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怨紛争江湖恩仇（六）
惠真大師又看着神龍子，接着道：“神龍子，這次武林大會，本就是為了兩件事。其一就是名劍山莊妖刀‘天問’被盜，江湖中各派均有人員被殺一事。其二，便是你欲要重組十三樓。你今日既已上的萬善寺，和尚我還有很多事情想要知曉，你還不能離開，暫時需要等在寺内。”
神龍子知道惠真大師雖然有些為難自己，卻也是在替自己解圍。自己一意孤行，執意下山，定會引起各門派仇視，到時候免不了一場惡戰。想來留在萬善寺中，倒可以休息一下，看看江湖中人對妖刀“天問”一事的看法。
他便點點頭，道：“晚輩剛好也有些事情要請教大師。既如此，我就暫且在這寺中逗留幾天，又有何妨呢？”
惠真聽後，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反手輕輕一推，便将靜琳師太的劍送了出去。他看着靜琳道：“各位，想來神龍子也是言出必行的漢子。既然已經答應了老衲，我想他這幾日便會留在萬善寺。神龍子也有很多事情是需要給大家說明的，還請各位等到明天，武林大會之日，再行商讨。”
惠真大師看着所有人，開口道：“神龍子看老和尚的面子，既肯暫留萬善寺，我就不希望再生枝節。若是有人感尋其不快，那就分明是和我少林過不去了。”
一句話說完，衆人更是知道其心，知道此時再尋神龍子晦氣，定然會引起惠真反感，因而也都怏怏的各自散去。
隻聽得一人拍掌道：“少林惠真，果然是得道高僧，三兩句話，竟然能讓神龍子留下來。當真也是不簡單嗎？”
衆人停下腳步循聲看去，卻見的兩個人蹲坐在天王殿殿頂之上，正是刀爺和莫等閑。刀爺扼住莫等閑的脈門，使得莫等閑臉上也現痛苦之色。蕭沖見師弟被刀爺扼住，想要出手相救卻又不能。
隻聽得刀爺笑道：“禍事隻因強出頭。你們兄弟二人就是平日少得教訓，不能自省，才有今日之辱。”
兩個人也都是連連點頭稱是。華山派雖然是江湖六大門派之一，但是卻沒有人敢去尋刀爺晦氣。
靜琳聽得惠真一言，雖不便發作，隻是眼中充滿了仇恨，就像是一團烈火，怒視着神龍子，似乎要将其焚燒。見的刀爺卻也站在神龍子一邊，心中更是悲憤。她和刀爺雖然也是舊交，卻沒有說一句話，轉身便回到東配殿後的客房。
刀爺見靜琳轉身離去，心中自歎一聲。他松開莫等閑，在他背上輕輕一推，莫等閑便又飛回到大殿前的平台上。莫等閑卻走到神龍子面前，抱拳施禮道：“我等兄弟二人不知深淺，班門弄斧，才知道自己技不如人，心中慚愧。若剛才有什麼得罪，還請見諒。”
神龍子點點頭，想來乃是刀爺扼住其脈門，讓他如此做法，心中不免高興。他并未過多言語，卻依然點頭回了禮。
隻聽得寺門外傳來“當啷啷”之聲，更有馬蹄之聲。所有人不知其理，神龍子卻知道那定是無望大師和徐宏祖到了萬善寺。
隻聽“吱”的一聲，寺門打開了，無望大師和徐宏祖攜手而入，牛車就停在了寺廟前。各門派衆人雖然已經來的寺内兩天，卻都不曾見過無望大師。現在卻見一個手腳上縛着鐵鍊，臉上盡是刀疤的大和尚，一個滿臉黝黑的書生扮相的漢子在這夜深時分步入寺内，也都是感到吃驚不小。
無望大師見到大雄寶殿前站立的衆人，臉上一笑，卻對身旁的徐宏祖道：“你的面子卻是相當不小。如此深夜，江湖各派高手都相聚我寺内，來迎接你。就算是惠真大師想必也沒有如此大的面子吧？”話說完，卻哈哈一笑。
惠真大師和無望大師乃是舊交，聽他一言，知道在開自己玩笑，也是哈哈一笑，對衆人道：“你們不是說沒有見到萬善寺主持的廬山真面目嗎？這位大和尚便是無望大師，萬善寺方丈主持。”
各門派衆人沒有想到這座皇家寺院的萬善寺主持卻是如此一個人，所有人臉上都刻畫着驚異之色。神龍子見衆人都有些尴尬，便道：“不識廬山真面目，隻緣身在此山中。”衆人聽後，也都附和着道：“隻緣身在此山中。”
衆人見過無望大師，也陸陸續續的散去。惠真大師和刀爺原本是舊交，二十年不見，心中自是有很多話說，他們一同走過西配殿，去了客房。
無望大師讓神龍子和徐宏祖一同住進了方丈室。方丈室内簡陋異常，一張床一張桌一張凳一盞燈。
徐宏祖卻在燈下奮筆疾書，記述着自己的遊記。無望大師就站在他身旁看他寫書。神龍子卻躺在床上想着很多事情，思緒難平，卻也始終無法入睡。
無望大師轉口道：“你說棺材中裝着的那位圓寂的和尚是什麼人？”徐宏祖放下手中筆，站起身，道：“此事說來卻有些令人不解。那個和尚法号靜聞，乃是南京人士，一個行腳僧人。他非常虔誠，非常崇敬雲南雞足山迦葉寺的菩薩。居然刺破手指，血寫過一本〈法華經〉。”
《法華經》。
《法華經》乃是佛教經典經文，全名為《妙法蓮花經》，後秦鸠摩羅什譯注，共七卷，是天台宗依據的主要經典。
徐宏祖長歎一聲，從懷中掏出一個油紙包，平放在桌上，道：“這就是靜聞師父血寫的〈法華經〉。據他自己而言，他要去迦葉寺拜谒菩薩，并将這本書送給迦葉寺。”無望大師點點頭，道：“雞足山迦葉寺？那是在雲南蠻荒之地，道路不通，偏僻山路崎岖難行。想來那靜聞和尚是個明白人，想必也知道這一點，自己一人過去确實有些困難。他便找到了你，誰讓你是一個遊遍天下的遊俠呢？”
徐宏祖臉一微紅，謙虛道：“遊俠？大和尚謬贊了，我又不是你們佛門的行腳僧。我隻是奇怪，你們佛門中人，卻要做這些不尋常之事，一本經書，為什麼非要送到迦葉寺中。”
無望大師也是一笑，道：“你說我們佛門中人奇怪，那麼你不也是一個奇怪的人嗎？”
徐宏祖沉默不語，想來自己卻也是一個奇怪之人。
神龍子并不清楚，但是無望大師卻對徐弘祖甚是了解。
徐宏祖出生在江蘇江陰一個有名的富庶之家。祖上都是讀書人，稱得上是書香門第。他的父親徐有勉一生不願為官，也不願同權勢交往，喜歡到處遊覽欣賞山水景觀。徐宏祖幼年受父親影響，喜愛讀曆史、地理和探險、遊記之類的書籍。這些書籍使他從小就熱愛祖國的壯麗河山，立志要遍遊名山大川。
十五歲那年，他應過一回童子試，沒有考取。父親見兒子無意功名，也不再勉強，就鼓勵他博覽群書，做一個有學問的人。徐宏祖的祖上修築了一座萬卷樓來藏書，這給徐宏祖博覽群書創造了很好的條件。他讀書非常認真，凡是讀過的内容，别人問起，他都能記得。家裡的藏書還不能滿足他的需要，他還到處搜集沒有見到過的書籍。他隻要看到好書，即使沒帶錢，也要脫掉身上的衣服去換書。
十九歲那年，他的父親去世了。他很想外出去尋訪名山大川，早已經将考取功名之事抛到九霄雲外。但是按照社會的道德規範“父母在，不遠遊”，徐宏祖因有老母在堂，是以沒有準備馬上出遊。
他的母親是個讀書識字、明白事理的女人，她鼓勵兒子說：“身為男子漢大丈夫，應當志在四方。你出外遊曆去吧！到天地間去舒展胸懷，廣增見識。怎麼能因為我在，就象籬笆裡的小雞，套在車轅上的小馬，留在家園，無所作為呢？”
徐宏祖聽了這番話，非常激動，決心去遠遊。
臨行前，他頭戴母親為他做的遠遊冠，肩挑簡單的行李，就離開了家鄉。這一年，他二十二歲。從此，他絕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旅行考察中度過的。他主要是靠徒步跋涉，連騎馬乘船都很少，還經常自己背着行李趕路。
他尋訪的地方，多是荒涼的窮鄉僻壤，或是人迹罕見的邊疆地區。他不避風雨，不怕虎狼，與長風為伍，與雲霧為伴，以野果充饑，以清泉解渴。他幾次遇到生命危險，出生入死，嘗盡了旅途的艱辛。
神龍子聽得卻也覺得此人乃是一個令人稱贊的怪人。
徐宏祖接着道：“靜聞大師找到了我，剛好我也要遠行，到哪裡其實倒也都是無所謂的。我便答應了他，決定兩個人一起出行。但是到了這河南地界，卻不曾想到遇到了強盜劫匪。”
徐弘祖歎一口氣，似乎并不想去回憶那一天發生的事情，但是卻還是開口道：“那是一個雨後放晴的夜晚，看到了皎潔的明月，觀賞月光下的山形水色，那是多麼的美妙的夜晚，使人精神頓覺爽朗異常。正當我們盡興之後欲要休息時。忽然喊殺聲驟起，一群強盜卻忽然間出現，一時火炬亂晃，刀光劍影交錯，大難降臨。這時，我不加思索飛身拉起靜聞便跳入水中，逆流而行，躲進了山林。我們的行李，錢物都被洗劫一空。不幸中的萬幸，那些盜匪都是些目不識丁的粗魯人，并沒有搶走我們的書籍。”
徐宏祖看着包袱中的那幾本遊記，心中卻也感到一陣欣慰。但是他想到雲台山下，九龍溪的溪眠龍和溪醒龍卻不問青紅皂白，便壞掉了其中一本，心中卻又感到無比憤慨。
無望大師道：“你遊曆考察，也不是第一次遇到強盜。”徐宏祖道：“是啊，我曾經三次遭遇強盜，四次絕糧，早已經将這些事情看的平淡了。但是靜聞師父身體本就不好，又從來沒有遇到過如此變故，又多喝了幾口河水，受此驚吓，不久便圓寂了。”
無望大師單掌合十，口中念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徐宏祖接着道：“我出行總不能拉着一個死人。佛門中人，圓寂也都要去火化。出事之地距離你這萬善寺較近，我便想到了你，便将靜聞師父帶來讓你看看，替他超度一下，順道将他火化。卻不成想到，你這裡還要開什麼武林大會。”
神龍子聽到徐宏祖口中提到雞足山迦葉寺，那是癫大師受戒出家的地方。
他翻身躍下床，道：“雞足山迦葉寺，蠻荒之地，如此艱險，你還是要去嗎？那樣豈不是随時都有危險嗎？”徐宏祖看着神龍子，卻堅定地說：“我帶着一把鐵鍬來，什麼地方不可以埋我的屍骨呀！”
神龍子不禁一震，原來牛車上那張鐵鍬不是用來埋葬别人的，而是為自己準備的。他心中，更是對徐宏祖敬佩萬分。
無望大師道：“他是誰也勸不動的。沒有糧食了，他就用身上帶的綢巾去換幾竹筒米；沒有旅費了，就用身上穿的夾衣、襪子、褲子去換幾個錢……”無望大師說到此，也沒有再說下。
“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
神龍子也已經想到了出行遠遊在外的艱辛，心中也是不免一陣心痛。
徐宏祖将那本油紙包裹的《法華經》拿在手上，道：“我既然答應了靜聞師父，就要将這本書送到迦葉寺，并将靜聞師父埋葬迦葉寺内，讓他能和自己崇拜的菩薩在一起。說話算話，言而有信，如若不然，豈非大丈夫所為。”
神龍子但覺話語沉重，便對無望大師道：“這才是俠之大者，真正的俠客義士，徐俠客。”神龍子抱拳施禮接着道：“晚輩神龍子拜見徐大俠。”一句話說完，室内三人都哈哈一笑。
徐宏祖道：“徐俠客之大名，我卻是不敢當的。”神龍子道：“孟子有雲，所謂貧賤不能移，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此之為大丈夫。貧賤不能改其志，富貴不能休其心，威武不能折其腰，這就是大俠客。”
徐宏祖卻道：“此言差矣。所謂俠之大者，要為國為民。而我卻隻想自己之樂，遊戲山水。上不能替君解憂，中不能替民請命，下不能圓父母之夢。隻圖一人一時之樂，這又怎能是為俠呢。”
徐宏祖站起身，輕輕推開窗，看着窗外的整個萬善寺，道：“萬善寺，乃是我朝太祖皇帝所建，萬善齊修之意。太祖皇帝和成祖皇帝勵精圖治，四方藩地俯首稱臣，歲歲納貢，何曾想到二百年後，朱家的江山卻是如此落敗場景。皇帝不上朝，宦官弄權，天下蒼生遭塗炭。”
徐宏祖續道：“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我們雖不能居廟堂之高憂其君，但處江湖之遠卻可憂其民。”
神龍子沒有想到徐宏祖還有一顆濟世救人之人，心中更是佩服之至。但是想到當今朝局政事，不禁長歎，卻道：“大明朝現在内憂外患，你寄情山水，卻心系天下黎民，這也算是為國為民了。”
無望大師道：“宏祖之行，并不是單純為了尋奇訪勝，更重要的是為了探索天地的奧秘，尋找天地間萬物的規律。他對許多河流的水道源頭進行了探索，又對南方特殊的地貌進行考察。他經曆了華夏大地，對天氣的變化，對植物因地勢高度不同而變化等現象，都作了認真的描述和考察。此外，他對農業、手工業、交通的狀況，對各地的名勝古迹演變和少數民族的風土人情，也都有生動的描述和記載。”
無望大師看着桌上那些書稿，開口接着道：“他的這部遊記，也算是奇書一部，在文學上的價值也很高，篇篇都可以說是優美的散文。由此，自可稱的上俠客二字，哪像我等隻知耍些槍棒混迹江湖而已。”
徐宏祖道：“俠客之名雖好，但我卻不是江湖中人。若為此傳揚而去，卻又不免惹禍上身，那樣豈不糟糕。”神龍子點點頭，也道：“俠客也無非就是虛名，但是你卻又真正可以稱的上俠客。正所謂‘曾有霞仙居北坨，依然虹影卧南旸’，不如将‘俠’改為‘霞’字，如朝霞虹影，那仍然是霞客。”
無望大師也覺如此甚妙，徐宏祖與神龍子雖然初次見面，卻覺得甚是投緣，更不便駁其面，便答應下來。
進而，徐宏祖就改名為徐霞客。他便是大陸曆史上著名的地理學家。徐霞客在此後無論多麼疲勞，無論在什麼地方住宿，他都堅持把自己考察的收獲記錄下來。他寫下的遊記有二百四十多萬字，可惜大多失散了。
留下來的經過後人整理成書，就是著名的《徐霞客遊記》。這部書四十多萬字，是把科學和文學溶合在一起的一大“奇書”。此乃是後話，在此不便過多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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