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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婦男們度過了一個繁忙的春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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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婦男們度過了一個繁忙的春節

中國家庭中,往往由女性承擔大部分家務。熱衷做家務的男性,則會在日常生活中被戲稱為“家庭婦男”。

“婦”字作為“男”的字首,暗含女性才能和家庭綁定的偏見。這個春節,一群男性決心打破傳統性别角色的架構,成為家中家務的主要承擔者。他們承認不同性别在社會上處境和待遇的不同,并在此基礎上更進一步,嘗試站在女性所處位置,承擔往常被固定為她們的家庭分工。

這些想要改變自身的男性,以家務作為最小機關的性别平等實踐,要求自己不再回避勞作。他們站在傳統男性氣質的對立面,試圖超越性别經驗的局限,用行動消弭隔閡,建立共情。

家庭婦男們度過了一個繁忙的春節

不回避家務,男人的第一個繁忙春節

用一把剪刀将泡發的海參從腹部剪開,到距離頂部0.5cm處停下,再用手指掏出沙嘴處的污泥,注意盡量去掉裡面的石灰味。正在讀土木工程研究所學生的吳駿泓,依照網上的訓示圖,在廚房細緻處理每一顆海參。這一步驟需要非常小心,如果沙嘴被不慎弄破,泥沙就會溢出,使整個海參變得牙碜,毀了這道團年飯上的主角。

大年初二,吳駿泓耗費了兩天心力,終于把海參煲端上餐桌,卻覺得滿心懊惱。前一天晚上睡前,他和父母說好今天的飯菜仍由他主導。上午收拾完房間後,他本打算睡個午覺,下午四點前起床将海參煮好,沒成想一覺醒來已是晚上六點。當他惺忪走向廚房,爸媽已經開始清洗蔬菜,原本該他處理的蘿蔔糕也已擺盤切好,前來聚餐的外公外婆早已在客廳等候。

往年春節家庭聚餐,如果不外出吃年夜飯,都由吳駿泓的母親主廚,吳駿泓隻是和父親一起打打下手。這個春節來臨前,他決心改變這種境地。先從要求自己開始:要主動參與家務,還得是家中家務的主要承擔者。他要求自己,如果要做飯,就不能隻做飯,還要承擔飯後所有的洗碗、清潔廚房和餐桌的工作。

挫敗感在心中蔓生開來。第一個由吳駿泓主理家務的春節,最終還是由母親和父親在他午睡時包攬了部分工作。

醒來時,吳駿泓意識到,已經趕不上往常的飯點了。他急忙将提前泡發的海參、鱿魚、瑤柱放進砂鍋,之後按計劃用大火煮十五分鐘,而後轉小火焖一個多小時……六個菜做好,海鮮、雞肉、羊肚菌混合的香氣飄溢滿屋時,已是晚上八點半,比前幾天晚了兩個半小時才開餐。這都是因為自己足足睡過了兩個小時——想到這,吳駿泓心中的挫敗發展為對自己的惱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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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大年初二,吳駿泓做的晚餐

下午,父母沒有堅持叫醒熟睡的吳駿泓。他們把前兩天吳駿泓的辛苦看在眼裡。年三十,他包攬了團圓飯,在餐桌上端來佛跳牆和豉油雞等豐盛菜品。第二天大年初一,親戚們從外地來廣州拜年,吳駿泓又做了八個人的晚餐,還負責餐後洗碗和清潔的工作。

吳駿泓算過,這幾天每頓中晚餐,他都要花費至少3小時。做飯和飯後清潔,各需花費一個半小時,遇上複雜的菜肴則耗時更長。一份從制作紅糖水和處理籼米粉開始制作的年糕,就需要将和好的面團熬煮3小時,待流體凝成固體,大半天就過去了。

“你會當家了。”春節的餐桌上,聽到外公外婆的誇獎,吳駿泓卻沒有十分欣喜。他感覺自己隻是從一個“不及格”的男人成長為“及格”,“從四五十分到六七十分”而已。過往春節,他的父母——主要是母親——經年累月地操作着這套流程,卻基本不會得到贊賞。

真正照着網絡上的菜單學習做飯後,吳駿泓發現做飯沒有自己曾想象的那麼困難,他覺得,自己應該更早就參與并熟悉這項家務,而不是“現在才來補課”。

從國小開始,作為男孩的吳駿泓就承擔着家人的清晰預期:安心讀書,其它事都不用管。春節時他就曾注意到,吃完飯後最松弛的時段,自己能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媽媽則會被外婆和外公叫去洗碗。

後來讀中學,他有一次想要嘗試洗碗,被外婆攔下,勸阻他:“你不用洗,反正洗也洗不幹淨。”好像男孩做家務是不被鼓勵的事。少時的吳駿泓在朦胧中有了這樣的想法,也懷疑自己真的做也做不好,他也就漸漸不做了。

作為雙職工家庭中的孩子,吳駿泓從小就發現父母工作繁忙,家中家務最開始由外公外婆包辦,後來則大部分轉移給雇工。

20世紀下半葉以來,美國經濟結構轉型,經濟蕭條及國際競争加劇。美國政府削減了一系列福利,階級差距擴大,中産階級停滞,社會下層持續墜落。曾經在家的女性大量外出工作,且男女雙方的工作時間都越來越長,最終,社會變遷下的家庭内部出現“照料危機”。

北京師範大學社會學院教授肖索未在《職場媽媽不下班》的譯後記中寫道:“在今日之中國,我們經曆着類似的照料危機。市場改革以來,公共服務縮減,家庭被期待擔起重任,但在現實中不堪重負;工作時間越來越長,留給家人的時間越來越短。”

家務,是私人家庭生活與宏觀社會變遷之間了解的橋梁。參與家務,是大多數男性觸手可及的性别平等實踐的第一步。在今日社會,想要改變自己的男人們在這個春節聚集一起,試圖從最具體的實踐中進行推動性别平等的努力,與傳統男性氣質相搏擊,在自己身上克服自己。

這個春節和吳駿泓一樣決心改變的男性還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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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付檐軍在買菜

32歲的付檐軍蓄着長發,年初也讓自己度過了一個繁忙的春節。沒有返鄉的他,在出租屋作為家務主理者招待同僚。同僚說想吃啤酒鴨。付檐軍在除夕上午跑到周邊的菜市場、超市,發現鴨子全部售罄,他又騎單車跑了幾個地方,才在離家較遠的超市買到一隻鴨子。抱着蔬菜、家禽和飲料回家時,他感受到采購對體力的要求。也是那個上午,他突然意識到:抱孩子等許多家務,實際上都是重體力活。

這引發了他更加深刻的思索:“很多職業,男性都以體力為由排斥女性,但很多重體力家務我們視而不見。就很沖突。體力什麼不過是個借口罷了,重點是以體能為由排斥女性的職業能讓我們得到好處,而重體力家務我們卻推給女性,因為這對我們沒有好處。”

付檐軍将這段感悟發在了群聊“男性現代化”中。一位男性成員立即附和:“ 男性不能做家務、做家務太娘,就是對男性的規訓,導緻妻子家務勞動不堪重負。”

這個名為“男性現代化”的群聊建立半年,聚集了66名成員,幾乎都是男性。他們在社交平台上也開了賬号,介紹自己為:“一個男性學習性别平等知識、反思自身性别紅利的社群”。

付檐軍是群主,也是社群創始人。除夕前兩天,他發起了一個活動,邀請群員們在春節進行“家務打卡”,每日在群中更新家務筆記,同時共讀書籍《職場媽媽不下班》。這是美國社會學家霍克希爾德關于職場父母婚姻中家務配置設定的著作,作者以故事的方式,分享了幾對夫婦因家務配置設定而産生的沖突與改變。

付檐軍在一場讀書會上接觸到這本書,了解到“第二輪班(The Second Shift)”的概念。“上班的時候你在幹活兒,當你回到家,還是幹活兒,然後你再去上班,繼續幹活兒”,這個概念由書中一位受訪的女性首次提出。她發現,“家庭生活”這個本應和工作區隔開的生命經驗,在現實中卻化約成了另一種“上班”。家務就是職場女性下班後的“第二輪班”。

這個春節,付檐軍決定以實踐加共讀的方式,讓更多男性了解到家務中的性别現實,推動改變。

日常生活中,熱衷做家務的男性,被人們戲稱為“家庭婦男”。付檐軍認為,這個稱呼本身就是對女性的冒犯,“它強化了家務勞動和女性的綁定。我想要鼓勵男性打破傳統的男子氣概,超脫傳統男權對我們的綁架,建立一種更加多元的男性氣質表達。為什麼做家務就是男子氣概受損?為什麼家務是獨屬于女人?”付檐軍想把這樣一群男性,稱為“現代化男性”,這也是他群名的來源。

倡議釋出後,他沒想到,向來響應者了了的社群活動竟迅速引來多人報名。

進入以往女性的角色後,讀人文專業的大四學生饒青逸真正意識到:“家庭裡的男性和女性,過的不是一種家庭生活。”對于男人們而言的休假,就是女人們的“第二輪班”。

他也度過了一個與以往全然不同的春節。往年他除了洗碗不做家務,感覺每天的時間“幾乎是完整一體的”。在這個阖家團聚的假期,他可以一直做自己的事,讀書、上網、休息,隻是中間穿插着吃個飯。開始主導做飯、清潔等家務後,他發現自己的時間被切成幾近于無的碎片——這正是以往母親每個春節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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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成為的男性

把廚餘垃圾袋抽出垃圾桶的時候,付檐軍發現垃圾袋破了一個洞。髒臭的液體從袋裡漏出,又從密封不嚴的垃圾桶裡外滲。

要給破損的垃圾袋外套一個新的袋子,否則就會在樓道上漏出一路髒水。還要把滿是廚餘滲液的垃圾桶清洗一下。接下來要做什麼他都知道,但付檐軍還是感到自己“全身每個細胞都在抗拒”。家務中意外出現的肮髒,有時會讓他抓狂。 

小時候,付檐軍的父母常年在外打工,作為留守兒童的他早早開始承擔家務勞動。為了讀書,他後來陸續在三個親戚家寄養,看見日常的家務活,包括髒活累活,都通常主要由姑姑等女性成員承擔。

“如果之前沒有怎麼參與刷馬桶、打掃洗手間衛生間的夥伴,建議春節一定打掃一次。家務中也是分等級的。價值評價高的、娛樂性的、非日常的通常是參與家務男性樂意選擇的,陪孩子娛樂、鍛煉,做飯。而肮髒的、瑣碎的、日常重複的,如刷馬桶、換尿布、洗衣服等家務,通常男性更不願意承擔,甚至覺得有損男子氣概。”受到自身經曆啟發,付檐軍又在群裡發了一條公告,邀請成員們承擔更加肮髒、瑣碎、日常、重複的家務,過了幾分鐘,他又補充道,“多刷幾次馬桶,我們就會懷疑站着尿尿的合理性。”

饒青逸的除夕,就在打掃中度過。進入父親獨自居住的房子時,他再次被肮髒震驚。茶幾上堆滿雜物,窗台、地闆上,全是灰塵。饒青逸打算開工時,又發現“啥都沒有”。拖布、簸箕、洗瓷磚的清潔劑,他都得臨時一一購買。 

這個景象他不陌生。饒青逸還記得三年前大一寒假時,回父親家看見的場景:白色的馬桶内壁已經變得很黃,不知多少年沒有刷過。衛生間的地磚上,重疊着厚厚的黑漬,是父親從外面回家穿着鞋子直接走進去,經年累月留下的腳印。當時他也臨時購買了拖把和消毒水,不知為何如今又遍尋不見。 

冬天,父親會在卧室裡放一盆水緩解室内空氣幹燥。隻是這盆水隻要放進去,就再也不動了——直到第二年冬天。去年的水已經幹掉,父親也不挪走不清洗,又重拿一個盆,再接了水放在那裡。如此下來,房間裡的盆越堆越多。

自從自己二年級父母離婚,母親搬出家後,父親就一直一個人居住。前幾年母親還去做做衛生,饒青逸國中後,他的母親基本就再也沒去過。父親好像從不打掃,“地不掃也不拖,洗手池馬桶都不清理。”饒青逸說,他的父親從事文博相關工作,算“半個學者”,是典型的工作狂形象,大部分時間精力集中花費在工作上。

家裡到處都是書。客廳的沙發、茶幾早被撤掉,放上父親的書桌,桌上堆滿書。沿着四面牆壁,立起6個雙開門的書櫃。連一個二十年前壞掉的冰箱,也被父親用一個黃色杯子卡住門,在裡面放上兩摞泛黃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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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饒青逸在冰箱裡看見父親的書

在看電影《宇宙探索編輯部》時,饒青逸看了十幾分鐘,就渾身泛起雞皮疙瘩——裡面那個生活簡樸、離婚、不合群、偏執的學者形象,實在太像自己的父親了。而生活在這樣的人周圍,“不是什麼好體驗”。

看見屋裡厚厚的灰塵後,饒青逸跟父親說句“我去買個拖把”,就出了門。他留意到父親仿佛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這麼多年,他已經不再會直接提起父親對家務的疏忽,因為他了解,“這些事情對他來說都沒有那麼重要。”

買來清潔用具後,饒青逸用消毒水把衛生間地闆的瓷磚一點點擦洗幹淨,又把早已發黃的馬桶刷白。面對肮髒,他不像付檐軍一樣感到抗拒。他确實沒有覺得惡心的反應,也認為如果自己在做此類家務時有不好的情緒反應,就屬于仍未克服自己身上“有毒的男性氣質”。他不希望成為一個不願做家務的男性。

他也早已暗自決定,自己不要成為父親這樣的男性。

吳駿泓也不覺得做家務會有損“男子氣概”,反倒是如果沒有做好,就會對自己非常惱怒。他總覺得自己改變得太晚,“我的一些同齡人,國小國中就已經熟悉的東西,我現在其實才在補課。”

2022年,在一段戀情的契機下,吳駿泓接觸到女性主義相關思想,又接連受到徐州等性别暴力新聞的沖擊。在疫情期間的失業潮下,吳駿泓也發現自己身邊那些失去生活費的同學,不得不外出打工養家。他逐漸覺察到性别與社會的不平等,開始為自己感到慚愧,“我除了讀書啥也不會……高中隻用想聯考,大學隻用想績點、科研、文獻,這個生活太狹隘了。”

在土木工程專業的學習外,吳駿泓開始自發學習社會學與女性主義相關理論。關注到工廠女工、農村女性等廣袤的社會現實後,他越發為自己“中産階級做題家”與“男性”的身份感到愧疚,感覺自己“确實活得太好了”。在對話中,他反複提及一種心态:“生而為男,我很抱歉。”

在一段時間的自我否定後,吳駿泓決定進行自我革新。他想要付出行動,去推進不平等的消除,推動社會進步,以緩解内心的愧疚與道德焦慮。他去社會組織做志願者,去餐館後廚洗碗。在自我改造初步完成後,他開始想要影響身邊的人。他将革新的過程分為四個階段,第一階段是被冒犯;第二階段是承認問題,對原罪感到愧疚;第三階段是改造自己;第四階段是影響他人。

涉過愧疚的海,吳駿泓遠離了那個自己不想成為的男性。

在主導了一段時間家務後,22歲的劉宇飛也感受到自己巨大的變化。大年初三,看到媽媽一個人在家裡摘菜時,他主動提出“我們一起吧”。放在以前,看到這個場景,他一定會繼續無動于衷地看電視。菜快摘完的時候,媽媽又像往常一樣勸阻他說“你去玩吧”。劉宇飛沒有遲疑,又堅持強調了一次,“我要先把它弄完。”媽媽露出驚訝的神色,誇他,“你越來越懂事了。”

劉宇飛腿部有些殘疾,有一些運動受限,父母也在他兒時離異。上大學時,母親曾說,希望訓練劉宇飛成為她的“戰友”,但劉宇飛感覺自己幼稚懦弱,隻會逃避,隻能被動接收母親的指令。這一刻,他終于感到,自己确實成為了母親的“戰友”:從家庭事務的旁觀者、協助者,變成真正主動的參與者。他感到性别平等實踐原來沒有那麼困難、宏大,“不一定非要改變整個社會的偏見,而是可以從最親近、最輕松,甚至我們原本職責之所在的那些地方開始。”

這種實踐還讓劉宇飛看見一個最觸手可及的意義:用自己的情感與力量支撐身邊最近的那個女性,消除一個具體女性身上的部分壓迫。真正的平等不在遠方,在最親近之處,“家務就是最小機關的性别平等實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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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平等

在和女友共同居住的7年裡,金融行業從業者姜蛛枕一直做着更多的家務。女友剛來上海求職時,姜蛛枕目睹她遭遇了3次性别歧視,“這是她現在事業遠不如我順利的很大原因。”而與之相反的是,因為自己在職場上人際關系較好,一些因為生育而中斷事業的女性前輩,将她們的經驗傳授給了姜蛛枕。最終結果是姜蛛枕連續幾年晉升順利。

姜蛛枕開始思考何為真正的“平等”。結果上,雙方的家務工作量相同,就是平等嗎?“我們經常能看到女性即使在事業上遭受挫敗或者天花闆,回到家後還要面對一堆家務,這樣她們的情緒隻會受到雙重打擊。”是以,姜蛛枕認為,事業發展更好的那方應該多做家務,這樣事業較差的一方才有更多時間用來充電和修整,兩個人相處時的情緒才能基本同步。而他自己作為男性獲得了更多性别紅利,就需要“主動用我的時間換她的時間,做主要部分的家務”。

不同步的情緒,會帶來關系的磨損,“我因為愛她,是以想主動跟她繼續同步”,這是姜蛛枕所踐行的平等。

由于下班比女友更早,到家後,姜蛛枕會根據需求先買菜、做好切配,再由女友回來掌勺。公共區域,由女友進行吸塵,自己進行拖地和擦洗。衛生紙等消耗品維持和監督,也由姜蛛枕負責。

姜蛛枕拟了一個文檔,做出表格,定期提醒自己留意是否需要采買。刷馬桶等髒污清潔,都歸他。垃圾桶也是他倒得多,因為出門時女友提包,他不提,倒起來更友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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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姜蛛枕的家務管理文檔目錄

在付檐軍組織的群聊中,姜蛛枕時常分享自己學習性别議題的筆記及各類相關學術概念。什麼是“男性說教”?為何男性期待女性去對他們進行性别議題教育,是一種“認知剝削”?什麼是“隐形家務”?他的筆記中都有記錄。男人們時常在群中一起學習與讨論。

這個春節,在洗碗時,吳駿泓總想起國中時,曾經被外婆外公說“你洗也洗不幹淨”的那個自己。不知道有多少男性,在這種暗示下早早退出家務的領域,并把它視為理所當然?“反正你是男生,你也弄不好,就别弄了。”

吳駿泓想,不平等的社會分工,大概就是在這樣的規訓下不斷加強的。

如果回到過去,吳駿泓希望那個被勸阻的自己能堅持做下去。如果今天的自己遇到一個小男孩,他也會鼓勵他去做家務,并給予正向回報。他還要在合适的時候告知他,消除結構性的性别不平等,也需要男性的努力。

在母親家做家務時,饒青逸看見母親與她的新任丈夫間,仍維持着和曾經的父親間相似的分工。收拾茶幾、掃地、拖地,仍然完全是母親的工作,沒有男人的參與。傳統的性别分工在新的關系中依舊被不可撼動地複刻。

但饒青逸心中已有了更大的底氣。在看了《厭女》等書籍,有了女性主義相關理念後,他成了男同學間“完全的少數”。聽到同學發表性别歧視的言論,他會開玩笑式地說上一句,“你再繼續說的話,小心我要打拳了。”結構難以撼動,至少可以從自己開始改變。

付檐軍已經兩年沒回家了。辭去做了五年的高薪程式員工作,投身于低薪的性教育行業中後,父母開始貶低他的工作,要求他剪掉長發,說他“不男不女”。觀念的分裂讓他抗拒回鄉。這次春節,付檐軍沒和父母通話,隻發了一條拜年資訊。

大年初四,付檐軍要離開南京去成都旅行。出門前,他起來洗了個澡,将換下的衣服洗幹淨晾好,又在出門前檢查了好幾遍房間,确認是否帶齊了東西,公共區域的垃圾尤其是廚餘垃圾,是否都收好帶走。

他想起在家過年時,每次出門走親戚時,家裡的男人們總是早早先出了門,在門口等待他的母親。

母親好像永遠也忙不完。“你還在幹嘛?”“出門能不能利索一點?”“快點呀!”男性家人們站在門口催了又催。

付檐軍才反應過來,作為家庭内務的主理人,母親并不是拖拉的那個,而是總需要在最後對家裡的每一處細節負責。她需要檢查家裡每個房間的燈有沒有關,瓦斯是否關好,是否有東西落下……這些勞動,男人們從來看不見,還責怪她拖延。

曾經,付檐軍也是站在門口催促母親的男人之一。現在他站在門内,四顧着默念細節,站在了母親一直所處的位置。

第一次,他不再以旁觀者視角看待女性。做着母親所做之事的他,進入了母親的第一視角——總是在勞動,從未被看見,一直被指責。相似的回憶不斷湧現,付檐軍意識到這個場景已經持續數十年,重複無數遍。他開始覺得很難過。

這個春節,許久未回家的付檐軍突然很想念母親。他為自己做了一道雞肉豬腳炖筍絲。湖南盛産冬筍,這曾是他家餐桌上過年必備的一道菜,他已經兩年沒有在家吃過。

家庭婦男們度過了一個繁忙的春節

圖 | 付檐軍為自己做的炖筍絲

* 文中饒青逸、姜蛛枕、劉宇飛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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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羅方丹

編輯|溫麗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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