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檔來源：DALL·E 3
想象一下這個場景：你從睡夢中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手術室，一旁的醫生正在輕聲說話，醫療器械碰撞的叮當聲不時從你頭頂處傳來。你回想起，原來自己正在接受開顱手術，于是你仔細品味了一番，試圖感受主刀醫生在你大腦中的精細操作。這時，一旁的護士遞給你一把吉他，說：“請開始你的表演。”
不知你的感覺如何，是恐慌、厭惡或是震撼？其實，這一場景并非來源于科幻片，而是發生在醫療場所的真實故事。2023年12月，美國職業吉他手克裡斯蒂安·諾倫（Christian Nolen）就接受了這樣一場手術。
邊彈吉他邊做手術的諾倫（圖檔來源：@WSVN-TV via YouTube）
搖滾手術室
一次演出過程中，諾倫被人撞了一下。他當時并未在意，但很快就出現了一些問題。諾倫的左半邊身體失去了知覺，他無法控制腰部以上的部位，面部也開始下垂。作為一名職業吉他手，無法移動左手意味着音樂生涯的結束。憂心忡忡的諾倫來到醫院，經過一系列檢查，醫生發現他大腦的右額葉處有一個神經膠質瘤，這是導緻他出現各種症狀的罪魁禍首。
美國邁阿密大學倫納德米勒醫學院（Leonard M. Miller School of Medicine）的醫療團隊告訴諾倫，他必須盡快接受手術，切除絕大部分惡性良性腫瘤。一方面，這能緩解他目前的症狀；另一方面，不同惡性良性腫瘤情況對應的治療方案大不相同，醫生需要拿到活檢樣本的病理檢測結果後才能安排後續治療。
于是，手術日期安排在了10天後。令諾倫意想不到的是，醫生向他提出了一個奇怪的要求：你能醒着做手術，并且在切除惡性良性腫瘤的同時彈吉他嗎？
面對諾倫的困惑，醫療團隊向他表示，這是因為開顱手術是件很危險的事，特别是他的惡性良性腫瘤非常靠近大腦的關鍵功能區，稍有不慎，就可能造成重要能力受損。如果諾倫在昏迷中接受手術，醫生很難及時判斷手術刀下的區域是否會造成影響。是以，他們希望諾倫能邊彈吉他邊接受手術，這樣醫生就能實時監測手術對他手部靈活性的影響，確定沒有傷害關鍵區域的同時盡可能地切除惡性良性腫瘤。
清醒開顱手術需要團隊合作（圖檔來源：Acta Neurochirurgica）
醫生還向諾倫保證，在手術過程中，他不會感到任何疼痛，而且會非常舒适。聽完這番解釋，諾倫依舊感覺很不真實，仿佛電視、電影中的場景真實地出現在了他的生活中。但是，為了挽回自己的左手，諾倫接受了這個提議，即便心中還存有一絲恐懼和焦慮。
2023年12月18日，手術開始了。在麻醉劑的作用下，諾倫很快進入了昏迷狀态。不知睡了多久，他隐約感到有人在叫醒他，好像還移除了他嘴裡的什麼東西（其實是氣管插管）。諾倫迷迷糊糊睜開眼，想要坐起來看看四周。突然，一隻手将他攔住了。諾倫這才意識到，自己正在接受開顱手術。
手術前，醫療團隊已經詳細地告訴了諾倫手術的流程以及可能發生的事情，于是，他遵循醫生此前的囑咐，開始控制呼吸并保持冷靜。一旁的護士将吉他遞給諾倫，告訴他可以開始演奏了。諾倫選擇演奏他日常練習的曲目，其中包括兩支美國金屬樂隊——盲音合唱團（Deftones）和堕落體制（System of a Down）的作品。
Deftones樂隊（圖檔來源：benjgibbs, CC BY 2.0, via Wikimedia Commons）
在諾倫的吉他聲中，手術順利進行着。不過，由于惡性良性腫瘤直接與諾倫大腦中控制手部運動的區域相連，是以，當醫生開始切除惡性良性腫瘤最深處的部位時，他們很明顯地注意到，諾倫的手部功能出現了異常。好在，技術高超的醫生并未傷及這個部位，最終在保留諾倫的手部功能的情況下完整地切除了惡性良性腫瘤。随後，諾倫又在麻醉劑的作用下沉沉地睡去，整場手術持續了兩小時。
手術後第二天，諾倫就回到了自己的家中。雖然為了遵循醫生提出的種種術後要求，諾倫在最初幾周過得十分艱難，但他已經結束了這段時光，開始回到健身房鍛煉，也拾起了差點失去的吉他。很快，諾倫的左手功能就有了顯著改善，他通過了手指靈活性測試（dexterity test），隻需等待惡性良性腫瘤組織的病理結果并接受進一步治療。
清醒開顱手術
諾倫接受的這種在保持清醒狀态下進行的開顱手術名為清醒開顱手術（awake craniotomy）。其實，這類手術并非新興事物。早在1886年，英國科學家維克多·霍斯利（Victor Horsley）就曾給癫痫患者進行過清醒開顱手術。由于手術過程中需要利用腦皮層電圖學精準定位患者的病竈，而麻醉藥物會直接影響神經系統的電活動，是以患者保持清醒更利于癫痫病竈的定位和切除。
後來，清醒開顱手術越來越多地用于切除關鍵腦區的惡性良性腫瘤，這些關鍵腦區包括位于前額葉腦回的運動皮層、位于中央後回的感覺皮層以及語言皮層等。它們不僅直接與患者的關鍵功能相關，而且難于成像。是以，通過觀察和監測清醒的患者在手術過程中的種種表現，能輔助醫生更直接地避免傷及重要部位。
此外，清醒開顱手術的另一好處在于使用的麻醉劑較少，能降低患者術後重症監護的成本，減少神經功能缺損。而且，患者的術後恢複會更快，效果更好。通常情況下，更長的住院時間就意味着更多的術後并發症，是以，相比于普通的開顱手術，接受清醒開顱手術的患者術後生存期也更長。
目前，這類手術已開展得越來越多，以為諾倫做手術的美國西爾維斯特綜合癌症中心（Sylvester Comprehensive Cancer Center）為例，他們每年會進行超過兩百例此類手術，平均每周都會做好幾例。2007年3月，大陸河南新鄉醫學院一附院與加拿大多倫多總醫院的醫生合作，完成了國内首例清醒開顱手術。
手術中演奏小提琴的弗裡施（圖檔來源：@MayoClinic via YouTube）
不過，即便如此，讓病人在清醒開顱手術期間演奏樂器并非正常操作。醫生通常會在手術過程中與患者交談，要求患者完成一些簡單的語言任務（例如對單詞的了解），有時也會讓患者唱歌。2017年，小提琴家羅傑·弗裡施（Roger Frisch）因患原發性震顫，同樣被要求在手術中演奏小提琴。不過，與諾倫切除腦惡性良性腫瘤不同，弗裡施接受手術是為了在目的腦區植入電極。如今，隻要打開開關，電極就會在弗裡施大腦的特定位置發出電脈沖，進而改變大腦活動，他就能流暢地演奏了。
你或許好奇，清醒着切除腦惡性良性腫瘤難道不會痛嗎？事實上，雖然名為“清醒開顱手術”，但患者并非全程清醒。在手術最開始的階段，醫生需要給患者上顱骨釘、劃開頭皮、去除骨瓣和硬膜，是以這一階段通常會讓患者麻醉昏迷。而在切除腦惡性良性腫瘤的階段，由于大腦本身沒有疼痛感受器，患者隻會感到手術操作帶來的壓力或振動（想象一下拔智齒的過程）。同時在整個手術過程中，患者頭部的肌肉、皮膚、硬膜等都處于麻醉狀态，是以不會感到疼痛。
但是，并非所有患者都适合接受此類手術，精神錯亂、依從性差、注意力不集中等是此類手術的禁忌症。例如，大約5%～10%的患者在手術過程中被叫醒後，可能會感到困惑、焦躁、驚恐、痛苦等，無法配合醫護人員的指令進行術中監測。是以，如果手術中出現這種情況，麻醉師會重新讓患者進入昏迷狀态，手術團隊将選用更保守的惡性良性腫瘤切除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