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上半年，總給人一種半隻腳踏入賽博元年的即視感。
玩過《賽博朋克2077》的朋友都知道，遊戲中的荒坂公司有一項叫做“守護你的靈魂”的實驗項目。
實驗成果是一款名為Relic的生物晶片，可以儲存人類的意志。
這枚晶片的作用是讓使用者可以和逝去的親人交流，讓死亡不再是難以逾越的鴻溝。
如今在網際網路上，跨越死亡已經成為魔幻現實主義。
最近，網絡上流傳出不少關于“AI複活”去世公衆人物的視訊。
流傳最為廣泛的，就是與李玟有關的視訊。
視訊中的李玟穿着陌生的衣服，坐在陌生的空間；
但她的笑容與聲音依舊，一颦一笑給人相當熟悉的感覺。
她不僅向粉絲問好，還能夠感謝衆人對她的思念，甚至特别念出了一些粉絲的網名。
看到這裡，被AI“複活”的李玟已經完全與我記憶中鮮活的她相悖。
當AI複活成為一種緬懷方式，被重塑的公衆人物似乎模糊了生與死的界限；
的确可以以假亂真，但我并不覺得感動。
反而，這更像是冒犯李玟本人的一場鬧劇。
前段時間“AI複活”在網上鬧的沸沸揚揚。
除了李玟之外，在技術部落客手中實作數字永生的公衆人物還有張國榮、喬任梁、高以翔等衆多離去的公衆人物。
整個網際網路像一個巨大的電子靈堂。
當“你去世後，所有人都來愛你”這句話再次靈驗；
但其中有一個最緻命的問題：版權。
上個月，高以翔生前的經紀人向媒體轉達了高以翔家人對AI複活視訊的态度。
次日，喬任梁的父親也在看到喬任梁被複活的視訊後，明确表示希望盡快下架。
前幾天，李玟母親也要求下架“AI複活李玟”相關視訊。
當全網都在賽博追悼時，逝者家人的态度無一例外的是：
不舒适，不接受，沒授權。
的确，當點開視訊，不難發現這類視訊雖然主角各異，但模式幾乎相同。
毫不例外的是自我介紹、親切問候，最後再表達對粉絲的思念結尾。
被AI複活的公衆人物，仿佛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被AI“複活”的喬任梁、李玟｜圖源網絡
第一次看确實能夠做到以假亂真的效果，但看多了難免覺得不适。
因為在座各位都清楚，他們已經離開了。
視訊中說話、活動的“人”隻不過由冰冷的資料組成。
網際網路上制作AI複活視訊的部落客，在沒有得到家人授權的情況下就将逝者重塑；
這不僅是對家屬的二次傷害，也是對逝者本人的一種亵渎。
他們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就像工廠流水線下的産物供人圍觀。
或者，說的更直白一些，就像電子寵物。
并且，還是沒有授權、盜版山寨的電子寵物。
AI的發展的确昭示科學技術的迅猛，但其中也隐約透露出潛藏着的人性深淵。
在明星效益的催生下，AI“複活”親人這個賽道早已成為一個熱門生意。
在電商平台甚至短視訊平台上搜尋AI複活，會出現不少提供這類業務的店鋪。
圖源網絡
相信大家都看到過不少“讓老照片開口說話”、“遺憾！思念！”相關的字眼，引導人去購買消費。
這類店鋪所傳達的“用AI複活親人，就能彌補遺憾”的概念，當然也就成了拿捏消費者的法門。
最便宜隻要十幾塊錢，一張照片，半天時間就能獲得一條來自“數字親人”的短視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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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複活”親人對許多人來說都是找尋那份再也無法得到的親情的唯一出路，也是他們忘掉過去的輔助。
複活親人可以了解，親人用來寄托哀思也無可厚非。
前段時間，音樂人包小柏用AI技術讓早逝的女兒在數字世界複活。
包容的數字生命視訊｜新浪娛樂
他的女兒包容因患有罕見的血液病而離世，年僅22歲。
在生命的最後兩年，包容全身插滿管子；
氣管被切開不能發聲，全身上下隻有三根手指能動。
我們置身事外，還能說上一句與其痛苦求生不如潇灑離去；
而對包小柏來說，作為中年喪女的父親，他的世界下起連綿不斷的陰雨。
包小柏因為女兒的離世逐漸淡出了大衆視野，再次看到他時他蓄起了長發；
因為頭發的某一部分曾被女兒觸摸過。
包小柏再出現已是一頭長發｜《名人面對面》
對女兒的思念對他來說已經成為不可消除的執念。
然而這樣的痛苦，卻在數字生命的創造下變得可控起來。
包小柏将女兒的聲紋和記憶庫重建，上傳到虛拟人軟體上，建構了女兒的數字生命。
與電商平台上僅僅隻能讓老照片開口說話的割韭菜不同；
包小柏能夠與數字生命下的女兒在雲端實作即時互動。
包小柏與AI包容的對話｜圖源網絡
隻要雲端不關機，女兒就一直在。
在包小柏身上，AI真正的變成了寄托思念的工具。
然而如今的AI複活賽道，卻處在法律與情理間遊走的灰色地帶。
去深究那些以AI複活為主要視訊内容的賬号，不難發現他們的背後幾乎都由專業團隊支撐。
表面上以“愛”、“緬懷”、“彌補遺憾”的标簽吸引流量，背後卻在招學徒、招代理。
招代理的商品連結｜圖源水印
用AI換臉複活逝世的公衆人物，引流、收費、牟利；
不僅是在消費逝者，更是侵害逝者人權的産物。
技術無罪，就像幫助包小柏等衆多人走出親人離世痛苦的數字生命。
但在沒有授權的情況下AI複活明星反而成了斂财的刀鋒。
溫情是幌子，利益才是本質。
提到數字生命，難免聯想到賽博朋克中的未來世界。
而近些年來，賽博朋克也逐漸演化出了人類的靈魂與靈魂容器之間的思考。
相關的影視、遊戲作品也往往會在開頭就強調人與仿生人的差別。
比如電影《銀翼殺手》的故事就因由人類追殺仿生人而開始；
産生思想感情的仿生人注定要被人類抹殺，而辨識人類與仿生人的方式則是情感測試。
戴克對瑞秋的仿生人測試｜《銀翼殺手》
比如，我們更為熟知的電影《流浪地球2》中，圖恒宇将早逝的女兒上傳成為數字生命。
在圖恒宇啟用550w之前，“丫丫的生命隻有兩分鐘”這句台詞在片中反複出現。
數字丫丫的生命隻有兩分鐘｜《流浪地球2》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圖恒宇像終于認輸一般讓丫丫記住密碼棒上的所有密碼。
人類永遠無法瞬間記住3萬位的密鑰，但數字生命可以。
丫丫複述聯網密鑰｜《流浪地球2》
再比如，由遊戲改編的動畫《賽博朋克邊緣行者》中也有人類将肉體置換成更為堅韌、強大的機械義體的設定。
随着“機械”部分的占比變大，屬于“人”的部分也逐漸消失殆盡；
最終淪為六親不認的“賽博精神病”的悲劇。
被賽博精神病一槍爆頭的皮拉｜《賽博朋克邊緣行者》
數字生命，的确意味着永不凋零。
與此同時，數字生命也意味着喪失情感。
那麼，何而為人？何而為生？
逝去的人更希望的是被人們記住，而不是被資料“複活”。
就像去年一位名叫“千寺狐”的鹹魚賣家，他的事迹在網上感動了無數人。
圖源網絡
身患罕見病的千寺狐，精通模型制作與3D列印；
當他因心髒問題生命止步在25歲後，母親繼承了他生前的愛好和事業。
圖源網絡
年過半百的中年婦女，從頭學起C4D模組化、3D噴塗；
在閑魚上又一次支撐起了兒子生前的小店，并且開始研究二次元、賽博朋克等相關話題。
他的故事同樣傳到了《賽博朋克2077》的制作公司耳中。
作為千寺狐最鐘愛的遊戲，制作公司将他變成了一名為賽博朋克們制作義體的維修師。
圖源網絡
而隻有千寺狐的母親知道，她的兒子牛牛，再也回不來了。
圖源千寺狐母親賬号
生命之是以絢爛、偉大是在短暫而有限的時間裡活出了自己的人生；
生命之是以不朽是因為能夠不被人遺忘。
用《賽博朋克2077》中夜之城一句廣為流傳的話來說：
“沒有活着的傳奇，隻有永不消逝的愛。”
數字複活并不是真正意義的永生，就像拟态生命無法被稱為真正的生命。
說回AI在逝世公衆人物身上被濫用的話題，我發現似乎大家都更在意“複活”，忽略了“重塑”。
試想，隻要一張照片和電話錄音，就能夠生成人像與聲音模型；
這一套流程下來，被侵權者的存活狀态還重要嗎？
如果用在生者身上，長着同樣的臉、使用同樣聲音的複制人也能夠躍然網上；
隻不過，說些什麼做些什麼都會依照視訊制作者的個人意志。
隻要有技術就可以随意操控，壓根不用死就可以通過AI淪為别人的電子寵物。
如果繼續放任AI被濫用，會是什麼後果？
今天是複活逝者，那明天也許就是重塑生者。
AI發展的初衷是造福人類，而不是變成缺德商家撈錢的工具。
塵歸塵，土歸土，該走的，不當留。
《銀翼殺手》｜圖源豆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