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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議中的AI“複活”:我有拒絕被複刻的權利嗎?

争議中的AI“複活”:我有拒絕被複刻的權利嗎?

AI的沖擊,好像已經快要逾越生死。

在過去,緬懷逝者的方式是祭祀掃墓,而如今AI“複活”親人的出現,使得生者與逝者的聯結變得更加緊密。

透過AI複刻,我們可以清晰地感覺到數字生命或許已經不遠,其可能性也越來越豐富——有人重制了一個小時候的自己,重新養育自我;有人訓練了自己的數字分身,試圖讓它替自己打工。

然而,這些數字生命的背後,還有着無數争議:用AI複刻的人還是原本的那個人嗎?死亡會失去意義嗎?逝者有拒絕複刻的權利嗎?用AI“複活”公衆人物是否侵權?

臨近清明節,澎湃新聞聚焦AI話題的欄目《對齊Lab》試圖通過現有案例和專家采訪來解答這些問題。

除了“複活”親人,數字生命還有哪些可能?

随着以ChatGPT為代表的大語言模型的興起,重制一個“生命”似乎有了更大的可能,而過去的諸多問題出現了新的解法。

比如,此前我們經常能在社交網絡上看到“重新養育自己”的話題,如今又多了一條AI的解決路徑。

早在2022年的年底,26歲的藝術家Michelle Huang就借助GPT3複刻了小時候的自己,在精神和情感上“重新養育”自己。她翻出了擁有十幾年回憶的日記本,摘出能代表她人格和價值觀的關鍵記憶,讓GPT-3讀取文本并重制了童年的Michelle Huang。

“我告訴她,她是被愛着的、被關心的、安全的,而這些是我過去一直想聽到的話,這就好像我回到過去,給了她一個巨大的擁抱。”Michelle Huang在社交媒體上說。

這種方法也被稱為“内在小孩工作”的心理療法,治療者會與過去的自我“重新連接配接”,治愈内心深處的創傷。

争議中的AI“複活”:我有拒絕被複刻的權利嗎?

上圖為Michelle Huang用AI生成的圖檔,下圖為Michelle Huang對話AI版小時候的自己的界面。圖源于 X

像Michelle Huang這樣重制自己的案例并非孤例。網友“詩與星空”就提到,他用AI訓練了一個自己,導入關于自己的知識庫,試圖讓數字分身替自己打工,不過目前該實驗還是起步階段。

他在社交平台的文章中寫道,他認為的數字生命,不僅僅是形象上的相似,更重要的是思維的“對齊”。他認為,未來通過腦機接口,将個體的記憶、思想、思維模式、知識源源不斷上傳,“那個擁有了我全部意識的大模型,才開始成了真正意義上的數字生命”。

除了複刻自己之外,與逝去名人交流也成為可能。

2023年,奧賽博物館根據梵高在19世紀撰寫的900封信件和關于他的傳記,“複活”了梵高。遊客們能在數字螢幕上跟“梵高”對話,其中最受歡迎的問題是:“為什麼你會自殺?”

争議中的AI“複活”:我有拒絕被複刻的權利嗎?

奧賽博物館的數字梵高界面。圖源于 網絡

不過,這種問題的回答會受到人工的幹預。奧賽博物館從業人員接受媒體采訪時說,算法會根據問題的表述方式來不斷完善它的答案,現在AI開發者已經學會将敏感話題引向更積極的對話。

比如,當回答自殺相關的問題時, AI版梵高會回答:“要緊緊抓住生命不放,因為即使在最黯淡的時刻,也總會有美麗和希望。”

現有的AI“複活”,多數隻是複讀機

在中國,更廣為人知的數字生命是AI“複活”親人,比如音樂人包小柏就用AI再現了他的女兒包容,他在手機上就能跟AI版包容有實時互動。

包小柏告訴澎湃新聞,雖然他知道對方是機器人,但依然感到心滿意足。包小柏認為這彌補了女兒生前“無法繼續的青春,可以漂漂亮亮地活在數位世界”。

不過,實時互動的效果并非那麼容易實作,市面上多數的AI“複活”親人服務無法滿足人們對數字生命的想象,現有技術難以還原逝者的性格和情感。

“複活”了自己爺爺的網友李稚氣告訴澎湃新聞,現在市面上許多的AI“複活”親人服務充其量隻是用了AI換臉技術,生成的隻是一段簡短的換臉視訊。

而即使是目前引入大語言模型的AI複刻,距離真正的數字生命也還有相當大的距離。

網友俞佳霖用AI“複活”了爺爺,補上最後一面的告别後,就再沒有開啟過這個AI模型。在他看來,AI“複活”的外公本身稱不上完美,“他”沒有記憶和情感,也不會真正共情。

“(模型)好像具有一定的思維能力,但它終究不是真正的人,它不懂你是誰,也不懂自己是誰,它隻是列出關于你問題的所有可能,然後積極地選擇一個你喜歡聽的答案。”俞佳霖接受媒體采訪時說。

争議中的AI“複活”:我有拒絕被複刻的權利嗎?

盡管現在的AI“複活”技術仍有種種缺點,但想與逝者建立聯結的渴望使得不少人願意嘗試這類服務。

網友 @來疑滄海盡成空- 在爺爺剛剛過世不到一個月的時候,就用爺爺的照片做了眨眼動态的效果。他承認效果有些粗糙,但對他來說已經倍感慰藉。

“如果能看到那個我日夜思念的親人重新出現在螢幕上,看見他眨眼,看見他微笑,聽見他的聲音和說話的語調,這本身就已經是令我倍感慰藉的事情了。”網友 @來疑滄海盡成空- 說。

并非所有人都認可用AI重制親人的舉動。網友 @如是喲 就認為這屬于消費死者的舉動,“幾百年後你說不定還一直是别人的電子寵物,哪怕再親也有倫理問題”。

此外,複刻數字生命可能涉及肖像權、名譽權、隐私權等人格權利的侵犯。

近期,有部落客就打着溫情的名号,用AI“複活”了李玟、喬任梁等明星。李玟母親和喬任梁父親對此表示強烈譴責,喬任梁父親告訴潇湘晨報的記者,表示對方未征求他們的同意,“是我侄女刷到視訊發給我的,這是在揭傷疤”。

中國資訊化百人會研究員林梓瀚告訴《對齊Lab》欄目的記者,未經家屬同意複活他人可能會涉及對姓名權、肖像權、名譽權和隐私權等人格權利的侵犯,其近親屬有權依法請求行為人承擔民事責任。另外,如果涉及“數字遺産”等有财産性權益的内容,未經家屬同意複活公衆人物進行牟利,甚至有可能構成侵占罪。

AI“複活”,還有哪些隐憂?

數字人還在引發更多的讨論。

用AI再現逝者的背後,是喪親家庭如何面對和化解哀傷的命題。專注于喪親與哀傷領域研究的北京聯合大學師範學院心理學系副教授何麗接受《對齊Lab》記者采訪時說,“無論什麼形式的哀傷,最本質的還是分離的痛苦,生死是我們沒法逾越的鴻溝”,而AI“複活”親人的本質是在心靈上建立與逝去親人的持續性聯結,緩解分離的痛苦。

如何去評估一個喪親的人是否适合使用AI“複活”親人?何麗認為這因人而異,想要與逝去親人繼續保有聯結或者是徹底切斷,關鍵是看在世者是否已經接受親人的逝去,并且社會功能有沒有受損。

如果說以上的讨論都是站在生者的角度,那逝者的意願又要如何去保證呢?

林梓瀚說,一般而言,數字遺産是指自然人死亡後遺留的,可以被個人繼承的網絡權益和财産,比如我們常見的遊戲裝備或者微信賬号等都屬于數字遺産。

AI“複活”所需要的訓練資料——逝者的照片、音視訊和文字作品等就屬于數字遺産的一種。清律律師事務所首席合夥人熊定中認為,在AI技術出現之前,多數人都沒考慮過自己的這些記錄是否應當被AI技術所使用,随着AI技術的到來和發展,對于這部分遺産的處置問題應該算是可以被遺囑定義的部分。

“逝者本人(無論是否兒童)生前的意願是第一位的,如果沒有明确意願,那就是這些遺産的繼承人在不侵害逝者人格權的前提下可以用它作為訓練資料。”熊定中說。

而無論是複刻自己還是親人,數字生命的到來會意味着人類看待死亡的方式會有所改變嗎?熊定中認為,訓練資料總會有缺失,數字生命也已經不再是原來的人類了。

“醫學發展至今都隻是延長了生命,死亡的恐懼依然存在,而盡管像是腦機接口、大語言模型等技術的發展使得真正的數字生命有了更多的可能,人類似乎在克服死亡焦慮和痛苦的道路上又多了一些退路,但人們終究要學會直視驕陽,死亡是有意義的。”何麗說。

文中受訪者李稚氣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