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塘沽知青:不忘的思念

作者:濱城文彙

不忘的思念

●魏德俊

人生的長河流過了七十載,經曆了諸多的人和事,一些往事逐漸淡忘,但有一個人讓我思念一生,感動一生,那便是我的大娘。

  大娘是我丈夫的大娘。她六十多歲,高高瘦瘦的,經常穿一身灰色的褲褂。兩隻尖細的小腳,是裹足的那種,走起路來有點晃。

七十年代,我在内蒙插隊,後來在内蒙成家。内蒙當地的習俗還是講究孝道的。每當過年過節,我都要請公婆及大娘三叔吃飯。大爺早年就沒有了,三嬸也不在人世了,是以隻剩下他們四位老人,逢年過節必請。

大娘面相和善,愛說愛笑,待人熱情,是個很慈祥的老太太。她一個人生活,身體硬朗,還能下地掙工分。這在當地也是一種習俗,老人但凡身體尚好,便要下地幹活,絕不拖累兒女。大娘也是這樣一個勤奮的人。

我和大娘接觸是我生大兒子的時候。那年冬天大雪節氣,感覺就要生了,卻是深夜。婆婆頭三天去東河村閨女家了,閨女也是生孩子,第四胎。婆婆臨走時囑咐我丈夫,有事去找大娘。因為她說在當地伺候月子的都是老娘,婆婆不伺候兒媳婦兒。而我的老娘在天津,離内蒙不到兩千裡地,且我母親也是個六十多歲的小腳老太,是來不了内蒙的。是以我處在無人照管的狀态。當時去公社衛生院已來不及,相隔十五裡地,沒有交通工具,又是半夜三更。情急之下,丈夫去找大娘。

大娘急急忙忙地過來了。她讓我丈夫趕快去找一個學過醫的女知青孫茜。她是天津市和平區老高三的高材生。下鄉後又回到天津學了醫,學成後傳回内蒙為村裡老鄉接産。她勤奮好學,接産技術很高,已經為好幾個産婦接生過。孫茜被我丈夫從睡夢中叫醒,馬上趕了過來。

昏暗的煤油燈,冰冷的土屋,數九寒冬,屋裡連爐子都沒有。因為婆家一直沒有買過煤,冷了就燒個幹鍋,烤一烤這個家。孫茜指令我丈夫趕緊安個爐子。他找來個極小的小爐子和幾節三寸煙筒,手忙腳亂地安上,但沒有煤,隻好找點玉米軸點着烘烤一下屋子。大娘則抱柴燒水。孫茜指揮丈夫把幾塊接産用的白布在鍋裡蒸二十分鐘消毒,水汽頓時彌漫了整個土屋,連人都看不清。忍着寒冷和陣痛,孫茜不斷地給我檢查、給我打氣,大娘也緊張得團團轉。忙亂了将近一夜,孫茜幫我接生了一個兒子。天亮了,孫茜拖着疲憊的身子回到了知青點。

從這天起,大娘就承擔起當我母親的責任。第二天,大娘看看孩子沒鋪沒蓋的,嘴裡念叨着:“離娘肚,五尺布,你趕緊給娃娃縫個小被子、小褥子,還有小襖襖吧!”我這才着急起來。因為孩子是早産,我什麼都沒準備呀!我讓大娘幫我扯來幾尺花布,大娘幫我把下鄉時發的綠被拆了洗幹淨,我用這綠被給孩子做了個荞麥皮褥子,并用這綠被做了小被裡和夾祆裡子,有了大娘的幫忙,讓我這個初為人母的心裡踏實溫暖了許多。

第三天,我給孩子縫了一件小紅花夾襖,一件夾腰子穿上。大娘抱過孩子端祥着:“唉喲喲!這孩子還是個雙圈子哩!”大娘的臉上寫滿了慈愛。雙圈子,就是天津人說的,兩個旋!

我四天時,大姑姐的孩子過完了12天,婆婆回來一趟。大娘喊婆婆:“親家,給我挖一碗鹹鹽!”聽,大娘直接給我當媽了!婆婆給㧟了一碗硝鹽,大娘急了:“不行不行!這喂羊的鹽怎麼給坐月子的人吃?吃出毛病來呀!”大娘一嚷嚷,我才知道吃這硝鹽(亞硝酸鹽)的嚴重性。這是平時羊的口淡了,偶爾給羊吃的。婆婆趕緊換了一碗大鹽端過來。“這還差不多!”大娘滿意地笑了。

大娘不回家了,就住在我這。大娘睡覺比較個别。光着身子躺在炕頭上,鞋卻不脫。兩隻尖細的小腳露在被子外面。

早上,大娘給我熬小米稀粥,我喝不飽,大娘給我蒸點饅頭泡上。中午大娘給我擀豆面。大娘的飯做得好,手藝不錯。從那天起,我看着大娘制作豆面的過程,在心裡也默默地學會了擀豆面。豆面是綠豆和小麥摻在一起磨成的。

當地婦女坐月子要吃豆面;村裡辦事業要吃豆面。在村裡,豆面是上品,辦事業就是誰家婚喪嫁娶或辦生日滿月都要坐席,晚飯一般都是豆面。擀豆面可是有講究,要講究勁道,還得薄而精。為了把豆面擀得像紙一樣薄,和面時必須放一種東西,就是蒿子籽。和豆面也是技術活兒。先把蒿子籽用水泡上,把它倒在面裡,因為豆面比較粘,為了和得硬點,和時要一點兒一點兒倒水,面都打成了穗狀開始揉,往一起用力邊壓邊揉,最後還得沾少量的水揉,才能做到三光:盆光、手光、面光。

  面和好了,要饧上半個小時,開始擀面。隻見大娘在炕上鋪一塊較大的幹淨塑膠布,然後放上案闆,把面劑擀大後,用擀杖卷上,用手邊壓邊滾動擀面杖。擀一會打開,撒上玉米面面醭,卷起來再擀,這和我在家時擀白面一樣;但反複多次後,擀杖不夠寬了,大娘就把面折疊起來擀,最後這塊面擀得比紙還要薄。這時大娘把面撒上面醭折疊起來,切成面條,抖去面醭,一把一把地放在蓋簾上。

  聽大娘說,煮豆面也是有講究的。如果是坐席辦事業吃,一般都是單獨做一盆肉臊子,這肉臊子是用肉絲和豆腐做的。吃的時候把面撈在碗裡,再舀一勺臊子澆在面上,很好吃。可月子裡吃的豆面就簡單了。就是在碗裡放上切好的蔥花,然後燒一勺油澆在蔥花上,再㧟兩勺鹽面和起來。吃的時候,把面煮熟撈在碗裡,拿筷子挑點蔥油鹽一和,舀上半勺湯就可以了。這樣炝一回蔥花夠吃一個禮拜的。

這樣,月子飯就固定下來,每天早碗喝一碗半小米粥,吃一個雞蛋,實在餓了泡塊饅頭;中午吃兩碗豆面,連湯帶水和點蔥油鹽。因為沒有任何其他副食,豆面又不耐饑,是以每天還是覺得很餓。這可能也是當地人怕坐月子存食而特意這麼做的。

可有一點我還是很感激大娘,那就是大娘給我煮面時,煮一把面撈出來,看我吃完再煮第二把。我納悶,問大娘為啥不一次煮出來,大娘說:"這豆面不比白面,因為它薄,是以要吃一碗煮一碗,怕它坨了月子裡吃了不消化。”為此,我也是感激涕零。

  每天大娘給我做完飯,還要做她自己和我丈夫的飯。因為白面少,一般來說,大娘做的都是莜面。大娘一邊做一邊說:"我最會做莜面,也最愛吃莜面。因為我們後山就專門出莜面。後山的莜面好哇!又白又精又好吃。"我這才知道大娘是後山人。

大娘做手捏莜面速度真快,不管是莜面窩窩還是莜面魚魚,兩個人吃,十分鐘就能完成。看她那一推一卷一立,一會兒,一排排的窩窩兒齊刷刷地擺好了。搓魚魚兩隻手同時搓四根。這點技術我後來學了多次才學會,但還是很慢,搓魚魚隻會一隻手搓,而且一次隻能搓兩根。

塘沽知青:不忘的思念

大娘做手捏莜面

  大娘就像我的母親一樣,對我的呵護細緻入微。由于是冬閑,大娘不用去地裡,她寸步不離我左右。我說:“大娘,您要有事您就去忙。”大娘說:“沒事。我陪你說話。你們出門在外,父母不在跟前,有多孤單。大娘我也是有過這種苦。那時,大娘的娘家在後山,沒有交通工具,哪都去不了,出門都步走,要不騎個毛驢。為這,大娘嫁到這來,再沒回過娘家。”我的眼眶濕潤了。在這遙遠的不見親人的地方,有這麼一個像我母親的人了解我,體貼我,關心我,一股暖流溫暖我的全身,滋潤着我的心田,此情此景,我終身難忘。

大娘陪我坐着,但手不拾閑,她手裡拿着一绺麻,一個撥楞錘,不停地轉動着。我說:“您打麻繩幹什麼呀?”大娘說:“你二嫂娃娃多,她做鞋要用哩!”大娘和我呆了一個月,從來沒說過她的倆兒媳婦如何如何,這真是一個好老太太。怪不得她的倆兒媳婦這麼孝順。

塘沽知青:不忘的思念

大娘陪我坐着,手不拾閑,為兒媳打麻繩

在大娘的精心照顧下,我已經産後29天了,身體恢複得很好。這天大娘說臘月初一女兒要來接她去過初一,大娘和了好幾塊豆面,開始給我擀面。我說:“大娘,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做了。”“不行,女人月子得過四十天才能幹活!”說着給我擀起面來。大娘連着擀了幾塊面,切好了,一把一把地放在蓋簾上。我看着這夠我吃一個星期的面,想着大娘還有胳膊疼的毛病,淚水奪眶而出。

塘沽知青:不忘的思念

大娘伺候了我29天,就要走了,又為我擀下一個星期的面。

大娘要走了,我說:“大娘,我給您點錢吧!”大娘擺擺手:“這不用,按咱們這的規矩,你給大娘扯五尺花布,我縫個腰子吧!”

大娘伺候了我一個月,我隻給大娘扯了幾尺布。後來我還是經常叫大娘來家裡吃飯。一有好吃的,總忘不了大娘。有兩次回天津,我特意多買點兒糕點,給大娘送過來。大娘看着點心,眯着眼笑道:“看你們天津的點心,花麻格格,各式各樣的,真好呀!”說完,細細地品嘗起來。每當這時,我的心裡感到一絲欣慰。

一九七五年夏天,我生老二。這回大娘可不是冬閑的時候,她每天還是去地裡勞動。那天,大娘和婆婆都正在苗圃裡起黨參。聽到有人去叫婆婆,告訴她我要生了,婆婆不慌不忙,而大娘卻沉不住氣了。她趕緊幹完手裡的活兒,就往我家跑。就這樣,趕到我家,我已經生完了。

一個下午我焦急地等待,丈夫婆婆都沒有回來,第一個推開大門的又是大娘。

看到大娘,我流出了眼淚。大娘二話不說,抱柴給我燒水,熬小米稀飯,又給我沏紅糖水,随後又給大夫熱上黃米面炸糕。我喝着稀粥,眼裡噙滿了淚水。

在内蒙,離母親遠隔千山萬水,但我有一個比母親還親的大娘。我一有不順心的事,就去大娘住的小屋裡坐會兒,大娘和我說着話,勸解開導着我,我的心結便會化開。有時我也會把家裡寄來的掛面、鹹帶魚送給大娘嘗一些。

一九八三年,我的工作調到了縣城,離開了四鋪,離開了大娘。一九八六年,我在縣城蓋了幾間房。蓋完房總說接大娘去住些日子,好好孝敬孝敬大娘。甚至可以把大娘接來一起居住。但卻總是大娘走不開沒去成。

一九八九年我返城回到天津。心裡總還惦記着大娘。兩年後傳來了噩耗,83歲的大娘突然走了,我心裡萬分悲痛。沒能補報大娘,這是我一生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