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各式各樣有趣的物件兒，正好今日陽光初現，一掃多日的陰霾，想着多日不去古玩市場了，今天正好去瞧瞧。雖已初春，外面的光線，柔和而清冷，微風輕拂，絲絲涼意拂過我的臉頰，讓人不禁打了個寒戰。
街上行人不多，當我來到公園旁這個市場，心裡還是失望了一下，雖然現在整個經濟都不太好，失業的，被房貸壓跨的比比皆是，但是回想起過去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樓内小店裡的店主高談闊論的樣子，默默地感歎了一下實體經濟的寡淡。這時，我發現在兩棵樹中間，有一個小攤位，上面擺了幾個落滿灰塵的小佛像。心想，難得有人在，過去聊聊把玩一下。
走到攤前，順手拿起一個藥師佛，問道：“朋友，這個什麼價呀？”，空氣是安靜的，我順着自已的聲音望過去，隻見一個羸弱的男人，身上裹着皺巴巴的大衣，低着頭，慢慢地，他緩緩地擡起頭來，塌陷的臉頰，刀片的下巴，空洞的眼神，無精打彩地說：“你看着給吧”。我怔了怔，心内本來想互相拉扯幾個回合，結果碰到這個軟棉花，一下子不知說什麼好。
我再次循着他目光迎過去， 四目交對時，一個熟悉的影子閃現在我的面前，“你，你是老李？”我詫異地叫道，“你怎麼回事，咋搞成這麼廋”，我急切問道。“哎，老吳，人生難測，我生病了。”，他弱弱地歎了一口氣，空氣更安靜了，我一時不知如何安慰他，也接不了話，我隻好用手摸着那蒙塵的藥師佛，輕輕說：“我記得這個你很喜歡的，說給自已和家人讨個吉利，咋不留着呢！”他幽幽地答道：“過去我想請他回去保佑自已和家人，想得到點啥，現在我就想用他換點小錢，對啦，你要是能給我搞到點藥，交換一下也行。”我正想詳細問問他得的什麼病，這時，一個女人走了過來，說：“老李，回家吃中飯吧”。
我定睛一瞧，原來是他的老婆小惠。小惠也認出了我，說：“原來是老吳呀，真太巧了，好幾年沒見面了吧”。夫妻倆說着說着，收拾着攤子，我也趕緊把那小佛送還回去，說：“一起順路走一段”。
老李又輕歎了一聲，慢慢地拎起小包裹，怅然地向前走去。我跟着小惠兩個走在後邊，輕輕問她：“老李，什麼病呀？”。小惠輕歎一聲說：“肺癌”，她頓了頓，又接着說了下去：“起病很急，剛開始隻是咳，沒太在意，當時正好新冠疫情，以為是病毒感染，但是越來越重，也不見好，後來去醫院，确診是癌症。她又頓了頓，接着說：“已經快兩年了，什麼方法都試過啦，女兒把市裡的房子賣了，他那個小店也盤出去了，還是沒什麼太大效果。”
“最後還是轉移到骨頭，疼的鑽心，打止痛針也隻能挺2個小時。就是無盡的疼痛，我照顧了他幾個月，每天隻能夠休息一兩個小時，因為，他痛，是以，就會罵人，就會弄出各種聲響，還會拿起身邊可以拿起的東西砸掉。家裡的杯子碗啥的差不多都砸個遍，而且能把我十八代祖宗罵一遍。”她一口氣說完，深吸一口氣，仿佛放下了千斤的重擔的樣子，沖我咧了一下嘴，我看着她憔悴的面容，故作輕松的樣子，一時也不知如何接話，再往前看看那個曾經一百五六的壯漢，如今風吹要刮倒的樣子，頓了頓說：哎，那個靶向藥試試有用沒呀？
“試了，用的都是進口的藥，已經花了一百多萬了，不給報帳，能夠報帳的是一些便宜的國産的藥。就是這樣，現在每個月需要一萬多的花銷”。“不知道還能維持多久，現在我們還請了一個護工照顧他，平時是不讓他出來的，今天難得他沒罵人，說出去去老地方賣幾個物件，看看能不能碰到有緣的人”，她咽了下吐沫，又接着說：“真巧，碰見老熟人啦。”。她又輕輕碰了一下我的胳膊，說：“聽說你有朋友在華西，能不能搞到安眠藥？”。
“怎麼，象他這種病人，醫院是可以正常給他開止疼藥的。”我答道。
小惠啞着嗓子悶道：“我就是想多搞些給他，他太痛了，看着鬧心。”說着，她别過頭去，用手擦了擦眼睛。
我沒吭聲，我了解小惠的那種痛。因為我的親人生病時那種無助，那種無能為力，那種撕擾内心，治還是不治，生還是死，哈姆雷特的問題，扪心自問的次數隻會多不會少。
我和她就這樣默默地跟在老李身後，誰也沒再說話。
快到路口時，我剛要跟他們告别，老李卻突然轉過身，跟她媳婦說：“你拿着東西，先回吧，我再跟老吳說二句話，我有點事咨詢一下他。”小惠看了一眼他，又看了一眼說，她有點不安，老李看出來了，極其溫柔地說了句：“放心吧，我肯定不會尋思讓車撞死，老吳是雜學家，知道的多，我就是有點事想咨詢一下。你就在馬路對面等我吧。”惠子點點頭，一步一回頭地向對面走過去。我也沖她笑了笑，想給那疑惑可憐的婦人一點安全感。
老李又歎了一下，道：“兄弟，挺高興今天能看見你，還是有點緣分。我知道你是學實體的，天南地北的事都知道些，我的情況你也稍了解一點，我就是想問問你到底有沒有安樂死這東西？”
我輕輕握住他的手，故作輕松地回道：“這個玩意在咱們國家可沒有。哥們，樂觀點，不好的都會過去的。如果你有什麼需要，看看我能做點啥？”
“我就想要一個禮物，一個能讓我擺脫苦海的禮物”。
空氣又死掉了，我不知如何接，勉強裝作思考了一下說：“老李，那個藥師佛開過光吧，許個願，我佛可能會憐世間人呢！”
他苦笑一下，遙遙頭，輕輕地對我說：“今兒累了，以後再聊，對了，你要是喜歡，哪天去我那把那尊菩薩請走。”
嗯，我應和着，和他揮揮手，看着他慢慢走到等他的小惠面前，兩個人默默地各懷心事的向遠處走去。
我輕輕哆嗦了一下，擡頭看看陽光正好，卻不知寒意為何從心中升起。
“命運是一條無盡的河流，我們都是其中的一葉孤舟。”每個普通人在這片命運的海洋中都是如此渺小，無力掙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