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文章版權歸微信公衆号
“把科學帶回家”所有
廣州
從化果園中種植的“脆蜜”品種（圖檔來源：南方日報）
撰文 | 河邊的卡西莫多
審校 | 阿娴
公元1100年，蘇轼被朝廷赦免，自海南回到大陸。
作為著名的“吃貨”，即使一生坎坷，蘇東坡卻是走到哪吃到哪，留下了不少關于食物的文學作品。其中，當他被貶廣東惠州的時候，更是留下了“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的著名詩句，成為了曆史上最著名的荔枝“帶貨達人”。
友情提示，荔枝雖然美味，但也不能多吃哦，否則有患“荔枝病”的可能（圖檔來源：theferns.info）
這次回歸大陸，蘇轼的第一站是廣西的合浦。彼時已經是農曆的七月，荔枝（Litchi chinensis）已經下市了。即使蘇東坡心心念念，也沒辦法再次品嘗荔枝的滋味了。
不過欣慰的是，蘇東坡迎來了龍眼（Dimocarpus longan）成熟的季節。
因果實去皮晶瑩剔透，隐約可見黑紅色果核，極似眼珠，是以得名“龍眼”，是大陸和東南亞常見的一種水果（圖檔來源：foodnext.net）
美食家蘇轼再次上線，在飽食了一頓龍眼之後，還留下一首名為《廉州龍眼質味殊絕可敵荔支》（大意是廉州的龍眼味道很美味，可以和荔枝媲美）的詩：
“龍眼與荔支，異出同父祖。端如甘與橘，未易相可否。”
詩的大意就是龍眼和荔枝其實是同屬一品類裡面的兩個不同分支水果。就和柑與橘一樣，從外觀看，難以分别出來，或做出高低較量的評判。
可以說蘇轼不僅是一位美食家，同樣也是一個觀察仔細的博物學家，他敏銳地發現了龍眼和荔枝的異同之處。在如今的植物分類上，也證明了二者同屬一家，都是無患子科的植物。
除大家比較熟悉的荔枝和龍眼外，無患子科還有紅毛丹（右上），葡萄桑（左下），蜜莓（右下）等不算常見的水果，無患子科也是非常具有潛質水果開發的資源庫（蜜莓圖檔來源：唐敬偉@PPBC，其餘圖檔來源網絡）
不過蘇東坡絕對想不到的是，時隔千年，科學家成功地将荔枝和龍眼進行了雜交。這種融合了荔枝的香甜和龍眼的清爽的水果，已經可以擺上餐桌了。
想要在自然界，讓這兩個物種天然雜交其實非常困難——二者畢竟是兩個獨立的物種。不過無患子科确實有另外一種植物，就像是“縫合怪”，果實長得非常符合荔枝和龍眼結合的特性，大陸古人将它命名為龍荔（Dimocarpus confinis）。
龍荔果實兼具了荔枝和龍眼的特點（圖檔來源：黃江華@PPBC）
由于龍眼果實曬幹後的桂圓，常常作為傳統藥材，而龍荔非常适合作為龍眼嫁接所用的砧木，是以曾經在大陸廣西地區廣泛種植。它的果實也曾被人冒充過桂圓，不過由于龍荔的果實有一定毒性，是以并不适宜食用。
甚至在一部古早的電視劇《康熙微服私訪記 2》中，也曾經有過用龍荔冒充桂圓的橋段。
《康熙微服私訪記 2》劇中的劇照，裡面有一個故事就有用龍荔冒充桂圓的橋段（圖檔來源：YouTube.com）
植物學家們曾經一度懷疑，龍荔就是荔枝和龍眼天然雜交後産生的物種。不過在進行了基因測序之後，真相就大白了：龍荔的同源性低于龍眼和荔枝，并且早于二者率先演化分離。通俗一點說：龍荔不是二者的“孩子”，而是荔枝和龍眼的“大爺”。
物種形成的基本條件，就是和其他的物種間有着比較明顯的生殖壁壘，物種也會用各種手段去限制和别的物種間的交流。這對于一個物種來說是保證自己基因延續的基礎，但是對于科學家們來說，這就成了培育新品種的“攔路虎”了。
龍荔高于與紅毛丹的同源性，但低于龍眼與荔枝間的同源性（圖檔來源：福建農業學報doi: 10.19303/j.issn.1008-0384.2019.01.006）
對于荔枝和龍眼的雜交同樣如此。因為二者是不同屬的物種，根據基因測序，二者大約在1000萬年前就已經開始分化了。想要讓它們産生“愛情的結晶”，其難度一點不亞于培育出雜交水稻，至少有三個巨大的困難等待着解決。
首先，就是要摸清楚荔枝和龍眼的“家譜”。想要讓兩個物種雜交，最基本的條件就是對親本足夠了解。雖然這二者都是常見的水果，但由于都是熱帶植物，在大陸的分布區域較小，是以相關的研究起步較晚。其他國家對于二者的研究也相當有限，甚至連這兩種植物體細胞的染色體條數都不明确。
水果界有“天下荔枝看中國，中國荔枝看廣東”的說法，平均每三顆荔枝中，就有一個産自廣東（圖檔來源：newsgd.com）
在科學家的努力之下，2010年左右大陸分别建構了荔枝和龍眼的分子遺傳圖譜，并且在理論上證明了二者有雜交的可能。
緊接着面臨的困難，就是選擇合适的品種進行雜交。大陸是全球最大的荔枝和龍眼生産國，産量分别占全球的70%和60%左右。尤其是荔枝，自古以來大陸形成了非常多的品種。桂味、糯米糍、妃子笑……這都是耳熟能詳的品種。但這也給科學家們帶來了“甜蜜的煩惱”，究竟哪些品種适合進行雜交呢？
荔枝的品種衆多，其背後有着無數果農和農業學者們的付出和奉獻（圖檔來源：pdnews.cn）
在經過長達十幾年的實驗之後，大陸的科學家們分别選擇了石硖龍眼作為母本，紫娘喜荔枝作為父本。石硖龍眼可以稱得上是大陸最好吃的龍眼品種了，産量也很可觀，但有個緻命的缺點就是果實比較小；而紫娘喜荔枝還有一個更為響亮的名字：荔枝王。它的口感沒有那麼甜，略帶有酸味，但它的果實很大，甚至超過雞蛋大小，并且它的産量很高。
千挑萬選之後，最終選擇了這兩個品種，不僅因為二者的特點鮮明，雜交之後優缺點可以形成完美的互補，還因為紫娘喜屬于晚熟的品種，花期與石硖龍眼間隔較短，可以提供更有活力的花粉。
脆蜜與它的親本品種（圖檔來源：華南農業大學）
不過即使這樣，想要實作二者雜交，還需要面臨第三個問題：雜交親本之間缺乏相應的識别機制，正常情況下龍眼無法識别荔枝的資訊。
華農的團隊使用了一種叫做“蒙導授粉”的技術，也就是綜合運用實體、化學和生物學手段，讓龍眼可以識别荔枝的花粉，進而産生受精體。
蒙導授粉，是雜交過程中難度最高的環節，并且由于荔枝的花粉非常小，是以授粉的工作宛如米上雕花（圖檔來源：華南農業大學）
在不斷雜交和篩選之後，經過15年的不懈努力。2022年，在廣州從化由龍眼和荔枝雜交的品種脆蜜正式亮相。
它的果皮外殼成黃綠色，與龍眼相似，但上面長着荔枝般的龜裂片。脆蜜的果肉完全無渣，糖度更是高達20%-24%。
脆蜜與母本石硖對比，可以看出脆蜜的果皮龜裂很明顯（圖檔來源：華南農業大學）
根據在場品嘗過的人士表示：“剝去外皮，内部果肉飽滿，含有大量水分。每一口咬下去，清脆的聲音在口腔中回響，讓人回味無窮。而且脆蜜果肉細膩，口感非常柔嫩，咀嚼起來非常享受。”
晶瑩剔透的脆蜜果肉（圖檔來源：華南農業大學）
除了外觀和口味上的獨特外，雜交還帶給了脆蜜很多優勢，比如說生長速度要比普通龍眼樹快很多；在成熟期上要晚于正常的石硖，這樣可以形成錯峰上市；尤其是耐寒性上，遠超了它的親本，這意味着脆蜜的種植區域可以往北擴散。
由于在植物界，存在着“偏母遺傳”，也就是雜交後代的性狀與母本更相似，是以脆蜜目前的身份是龍眼的品種。但由于脆蜜可以産生穩定可育的種子，我們或許可以讨論它是不是一個新的物種了。
脆蜜育種團隊負責人、華南農業大學教授劉成明（圖檔來源：南風窗）
脆蜜的出現，隻是龍眼和荔枝跨屬雜交的開始。華農的團隊不僅還在嘗試更多的雜交可能性，還同時進行無核雜交品種的培育工作。
想象一下：一種水果帶有荔枝和龍眼雙重口味，還不用吐核，這簡直是夏天最值得期待的瞬間了。
夏天獨有的快樂（圖檔來源：南風窗）
那麼，或許我們最後的疑問，就是普通消費者何時能夠吃到脆蜜這個品種？根據報道，2023年脆蜜已經通過定制銷售的手段，在廣州部分地區進行了推廣，預計将在2025年全面上市。
這也正是今天的我們比蘇轼更幸運的地方吧：我們感受曾經的曆史，又見證未來的到來。
不知蘇東坡如果活在今天，嘗到脆蜜後又會創作出怎樣的著作（圖檔來源：天工AI生成）
參考資料：
[1] 格緻論道講壇. 甜龍眼和荔枝“聯姻”了？這門親事讓我的眼淚從嘴角流了下來｜劉成明.https://mp.weixin.qq.com/s/rVJfgbLi3PGtOAK_94lRAQ
[2] 南風窗.龍眼×荔枝=？首個龍眼荔枝雜交新品種誕生.https://mp.weixin.qq.com/s/-S6tl_SfpkkUPVUgOuMnuA
[3] 劉成明,胡又厘,傅嘉欣.生物技術在荔枝龍眼繁殖和品種改良中的應用研究進展[J].中國南方果樹, 2003, 32(6):5.
[4] 趙玉輝，胡又厘，郭印山，周佳，傅嘉欣，劉成明*，朱江，張明君，荔枝、龍眼屬間遠緣雜種的獲得及分子鑒定，果樹學報，2008，25（6）：950-952
[5] 張永福，盧博彬，王 英，潘麗佳，胡又厘，周 佳，趙海燕，劉成明（通訊作者），荔枝和龍眼部分珍稀種質的染色體觀察，園藝學報，2010，37 (12) ：1991～1994
[6] 姜帆,陳秀萍,鄭少泉.基于無患子科ITS序列探讨龍荔的系統發育[J].福建農業學報, 2019, 34(1):5.
[7] 廣州廣播電視台.“脆蜜”終于來了！廣州盛夏水果，“無縫銜接式”上新→.https://mp.weixin.qq.com/s/JbZT9_6XID9AJjqafBrVh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