂總是有求必應,熱心購置來滿足我的心願。

七十年代我穿的第一件淺紫色“的确良”襯衫,八十年代初腳上蹬的一雙時髦“面包鞋”,都是三哥三嫂從北京買回來送給我的。在那個還不算開放、經濟仍比較落後的年代,讓我也一度穿出了進階的時尚感。

三嫂年輕時不隻身架好、撐衣服,而且看衣服也獨具慧眼。同樣的衣服穿到她身上,那效果絕對是好出一大截。八十年代末,三嫂穿了一件立領并且領子和前襟都夾有同色系辮邊的淺咖色外罩衣服,那腰身線條,那端莊大氣的樣子,讓我好生羨慕,更别說那精細的做工了。熱心的三嫂看出了我的心思。第二年過春節,她給我買了一件同牌子同樣式隻是有點色差的衣服送給我。欣喜之下,立馬穿上對着鏡子左看右照了許久,雖然鏡子裡面的我較之前靓了許多。但還是穿不出三嫂那樣的效果。我明白這是人和人模樣之間的差距,受先天所限,與衣服無關。三嫂就是三嫂,呆瓜還是呆瓜呀!

九一年臘月,三嫂探親回來了,她頭和脖子上戴了一套淺灰和青綠相間組合的帽子和圍巾,很是别緻好看。我隻贊賞了一下,三嫂返京時就留給了我。一連幾個冬天我都戴着三嫂留下來的帽子和圍巾,不隻是為了禦寒保暖,還因為那是京城的洋貨,戴上後明顯能讓我這張洋芋臉、秕谷眼的模樣在一定程度上有所改觀。哈!隻要是正常人都有追求美的願望,我也不例外呀!

另外還有兩件三嫂送給我的東西,至今依然在用。一是,2001年初秋,我送兒子去北京上大學時,見三嫂戴了一頂姜黃底色點綴着棕色條紋的涼帽,其樣式簡約、精緻。她戴上樸素、莊重又不失優雅。第二天早飯後,我要去天安門廣場。那是一個晴朗的豔陽天,臨出門時,三嫂拿出她這頂涼帽要我戴上,并說:如果喜歡,就送給你吧。我欣然接受,戴上就喜滋滋地逛去了,在紫禁城及天安門廣場,舉着頭美美臭“哄”了一天。

如今,二十多年過去了,經我手也買過不少遮陽的涼帽,但唯一能堅持沿用下來的還是三嫂送給我的這頂。至今,仍然沒有發現有和這款質地、樣式雷同的帽子,它依然是一種獨一的存在——耐看,耐戴,耐我愛見。在我眼裡,它是另外一種永遠的時尚。

二是,每到夏天我總能記起穿上的一條冷色調花裙子,這是九十年代上期三嫂送給我的。我買過的所有裙子,都随着時代的行走淘汰了,唯有這條裙子還在,依然在穿。去年暑天我穿上去美特好超市購物,有一位約莫五十多歲的女人問我是從哪兒買的?我給她說這是三十年前的老貨了。從她投來贊賞的目光裡,更堅定了我來年夏天繼續穿下去的決心。

有些東西,因其質地和品相,永遠與時代同步,而且曆久彌新。三嫂給我的這兩件穿戴,在我這裡成為了一種永恒的時尚和留念,将繼續點綴我生命裡不老的時光。

【親情散文】懷念我的三嫂——崔玲,作者:馬保瓜

(四)

記憶裡,有幾次與三嫂重逢又離别的場景,讓我終生難忘。一九九六年農曆二月二十五,那是安葬母親後的第二天。父母不在了,忽然覺得老屋成了空殼。我們兄弟姐妹都悲傷不已……接下來籌備給父母立完碑,就要大門上鎖各奔東西了。每個人心裡都悲楚楚、空落落的不是個滋味。

由于兩個年幼的孩子在北京上國小和幼稚園無人照看,三嫂要第一個離開家回北京。那日上午,三嫂收拾好行李,轉身走進北廈屋裡,雙膝跪下給父母的遺像道别,她叫了一聲“爸……媽……”就泣不成聲了。三嫂長跪不起,“爸、媽,我要去北京了,以後再也見不到你們了……你倆在那邊要好好的……”當時,我就站在三嫂的左側隻顧抹眼淚,鄰居嬸子老淚縱橫地上前扶三嫂起身,哽咽着說不出一句話來,屋裡所有的人都被染哭了……三嫂走到院子裡背起簡單的行李包,跟所有人揮淚道别。在母親走後28年的時光裡,這個場景在我腦海裡曾浮現過無數次。

匆匆十五年轉瞬即逝。2010年的深秋,三嫂突然查出了乳腺癌住進了北京一家醫院做了手術。我們聽到這個不幸的消息後,一下子吓懵了,老天怎麼能讓我的三嫂得這種病?!我和二哥二嫂急忙趕去北京看望三嫂。

三哥就等在病房門口,看見我們來了,他一句話沒說完,眼淚就憋不住流了下來。三哥怕三嫂看見,背過身朝過道右側走了幾步,抽噎着慌不疊地擦眼淚。這是母親去世後,我第二次看見他哭,原來,在我心裡铮铮鐵漢的三哥也會這般脆弱。

進去病房,看到躺在床上面色蒼白、因化療快掉光了頭發的三嫂,我胸口像塞了一團棉套子,難受得快要喘不過氣來。這哪裡是我心目中女神級的三嫂呀!倏忽間,腦子裡浮現出某年過春節時的一個畫面,高挑幹練的三嫂身着一件長款雪花大衣,神采奕奕、氣質款款地向我們走來……再看看眼前病床上羸弱無力的三嫂,同一個人強烈的形象反差,讓我的淚水如洪水泛濫,一瀉而下。

那天下午從醫院出來,北京城突然狂風大作,街道兩旁的樹木劈頭蓋臉地朝一個方向傾倒,灰厚的雲層牢牢籠罩了天空,大白晝變得像蒙了黑灰的鍋底一樣陰暗,瞬間又下起了瓢潑大雨……我們每個人的心情如同灌了鉛一樣難過、沉重,又像極了這惡劣的天氣焦躁不安。

之後的十多年裡,三哥都在千方百計為三嫂争取最好的治療,他倆患難與共、風雨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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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事隔近11年後。2021年8月16日下午,女兒陪着我去北醫三院挂專家号确診病情。坐高鐵到北京西站已晚上八點多了,有女兒照顧,搭車或坐地鐵去醫院附近的酒店雖遠但也不算個事,可拗不過三哥非要開車來接送我倆,原因是他不放心我呀!

我這個人從小就沒出息,每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心理上多多少少都因生疏而感到慌恐和不安,何況是在體量宏大的北京,這種心理更甚。匆匆的出站人流裡,遠遠地就看見了三哥和三嫂站在約定的出站口仰着脖子一邊張望一邊招手。一看到三哥,我多日來鈍重煎熬的肢體似乎有了依附般的緩解,心裡一下子輕松了許多。

女兒扶着三嫂和我,先後一起上了三哥的車。在去酒店的路上,下起了大雨,密集的雨線像無數根銀鞭抽打着車身,車窗上的雨刷在快速地左右刮動,路面上的積水像小河一樣流動着。雨,一直肆無忌憚地下,路上所有的行車,隻能探尋着向前慢行。路過一處必經之路的橋洞時,橋下已積滿了湍急的雨水,所有車子的下半身幾乎都被淹沒在深深的積水裡。三哥開着的車也像浮在水裡的龜殼往前緩緩地移動着。我連驚帶怕不敢吭聲,心口乃至我受傷的左半肢體憋得越像灌了水泥一樣鈍疼。險情随時都有可能發生,三哥緊張而鎮靜地開着車,三嫂貌似輕松地為我們趨驚解壓……路上曆經了兩個多小時,趕到全季酒店都快晚上十一點了……總算是有驚無險。

三哥三嫂已是年逾古稀的人了,三嫂的身體早已每況愈下,可她還要不管不顧地強打起精神來接送我,可想她的病體有多疼、多累!我心裡好難受,北京城那麼大,天又那麼黑,他倆傳回家還要開很遠的路程,還需要很長的時間。夜已深,天像漏了底的篩子,雨,還在不停地下……站在酒店門口,望着三哥三嫂冒雨開走的車子,我淚如雨下。

第二天一早,天放晴了。在去醫院的計程車上,得知昨天晚上因為下大暴雨,一對夫婦開車經過北京的某一處橋洞時雙方遇難了。想着昨晚三哥摸黑冒雨開車經過橋洞的一幕,我們算是僥幸逃過了一劫,真得有點後怕呀!

活了大半輩子,經曆了不少的人和事,總有點自己的小感慨,無論何時何人,一些隻停留在嘴上的關懷和甜語,在實際行動面前往往顯得虛幻又渺小。而我的三哥三嫂,他們屬于那種把關懷始終付諸于行動的人!

8月22号下午,我收到了北醫三院的入院通知。在身體經過一系列的術前檢查後,我于25日上午住進北大三院準備接受一種全身麻醉的高難度手術。

早在北京某醫院每周都要靠化療一次來維持生命的三嫂,聽三哥說了我的事後,她又非要跟三哥一同來醫院看我。那天上午,由于堵車,三哥開車拉着三嫂足足用了兩個多小時才趕到北大三院門口。北京的大醫院每天從全國各地前來看病的人都像趕集的一樣多。在離我二十多米的地方,終于看見三嫂下了車從街道北側的台階上朝我吃力地走來。大熱的天,她頭上包着薄薄的帽子,面部浮腫,努力地向我綻放着笑容…… 由于沒有停車場地,大門口不能久留,還因為疫情防控查得緊,三哥隻能從車窗探出頭叮咛了我一些注意事項,又給我提過來一大包生活用品。我和女兒都催他倆快走,不要操心我。三哥緩緩開車往前挪動了,虛弱的三嫂還遲遲不肯離開,她在鼓勵我要勇敢地面對手術……在那短暫的幾分鐘裡,三嫂又給我留下了足以回味一生的溫暖和力量。

什麼是真正的親人?等一個人身陷大難困境,需要力量赴湯蹈火才有可能度劫時,那個牽挂你,舍身幫助你的人,就是需要用一輩子銘記和感念的親人。

萬萬沒有想到,2021年8月25日中午在北醫三院門口,是我和三嫂今生今世最後的一次見面。從此,陰陽兩隔,我們再無相見之日了。沒有一個人能預知明天和未來。那天,由于緊張煎熬,我腦子裡一團亂麻,身心備受手術前的恐懼折磨,沒有用心珍惜和三嫂在一起的最後時光,現在每每想起來,我都非常非常地後悔……

此時,鏡框裡的三嫂,似乎還在耐心地聽我訴說……那就再允許我說幾句心裡話:三嫂,您和我三哥相愛了大半輩子,人都說“少年夫妻老來伴”。怎麼老了老了,您反而不跟他做伴了呢?您那麼善良寬厚、善解人意,怎麼可以忍心撇下我三哥孤苦一人就轉身走了呢……三嫂,事已至此,我知道說啥也為時已晚。人也都說,天堂裡沒有病痛和災難。果真如此,三嫂,您就安心地去吧!最後,老妹泣血叩首,惟願您在那邊照顧好自己,不求大富大貴,平平安安就好!懇求來生,您還做我的三嫂!

【親情散文】懷念我的三嫂——崔玲,作者:馬保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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