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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網文到短劇:年輕人的爽點捕手

作者:中國青年雜志
從網文到短劇:年輕人的爽點捕手

原載于《中國青年》雜志2024年第6期

從網文到短劇:年輕人的爽點捕手文—典典

一個女大學生回到了80年代,被城裡的養父母抛棄,還要嫁給二婚帶倆娃的養豬戶……這是前陣子最火的微短劇之一《我在八零年代當後媽》,無數年輕觀衆大呼“上頭”。

這部短劇拍攝期不到10天,單集時長不超過1分鐘,用80集講述了一個遭遇輕蔑挑釁的女孩,如何憑借自己的魅力和智慧,有仇立報,如願過上幸福生活。聽上去與網絡爽文套路無異,卻在短短數日獲得幾億播放量,上線首日便有破2000萬的充值。

從網文到短劇:年輕人的爽點捕手

從“下沉市場”這樣暗藏自矜的指摘,再到“我是土狗我愛看”的宣言,不知從何時起,短劇,及其閱聽人心态與市場環境竟已蛻變。

2018年,單集時長不超過10分鐘的短劇就乘短視訊的東風萌芽。近年來,傳統長視訊平台率先入局,短視訊平台也依托按集數付費的模式,建立起成熟的商業鍊路。

同樣是幾天拍出100集,二三十萬元就能拍一部,集結複仇、重生和逆襲等網文元素的短劇,曾因演員、視覺效果等難以讓付費觀衆滿意,一度無力與“長劇”抗衡。然而,行業的積累與自身疊代,促使短劇在投入産出比的量化把控下增加拍攝成本,服化道日漸精緻,演員演技線上。加上真金白銀的“投流”——即向短視訊平台的資訊流投放廣告,如今,短劇成了一門上了桌的流量生意。

注意力經濟:下沉與增量

一部短劇如何爆火并不全靠口碑,更關乎搶奪使用者注意力。

資訊流中一兩分鐘的預告片,高潮疊起的名場面,先吊足人胃口。平台免費放出前10—15集,留下懸念,吸引後續付費。單集付費模式意味着“爽點”常常被掐斷,使用者可以充值幾集看完一個懸念,也可以一路充下去爽到最後,批量付費還會有優惠;有些也采用看廣告免費看幾集的方式,在使用者付費之外增加廣告分賬模式。

據艾媒咨詢《2023—2024年中國微短劇市場研究報告》,2023年,短劇市場規模達373.9億,較兩年前增長了10倍;而同年中國電影市場規模是549.15億。

若說短劇曾經瞄準中老年群體,用網際網路主力使用者覺得“玩剩下”的梗,吸引未曾趕上網際網路東風的“下沉市場”。那麼當下,30歲以下的年輕人,已逐漸變成這門生意眼中的增量空間。去年,微短劇的使用者畫像中,30歲以下的年輕觀衆占到六成,女性更是占到七成。

其實,看熟網文改編影視劇的年輕觀衆們,為了抵抗雷同的套路、拖沓的劇情和程式化的情感鋪陳,早就養成了二倍速、三倍速、隻看主角的臉,或隻看“偶像發糖cut”的習慣。沒有耐心和時間看完全片,不要緊,還有幾分鐘的影視解說。

如此說來,年輕觀衆本身就是天然的短劇“創作者”和接受者。而短劇夠“短”,連解說都不需要,看到開頭,就知道結局會過上幸福的生活,隻需要坐上這列刺激的過山車,就一定能夠抵達令人滿意的終點。對于忙碌生活裡惶惑焦灼的大多數,這種确定性讓人着迷。

除了短,火爆的短劇完全服務于“好看”這一目的。視聽是當下主要媒介,精緻養眼的面容,怼臉直拍式的畫面,簡單不需動腦的故事……正好用來消遣。是以,短劇也就不需要複雜的燈光、構圖和分鏡設計,不需要高成本的物質場景,也不需要邏輯缜密的鋪墊與細膩的心理描寫。隻關注面孔、隻求看着爽的觀衆,與降本節流的制造者們“雙向奔赴”,共同撬動這塊上億元的“流量蛋糕”。

從網文到短劇:故事新編

短劇制作一頭面向觀衆,另一頭則是上遊的IP公司,其中以網絡文學公司占比頗多。重生、穿越、逆襲、戰神、霸總、萌寶……這些似乎已是舊腳本的“流量密碼”,擁有十多年來網文市場培養出的海量使用者基礎。

短劇借由網際網路視聽新形式,将二者再次緊密系連。若說節奏加成與視聽刺激是短劇的先天優勢,那網文爽梗就是短劇能持續存活的一大秘訣。

20世紀50年代,英國學者霍加特曾在《識文斷字的功用》裡談到,勞動者“将藝術視為一種逃避的方式,一種令人愉悅,但與日常生活中的事務并無多少關聯的東西”。

網絡文學正是遵奉這樣的“金科玉律”來造梗。它千萬不要和現實一樣,要超脫生活,讓觀看者在一眼望到頭的重複日常裡,增加一些波瀾壯闊的想象。身邊不盡如人意的世界暫時消失了,觀看者自由地馳騁在全新的關系網中,仿佛就生活在其中。那裡隻有專一的情感呵護和全面的關注,現實中的傷口在此處得到代償,無法追尋的個人欲望實作得順利而令人愉悅。

短劇毫不意外地繼承了網文的這種“代償心理機制”。原子化的現代社會中,個人與孤獨對抗的境況已是日常,在日常淺層交往中更難擷取情緒價值。既然現實中的深度連結難得,那就逃避到一個理想世界暢遊,新造出一番順心的橋段。直至四伏的危機被逐一清除,主人公站在山巅無人匹敵,對夫妻傳遞全部信任無懼傷害。

那麼,年輕觀衆的“代償愉悅”所矚目的是哪些話題?

女性在短劇使用者中占七成,愛看的仍是“愛情”。最受女性喜愛的男主人公形象,多由長期以來女性作者、女性觀衆聯合創造出的某些“完美典型”衍生而來。他們具有“男子氣概”,身材高大,有社會地位;但同時,他們溫情脈脈,能看透女主人公的情感需求,并認可她們的品質和魅力。女主人公一開始或許孤立無援,但經曆一系列有驚無險的波折,幸福生活從天而降。

當下流行的女主人公形象,投射了“聰慧”“獨特”“勇敢”“獨立”等多種品質,然而這些故事最終總會走向隐秘的回歸——即女主人公的魅力總是等待另一個體的激發,如張愛玲所說的“某個男性的認可”。希冀卻被動,對群體中的大多數,這仍是一種社會潛意識。

愛與被愛,一個古老的故事模闆。無論時代如何變遷,觀衆在故事裡确信個體本身值得被愛、被關注,哪怕是間接體驗,愉悅也是真切的。

短劇中,男女主角之外的配角則往往是“工具人”。篇幅有限,塑造淺白,也可窺見其中的社會心态——畢竟,可量化的流量與付費是直白的。是以,忽略女主角内在和意願的男二号總會出局,男女主角曆經千帆誤會最終一世一雙人……

男性觀衆喜聞樂見的是“逆襲”“戰神”,與男頻網文相似,看重的是“他人的認可”,渴望強勁、逆風翻盤、仗劍走天涯。許多橋段也是“通用”的,被棄者被前妻求着吃回頭草、辛勞的父母終于看到子女知恩、小員工一朝逆襲成老闆……社會目光從不以個體的期望為轉移,短劇中的代償愉悅自然有其情緒市場。

情緒商品:一個心理童話

是以,短劇設定看似天馬行空,但隻要其符合情緒邏輯,能夠讓人體會到情感滋養和心理滿足,就會持續獲得觀衆。

越是與現實世界相去甚遠的故事,更像是成年人的心理童話,也是一種撫慰體驗。觀衆随之跌宕,但最終總有“圓滿”,幸福的确定性也是愉悅的。

縱使主角開局艱辛,也常常是為了友善觀衆代入,情感滿足更增。“爽點”紛呈之下,有日常疲憊中的失語。事實上,用福柯的話來說:“觀看本就是一種權力。”觀衆在對一個跌宕故事的遠望中,獲得重掌生活的快感。

對于高度程式化與制度化的現代生活,舊日消遣顯得奢侈。杜康雖好,醉酒又會耽誤第二天的時刻表;壯遊無垠,卻需要稀缺的假期和充裕的預算;至于在下班後再作深度閱讀或思考,實在需要過人的毅力。

付費短劇,成了“去别處”的簡單方式,花一點小錢,滿足一下緊繃的大腦,實在是易得的無害放縱。

事實上,對于年輕一代而言,享樂的“恥感”早已削弱。“工作”也并不天然高于“玩樂”——這在父輩們那裡誠然是離經叛道。而無論工作或娛樂,其中的個人表達、個體價值彰顯才是要義,也是每個個體的精神需求。

而當下短劇的競争對手,不是網文、影視劇,而是短視訊。許多短視訊靠的是制造焦慮,這也是舊時代的流量邏輯。而短劇則借由人們的渴望撫慰壓力,提供釋放出口。那麼明天呢,繼續上路吧。

觀衆不再為焦慮付費,卻為幻想付費。就像一則廣告裡,光鮮的代言明星暗示你,隻要使用這款産品,就會成為那個優雅體面的人。短劇的邏輯相似——消費就能體驗幸福。

至此,短劇不是創作,而是情緒商品。

作為代償性的情感體驗,這類網際網路商品周期終有時。Sora這樣文字生成影片的人工智能模型已出現,短劇的低成本,似乎也将不是莫大優勢。不過,哪怕新鮮感消失、閱聽人門檻值提高,情緒需求的藍海上,販賣童話與幻想,是不沉之舟。

監制:皮鈞

終審:陳敏審校:劉曉 劉博文編輯:韓冬伊 六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