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旗人回憶楊常事件的前因後果

作者:薩彥布特哈

作者/高紀毅,旗籍,遼陽駐防。張學良侍衛官。

一九二九年一月,張學良處死楊宇霆、常蔭槐,在當時是一件各方所注意的大事,也的确對當時的東北政治起了重大影響。張學良為什麼要殺楊、常,外間傳說不一。其實張同楊、常之間的沖突存在已久,決不是偶然的事件。茲就身經目睹,縷述于下。

旗人回憶楊常事件的前因後果

張學良與楊宇霆、常蔭槐之間的沖突

張學良處死楊、常,有許多遠因。首先,楊宇霆是一個自視甚高、野心很大的人。張作霖對他極端寵任,倚之如左右手,甚至将個人私章交給他,東北軍政一憑他作主。楊宇霆也以諸葛自命,驕縱态睢,不可一世。從第一次直奉戰争以迄第三次東北軍進關,楊一直左右着東北軍政,真可謂炙手可熱的人物了。

張學良對于楊宇霆之在妄行徑自然深為不滿,但格于乃父,亦無可如何。楊宇透兼任督辦的奉天兵工廠,規模龐大,經費開支占東北支出第一位。但是這個舉國聞名的兵工廠,竟弊端百出,賄賂公行。這是當時東北盡人皆知之事。為了促使楊宇霆覺悟,張學良特請得乃父的允許,另外辦了一個迫擊炮廠,由其講武堂同學李宜春擔任廠長。這個迫擊炮廠組織規模小,經費開支少,但出品精良。即使如此,也未能絲毫打動楊宇霆。這是張楊沖突的一個遠因。

楊宇霆計謀多端,工于權術,他居心要在東北樹立一己的勢力。在王永江代理奉天省長時期,任用官吏都要經過王的選拔,楊無從插手。但從王去任以後,劉尚清、莫德惠繼任省長時期,楊宇霆挾其威勢,開始大量安插他的黨羽,舉凡各縣縣長、稅捐局長、警察局長,有缺即補,随後又進一步向吉林、黑龍江兩省發展。于是東北政治人事大權幾已盡入楊宇霞掌握之中。但楊并不以此為滿足,他處心積慮地打算将他的嫡系日本士官派插進東北軍,企圖逐漸掌握東北實際軍權。然而這個問題并不那麼簡單,吳俊升、張作相是張怍霖創業的夥伴,各有各的門戶,他是無法插入的。以精銳著稱的三,四方面軍為張學良、韓麟春所統領,楊企圖插入軍官也根本不可能。于是他引用日本士官同學于珍,建立預備軍,大量儲備日本士官派嫡系軍官。他用蓋有張作霖圖章的指令通知各軍,無論官兵出缺,一律不得自行填補,必須由預備軍中調入補充。他認為實行這個辦法,漸漸就會将他的士官系陸縷插進東北全軍,東北軍自然就會全部成為他的勢力了。郭松齡識破了他的陰謀詭計,密告張學良并竭力阻止這一陰謀的實作。楊自然銜恨郭松齡達于頂點,乃用盡方法圖謀去掉郭而後快,以緻郭最後倒戈。這是張楊沖突的又一遠因。

一九二四年二次直奉戰争,東北軍獲得勝利,楊宇霆本毫無戰功,競出任江蘇督辦,但未經幾時即為孫傳芳、陳調元所逐,狼狽逃回奉天。一時東北軍中竊竊私議,議其無能。他為了圖雪慘敗之恥,竭力慫恿張作霖再次發動戰争,以達到他重

返江南的甘的。張學良則主張休養生息。結果張作霖仍然聽從了楊宇霆的主張,東北軍第三次進關參加了内戰。這時韓嶙春因病,楊宇霆與張學良同任三、四方面軍團長。楊一旦掌握了軍權,興高采烈,驕縱益甚,從沈陽出發,他攜帶“張仙”、“馬神仙”等四名術士,另乘一列專車,凡懸作戰措施,都要先經術士選擇吉日吉時,始行采取行動。張學良頗不以他這種舉動為然,不過由于勸限無用,也隻好聽之。但事有湊巧,一天專車停在京漢線上的馬頭鎮車站,突然一隻白兔闖進車内,旋即逃脫。這些術士乃向楊說:“卵酉相沖, 下午酉時必有不幸發生,趕快将車退出馬頭鎮。”不期下午竟真有敵人騎兵沖入車站放火燒房之事。經過這一巧合,楊字霆認為他有神機妙算的術土拱衛左右,越發滋長了他弄權的野心。張學良從此更輕其為人,而楊也不将張放在眼中,雙方芥蒂愈來愈深。這是張楊沖突的第三個遠因。

張作霖就任大元帥之後,楊宇霆益見寵任,言聽計從,因而得以進一步控制了軍政重權。同時他又與掌握交通大權的常蔭槐深相結納,成為死黨。但張學良亦有他的雄厚的力量,當張作霖在世之際,楊、常雖極盡驕慢恣睢,然礙于張作霖,因而同張學良隻有暗鬥而無明争。不過張同楊、常之間的沖突根子,已經很深了。

張作霖死後張與楊常關系進一步惡化

一九二八年六月張作霖在皇姑屯被日人炸死後,張學良隻身化裝士兵,搭乘兵車馳返沈陽,在危疑震撼之際,穩定了東北局面。但此時内部人心惶惶不安,外有日人的虎視耽耽,憂心如煎的張學良迫切需要左右悉心襄贊。同時他更認識到,禦外侮,報父仇,必須首先謀求全國統一,全力對外,始克有濟。但楊宇霆返沈後,俨然以父執自居,同常蔭槐勾結一起,拉攏文武官吏,多方阻撓張的政治主張,企圖操縱整個東北政治。張學良先後要他接替吳俊升遺下的黑龍江軍務督辦,征求他擔任吉林方面重任,他都表示不就,隻是鎮日在小河沿楊公館接納各方面官僚政客,指手劃腳,氣焰逼人,大有“今日天下舍我其誰”之概。一時奔走鑽營的人士從之雲,小河沿楊府無形之中成了東北的政治中心。而且楊是日本士官出身,同日人一向有所拉攏,此時更是信使往還不斷,因而引起外間種種揣測,張學良自然也完全明白。接着許多新的沖突陸續産生了。

楊宇霆此時,除軍隊未能如願掌握外,在政治、交通各方面已獲得頗大的伸展。他為了實作奪取東北政權的野心,處心積慮要将遼甯全省警察權掌握在手。當時我任警務處長,他為了将我排除出去,乃以哈爾濱中東鐵路地畝局為東北一重要收入機構為理由,向張學良推薦我前往擔任局長。張學良同意後,楊遂推薦他的私黨興友章接替警務處長。我去哈埠地畝局南兩個星期,忽又接張學良的電報,命我立即返沈陽。我星夜間沈面張,張囑仍立刻返警務處任職。這是張學良識破了楊宇霆的用心,故又作此改變。此事惹起楊的大不高興。從此在安排人事方面,張楊雙方更分外戒備起來了。

當時的東北政局中,新老派系對張學良都是忠實的。楊宇霆對于舊派根本不放在心上,獨對在張左右的所謂新派如魯穆廷、張振鹭、荊有岩和我等親信,都視為異己分子,尤其對我視為眼中之釘。而我們這些人又都是當時在張學良周圍的重要官員,楊要徹底控制東北實權,必須将我們調離張之左右。但是他第一步要排擠掉我的陰謀為張學良所識破,計不得售,于是改變方法,凡是當時新發表的縣局長以上的官員,他都一律召見,優禮有加,進行拉攏,言語之間且流露出東北軍政大計今後要靠他來決定的意思。這樣,自然使張學良察覺到楊宇霆内心深處究竟是有什麼打算了。

這時日本人在沈陽所辦的《滿洲報》,突然想出一個舉辦一次東北民意測驗的花樣,将張學良、楊宇霆、張作相、萬福麟、常蔭槐等數十人列為一表,下面印有選票,要讀者每日填寫東三省軍政長官一人及遼、吉、黑三省主席一人,剪下寄該報館。楊宇霆利用這一機會,派人大量購買該報,将選票填上楊的名字,陸續寄給報館,每日兒達數千份之多。楊是以這樣作,是為了要借此表示他是民意所歸的人。事後,由楊府賣出的廢報紙達數千斤之多,這一秘密始為外間所知曉。張學良知道這件事後,心情如何,是可以想見的。

東北軍退返關外之後,因兵員衆多,經費維持大為不易,為了緊縮開支,首先将軍長以上的将官一律改為軍事參議官,成立參議官會議,決定裁減兵員辦法。張學良這時已染有嗜好,每次參議官會議開會,他都不能經常坐在會議席上,離開時均由楊字霆擔任主席。每當張學良随時下樓詢問情況或有所主張之際,楊辄加以制止說:“你不知道, 你不要管。”這樣的喧賓奪主的情況,實在到了“此而可忍,孰不可忍”的地

步了。此外,楊經常在背後對人說:“他每天注射毒針甚多,将來必會自斃。”張對此豈能容忍,可能就是以種下了殺機。

楊、常之間緊密勾結,已為衆所周知。一次他們二人共同見張,談及要擴充兵工廠。張表示東北目前财政支出,各方面都在裁減經費,兵工廠亦應随之緊縮,何能再事擴充;縱或必須擴充,則财源從何處得來?楊聞之,毫不思索地表示鐵路方面可以月撥若幹。張轉詢常萌槐,常立即慷慨應允。張頓時憶起不久前他曾向常要求由鐵路籌撥若幹款項補充軍費,遭到常拒絕之情景,相形之下,安能不動于心。後來張将楊、常一并處死,應該說這是肇因之一 。

一九二八年秋,楊為其父祝雄,小河沿車水馬龍,盛況為沈陽向所未有。蔣介石、閻錫山以及廣東、四川等地方實力派系都派有代表來沈祝賀。日本政界要人亦派有代表前來。東北地方官吏更不消說了。慶壽之日,張學良前往祝壽,楊競以普通禮節相待,與一般賓客無異。 不僅楊之一舉一動傲然以東北第一領袖自居,來自全國各地的賀客,對楊亦恭維備至,谀楊是東北衆望所歸的人物。張目睹這些情景,豈所

能堪?當日觀劇席上,張始終以手支頭,若有所思,其心情之苦悶,可想而知。

常蔭槐既掌握東北鐵路交通大權,又兼任黑龍江省省長,飛揚跋扈,專橫擅權,絲毫不把黑龍江軍務督辦萬福麟放在眼裡,并且建立全省保安隊,添購大批新式槍支,作為他自己掌握的實力。萬福麟自恃系張氏姻親,又在元老之列,自不甘心,曾屢次來沈陽向張學良哭訴。而東北舊派元老們,鑒于楊、常勢力急驟增長,唯恐危及自身,也不時向張進言。

張同楊、常之間更為突出的沖突,是張學良主張與國民黨合作,立刻易幟,而楊、常則阻撓同南京合作,反對挂青天白日旗。在這一具體問題上,張學良與楊宇霆、常蔭槐之間存在着重大分歧,愈使局勢分外緊張。有識者都深知東北政治内部隐憂重重,遲早将會發生急驟變化。事實果然如此,緊接着在一九二八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東北易幟之後,一場事端終于爆發了。

處決楊、常的經過

一九二九年一月十日下午,楊宇霆、常蔭槐相偕來見張學良,要求成立東北鐵路督辦公署,以常蔭槐為督辦。他們的理由是,中東鐵路自恃系中蘇合辦的鐵路,一向不接受東北交通委員會的指揮,如果成立了東北鐵路督辦公署,就可以将它納入管轄之内了。張學良當時表示,日前東北甫經安定,涉及外交之事應該慎重考慮,不能草率從事,故此事須從長計議。

楊、常則堅主即刻決定,并取出已經寫好的便條,要張簽字。張最後推托說,現在已經到晚飯時間,容待飯後再作決定,并留楊、常晚餐。楊表示臨來之際,.已告家人回去用飯,還是回去吃了再來。于是楊、常相率辭去。

他們走後,張立刻用電話召我進府,這時已是下午五點半鐘。我進府立被張召入内室,他從容不迫地向我說:“楊宇霆、常蔭槐二人欺我太甚,他們想盡辦法,阻撓全國統一,今天'又來強迫我成立東北鐵路督辦公署,并要發表常蔭槐為鐵路督辦,說是為的能夠管理中東鐵路。事關同蘇聯的外交問題,這事要辦也應該請示南京,從長計議。但他們要我立刻簽字發表, .太不象話了。現在他們正回去吃飯,少刻就會回來。我給你指令,立刻将他二人處死,你率領衛土去執行好了。”我接受指令後,請示應在何處執行。張訓示說,就在老虎廳内執行,并以輕松的語氣囑咐我說:“你可要小心, 他們二人身邊都帶有手槍。”于是我配備六名衛士,由我同張的侍衛副官譚海率領;另由劉多荃擔任府内外警衛任務,隻許人進來,不許人出去(劉當時僅知将有大事,但并不知要處死楊、常)。-一切布置完竣,經過兩個多小時,楊、常來到,徑入老虎廳就體。我同譚海率領六名衛士持手槍進入老虎廳,立即對楊、常

宣布:“奉長官 指令,你們兩人阻撓國家統一,報将二位處死,即刻執行。”楊、常聞言,頓時木然,臉色慘白,一句話也沒說出,當即由六名衛士分為兩組執行。物、常二人分别被兩名衛士按住,一名衛士開槍,結果了性命,當夜陳屍老虎廳。

張學良接着訓示處理善後步驟,一面連夜以長途電話訓示駐天津代表胡若愚,要他立刻向南京蔣介石報告處死楊、常的原因和經過; 一面用文字寫成軍法會審形式,罪名是. "妨礙統一,陽撓新政”,檢察官由我署名。我率人徹夜工作,通宵未眠。想晨天還未明,張召集張作相、翟文選、王樹翰、臧式毅、鄭謙、孫傳芳等東北保安委員會委員進府,宣布此事經過。這些人乍聞之下,驚愕萬狀,面面相觑。同時張又囑鄭謙在另室草拟電報,正式報告南京,并昭告東北各縣市。鄭謙是楊宇霆的親信,提起筆來隻是搖頭沉吟,一個字也寫不出來。

過了片刻,他将筆丢下,起身要走。我嚴肅地警告他說:“現在起沒有我的指令,任何人都不能離開。”他隻得重又坐下,朵然不動,但仍未動筆,最後還是改由劉鳴九執筆,将電報稿拟好。這時始将楊、常屍體從老虎廳用地毯包裹擡出,用汽車送南關風雨台姜廟(楊宇霆為紀念姜登選修的廟)裝棺,聽由他們家人親友吊祭。楊、常被殺的消總傳出以後,頓時震動了沈陽全城, .但轉瞬人心即趨安定。僅孫傳芳當8晨間離開張府後,即密往日租界車站乘車潛赴大連。

當楊、常晚飯後二次進入張府之後,直到午夜二時許,楊家人仍不見楊歸來,乃要求術士張神仙用法術探聽楊的行止。張神仙作了法術後,告楊家人說,他已經派了天兵天将去看過,楊正在大帥府打麻将牌,可能要打通宵。楊家人深信不疑,安然入寝,直到翌日陳屍南關姜廟,始明真象。這就是後人們訛傳張學良借邀請楊、常進府打麻将牌而處死楊、常的由來。

下面附帶談談楊宇霆的性格及其野心形成的根源。

楊宇霆自從日本士官學校畢業回國後,初在奉天兵工廠作一名副官。他因同我的哥哥有同學的關系,經常于公餘之暇到我家閑談,言語之間,不時流露出他的抱負和野心。他時刻在研究對待張作霖的辦法和鑽營幹進的手段。因為他摸到了張作霖的性格◆是以漸漸取得了張作霖的賞識,倚之為左右手,寵信不衰。他認為除了張作霖之外,東北系統中是應該以他為首的。例如一九二六年張作霖在北京就任大元帥之後,楊曾策動奉天省議會議長範朗清糾合一些省議員,組成請願團到北京去見張作霖,建議發表楊宇霆主政東北,以固根本。但這個建議終為張作霖所拒絕。範朗清等又轉到駐節保定的張學良那裡,企圖推動張學良起而贊助。張學良亦未為所動。當時我是三、四方面軍劇官處長,曾被指定負責招待這些人士。在同範等談話中,我表示東北地盤是張作霖的根本,如果需要委任大員,當然首先要考慮少帥張學良,其次可能考慮他的忠實夥伴張作相等人,老将處事到時候是有他自己的主張的,決不會輕率從事。這些人聽了之後,也認為誠然如此,并流露出他們此行不

是主動的,言外之意是說,他們是受楊宇霆之托而來的。

前面叙述過,楊宇霆千方百計地想将勢力伸展到軍隊中去,但始終沒能如願以償。一九二六年當他繼任三、四方面軍團長時期,認為這将是有機可乘了。 但張學良特别鄭重地關照過我,舉凡人事任免調動的文電,一律不要送給楊批閱,以免他亂安插人。這樣,楊的企圖便無從得逞。迄至東北勢力退歸關外之後,他又轉而拉挽負責領兵的進階軍官。一次有一位董旅長(忘了名字)要買私人住宅,到處借錢。楊宇霆知道了這個消息,便主動将他私有的一所房産贈送給他。後來張學良聞悉此事,立将董旅長免了職。不過這并沒有使楊宇霪有所警惕,他多方面拉擾的手段也沒有所收斂,仍然是一意孤行,驕矜狂妄,終于遭到殺身之禍。

楊宇霆如此狂妄,與江湖術士的慫恩也有關系。當他盛極一時之際,在修造法庫家鄉的祖墳時曾發現一個石像。他的四名術士異口同聲告他說,這是有“九五之尊”的征兆。他之是以如此野心勃勃,顯然這種迷信思想是起了作用的。(内容來自遼甯文史資料15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