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不能上墳
文/蔓菁
女人，是不能上墳的。
今天，母親說，明天給你外公上墳吧，我竊喜。母親問我:我去買貢品吧？很便宜的。我說:我去吧。她說，好。出了門，我覺得自己好神氣，我被這個一貫在家裡做不了主的老女人賦予如此光榮而又神聖的使命，頓感自己成了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開車一溜煙故意錯過母親說的那個最便宜的貢品攤兒。明天是清明節，今天滿大街想必都是賣這些東西的吧，腦海裡開始浮現的是怎樣給外公布置明天的貢品，可是幾秒鐘後，悲情就上湧，幾度克制，淚還是滑下來……
先買點心吧，成品的四樣，再買點無水蛋糕（我覺得這是最好吃的），還有店家推薦的老式蛋糕，就是槽子糕（往事繼續上湧，外公買幾個槽子糕，總是舍不得吃，給我們，給母親）。再買水果，還是四樣吧，跟店家說上墳，他介紹了最便宜的，我說，我要最貴的，他笑了:人們上墳都要最便宜的，就你怪（往事繼續上湧:夏天，外公步行三四公裡去趕集，背個袋子，走回來一身汗，袋子裡瓜桃李果的，他一一拿出來給我們，到他那裡幾乎吃不到啥，好在我們姐弟三個都還都懂得讓他嘗一下）。買了四樣，蘋果平安，香蕉，葡萄，粑粑柑，這三樣外公都能咬動，他牙不太好……
重點來了，買紙錢，反正不能明火祭祀，買了貴點的錢垛子，又買一摞散錢，外公一貫節儉，這些足夠了吧，又看見絹花挺新鮮，那女孩說買一把吧，才五塊錢，我說，兩個吧，不孤單。女孩笑了，女人不上墳的，您這是，我說，外公疼愛我的，她說，再拿個酒吧，一塊錢，我說，好。
外公喝不了多少酒，愛抽煙，哎，或許就是抽煙多患病的吧，外公自己種煙葉子，秋天把葉子摘下來，我拿大娘針穿上白線，幫他把葉子縫起來，吊在屋檐下曬幹，冬天，外公把幹煙葉揉碎，我再把用過的作業本，撕成二指寬的條子，在外公指導下，卷成煙卷兒，後來紅滿天，偶爾也官廳，迎賓等等吧，再後來我高中，補習，我不知道外公抽過山海關沒有，真不記得了，聯考後，帶外公去看病，大夫問我，你認識這三個字母不？我驚慌失措不知道怎樣回答，大夫說，瞞着，開點安慰藥……後來聯考成績出來了，我名落孫山，執拗的我不知道哪來的勇氣非要補習，補習出發前還給外公買過一次榨菜疙瘩吃，外公說，太好吃了，又嫩又香，89年元旦前夕我從補習班回家看到母親戴着黑色袖箍……，我崩潰了，那個視我為掌上明珠的人走了，家人選擇沒有告訴我，是怕我影響學習，外公走時才69歲……寫到這裡我已經泣不成聲寫不下去了，腦海裡都是童年的一幕幕，我的童年大多都是跟外公在一起的，六歲時父親逗我，說我是撿的，我說我本來就是外公的孩子，不是你們的！他說，那你還穿我的衣服吃我的飯，我脫了個精光，把衣服摔給父親，就跑到外公家了，外公驚呆地說:多大了，羞死了。我哭着說，我不是他們的孩子，我是你的孩子。外公趕緊拿他那塊破毯子把我圍起來抱着……後來所有跟外公有關的夢，都有那塊又棉又軟的破毯子……
家裡有玉溪，還有中華，明天帶給外公。
女人不能上墳，但是有一次老媽（大姨走在外公之前，外公無兒）帶我去過外公墳上，是以我記得墳地。
結婚前，有一天夜裡夢到外公，沒的吃沒的穿，隻有那塊破毯子。我跟父母表示過想給外公上墳，被阻止，理由:女人不上墳，不時不節，你姓啥人家姓啥……我沉默，好吧。
第二天，買足了自己覺得該買的東西，騎上自行車，不管三七二十八還是二十九，去外公墳上跟他叨叨了一陣，哭了一陣，回家報告，我上墳了，不時不節，我姓啥不知道，我外公姓王我知道。家人在驚愕中沉默了，我在沉默中勝利了。後來我結婚了，生娃了，這樣我成了别人家的人，更不能上墳了，思念外公就在每日每夜裡了，任何的鬼節日我都不怕，我覺得外公總也在想我而護佑着我吧。再後來我離婚了，離婚的女人，多麼的晦氣，更不能上墳了吧，爺爺奶奶合葬也沒讓我去，鄭家男丁興旺，晦氣的單身女人靠後，我非常了解。但是今天是母親做的決定讓我給外公上墳，再說一次，外公無兒，母親，也已經從那個她做不了主的家裡出來四年了。往年都是托二舅（二外公的兒子）上墳，今年不管是母親明理了還是無奈了還是想她老爹了，在我認為這都是一件最最正确的事！
女人能上墳，女人啥都能幹，不管是你願意讓她幹的還是不願意讓她幹的，她隻要想幹，啥都行！女人除了能比男人幹的更好，不跟别人争利益，在父母身上付出時，不跟任何人計較，其他沒别的。
外公，明天，我給您上墳去。
作者簡介：
鄭秀英，筆名蔓菁，靜庵，70年出生。宣化區第二實驗中學英語教師，業餘喜歡旅遊，騎行，寫點小文字，作品散見于《雪絨花文學平台》《張家口晚報》《上谷文藝》《雲天社.河北分社》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