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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劍鋒散文: 酒和茶

作者:愚者故事彙
韓劍鋒散文: 酒和茶

朋友要制作一個有關于茶葉的短視訊,邀我給短視訊配上一點文字。我根據視訊的畫面,填了一首《水龍吟.畲鄉山茶》:

春雨過後清明,深山時與麗人行。山澗靜寂,丘陵高山,有機茶茗。巒綠紗紅,巧手采撷,畲鄉姑娘,把青山踏遍,香葉嫩芽,醉武陽,成佳境。

古道鳳凰展翅,俗心洗,日暮鐘聲,箫咽霧迷,慢火揉撚,其樂盈盈。且攜茶具,翰墨禅房,瀑前品茗。三飲得其味,滌愁清心,一葉富民。

對于填詞,本是外行,想來畫面是主角,并沒有多少人會去關注文字,勉為其難應上一阙。朋友嫌我寫得不通俗,也怕人家看不懂,又用現代詩的形式再描述了一下畫面:

童年時的那碗茶啊,在奶奶的那口青花大碗裡浮沉。暈染着青綠的湯色,蕩漾成山哈的绮麗山景。我背對着奶奶偷偷喝一口,吐一口,苦澀從喉頭直入心底。這不是我要喝的人生。我夢想着快意江湖,烈酒禦劍乘風天涯。

而今這杯茶呀,是我經曆了愛恨情仇後,一次邂逅的風塵洗滌。奶奶的那隻青花大碗,攪動了少時沉澱茶味的沉淪。循着奶奶的足迹,我再一次走進畲鄉茶園.在畲寨嗚咽的箫聲中,飛如白練的白水瀑布前,煮一壺清茶,看雲卷雲舒,慰籍這些年心靈奔波的疲乏。

烈酒已耗去了半生,很多東西該别離的已經别離.悄然拾起年少時的記憶,靜靜地制作一杯畲鄉山茶,在奶奶的那些茶具上揉撚殺青。溫一爐舊時紅泥,汲二縷白水飛瀑,三片嫩芽沖進年輪纏繞的青花,茶霧氤氲的青花時光底片,镌刻着爺爺的名字,我童年的影子,還隐約浮現奶奶的微微一笑,斜插着沖茶時依稀顫動的鳳凰頭花。

朋友的短視訊采用古裝的紅衣俠女吹箫的畫面,以嗚咽的箫聲,串連了宣平畲鄉的茶山風光,人文風景,把畲女采茶,晾茶,制茶,品茶的畫面一一展示,節奏明快,畫面唯美,風格獨具。竊以為,二分多鐘的畫面,要用文字來描述,确實有很大的難度,詞是最好的選擇。也能為短視訊多增加一些可看性的内容,最後定稿,還是選擇了《水龍吟》的詞入畫面。

寫了這麼些文字,又讓我想起生活中的茶和酒來。琴棋書畫,詩酒花茶,古人謂八大雅事,身在窮鄉僻壤自然不知雅是何物。琴棋書畫詩是屬于生計背後的遠方,是公德心;酒和茶是實實在在的物質文明,日常生活誰都離不了,跟油鹽醬醋一樣重要。

茶是青花大碗粗制毛茶,酒是紅曲糯米老酒。

對于酒,我有着很早的體驗。小時候站在吃飯的四方桌桌角,過年時看着大人喝酒,喝酒用的是麥花頭碗,明燦燦,水紅色,色澤誘人。父親會用箸頭輕輕地一蘸,箸頭上便沾滿了這“神仙水”。我張開小嘴用力一嘬,一股有點甜有點烈甚或是一種說不出的味道,在整個口腔彌漫開來,滑入喉嚨,又紅上了臉。

第一次醉酒是在武義的花園殿巷,原來的第一招待所,年終決算前的會計教育訓練。與成旺,啟标三人一間房。飯後街路上逛了一圈後無事,于是大家鼓噪而飲,去外面買了一些花生米,煮熟的豬頭肉,二瓶武義大曲。我開始堅決推辭不飲,說自己從不沾酒。二人相顧而笑,段而怒目相對,一人說:“是兄弟就要有難同當,有福同享,不就是喝個酒嗎,你若不喝便敗了興緻。”我不敢得罪兄弟,三人平喝,三人皆大醉,半夜狂吐。次日清晨服務員來打掃衛生,看到滿地狼藉,掩鼻關門而去,才覺酒臭沖鼻,胃裡萬蛇扭動,如大病未愈。後來幾人相聚,還常提及那晚狼狽之事,說酒後醉如噴泉,金龍吐水,醉态可掬。如今,成旺早已跳槽另謀高就,而啟标因車禍早早離開了人世,物是人非。

有人說,酒可解憂,引經據典搬出“何以解憂,唯有杜康”的古詩來佐證,我想此話未必如此。說酒可以解憂,倒還不如說酒可傷人,最起碼飲酒能削弱人的自制力。是以有人酒後狂笑不止,有人痛哭流涕,就是平素沉默寡言之人也口吐狂言而滔滔不絕。正所謂沒喝酒之前我是天下的,喝了酒之後天下都是我的。幾杯酒水落肚後,覺得飄飄然、醺醺然。酒醒之後,暗暗發誓此後絕不飲酒,過後幾日,又故态複萌,真是不長記性。

想來自己醉後亦是如此,于是,我又讨厭起酒來,然而身在江湖,身不由己,還是要經曆酒桌上的種種酒文化,或捋袖咋乎地單挑,或面善心詭地圍剿勸酒,或投石下井千方百計地作弄,把别人灌醉。那面紅耳赤之後顫抖的手掀翻杯盞渾然不覺的沖動,卻渾然不覺。《菜根譚》中所謂的“花看半開,飲酒微醺”的趣味,我确實不知道。有幾個人可以領略到這令人深思徘徊的境界呢?

喝了這麼多年的酒,我卻似乎沒有酒瘾,不用戒,這也是一個怪事。平時沒事一個人在家也不會想到小酌一杯。我倒是喜歡一個朋友的狀态,可以一個人的自斟自飲,菜好菜壞沒有關系,酒多酒少沒有關系,喝快喝慢沒有關系,重要的是能夠有足夠的時間和空間,一小口一小口的抿,在寂寞中小酌,用各種情緒下酒。最關鍵的是,不會受外界幹擾。把情緒細細咀嚼,慢慢品味,融進酒裡,喝進心裡,升華成永恒的甯靜。人生如酒,酒如人生,就應該慢慢品味,每種酒都有它獨特的味道。

韓劍鋒散文: 酒和茶

我很欣賞我外婆的喝酒方式。老人家八十多年紀的時候,還每天下地幹活,蓬頭散發,手拎竹籃,肩荷鋤頭。回得家來,打開酒瓶,仰頭便喝,每次不多,剛好二口,絕不多喝。就像是為身體加油,補充能量,如同喝涼白開一樣,沒有一點儀式感。下屋的彩根,不管幹活還是不幹活,還知道和孔乙己一樣,把笠帽往泉清的店櫃台一放,稱二兩花生米,舀一提酒壇裝的黃酒,斜斜地倚在櫃台上,就着花生米,然後仰脖,一大碗青花大碗黃酒,沒見喉結動靜一下便落了肚,用手随意抹了抹殘留在嘴角的酒珠,然後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他們的臉上從來看不到有挫折或者不快的神情。他們的生活簡單,想法也簡單,心态平和。倘若酒真的能澆愁的話,世界上就不會有那麼多的人陷入愁苦不可自拔了。

酒自然有酒的妙處,不然就不會有那麼多人喜歡酒了,飯桌上沒有了酒,就會顯得寂靜,冷清,沒有了氣氛。我曾為了這氣氛醉過很多次,也因酒進了許多次醫院。其實,酒喝到一定的程度,跟喝白開水沒有什麼差別,當時的心情決定了喝什麼都很有味道。這時候的酒,不是簡單的從口中,經過咽喉就直接到了胃裡。酒融入血液,流進了靈魂的深處,溶化了心中一些沉重的東西,靈魂也是以輕靈,感覺身體在慢慢地升華,飄逸。而頭腦思維的觸角,變得更加地敏銳清醒,感覺進入了另外一個境界,許多淺顯的認識得以深化,許多片面的見解變得客觀,許多沉寂的思維豁然開朗......

品酒如品茶,酒能解憂,茶能解酒。

我是把酒當成茶來飲的。我現在很少喝酒了,真怕傷了身。改成了喝茶,自然不是年少時家裡的那種青花麥頭碗,也不是那種粗制的毛茶。我喝過“金山翠劍”的綠茶,浙星農業的“畲鄉紅茶”,喝過 “駱駝九龍”的黑茶,家鄉土制的“端午茶”,夏日裝在泥壺裡解渴的“猕猴藤根茶”,還喝過鐵觀音,祈門紅袍,六安瓜片,安吉白茶,正山小種,雲南潽洱。

我喜歡在心緒淡淡的喜悅,淡淡的憂傷,或者是無喜無悲的時候,憑窗而坐,把茶臨風。擰開台燈,燈光調到最柔和處,然後随意地淺呷輕抿。或是在傍晚走完綠道後,二三好友,泡一壺自制的老白茶,或是精緻的紅茶,淡淡地飲,淺淺地品,無拘束地聊一些家常。

要品出茶味其實也不容易。品茶如品酒,品酒如品茶。幸好有制茶品茶老師傅可以請教,漸漸懂得了不少,茶重敦厚平和,韻味悠長,湯色,回甘。至樂無聲,至味無味。一杯茶葉湯色看似平常,卻是諸多因素的調和;而真正品出茶味,是必須遍嘗世間百味,曆經世間百态之後,才能擁有的一種心緒,有了這種心緒,才可以真正将茶的味道品嘗得十分透徹。

我還是十分懷念小時候的青花大碗粗茶,茶葉條是不修剪的,山上自然的狀态,茶樹高高低低,錯落有緻,并不講究二葉一芽,嫩如舌雀。放在大鐵鍋裡殺青,霧氣彌漫間聽見鮮葉在鐵鍋裡“滋滋”的鳴叫,一搓一抖間從手指縫裡透出的霧氣,茶葉的清香在高溫的鐵鍋之間的磨擦露出的清香,比酒香更清郁濃烈,充斥了整個村莊的空氣。用火烘焙後的茶葉味濃,經泡,有茶的清香更有實足的苦味,那香氣茶勁比二葉一芽嫩芽的馥郁芳香多了。  

與其說是懷念青花大碗茶,不如說我是想念父母了。想起他們在山上采茶的模樣,在竈前殺青,揉撚,烘焙的身影,他們把制作的土茶拿到供銷社賣時的忐忑和收錢時的笑容。而今,麥花頭碗猶在,隻是采茶制茶人去了遠方。我再也嘗不到父母制作的粗茶,隻有那些茶湯的味道時常在心裡沉沉浮浮,随了思念起起伏伏。

人生如酒,人生亦如茶,輕煮時光慢煮茶。夜深了,在淅淅瀝瀝的雨聲裡,點一支煙,泡一壺茶,看它慢慢地還原舒展成在這世間枝頭時的舊模樣。時間混在雨聲裡不停息地跑着,氤氲升騰的茶氣漸漸模糊了雙眼。

我竟有些微醺了,不知是因為酒還是因為眼前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