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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長明:遠山聽雨寄鄉情——讀冠喬先生新著《聽雨》

作者:月映軒窗
杜長明:遠山聽雨寄鄉情——讀冠喬先生新著《聽雨》

遠山聽雨寄鄉情

——讀冠喬先生新著《聽雨》

杜長明

冠喬先生的新著《聽雨》出版距離他上部著作《遠山》出版正好是4年的時間。捧讀《聽雨》,就像我衷情于他《遠山》中的第一輯《故園琴聲》那樣,依然喜歡的是第一輯《鄉音未改》。很明确,這些文字都是鄉土散文,是寫家鄉的,是寫豐縣的,回憶童年的,字裡行間彌漫着家鄉的氣息。冠喬老家是豐縣城西的,我老家是豐縣城南的,距離也就是二三十裡的樣子,鄉規民俗也就差不離。我雖然虛長他幾歲,但畢竟是同一個年代人,對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鄉村有着相似的記憶,因之,對他筆下所描寫的其景、其人、其物、其聲,也就耳熟能詳,十分的親切。

豐縣地處江蘇的西北,蘇魯豫皖四省接壤之地,西北部的首羨、趙莊、單樓、王溝……這裡有劉邦故裡金劉寨,有奇妙的“三省井”,有衆多富有傳奇色彩的古村寨,又是革命老區。冠喬在這裡度過了他的童年和青年時代,受到鄉村文化的熏陶和曆史文化的洗禮,為他鄉村文學的創作奠定了牢靠的基礎。他寫趙莊集、崔老家、蔣單樓、王雙樓就順手拈來,于是就有了《車過趙莊集》《崔老家的傳說》《雁叫聲聲到蔣家》《鏖戰王雙樓》《此村喚作皇祭廟》《河決蟠龍集》等美文,曆史、傳說與現實交融,耐讀耐品。

杜長明:遠山聽雨寄鄉情——讀冠喬先生新著《聽雨》

“鄉村的黎明是老井的井台開啟的。”《老井》是這輯鄉土散文的佼佼者。村莊多是逐水而建,要麼河流,要麼水井。有了水源,人類才能生存繁衍,六畜才能興旺,莊稼才能生長。圍井而居,就出現了村莊,興旺了人間煙火。每個村莊都是有一口或兩口水井的,那是生命的源泉。我們村也和冠喬的村一樣,就有兩口水井,每個生産隊一口,都位于村道的一側。我們西隊的那口井的一旁有個井架,上面有個越杆子,杆子的底部用鐵條固定了一塊石頭,利用杠杆原理,可以輕松地把水“越”上來。我的許多童年夢都是在清晨被水桶與井壁清脆的撞擊聲叫醒的。冠喬描寫的更為詳細:在井台上,人們用井繩雙手交替着把水桶續到井裡,擺動井繩,左擺,右擺,左擺,右擺,幅度越來越大,咣當一扣,水桶傾斜,咕咚咕咚灌滿水,輕輕提上來。扁擔挑起兩桶水,狗兒歡快地搖着尾巴追随。女人們心細,擔水時為了防止水漾出來,會把一兩片樹葉兒或菜葉兒鋪在水面上,小幅度擺動手臂,翩翩如舞,像一幅鄉村水墨。美極了。烈日炎炎的夏天,水井成了村人的冰箱。人們在井台旁乘涼,把西瓜、甜瓜、菜瓜放在竹籃裡,吊到井水裡冰着,待睡醒一覺提上來解渴。而吃涼面條、涼面魚更是離不開清涼的“井拔水”。遇上幹旱時節或者過上三兩年,井底淤積堵塞了井眼,就要淘井。淘井是全村莊嚴、神聖的盛事,舉頭三尺有神明,老井養育了村人,村人敬畏老井,像敬拜竈神爺、土地爺一樣,也要敬拜井王爺。淘井前,男人們在老井跟前拈香長跪,磕頭膜拜,祈願井王爺保佑。壯勞力頭戴柳條編的安全帽,腳蹬膠靴,身系繩索下到井底,把淤泥裝到水桶裡,上面的人提拉上來,一桶,一桶,直到把淤泥清理幹淨,露出泉眼,井水汩汩地冒出來。淘井的村人替換着上來時,個個像個泥猴,人們忙着上前端茶遞煙……記不起來啥時候,老井被機井、壓水井、自來水一步步地替代,鄉村老井被填埋在了地下,成了一代人的記憶。不久前,到城北的周埠去,看到村裡的一口老井仍然存在,幾位村人圍在井台上提水洗衣,感到特别的親切,我也試着提上一桶,喝了一口,是滿滿的甘甜的童年味道。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未改鬓毛衰。”每個遊子不論離家多遠,時間長短,對故鄉的思念總是纏繞在他的心頭,因為他是喝着故鄉的水、吹着故鄉的風長大的,而鄉音更是像石頭上刻字一樣,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腦回上。冠喬盡管在職場曆練多年,會說“京普”“徐普”,但他對“豐普”始終沒有忘記,這從他的《鄉音未改》可以展現出來。“喝湯”、“抓(zhua)去”、“認姓”、“發馍”、“了不敵”、“笑話子”、“半頭孩子”、“一蹦兒”……這些土得掉渣的詞語,不在豐縣長期生活的人是無法完全弄懂的。單說說“認姓”吧。“認姓”就是兒女結婚時去吃大席,很多地方叫随禮。至于老輩人為什麼叫“認姓”,還真沒有确切的解釋。“認姓”的女人們互相問好,那叫一個親切。大老遠兩個老太太颠着小腳快步迎上,繼而雙手緊握。“老郭姐姐怪好不?”“怪好!老李妹妹也怪好?”很是親熱了一陣子,方才想起身旁的孫男娣女,馬上囑咐道:“快叫姨奶奶!”這邊還沒叫出口,那邊姨奶奶早就驚訝起來:“咦,我的個乖兒來,可了不敵啦,長得咋恁方長?”……記得我小時候跟着大人去“認姓”,看到有的老太太拉着兩個孩子給人介紹:“這小是大分家的,這妮兒是二分家的。”大分二分就是大兒子二兒子。現在說來,甭說外地人,就是豐縣的年輕人也會聽懵。

說起當年的“認姓”,也就是結婚,冠喬在《吃大席那些事兒》裡描寫的兩個細節也蠻有意思——送匾和擡嫁妝。“忽聽外面三聲鑼響,喇叭号子、笙笛琵琶一起奏起來,大夥兒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過去,原來是新郎的幾位同學、好友前來送匾。”那年代,結婚送塊匾挂在新房裡是件極體面的事,送匾的年輕人大多還沒有見過世面,有些青澀。你看,“幾位穿着入時、打扮闊氣的半頭孩子,個個别着鋼筆,圍着圍脖,還有兩位戴副黑邊眼鏡,頭戴鴨舌帽。”真的既“光棍”又時髦。“前面帶頭大哥捧一塊金匾,後面跟着的幾位,一會兒雙手插進口袋,一會兒又抽出來不知該放在何處。”“聽到圍觀者竊竊私語和評頭論足,紅臉低頭的那幾位越發不好意思起來,一個個作單腳溺死螞蟻狀,又裝模作樣猛抽兩口香煙,過度誇張地幹咳起來。”哈哈,是不是很有畫面感?瞧,擡嫁妝的來啦!“藍天白雲之下,黃土地之上,一隊人馬擡着一件件大紅嫁妝,從小路的盡頭姗姗走來,頗有幾分詩情畫意的意味。”這是女方的陪嫁,有櫥、櫃、條幾、八仙桌、琴桌、盆架、闆凳、梳妝台、臉盆、水瓶、罩子燈、條子箱,等等。嫁妝是請木匠用實木做的,比較沉重,大件的就要人用扁擔擡。近路的還好說,要是幾十裡遠的,路上就要歇上好幾歇。結婚大都選擇在冬閑時節,我也在寒假裡給人擡過嫁妝,小孩子隻能扛個闆凳提個水瓶臉盆的,較輕快,有吃有喝,新郎家還發給兩包煙,有兩塊錢的打賞,感覺那是件非常惬意的美差。

杜長明:遠山聽雨寄鄉情——讀冠喬先生新著《聽雨》

聽,《鄉間的吆喝》聲開始了!賣羊肉的大老趙來了,賣麻花的範大孩來了,賣包子的“雞宿眼”老太太被患有智障的胖孫子牽着挎着箢子來了……在一陣又一陣此起披伏的吆喝聲中,鄉村一天的熱鬧開始了。在衆多的吆喝聲中,“小雞嘹——賣小雞——”的吆喝是最溫馨的,“賣雞人用竹編的折子将小雞圍成個大圓圈,黃的,黑的,花的,毛茸茸若上百隻圓球滾動,叽叽啾啾鳴叫不停。婦女們把小雞捉出來放在手心裡,瞅瞅雞屁股,摸摸雞脖子,确定是隻母雞,方才把小雞放進自家的籮筐。”小雞都是賒的,炕小雞正是初春時節,冬糧吃盡,夏糧接濟不上,正是一年春荒時節,沒錢不要緊,到秋後有了收成再還賬。最欠揍的是吆喝“剃頭——割豬蛋”的那個外鄉人,藝不壓身也不好,還是專一地幹一行為妥。最有特色的當數“憨老笨”的吆喝了,“豆芽叽——癢癢——,黃豆芽,綠豆芽!”他說話咬碟子的吐詞不清,把“兩樣”說成“癢癢”,給村人帶來了許多的樂趣,讓人越發懷戀那遠去的鄉村吆喝了。

再來看看這篇《我們吃糖吧》。作者從一次友人小聚閑聊,撫今憶昔,說到昔日的糖果,從白砂糖到紅糖,從糖塊到“糖孩供”,再到糖稀吹的“糖人”,娓娓道來,苦澀的童年裡點綴着淡淡的記憶的甜蜜。在那物資匮乏、填飽肚子都是一種奢望的年代,糖果真是個奢侈品啊!到代銷店幫家裡稱鹽打洋油,剩下的幾分錢能買上幾塊洋糖真是莫大的獎勵了。誰家如若來個闊綽的親戚朋友能帶來一包花花綠綠的糖果,孩子就會高興得過年一般,裝在口袋裡走東家逛西家,谝到頭尖上。看看冠喬,“偶爾能夠得到一顆糖塊,摩玩不已,小心将糖紙擰開,細心剝去外衣,或圓、或方、或圓柱的小物什托在手心,仔細端詳半天,然後再輕輕地放到嘴邊,伸出舌頭 把薄如蟬翼的糯米紙舔到融化幹淨,才會把整個糖塊含進嘴裡,用舌頭卷着來回推動幾下,絲絲甘甜從舌尖向全身蔓延開來……”真甜哦!

最後,再來看看冠喬的這兩篇短文——《杏樹下》和《外婆》,沒有大悲大恸,一切都隐含在文字裡。《杏樹下》是寫給二姑的。二姑心靈手巧,她家院子裡有棵杏樹,孩子們喜歡在杏樹下玩耍。二姑偏愛于我,每當杏子熟的時候,她都會留幾顆個大、熟透的麥黃杏偷偷地塞進我的書包,并叮囑說大侄子是咱家的希望,以後會是一個有用的人。我也許諾将來考上大學接二姑享幾天清福。可後來我卻沒有兌現這個諾言。二姑得了癌症,我到醫院看望她,二姑卻笑容滿面,說自己沒啥大病,過幾天就好了。“這是二姑的明白。”一個傳統農村女性善良、大義、吃苦耐勞的形象躍然紙上。《外婆》是寫給外婆的。楠楠就是筆者了,從小在外婆家聽着外婆的“小巴狗,上南山”的歌謠長大。七八歲的時候帶着弟弟去外婆家玩,臨走,外婆把他們送到村口老槐樹下的小木橋上,買一大捧花生塞滿楠楠和弟弟的口袋。楠楠戀戀不舍地走過小木橋,扭頭還會看到小木橋那頭,老槐樹下站着的外婆。楠楠上學了,後來,楠楠工作了,去了外地,忙裡忙外的,沒時間去看外婆,再後來,外婆去世了……一切的内疚和懷念都凝結在這句“外婆疼了楠楠,楠楠沒疼外婆。”裡。

杜長明:遠山聽雨寄鄉情——讀冠喬先生新著《聽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