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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的“自由”與自由的“美”——張維忠書法創作簡論

作者:孟雲飛—書劍慰平生

呂國英/文

美的“自由”與自由的“美”——張維忠書法創作簡論

張維忠

張維忠,中國書法家協會理事、中國書法家協會楷書專業委員會委員、文化部社會藝術水準等級考試書法類考官、國家開放大學藝術顧問,多次擔任全國、全軍書法展評委。先後畢業于解放軍藝術學院、空軍指揮學院、空軍政治學院和中國文聯首屆全國中青年文藝人才高研班。作品獲中國第二屆書法“蘭亭獎”藝術獎一等獎、“林散之獎”、第十四屆“群星獎”金獎和全國第四屆正書展最高獎,5次獲全軍書法大賽一等獎,入選中國書協“三名工程”“現狀與理想”“偉業:慶祝中國共産黨成立100周年書法展”等書法大展。他被評為京華書壇青年十佳、敦煌百家、繁榮首都文藝事業做出突出貢獻者、書法進萬家先進個人,榮立個人二等功1次,三等功4次。

談書法創作,論書藝出新,不能不談張維忠。其獨有的創作理念與書象審美,成為書界引人關注的“突兀”存在。

張維忠學書早,出“道”亦早,多年前就已聲名遠播。他屬于天才型書家,書藝才能似與生俱來一樣,與漢字“如舊相識”,逅書法“一見鐘情”,且獨有感受、獨慧靈悟,以至于“沉迷”其中,醉享“人字一體”“生命如書”的書象審美境界。

張維忠初書“癡”碑,幾近于北碑如今紙上“再造”;後“迷”法帖,又幾乎令晉唐法書跨時空“再現”。如此這般的碑帖書學演繹之後,于楷、行草書象世界中,“開啟”一脈書路;融諸體衆長于毫墨,探求“化”而成“蝶”,在完美審美與自由精神的“交響”中,書寫藝術精神、建構書象之美。

美的“自由”與自由的“美”——張維忠書法創作簡論

形式——開啟書象

藝術尚美,須立“看”點。

張維忠書法作為作品存在,典型特征是書之有象,而又象呈獨貌,成為駐足“看點”、吸睛“美點”。簡單說,就是美得可讀、美得耐看。

依藝術哲學與審美論,“可讀”與“耐看”,就是具有視覺美、感性美,而視覺與感性之美,屬于形式美範疇,既表達為審美對象外觀的多樣一體,又展現為審美對象形質的和諧統一。如此,張維忠書象之美,在其美學意義上,構成了特别而獨有的“有意味的形式”。

那麼,張維忠書象之形式如何構成?又從何而來?

品味張維忠書象作品,置遠觀中與傳統之“舊貌”似并無異處,于近察間卻盡現審美“新象”之端倪,此“端倪”就是對漢字傳統“結體”與“重構”的超越,而這種超越就是對傳統漢字之字象形式的“開啟”,即從漢字之中将審美之(字)象,通過筆墨、宣紙開啟出來,表達漢字之象的審美情态,呈現書象之美的作品樣式。

漢字書寫,從曆史縱深走來,是中國獨有的文化形式。悠悠幾千載,古人書寫重實用,不講究形式,或基本上是千篇一律。随着社會文化的多次重大變革、書寫文化土壤的漸行漸遠,尤其是自上世紀下半葉以來,實用書寫幾近消逝,而“專業化”書寫“大興其道”,書者開始重“藝術”、講“形式”,而時至當下,這種重“藝術”、講“形式”甚至到了無所不用其極的地步,“展覽書寫”的“創造”性呈現,可謂這種極緻的典型存在。

書寫“展覽”樣式是怎樣的形式?又有怎樣的突出表現?我曾在一篇文論中談到,從“創作”過程看,“砸甩拖拽”者有之,“注射噴塗”者有之,“摸爬滾打”者有之,“哭鬧喊叫”者有之,“特技神功”者有之,“非手非紙”者有之。從呈現環節看,超大尺幅應有盡有,多紙搭配五顔六色,一文多體“互相解讀”,紅黑并施争相“招搖”,多章钤印“星”羅棋布,仿古做舊挖空心思,精于設計窮工極巧。如此種種,就是以形式統攝内容,是為形式而形式,是典型的書寫形式主義。要言之,是以形式加載于漢字書寫,用外在設計取代書象建構。顯然,此“形式”與張維忠于漢字之中開啟的書象形式,不隻是大相徑庭,而是南轅北轍。

由張維忠書象形式建構,觀當下“展覽”亂象,明确藝術形式從何而來,顯得尤其重要。回答好這一問題,雕塑家從大理石中開啟雕像,具有典型而特别的啟示意義。作為藝術作品的雕像,不僅就在質料(大理石)之内,而且與質料統一于一體、不可割裂。概言之,藝術建構于質料,呈現于形式,不管是雕塑或其他藝術形式或門類,包括書畫、文學、影像、音樂等均為如此,概莫能外。隻是,書法創作的質料是漢字,書象之形式不僅不在漢字之外,恰恰相反,就在漢字之内。張維忠于開啟漢字、創造書象中,建構書象藝術之美,是靈悟“道法自然”之妙,更是審美境界使然。

海德格爾言:作品存在就是建立一個世界。這個作品存在的世界,始終是非對象性的東西,而我們始終隸屬于它。正由之,藝術創作就是開啟質料、呈現作品存在,并将閱聽人帶入其中的審美世界。張維忠“走進”漢字之中,開啟漢字之象,建構書象作品世界,不僅是書法創作的哲學思考與美學回應,一定意義上,也是對當下書寫形式之亂象的反撥,展現弘揚傳統文化、書寫正大書象的書者責任與擔當。

美的“自由”與自由的“美”——張維忠書法創作簡論

節律——交響生命

讀張維忠書象作品,于(漢字)結體重構之中,常有點畫位移之妙、線條“殘缺”之美;于筆墨變化間,常顯筆走隐顯之魅、墨行斷連之韻;于時空演進中,常呈字象搖曳之變、篇章多元之境;于意趣和鳴中,常立異态随形之味、天地造化之機。此妙、美、魅、韻,又變、境、味、機,往往是意想不到、神來之筆,又往往是恰到好處、悄然而至,還往往是自然而然、随然而美。

觀張維忠書法創作,從“淨空”入境到文本醞釀,從命筆落墨到開啟字象,從疾澀馳騁到時空穿插移,從牽線而行到如趣化機,似乎完全進入作品的世界,這個世界是字象存在的世界,在這個世界中,人字(象)一體,相行而至,筆墨共舞,點畫琴瑟;又自由自在,如醉如癡;随心所欲,天我為一。

藝術是創作的産物,創作是藝術的建構。從讀作品到觀創作,進而探尋張維忠書象法創作之“源”,從表象上說,它是漢字書寫的時空演進、書象審美的多元建構;從根本上言,則是予漢字生命之再造,呈書象節律之存在。

檢視書寫史,曆代的實用性思維或重在實用的理念,令書寫多在或重在速度、力度兩個方向上,思“疾澀”、求“張弛”,并發揮極緻,不少書寫大家均是善“力”與善“速”的高手,許多經典作品亦均呈獨有的力度與速度之美,譬如《蘭亭序》《祭侄稿》《自書詩卷》,又譬如《冠軍帖》《古詩四首》《自叙帖》,尤其成為不可比拟與難以再造的“力”“速”審美的書寫巨制。

而今人書寫進入“專業化”,在所謂藝術化的“高歌”中,為“藝術”而“藝術”,熱衷于在“力”與“速”中求異、出新,有的一味于速度,有的一味于力度,将兩者相割裂、任恣肆,令書寫徒生怪異之象。這些怪異之象,從書寫呈現看,有的随意結體、東歪西斜,有的随便成行、上竄下跳,有的胡亂成章、左勾右扯;從筆墨表達說,有的拘謹無變化、粗細均勻貫篇章,有的使轉玩花活、任憑野俗出張狂,有的隻重按壓與肥厚,豈管濃淡與幹濕;從審美感受觀,有的油滑漂浮、俗不可耐,有的呆滞纖弱、遲速無常,有的“遍野柴棍”、了無生機,有的散漫瑣碎、雜亂無序,有的張狂不羁、繁缛纏繞。一言以敝之,就是書無生命、象無節律。而書象之生命節律,不僅與速度、力度密切相關,還與書寫的向度、化度無間相承。此“四度”相攜、相合,書寫方可進入藝術。張維忠書象的節律之美,呈現“四度”合奏之趣,更顯“四度”交響之韻。

顯然,書象藝術是以漢字為質料、點畫(線條)為元素,由筆墨所表達,宣紙為載體,于時空之中行進與展開的藝術形式。從書象創作過程觀,既有速度之分,也有力度之别,還有向度不同,更有化度之殊。一般而言,速度與力度分别在時空兩個次元上動态演進,兩者方向分别與紙面平行與垂直;而向度與化度均在時空次元上動态演進,前者呈現不同方向與角度,後者表達向外延伸、拓展與化變。此“四度”中,速度與力度均處“中堅”地位,為關鍵性要素,是“基礎”;而向度如“脈搏”,是“生命”,化度如“心智”,是“靈魂”。因為書象創作在時空次元中同時展開與演進,速度在力度中把握,力度在速度中展現,且向度與化度中皆有速度、力度展現,而向度“引領”方向,化度決定“存在”,此“存在”是書象作為作品諸要素的具體形态與狀貌。

由張維忠書象作品,反觀“四度”關系,這些要素互相依存、缺一不可,互相作用、相得益彰;并互相制約、相行相力,既展現為具象性、實體性,更表達為抽象性、精神性,構成書象生命節律之建構的根本所系。

中國書寫文化中有“書如其人”“人書合一”“人書俱老”等命題,揭示出書象藝術與生命節律之同頻共振、相攜而行。如此,從根本意義上,張維忠書象借“四度”之“手”, 于時空中靈化(書寫)文本,呈現作品之象,既是生命節律的外化,也是書象形式的節律之美。

美的“自由”與自由的“美”——張維忠書法創作簡論

融合——超越之美

質言之,書象作為作品存在,其本質是點畫組合與建構。點畫為線,線是點畫。如此,書寫創作元素中也就唯有“線條”一進制。作為獨有的中國文化之藝術形式,如何通過唯“線”之要素,建構豐富、厚重,有意境、入審美的藝術作品,對書者不僅是挑戰,往往也是“喝止”。事實上,在此“鴻溝”面前,許多書者均難以逾越,不少“無知無畏”或“無所畏懼”者,“執着”為之,但終因始終“單點畫”“一條線”,書之“作品”單薄、羸弱,既重複無趣,又寡淡乏味,“冒犯”審美之大忌。

觀張維忠書法作品,緣何既可讀又耐看,既有意味又能品味,既緻人精神愉悅又予人美的享受,根本在于作品之線條既豐富多樣又繁茂厚重,為點畫賦予生命,讓線條有了靈魂,常有“上帝之手”“妙筆生花”“筆筆有變化”“線線生韻味”之贊譽。表象上看,就是其作品點畫變化中,既有楷法、行法,又有行草之變(法),既顯碑痕,又呈帖迹。從内在觀,其作品線條演進中,既在時間次元行進,又在空間次元穿插,且時空跨越、多元演變。要言之,就是其作品呈現生存世界,洋溢生命之美。

同樣是筆墨、宣紙,又同樣是漢字、文本,為什麼張維忠書象作品之點畫就更豐富,線條也更具審美?原因當然具有多個層面,但其以“融”求變、多“融”聚變的“融美”理念,不能不說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方面。

張維忠書法創作之“融美”,是以藝術審美中的“正大氣象”為靈魂,取正體之“方”與“靜”、行體之“動”與“舒”、草體之“圓”與“逸”的極緻優長與文化個性,參悟“道法自然”中天地萬象之“和諧”,尤其在時代審美語境下,将諸要素建構一體,形成别具一格、獨有面貌的個性書象。

論中國書寫演進,常有“晉人尚韻,唐人尚法,宋人尚意,元明尚态,清人尚碑,今人尚融”之說。其中“今人尚融”之“尚融”,是崇尚融合之簡言,意為當下書寫中,追求融合諸體之美已成風尚。事實上,曆代書寫演進發展中,書象融合始終是書寫文化的重要變量。晉唐以降,哪一書寫大家不是博取衆家之長、參悟萬象奇态,而獲益于諸美之融?史有“張癫”偶觀公孫大娘舞劍,欣得“癫草妙法”之說,又有“素狂”仰觀夏雲奇峰變幻,妙悟“狂書要訣”之談,還有“書聖”王羲之啟蒙于其叔父、點化于衛夫人、正書效鐘繇、草體法張芝後,終得“兼善諸體、博采衆長、終成一家”之論,均說明“融美”為理、“融美”是道。

說“今人尚融”,意在當下書寫尤其崇尚在“融”的方向與方位中求新、求變。尤其在實用書寫逝于曆史帷幕,而純粹書寫正值“搖旗呐喊”之時,種種“融”之探索方興未艾,尤其在“極端”方向上,譬如“剛”與“柔”、“方”與“圓”、“靜”與“逸”等層面,多有探研與實踐。應該說,這些探索極富挑戰意味,也非常具有創新意義。問題是,一些“融美”之探僅在表象層面,而未入文化、審美之境。具體而言,或是随意“組合”,或是生硬“拉扯”,造成應“有”卻失、應“拒”反存,進而“融美”不美,“衆長”反“短”,甚至盡顯怪形異态,制造書寫垃圾。當然,這并非“融美”本身之錯,相反,“融美”始終是大勢所趨,當探索不止。

張維忠書象“融美”,不僅重“立象”,也重“立念”,是“集美”之美,更是“美”的超越。其曾就“融美”實踐特别撰論,進行總結與思考,提出“融時代文化”“辯證借鑒”“逸趣寓‘法’”等立論,應該是非常有“針對性”的解讀與“回答”。

顯然,書寫“融美”絕非經典“五體”之長的簡單“排列”與“組合”,而是在時代精神中、于文化藝術甚至是跨文化藝術語境下、書法創作的外拓展和再創造。如此,探研、解讀張維忠書法“融美”探索、書象之美,才更有價值意義。

要說明的是,藝術從古典到現代、後現代,演繹了從“完美”到“自由”的疊代跨越,建構了藝術演進發展的内在邏輯。書寫從楷書到行書、草書(非時序意義),同樣完成了這樣的跨越,展現了這樣的邏輯。或許,“完美”永遠是作品存在的審美世界,“自由”始終是書家精神的自在家園。“完美”在“自由”中建構,“自由”于“完美”中升華。如此,“完美”“自由”是藝術形式存在,也是審美意象建構。也如此,“完美”“自由”不可或缺,又相得益彰。這或許就是藝術的真谛。張維忠書象之美已經或正在進入這樣的境界,表達這樣的真谛。

(孟雲飛轉自《文藝生活(藝術中國)》 2023年第6期 P34-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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