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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中的城隍廟,城隍廟街和四十六号院

作者:行者小帆

1966年春,我們家由保定北關的跳傘塔大院遷至城隍廟街46号院,在這裡我度過了六年難忘的童年歲月。

城隍廟街北起城隍廟台,南至西大街,天華市場,全長約350米,與保定老城的東、南、西、北大街,馬号一道構成了本城最繁華的都市商圈。

清末民初,城隍廟街因城隍廟普育市場和天華市場的火爆而掘起。直到上世紀五十年代達到鼎盛,然後開始逐漸衰退。1966年,我們家搬來時,城隍廟早已今非昔比,一片破敗。曾經的四進大院殘敗不堪,除了大殿外,四處廢墟,記不清還剩下多少建築?唯一印象深刻的是那漢白玉護欄圈着的廟台和進廟門的那石闆高台階,還有那對雄雌石獅,在廟台下分立兩邊,默默地注視前方的那條老街,相對訴說歲月滄桑。

當時在老保定四九城瘋跑的孩子們恐怕沒有誰沒攀爬過那對石獅,沒在廟台高台階打過滑梯。記得廟台上當時還殘存幾尊王八馱石碑,但後來也不知所蹤。

那時的城隍廟除了殘存的大殿外,最大的亮點就是和平電影院了。這座始於1957年的影院就建在大殿後邊,實在不解當時因為何故把它建在那?但無論如何它是這一片居民的重要娛樂休閑場所。記憶中的上世紀六十年代,每當有新片上映,廟台上的售票處總是排起長龍,一票難求。後來電影院被迫關閉那幾年,廟台晚上還常放映露天電影。“道地戰”,“地雷戰”,“平原遊擊隊”,“南征北戰”和樣闆戲,這些老電影中的經典台詞我們早就倒背如流,至今不忘。

記憶中的城隍廟,城隍廟街和四十六号院

和平電影院入口

廟台上邊是鳥市,那是鳥叔們的天下了。那些五花八門,蒙着藍布罩的精美絕倫的鳥籠從廟台玉欄上一字排開,各種美麗的咱叫不上名的鳥唱出的歌彙成一片動聽的晨曲。

廟台下往東那一片還有塊特殊的天地,蛐蛐,蝈蝈競鬥場,那雲集着四方來的高手,帶着自己認為最曆害的蛐蛐,蝈蝈來這角鬥,勝者為王。這裡同時也是交易市場。當年玩蟲的那些“老炮”手裡還真有“寶貝”,那些祖上傳下來蛐蛐罐放今天都是價值連成的文玩。

記憶中的城隍廟,城隍廟街和四十六号院

上世紀三十年代的城隍廟台

記憶最深的還有廟台上邊東南角的男女公廁,約有十幾個廁位供人出恭,居住在附近方圓幾百米的居民們都願到這來解決人生大事,因為大雜院裡的廁位遠遠承載不下衆多人口的如廁需求。那會我們特愛到這拉屎,聽大人們侃各種市井新聞,奇聞逸事,獲得人生啟迪。

廟台東邊就是著名的土地祠,這原本是個三進大院,門口左有石狼,右有石虎為土地爺站崗,這段小街有個美好諧音冠名“瑯瑚街”。那時土地爺的地位遠不如城隍爺,是以祠裡面一直荒廢着,後來曾被學校占用過。土地祠門口有口水井,後來改成壓水泵,再後來改成自來水籠頭。一到冬天,街上好多院裡的水管都凍了,但這裡的水管永遠不凍,可能是土地爺顯神的緣故。街坊鄰居都喜歡到這打水,男人們在這排隊打水的同時交換着各種國家大事;家庭主婦們到井台上洗菜,洗衣服,八卦着各種家長裡短。

我就是在這學會的挑水。開始我跟我媽擡一桶水,後來試着自己挑半桶,再後來挑一擔水一口氣到家,全程100多米,我還能進行中換肩,那時我10歲。

城隍廟台下邊有一片廣場,這裡早年還有個戲樓,1946年被拆除。這曾是全城最大水果幹鮮批發巿場,直至上世紀六十年中期這裡還保留着集市的傳統,有十裡八鄉的農民來這裡兜售農副産品。集市上最靓的風景線是那些跨籃子賣雞蛋的農村大娘們,将籃子在地上一字排開,裡邊墊着麥桔,上邊放雞蛋。大娘們把賣雞蛋的錢都用手絹裡三層外三層地包好揣懷裡,那是一家人的油鹽錢。那個年代一進制錢能買十四個雞蛋,一角五分錢買一斤豆腐。

記憶中的城隍廟,城隍廟街和四十六号院

城隍廟廣場

與保定老城其它地方遍布的衙署府地,名門大宅不同的是,城隍廟街兩旁名商号林立,大多是是前店後宅,大戶商賈人家和中小業主群居地,頗有些京城前門大栅欄的味道。

上世紀三四十年代,城隍廟街的傳統業态南段多為竹貨鋪,土産雜品;中段多為古玩、字畫及玻璃鏡框、成衣、白鐵等店鋪。北端則是幹鮮,果品,糖果,小吃店。解放後,直到六十年代,,城隍廟街許多店鋪關停并轉,但基本布局依然保留下來。

廣場西邊頭一家是主打生肉和熟食的豬肉鋪。那會的豬肉便宜,不要票之前買兩毛錢肉一家能吃頓炸醬面,六毛多錢能割一斤肉夠全家吃頓餃子。

隔壁那家外邊搭着大遮陽棚的茶社打解放前就有,也是城隍廟商圈最後僅存的茶社。經過歲月打磨,早已沒有了過去品茗聽書的閑情茶客,人們最多也就是花二分錢灌一大碗“高沬”或者有條件的人家在這打壺開水走人。開水一分錢一壺。那會還有一種郊區農民拉的送水車,專門送水給孤寡老人家,幾分錢一擔水。

挨着茶社是菜市場,這是座典型的由白牆,黑瓦,馬頭牆構成的徽派建築。這過去是老字号“義華雜貨”,後成為國營大菜巿場,但我的記憶中那個年代這裡除了白菜,蘿蔔,粉條,鹹菜,醬油醋之外,确實沒什麼可買的。

對面路東第一家是水産門巿部,經營各種魚蝦蟹貝,時令水産,到了後來的票證時代,它家唯一能見到的水産品隻剩下海帶,蝦皮了。

再往南是家清真飯館,我發小安子他家的買賣,公私合營後變成小吃店了,賣些油餅,炸糕,羊雜湯之類。我對他家記得最深的是困難時期賣的那個棒子面,白面混合的,胡麻油炸的油餅。沒辦法,那時候的居民糧油供應是30%白面,70%玉米面,連稻香村的桃酥都是混合面做的。他家是這條街上唯一一家飯館。

過了廣場向南路東第一家是“德順祥幹鮮”,一家經營南北糕點,幹鮮,煙酒糖茶的老字号。這家是我最喜歡來逛的店。我常來這給我爸買煙,最常買的煙是大前門,恒大,偶爾也買過鳳凰,牡丹,剩下的零錢我可以順便買點我最愛吃的山楂糕,果丹皮,麥芽糖瓜,偶爾還可以買江米條,“蜜食”。我喜歡攢煙盒,疊“大鼻子”(也叫“三角”)。小夥伴時代有種遊戲,按香煙牌子價格高低去換别人手裡的“大鼻子”或者通過在地上拍“三角”遊戲去赢别人的。那時的煙盒分高,中高,中低,低幾個檔次,

高檔:中華,牡丹;高中檔:鳳凰,大前門,恒大,飛馬;中低檔:海河,佳賓,黃金葉,太陽;低檔:綠葉,經濟。那時中華煙/0.65元;綠葉/0.12元;經濟/0.08元。佳賓和綠葉是保定生産的。

記憶中的城隍廟,城隍廟街和四十六号院
記憶中的城隍廟,城隍廟街和四十六号院

攢的煙盒

我們院斜對面是黑白鐵鋪,每天釘釘當當敲洋鐵皮聲音從早到晚,經營些打煙筒,換壺底,修自行車之類的活計。情景類似電影“瓦兒特保衛薩拉熱窩”中清真寺旁邊的那個鐵匠鋪。據說公私合營前,這條街上有十幾家黑白鐵鋪子,後來合并成兩家,南頭北頭各一家。按現代的說法,這門手藝實際上就是闆金工。今天的闆金活計早就是數字化沖壓成形了,現在會這門手藝的人恐越來越少。

對了,這還有一傳呼電話,為整個北段半條街的居民提供原始的電信服務。

福玉興食品店與我們院正對門,後來改稱牛羊肉門市部。上世紀六十年代中期,保定市供應尚還正常,肉食,雞蛋還不要票,随便買。除了生肉,他家還賣些熟羊頭肉,羊雜之類的。賣熟食的是一胖老頭,對我們院的鄰居們都不錯,店裡要來了好吃的,他總在街上叫住我們說:告訴你們家大人,明天來羊雜,我給你們留着,下了班來拿。

直到上世紀七十年代初,城隍廟街原先的建築格局基本上沒有被破壞,還保留着原始的風範。這裡是一大片明淸時代的老房子,飛檐鬥角,雕梁畫柱,大院套小院,二進,三進四合院比比㫮是。高高的圍牆雖然将院與院隔開,但又毗鄰的非常近,形成了天然的小巷,這些小巷又互相串聯,曲徑通幽。那些臨街的商鋪多為高台階,門窗還是那種老式的門闆,開門時摘下,打烊時挂上。

上世紀五十年代,新中國成立後的頭一個十年内,随着社會主義改造運動的深入展開,大量的資本家,中小業主拿出财産和置業參加了公私合營,房管局再把這些物業出租給平民百姓,在大量的“新移民”湧入後,原汁原味的四合院變成了徹頭徹尾的大雜院。到我家搬來時,古老的城隍廟及它面前的這條老街雖然已沒有了過去的車馬喧嚣,高光時刻,但仍然充滿着欣欣向榮的生活氣息和濃郁的的市井煙火氣。

46号院位於城隍廟街北段路東,過去是老字号永立祥商鋪,後來變成土産公司倉庫,是個臨街的二進四合院。我家搬來時,全院有十戶人家,都是這裡的新移民。

大院坐東朝西,等於東房成了上房,南北屋變成了廂房。因城隍廟街是南北走向,許多沿街開門的四合院都是這種格局。

我們院前院住五家人,後院也是五戶。院子的格局規整,青磚灰瓦,立磚到頂,中間土坯夾心。硬山式屋頂,五脊六獸,院中各房的房基高高墊起,青石闆台階,硬化地面,東房兩邊的耳房小院還有月亮門。前院北、南廂房各兩間,南屋住我家四口;北屋是王叔家三代六口人;東房面闊三間,有中堂通向後院,右室和耳房小院住着盧叔一家三代七口,他家有四個大小子;左室住着劉叔一家六口,有兩兒兩女;東房左手的月亮門小院裡住着許伯伯;前院倒座西房也是面闊三間,兩間是臨街店面,一間是門樓,店門開在街上,另有後門通院裡,西房最南邊那間是大院的門樓。

後院也是同樣格局,住着三戶老幹部和兩戶他們的保姆。後院東屋上房住着連氏一家八口,老倆是廷安時代高幹,下有六個兒女。

本院大門口沖西開在街上,門口有兩個壓門框的抱鼓石門墩,兩扇黑漆大門對開,門上有叫門的鐵環,大門下有活動門檻,白天卸下,以友善自行車出入。門洞青石闆滿鋪地面。門口正對的影壁是我家西山牆,右手的小屋是門房,左手一拐進院。

整個院子整整齊齊,中規中矩,低調不奢華,是一座典型的由昔日的商賈大亨的私家宅第衍生出的“社會主義向陽院”。

當時院裡有孩子十幾個,每天遭的天翻地復。那會我們的活動有,撞拐,“砸驢”,推鐵環,抽“賴老婆”,彈球,彈杏核,捉迷藏;我們拿“汽筒”砸煤球,攥煤爐,攤煤餅等凡是你聽說的所有那個時代的兒童項目無一例外都玩過。但我們的捉迷藏是立體形式。地點不限,房上,房下,屋内屋外随便藏,隻要不被發現就行。得益于這一片像迷宮般的小巷,大院套小院串在一起天然環境,我們可以輕松地翻上所有的牆頭,在各家的房頂上疾走,跳躍......不知踩漏了人家多少房頂,闖過多少禍,總之被人找到家裡告狀是常态。

我騎車是在院裡學會的。開始“掏腿”,後來騎大樑,再後上座騎。三四個孩子可同時騎車在院裡轉圈散歡。院裡盛不下了,我們就來到稅務角大下坡練更高難的項目:大撒把,倒騎驢,五人一車等各種雜技。為了練車我生生把我爸那輛“永久”線閘變速擋車摔報廢了。那變速軸是他花重金在北京東四信托商店買的英國貨。車是六三年我家由滿城遷保定時奶奶給我爸媽買的。我媽那輛是“鳳凰大彎樑”。這兩輛車讓我倒騰着造,直到1982年我大學畢業離開保定。

在學校‬停‬課‬的‬那‬幾‬年,由于我們年歲小,課又沒得上,隻好天天在城裡四處遊蕩。後來院裡盧叔怕我們在外惹事就把我們組織起來讀書。

那時才上國小二年級,鬥大的字還沒認幾個。除了小兒書,别的書也看不懂。。我有‬幾本自己認為不錯的像小說的書。記得有 :《戰鬥在敵人的心髒》《紅岩》,《把一切獻給黨》,《高粱紅了》。

開始盧叔給我們講書,講《敵後武工隊》,《高梁紅了》;後來書聽的越來越多,慢慢字也認的多起來,連蒙帶猜竟也自己把書順下了,也順帶着能認了好多繁體字。還有好多書是小夥伴們交換着讀的。像《戰鬥的青春》,《三輩兒》,《林海雪原》,從此我對文學開始感興趣。

其實我們這一代人,由于當年的特殊情況,國小,中學這十年,正經踏踏實實學習的時候隻有1/3就算相當不錯了,包括後來參加聯考,基本上是自學拚出來的。除了感恩在學校培養我的恩師們,盧叔是我的校外輔導員,必須感恩不能忘。

離開城隍廟街60年了,整整一個甲子的輪回。當年的老街經曆數次“改造”,早己魂飛煙滅,昔日的風光蕩然無存,隻留下一地雞毛。

記憶中的城隍廟,城隍廟街和四十六号院

當年的四十六号院今天已淹沒在曆史的垃圾裡

老街坊,老鄰居們被老街“改造”,疏散到四面八方,彼此斷了聯系。

記憶中的城隍廟,城隍廟街和四十六号院

發小春華氣宇軒昂,千裡單騎走天下

然而,這麼多年過去了,老街上的每一處院落每一個景點都像刀刻一樣印在我腦海裡;老鄰居們的音容相貌常常像電影一般在我眼前流過。老街坊們,大家都還好嗎?

記憶中的城隍廟,城隍廟街和四十六号院

盧家老二雄林冰上起舞

懷念童年,懷念過去的好時光!這就是鄉情!

斯人已逝,生者如斯。在此祝福老鄰居們,小夥伴們健康,長壽,平安,順遂‬!

記憶中的城隍廟,城隍廟街和四十六号院

我問青山何日老,青山問我幾時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