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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見春山蘇醒、溪鳴山澗、綠葉萌發 | 夜讀·傾聽

作者:文學報
我聽見春山蘇醒、溪鳴山澗、綠葉萌發 | 夜讀·傾聽

“春山、月色、茶煙,落花、清泉、新竹,廳堂、木桌、燈火,人群四方圍聚而來。我聽見春山蘇醒、溪鳴山澗、綠葉萌發,聽見我與我,我與世界,我與一杯茶之間的懇談與交心。”

徑山之夜

文/草白

刊于2024年4月11日《文學報》

那日黃昏,入赫赫有名的徑山。由山腳一村至山巅一寺,茶園、竹林于窗外暝色中浮掠而過。山林清寂,山路蜿蜒,春風中彌漫着花草香,禅院僧舍如在眼前,如在林中。前往山頂途中天光漸暗,樹影斑駁,風搖影動,宛如綠野仙蹤。心有歡愉、希冀,又惴惴然,好似趕赴盛宴途中。

一場茶宴,已在山上等候多時。

春山、月色、茶煙,落花、清泉、新竹,廳堂、木桌、燈火,人群四方圍聚而來。因茶而來。無論來客平時為何種身份境遇,到了山寺,入了茶舍、禅院,便隻剩下“茶人”這一本尊。茶人不僅為品茗閑談之人,更是此刻此在的人。破執。忘我。神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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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下飲茶,也聽人談論茶。淡然、閑散的眼神,每聽到會心處,笑意于嘴角眉梢浮現。不自覺,不自知,完全是下意識所為。此種感覺久違了,感激于分享者的慷慨與美好。無私心,無分别心。一個人要經曆多少風雨,才能站于此刻的燈月之下。分享者所訴無非是“茶”,無非是“回歸”。回到自己,回到此刻,回到内心。而茶是天賜的媒介。

偌大的屋舍,不說人頭攢動,但也聚着不少人,此刻卻集體屏聲靜氣,安靜極了。喝茶,問茶,要的就是這份靜。人心一旦靜定下來,個中滋味自然呈現。素不相識之人也見了真意。茶水相依,水懂茶心,茶亦知水意。兩相缱绻,各盡所能,各得所好。

向來是,人前深意難輕訴,可對于茶,人們是可以傾訴和言說的。話題由茶而起,卻不止于茶。我聽見春山蘇醒、溪鳴山澗、綠葉萌發,聽見我與我,我與世界,我與一杯茶之間的懇談與交心。

人心靜,茶煙起。曆史風煙中,徑山古道上陸續走來法欽禅師、陸羽、蘇東坡,他們開山種茶、煮茶著經、煎茶寫詩,如今茶林茶花仍在,筆墨詩歌仍在,泉石遺迹仍在。之後,歐陽修、陸遊、徐渭來過,金農、龔自珍也尋蹤而至,無數的本地茶人、異國僧侶,來到徑山,喝過徑山的茶,數過徑山上的雲,聽過春山裡的微雨和落花。每個人都在試圖與一座山、一杯茶建立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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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往來徑山寺的僧人禅師中,我認出一個叫心地覺心的人。他是日本臨濟宗的禅師,于1249年渡海來到當時的南宋,原本想拜徑山寺無準師範門下,不想法師先于他抵達而圓寂。值得一提的是,南宋畫僧法常正是無準師範的法嗣,《六柿圖》為其代表作——此畫被他當作禮物贈予同在寺裡修行的日僧圓爾辨圓。作為同樣渡海而來的僧人,心地覺心也從當時的南宋帶走兩樣寶物,一樣是徑山寺的豆醬,由此開啟了日本醬油的曆史;還有一樣是杭州護國寺的尺八,狀形似蕭,音如明月孤峰,成為日本僧人修行的法器。

此後,尺八之音絕迹,《六柿圖》也成了異國的國寶,隻在特殊空間裡流蕩,但從未被人真正遺忘過。

未想到徑山還是日本茶道的發源地,徑山寺的抹茶居然是日本抹茶的鼻祖。而我第一次喝抹茶是在去年秋天的金閣寺。夕陽餘晖下,漫步于寺後山坡上,從不同高度和角度都能望見貼滿金箔的舍利殿主體,宛如赤金打造的輝煌宮殿;或于松林的後面閃耀,或位于織錦的草地那頭,光線于高處從天而降,像被洗過似的澄澈,驚歎不已。那天,我們脫鞋進入一林間茶舍,淡黃色榻榻米上鋪着紅色長條軟毯,衆人席地而坐,坐在那紅色的一橫之上。茶盤端來,隻見一紅一黑兩隻小木碗。黑木碗裡盛着深綠抹茶,有白花浮在碗面上。紅木碗中央點綴着一方小巧、别緻的白色糕點,上面分布着山脈和寺廟浮雕,為金閣寺造型;如此精美,竟不忍心食用它,怕破壞造型和面相。

靜坐飲茶的十幾分鐘内,竹編門簾外松風拂動,陽光穿過枝葉灑下點狀光斑,光斑落在淡黃而暗舊的榻榻米上。再返照至室内牆上。佛龛裡的神像,似也在靜聽松濤聲浪。那一刻所獲的安甯竟成了整個旅途的安慰。

後來,我稱之為茶時間,由抹茶和冥想所帶來的時間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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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柿圖》

其實,上徑山之前,我們在山腳茶舍裡體驗過“點茶”。乍一看,以為茶席上的插花是桃花,粉粉灼灼的花瓣兒,映着葉片也成了粉綠色。經同伴提醒,才發現還有一枝垂絲海棠相伴。同為粉色系的花枝插于湖綠色玻璃瓶中,好似春水之畔湘妃色花枝的倒影,莫名地生出一股憐惜之意。

素色茶席上,計有茶勺、茶筅、天目盞、湯瓶、茶盒等物。抹茶粉已備好。熱水已備好。更有窗外春光,萬物生輝。茶色貴綠,茶花唯白。點茶工藝頗為繁瑣,最要緊處不過是如何注湯擊拂,以茶筅擊打出白花。上等的點茶,白乳浮盞面,如疏星淡月;最終會出現“咬盞”,杯盞裡白霧泛起,卻紋絲不動。

我們是首次“點茶”,看着眼前茶具,興緻勃勃,卻慌亂無頭緒。左手拿盞,右手持茶筅,攪得手腕酸脹,仍不敢片刻歇息。茶湯逐漸起了浮沫,顔色由翠綠、奶綠過渡至奶白,好似盛着半盞雪花。我 們 在“雪 花”上 寫 字、畫花。有人寫下“春”字,再寫下“空”字。有人畫了桃花,再畫綠葉,還有流水為伴。

“點茶”,盤點的是此時此刻的心境,看着盞中白霧、雪浪,好似看向水中月、鏡中花。人生從來不是頓悟的過程,更多的是漸悟,需要時間、階次的在場和參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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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燈下回望白日裡的點茶,席上妃紅色的花枝,竟有重返山野自然的沖動,哪怕隻聞一聞草木花樹的氣息也好。寄宿的旅店有日式庭院,燈下花樹開得繁密,落花也繁密,雪瓣成堆,紅蕊層層,好似時間脫下的錦繡外衣。

不舍得上床睡去,如此山中春夜,花也醒着,天地萬物都在醒時,鳴蟲的歡唱也加入進來。喝茶的時候,會聽見落花聲。擡頭的時候能看見月。天心一輪,恰是滿月輝光。更多的花藏在暗裡,夜間看不真切,但還是想看。走走停停,隻是繞着幾棵花樹走,又走回起點。樹木開花,枝條隐去,隻看見花。甚至花也隐去,隻看見一片茫茫白霧。開花讓花樹變得更輕盈了,好像不是開在樹枝上,而是開在無邊的虛空裡。如此想着,便覺得這夜晚很不真實,這庭院樓台很不真實,這繁花密林像是人為架設的舞台,觀身觀心如夢似幻。

回至屋内,燈下翻看陸羽的《茶經》,讀到談茶樹實體,猛然一驚,“其樹如瓜蘆,葉如栀子,花如白薔薇,實如栟榈,蒂如丁香,根如胡桃”,忽覺平常之于茶樹的看見完全是盲見,似乎從沒有真正地看見過它,更無法從千樹萬樹中将它辨認而出。

明日便是徑山禅茶第一片鮮葉灑淨開采儀式,茶人來此山寺,大都為目睹此盛況。黑夜盡頭,便是漫山遍野的茶園和茶花。采茶需鄭重其事,點茶、獻茶、喝茶也是如此,任何與茶相關的事都需虛左以待。山頂之上,便是茶園。茶園裡除了茶樹,不長别的樹。據說,茶園裡除了茶樹,最好還能長些别的花木植物,比如清明草、映山紅、櫻花樹、楊梅樹、橘子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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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舍窗外站着一株東京櫻花,夜色中,氣味早于形色奔湧而來。不知明日清晨,推窗望去,将是何等勝景。我想象在那平疇沃野般的茶園裡,如果開着這麼一株花樹,又是何等燦爛、明亮的景象。

這麼想時,我擡頭,再次看見檐上的月亮。

新媒體編輯:何晶

配圖:攝圖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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