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家鄉的發小愚大凡來縣城找我，說兒子結婚，要我在婚禮上講話。發白的中山裝襯着簡單快樂的神情，讓人耳目一新，好生羨慕。憨笑中牽出的一段農人故事更是感人肺腑， 發人深省。
大凡祖宗幾代都是農民，上世紀80年代初， 我與他在同村上國小， 他哥大他兩歲，他弟小他一歲，印象中,他總穿着哥哥穿舊的衣服，蜷縮在教室的角落裡， 用長滿凍瘡的手翻着小人書，他學習不好， 但總是積極樂觀,謹慎刻苦，沒有一點貧富觀念和心理落差,樂呵呵地陪我們上完國小。
大凡11歲時， 春天，我們一起在村南沙地裡挖白蒿賣錢補貼家用，某個星期天，大同約表哥一起将晾幹的白蒿拉到鎮收購站賣， 過秤後， 收購員将9市斤的白蒿按9公斤的價格為他付了錢. 他下意識地感覺錢多了，就提醒收購員“是不是弄錯了? ”“沒錯沒錯，你走吧 ”由于另一同僚打擾，收購員有些不耐煩。大凡站在原地本來還想說些什麼，在同行表哥的催促下也就隻好默默離開。“錯在哪兒呢？”離開櫃台時他一直納悶, 一出收購站他就劃地算賬,“趕緊走,錯了就錯了,人家是公家人,又不缺這一點錢,你整天盼着買線衣，沒有錯，你拿什麼去買線衣呢?”氣急的表哥帶着責怪的語氣去拉他,“不，不，把事弄明白，要不然，人家收購員要賠錢哩， 咱不虧人！” 表哥拗不過他,氣走了。半個時辰後， 衣衫褴褛形象萎縮的大凡又出現在收購站,他講明了算錯賬的理由，并将多付的錢如數還給收購員。
2008年,國家中國小貧困學生資助政策在本縣落地執行,得知消息後,我首先想到了大凡,半個月前,他來縣城送兒子上學找我借過雨衣, 來學校還雨衣時我把貧困學生補助的情況給他說明,希望能給他幫點忙,誰知他不但不感激反而給我上了一課:“國家政策是針對哪些真正窮得上不起學的學生，我不窮,我還能種莊稼,娃上學的費用平時節儉着就夠了”一杯茶後,大凡頂着麻袋騎着自行車消失在雨霧中,留給我的是無限的敬重和遐想。
2013年,大凡的兒子考入西安交通大學.他用“五個基本點”規劃了兒子的大學生活:操場——教室—— 飯堂—— 圖書館——宿舍，其淳樸的睿智讓周圍的好友佩服。當兒子把做勤工儉學掙生活費的想法說給他時，他即刻暴躁如雷“大學四年在人生掙錢的曆程中能占幾分之幾？真正想掙錢，先提高自己的身價，人不值錢,在哪兒都創造不了财富” 八年後, 他的兒子不僅找到了好如意的工作, 而且還成了國家首批特專項科技人才.(全國僅36人)
2020年,大凡的同學在鎮上開網吧，邀請他做網管， 理由一是工資待遇高,二是大部分工作時間是在晚上,不影響農活.他聽完後不僅斷然拒絕反而态度明朗地奉勸同學不要開網吧,阻止無效,他竟聲色俱厲地告誡對方“再這樣你不得好!”一句話斷了幾十年的交情。如今，大凡還在縣城做環衛工，每天早上,他把無數輛汽車碾過的街道清理得十分幹淨。“有恩的死裡逃生，無情的報應分明，分離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問前生” 知天命之年， 他總是穿着環衛服,哼着小曲,揮舞着掃帚, 如期出現在朝霞夕晖中,那麼淡定,那麼從容。
陶行知先生主張教育要培養一品大百姓,落落乾坤大布衣.這裡的大百姓、大布衣大在何處？大在善良,大在人品上.大布衣用少有的淳樸 告訴我生活的真谛: 通常情況下我們不快樂是因為我們的欲望大于自身的能力，志大其量 必定不得善終。
離開故鄉多年了,我經常憶起這樣一個場景：晚霞升起的時候，一幫小孩 邁着大步穿梭于村頭、田間、墳場和學校，看群鳥從林梢飛過 拍手齊唱“遠上寒山石徑斜,天上大雁叫嘎嘎, 青天高 遠樹低早上不飛累死你”一遍一遍 ，直到鳥兒變成小黑點 融進绛紫色的夕陽中,這首童謠就和故鄉的晚霞、林木、馱着夕陽匆匆趕路的鴉雀、張着大嘴鼓腹而唱的小朋友一起刻在記憶裡。類似的人生體驗定是人皆有之的. 落落乾坤大布衣至今仍讓人追念!
作者簡介：房懷山，陝西大荔人。大荔縣教育工作者，家庭教育咨詢師， 全國家校聯盟成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