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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古論今 || 方山左國城,同化與異化碰撞的完美見證(上)

作者:山西科技新聞

劉淵(249年至253年之間-310年),字元海,新興(今山西忻州北)人,南匈奴單于於夫羅之孫,左賢王劉豹之子,呼延氏所生。劉淵在父親死後接掌其部屬,直至西晉末年八王之亂時諸王互相攻伐,劉淵乘朝廷内亂,率匈奴五部在并州自立。

博古論今 || 方山左國城,同化與異化碰撞的完美見證(上)

晉惠帝永興元年(304年)十月,劉淵在左國城南郊築壇設祭,自稱漢王,建立漢國(又稱匈奴漢國、胡漢)(後改為趙,泛稱前趙,亦作漢趙)。将自漢高帝以下的三祖五宗(太祖高帝、世祖光武帝、昭烈帝劉備、太宗孝文帝、世宗孝武帝、中宗孝宣帝、顯宗孝明帝、肅宗孝章帝)供入宗廟,追谥蜀漢後主劉婵為孝懷皇帝,定年号為元熙,立妻呼延氏為王後,定都左國城,依照漢制署置百官,大赦境内囚犯。

劉淵新店開張,其“漢”字招牌果然吸引了成千上萬的胡晉群眾前來歸附。就這樣,劉淵建立了五胡十六國的第一國:漢國(後改為前趙),即開啟了五胡十六國的大時代。左國城遂以國都的名号載入史冊。此漢國為大陸曆史上第一個由内遷少數民族匈奴在内地建立的國家,雖隻有26年時間,但在大陸的民族史上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左國城作為漢國都城,也有較悠久的曆史,距今已有2295年。

那麼問題來了,劉淵既然是匈奴人,為什麼滅西晉後不恢複匈奴帝國卻以漢朝繼承者自居呢?劉淵既是新興(今忻州)的匈奴人,那又為何在左國城起事定都呢?

這就要追述一下匈奴部族的曆史變遷與劉淵的家世背景了。

博古論今 || 方山左國城,同化與異化碰撞的完美見證(上)

匈奴崛起于秦漢之交,極盛之時,東起外興安嶺西至西域,南起河套平原北至貝加爾湖,如此廣袤的疆域任由匈奴人馳騁,西方、北方各民族全部臣服于匈奴鐵蹄之下。

但是匈奴在向南擴張時,遭遇了由漢人建立的中原王朝。所謂“南有大漢,北有強胡”,一個認為“普天之下,皆為王土;率土之濱,皆為王臣”,另一個自稱“天所立匈奴大單于”“胡者,天之驕子”,誰也不服誰,那就少不得要兵戎相見,兩個民族之間的戰争一打就是三百年,漢人慘勝。

在漢人的軍事行動與自然災害的雙重打擊之下,匈奴内部多次分裂,于是不斷有匈奴向南遷徙,臣服于中原王朝,尋求庇護。

匈奴第一次重大分裂發生在西漢宣帝年間。匈奴内部發生了“五單于争立”事件,在内戰中失敗的呼韓邪單于舉部南遷,向漢稱臣,居住于并州北部。匈奴于是分為南北兩個互相對立的政權,南匈奴依附于漢朝,北匈奴繼續與漢朝為敵。

在漢朝的庇護下,南匈奴逐漸恢複元氣,重新占領漠北王庭;北匈奴則在漢朝的打擊下不斷萎縮,到後來退居西域,再也無力騷擾漢朝邊境。漢元帝建昭三年(公元前36年),漢将陳湯三千裡奔襲,斬殺北匈奴郅支單于,留下一句豪言:犯強漢者,雖遠必誅!

第二次分裂發生在東漢初光武帝年間。呼韓邪單于的孫子日逐王比在鬥争中失利,就效仿他祖父當年,率部歸附漢朝。日逐王比為了表示對漢朝的忠誠,還繼承了“呼韓邪單于”的稱号,他就是曆史上第二個“呼韓邪單于”,匈奴也再次形成南、北匈奴對立的局面。

南匈奴依然被安置在并州,漢朝廷依然是扶持南匈奴打擊北匈奴。百年前的曆史又重演了一遍,北匈奴被漢朝打擊得無法在故土生存,被迫向西遷徙,從此北匈奴在中國史書上基本消失,他們轉換了一個舞台,将中亞、西亞、歐洲攪了個天翻地覆。

北匈奴西遷,南匈奴卻沒有能夠實作複興,百年前曾被匈奴打敗的東胡人的後裔鮮卑與烏桓兩族迅速崛起,占據了匈奴故土。南匈奴的活動區域依然隻有河套地區,他們将匈奴的王庭遷到了并州太原郡的左國城,斷絕了回歸故土的希望。

博古論今 || 方山左國城,同化與異化碰撞的完美見證(上)

到了東漢末年,中原大亂,南匈奴趁機占據并州全境,并且南下一直騷擾到黃河北岸。建安年間曹操平定北方,認為南匈奴的存在是個隐患,是以他扣留了南匈奴呼廚泉單于,将南匈奴分解成五部,挑選各部貴族為部帥,又派漢人做司馬進行監督,南匈奴政權名存實亡,後來呼廚泉單于病死于中原,南匈奴就此亡了國。

是以到了晉朝時,盤踞并州的匈奴隻是昔日強盛的匈奴帝國被切割、切割、再切割之後的殘餘,力量已經十分孱弱。

如何對待這支殘餘勢力,漢人内部一直存在着兩種不同的意見。

一種意見主張将他們盡數驅逐出中原,論者認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些野蠻落後不知禮教并且居心叵測的戎狄潛伏在肘腋之下,遲早是個禍害,必須趕走以絕後患。

早在曹魏時期,鄧艾就曾建議司馬師有計劃地将那些與漢人雜居的羌人、胡人遷徙出境。他認為這樣做可以“表崇廉恥之教,塞奸宄之路”。

到了晉武帝太康年間,侍禦史郭欽再次建議遷徙匈奴以及其他異族,他向晉武帝描述了異族失控的可怕後果:“若百年之後有風塵之警,胡騎自平陽、上黨不三日而至孟津,北地、西河、太原、馮翊、安定、上郡盡為狄庭矣”。

郭欽建議晉武帝趁着平定吳國統一天下的餘威,出重兵駐紮到北方諸郡,分批驅逐諸郡的雜胡,加強胡人向内遷徙的管理。赦免平陽以北的死刑犯,改為流放,同時遷徙漢人四萬家,用以填補胡人離開後的空白,增加北方諸郡的漢人比例。

晉武帝并沒有采納郭欽的意見,此後有匈奴從塞外趕來歸附,晉武帝仍然把他們安置在北方諸郡。

到了晉惠帝元康年間,關中爆發由氐人齊萬年上司的叛亂,關中氐、羌、匈奴都參與了叛亂。這次叛亂破壞力巨大,元康九年叛亂平定之後,許多人都看出來解決民族問題已經刻不容緩,在這個背景之下,時任山陰縣令的江統寫出了著名的《徙戎論》。

《徙戎論》是主要針對關中羌、氐的,順帶也提到了匈奴。江統說:“并州之胡,本實匈奴桀惡之寇也...今五部之衆,戶至數萬,人口之盛,過于西戎。然其天性骁勇,弓馬便利,倍于氐、羌。若有不虞風塵之慮,則并州之域可為寒心”。江統建議趁着平定關中的兵威,将關中的羌、氐等異族驅逐出中原,然後再對并州的匈奴也如法炮制一番,以杜絕胡人亂華的可能。

但是與十多年前的郭欽一樣,江統的建議也沒有被采納。不采納徙戎建議的當朝權貴自然代表着另一種意見,這種意見可以視為綏靖政策,對異族以安撫為主,進行有限度的羁縻。這樣,就為之後的五胡亂華留下了禍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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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淵,是一個漢化極深的匈奴人。早在漢高祖時代,漢朝就開始和匈奴冒頓單于和親。随着和親次數增多,一部分匈奴人和漢人相處的時間越來越長,他們的子孫漸漸承認了自己身上的漢人血統,和漢人越來越親近。

東漢初年,匈奴人賴以生存的蒙古大草原發生了前所未有的大旱災,赤地千裡,草木盡枯,人畜餓斃,屍堆如山,因無人清理,又引發了巨大的瘟疫,匈奴汗國終于陷入第二次分裂,分裂為南、北兩部。

南匈奴入居長城以南地區,并在離石(今山西)等地建立了自己部族的定居地。為了制約北匈奴,東漢政府一直和南匈奴保持友好關系。北匈奴向西遷移,後被東漢大軍逐出金微山(阿爾泰山)以外,長途跋涉,在匈牙利平原立國,融合于歐洲各族之中。

黃巾之亂,南匈奴的單于羌渠還曾派他的兒子於扶羅帶兵協助漢朝,讨伐黃巾軍。

其實,在這段時間裡,南匈奴内部也出現了許多動蕩因素,隻是單于羌渠感于漢朝的恩德,還是毅然向漢朝伸出了援手。

於扶羅開赴中原不久,南匈奴果真發生了内亂,羌渠控制不了局面,在混亂中被手下殺死。這樣一來,帶兵在外的於扶羅有家難回,有國難奔,隻得留在了漢朝,成立了流亡政府,自稱匈奴單于。

於扶羅的部族主要集居現在的山西、河東一帶。於扶羅死時,他的兒子太小,由他的弟弟呼廚泉繼任單于。南匈奴和漢朝的來往既久遠又親密,而於扶羅這一支又已遷入了漢朝内地,他們的後人已經和漢人無異了,名字也大都是漢名。

於扶羅認為自己是漢朝公主的後人,身上流着漢高祖劉邦的血液,就以劉為姓,給自己的兒子取名劉豹。呼廚泉接過兄長的單于之位,封劉豹為左賢王。

曹操平定北方,将呼廚泉的衆多部落按地理位置分為左、右、南、北、中五部:左部居住在太原的茲氏(今山西臨汾),右部居住在祁地(今山西祁縣),南部居住在蒲子(今山西隰縣),北部居住在新興(今山西忻州北),中部居住在大陵(今山西文水縣)。

其中劉豹為左部首領。劉淵乃是劉豹之子。劉淵小小年紀,就顯示出許多異于常人的地方。他愛好學習,熟讀《毛詩》、《京氏易》和《馬氏尚書》,最愛《春秋左氏傳》、《孫吳兵法》。這對一個匈奴人來說,太不簡單了。劉淵讀《史記》、《漢書》及諸子的著作,并不是單單讀書而讀書,喜歡在讀書中帶着問題思考。

他對一起學習的同學說:“我每次閱讀書傳,都忍不住要鄙視随何、陸賈這些人,他們雖有文才而缺乏武功,而周勃、灌嬰雖武功卻又缺少文才。道義是由聖人來發揚光大的,知識不全面,能成得了什麼事?随何、陸賈遇上漢高祖而不能夠建立起封侯的功業,算是白活了;周勃、灌嬰跟随在漢文帝左右又不能開創教化大業,瞎活了!”

博古論今 || 方山左國城,同化與異化碰撞的完美見證(上)

在這種思想的指導下,他在學習文化的同時,也專注于練習武藝。劉淵身材魁梧,身高八尺四寸,兩臂奇長,善于射箭,力大過人。劉淵這樣的文韬武略,奠定了他未來做為匈奴五部首領問鼎中原的領袖地位。

在中原王朝,像劉豹這樣的匈奴部落首領,要向朝廷表示忠心,就得把自己的繼承人送到京城去當人質。這樣,劉淵在魏國鹹熙年間到京城洛陽做了人質。因其文武雙全,氣宇不凡,頗受權臣司馬昭重視。

鹹甯五年(279年),劉淵的父親左部帥劉豹去世,西晉朝廷于是任命劉淵為代理左部帥。太康十年(289年),晉武帝任命劉淵為北部都尉。劉淵在任期間,“明刑法,禁奸邪,輕财好施,推誠接物,五部俊傑無不至者”(《晉書》)。劉淵嚴明刑法,禁止各種奸邪惡行,他不看重财物,愛好施舍,與他人相交,推誠相見。于是匈奴五部的豪傑都紛紛投奔到他的門下,就連幽州、冀州知名的儒生,後學中傑出的人士,都不遠千裡來此遊曆。永熙元年(290年),晉惠帝司馬衷繼位,由外戚楊駿輔佐朝政,楊駿便任命劉淵為建威将軍、五部大都督,封爵為漢光鄉侯。元康末年(300年),劉淵因為部人叛逃出塞而被免官。不久成都王司馬穎鎮守邺城,上表推薦劉淵擔任甯朔将軍、監五部軍事。

劉淵雖有卓越的才能,卻因匈奴人的身份,一直沉浮于西晉王朝的内憂外患之中。魏國,包括後來的晉朝,對内附的匈奴人的态度是很複雜的。既要利用他們打仗賣命,也得防着他們造反鬧事兒。劉淵的堂祖父,原北部都尉、左賢王劉宣就不止一次在匈奴部落首領的會議上提出說:“以往,我們的先人與漢室約為兄弟,休戚相關,甘苦與共。而漢亡以來,魏晉代興,我們單于,雖有虛号,卻沒有寸土的基業,從王侯降為普通百姓。現在司馬氏骨肉相殘,連環相鬥,四海鼎沸,該是我們興邦複業的時候了。左賢王劉淵的姿貌、風儀和才能超人絕世,上天倘若不是要光大單于,又何必虛生這種偉人?”

“八王之亂”爆發後,因為戰亂,中原漢人大量流徙江南,史稱“衣冠南渡”。并州境内的胡漢勢力對比和人口分布發生了重大變化,匈奴貴族劉宣等人見司馬氏骨肉相殘,四海鼎沸,興邦複業有機可乘,于是他們秘密推舉劉淵為大單于,劉淵也不廢話,在衆人的簇擁中迅速登上大單于的寶座。

因晉氏猶在,四方未定,劉淵沒有貿然稱帝,而是效仿當年劉邦,權且稱漢王,劉淵打着匡扶漢室的旗号,以離石(今山西省西部,呂梁山脈中段西側)作為匈奴各部的都城,僅僅花了半月,就招集起五萬多兵馬。

他意氣風發地說:“你們說得太對了!大丈夫要做就做頂天立地的大山岡,豈可當趨炎附勢的小土丘?自古沒有永恒不朽的帝王,大禹出自西戎,周文王生在東夷,誰該做帝王,隻是按德行的高低授予。我們有精兵數萬,良将千員,對付晉朝軍隊乃是以一抵十,滅掉晉朝就在轉瞬之間。我即使不能效法漢高祖,至少也要成就魏武帝的功業。漢有天下年久,恩德深植人心,是以昭烈帝劉備據一州之地就可以與天下抗衡。我既是漢室的外甥,又與漢室約為兄弟,如今漢室的大旗跌落,我得把它重新舉起來。依我看,從今以後,我們就用漢朝的國号,遠尊後主劉禅,收取民心。”

他能追思漢朝的恩德,将自己與漢朝的甥舅關系、兄弟之約巧妙聯系起來,重新拾起漢朝的大旗,以漢朝的招牌來收攬人心。這已經不是一套普通的說辭或演講了,而是一手極其高明的政治手段。

來源:三晉古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