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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這位警官,我要報案。”女孩癟着唇角,“我老公丢了。”

作者:溫暖夏日紅太陽

某天出警一周剛回來的江隊神色躁郁,下一秒就被個小姑娘壁咚抵在牆上。

衆人心道小姑娘你怕不是是要找揍——

“這位警官,我要報案。”女孩癟着唇角,“我老公丢了。”

江淮挑眉:“哦?”

“江淮,男,身高187,膚白貌美,六塊腹肌,已經一個星期沒有回家……”女孩扯住他的袖口,小小聲說:“我很想他。”

衆人就見那位以冷漠不近人情聞名的年輕警官,悄悄把受傷手臂背到身後,俯身和女孩平視,語氣溫柔得能将人溺斃:“知道了,江太太。”

初見,江淮眼睫半垂,神态不馴:“婚約不必當真。”

後來,他在女孩耳邊低聲輕哄:“乖,叫老公。

刑偵支隊副隊長甯桢,年輕英俊履曆光鮮,禁欲系禍害臉,追求者衆卻無一近的了身,白瞎了那顔值。

某天甯桢受傷醫院就醫,醫生是個女孩,緊張兮兮問他:“你沒事吧?”

衆人心道又一個被美色迷了眼的,這麼點皮外傷貼個Ok繃就可以吧?!

“有事。”甯桢長睫低垂,語氣無辜認真:“很疼。”

-

緊接着,衆人發現甯桢變了——

擦破皮要往醫院跑:沈醫生,我受傷了。

頭疼腦熱要往醫院跑:沈醫生,我很難受。

直到同僚撞見甯桢把沈醫生禁锢在懷裡,語氣很兇:“那個人是誰?不準和他說話!”

女孩踮起腳尖親他側臉,“知道啦!你不要吃醋!”

甯桢耳根瞬間紅透,落荒而逃。

——破案了。

——還挺純情。

-

後來,甯桢受傷生死一線,沈夏問他疼嗎。

甯桢笑着伸手擋住她眼睛不讓她看:“不疼。”

沈夏瞬間紅了眼:“騙人!”

卻聽見他歎氣,清冷聲線盡是寵溺:“見不得你哭。”

「小劇場」

高中,學神甯桢和學渣沈夏同桌,一對一幫扶。

某天甯桢翻開沈夏習題冊檢查作業,發現一行字:

“甯桢好兇,可是我好喜歡他。”

“已閱。”他落筆,又補充:“我也。”

  ☆、第 1 章

  初秋,荊市。

  列車即将進站,甯舒倚着車窗打瞌睡,冷不丁被手機鈴聲吵醒,廣播同時響起。

  “各位旅客,列車即将到達荊市車站,請在荊市車站下車的旅客準備好自己的行李下車。”

  甯舒坐直搓搓眼睛。她眼角偏圓,瞳仁黑亮剔透,像隻誤闖人間的小鹿,迷迷瞪瞪,純良無害。

  她接起電話,眼睛往窗外看過去:“哥哥,我到車站啦!”

  明明幾個小時前還在江南水鄉,幾個小時後就到這座北方城市,聽說四季分明,冬天有雪,氣候幹燥,沒有連綿雨季。

  幾個月前,親哥甯桢工作調動,從西南邊境調到荊市刑偵支隊,在這座城市安了家。

  父母離異,兄妹倆一個跟着父親一個跟着母親,而現在甯桢一切穩定下來,第一件事就是把她接到身邊讀高中。

  “我這邊有個案子暫時脫不開身,位址發給你,自己打車,不要心疼錢。”

  甯舒從行李架上取行李,随着人潮往外走,忍不住笑出小虎牙,“你放心吧,我自己也可以的!”

  -

  荊市警察局,一樓,走廊盡頭。

  電話那邊老人語氣柔和,“之前,你一消失就是好幾年,家裡整天提心吊膽,現在工作穩定了,是不是應該考慮一下終身大事了?”

  “你爺爺給你定過婚約,之前你在外地工作,就沒跟你提過,現在跟你說說,有個心理準備……”

  “過幾年等人小姑娘再大點兒,咱就把婚訂了怎麼樣?”

  “奶奶,請您取消婚約。”接電話的男人長身鶴立,一身警服冷淡肅穆,聲音很好聽,隻是眼睫半垂,神态不馴。

  電話那邊頓了頓,繼續循循善誘:“聽說小姑娘跟個小瓷娃娃似的,特别可愛,說不定你一見到人家就喜歡了呢?”

  江淮一臉總結案情的波瀾不驚,“沒有這種可能。”

  “你看看你呀,現在也老大不小了,老李上個月都抱第二個重孫子了……”

  過了十多分鐘,電話那邊才挂斷。

  手機螢幕暗下去,江淮解鎖,點開同僚甯桢對話框。

  兩人警校同學,過命的交情。

  【江淮:你家還有客房嗎】

  【江淮:最近不想住家裡】

  【甯桢:閣樓留出來,其他房間任選!】

  就在這時,帶着濃重哭腔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警官,我要、要報案!”

  女孩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說話斷斷續續沒有邏輯,在女警安撫下情緒才慢慢平靜。她擡頭,坐在對面的男警察看過來。

  他頭發很短,五官深刻,唇線平直,過分英俊又冷又酷的一張臉。隻是睫毛長且密,當他抿唇,嘴角竟然浮現一點很淺的梨渦。

  她看得呆了,直到他劍眉微揚,才紅着臉開口:“我今天在荊市火車站,遇到了人販子……”

  大學開學,報案人今天從家裡坐高鐵來。出站時被老太太搭讪,在她意識到不對勁兒的時候,老太太同夥中年男子圍上來,說報案人是他媳婦兒,怎麼跑出來這麼多天不回家。

  路過行人圍過來,聽到他們這樣說,分分鐘腦補狗血八點檔家庭倫理大戲,誰也不想摻和别人家事。

  “就在他們要把我拖到面包車上的時候,我砸了路邊攤主的手機,這才,這才引起大家注意……”

  報案人做完筆錄,徘徊大廳門口一直沒有離開,轉身就見剛才的冷面警官換了便裝,簡單黑色外套黑色長褲,雙手抄在褲兜下樓。

  瘦高白皙,肩背挺直,不穿警服簡直像個二十出頭的警校生,一身少年氣毫不違和。

  “江警官,能加個微信嗎?”

  女孩臉頰微微紅,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報案還能遇到這麼極品一帥哥,幹的是刑偵長得卻像個白面書生,這麼被他看一眼,不知道要回去牽腸挂肚多久……

  江淮垂眸,她盯着他睫毛出神,呆呆舉着二維碼臉頰泛紅,“就、就是有線索的話,可以聯系您……”

  “有事可以給我打電話。”

  女生眼中滿是驚喜。

  “110。”江淮颔首,錯身而過。

  黑色SUV開出警察局大院,刑偵支隊的小夥子們百忙之中湊成堆,八卦之魂熊熊燃燒。

  “江淮,還有那個一起來的甯桢,到底是什麼背景?”

  “空降刑偵支隊不說,當時還是省廳特意打的招呼……”

  “據說這哥們兒前幾年在西南邊境禁毒一線,前幾年部裡督辦的711驚天大案聽說過沒?我猜是上頭的保護政策,把大功臣塞到咱這兒。”

  “就像有些人藍襯穿到老一輩子都混不到白襯,也有些人,警校剛畢業的前三年,就刷出了别人一輩子刷不出來的履曆……”

  -

  火車站南街,甯舒察覺自己走錯方向,行李箱立在身邊,重新加載地圖檢視路線。

  從側面看過去,她臉頰肉肉的滿是膠原蛋白,加上背帶裙和卡通T,完全就是個軟萌可欺的中學生。

  “小姑娘,自己一個人呀?”老婦人笑眯眯湊過來,一副拉家常的樣子,“是要打算去哪兒?”

  甯舒手機信号不好,看着螢幕皺眉,“洲際佳苑。”

  “聽口音不是本地人吧?奶奶也去那兒,”甯舒轉身,直接被她握住手腕,“一起呀,拼車還便宜呢……”

  地圖緩沖出來,車站街的公共汽車可以直達,甯舒彎起唇角,“不用啦,我去前面坐公共汽車就好。”

  聽她這樣說,剛才還笑眯眯一臉慈祥的老婦人瞬間變臉,皺紋恐怖堆積在滿是橫肉的臉頰,她想要掙開手,老婦人卻攥得更緊,手背被她指甲劃出一道紅痕。

  幾道悶雷之後,天色瞬間暗下來。

  車站南街路人稀少,行色匆匆,就怕下個瞬間落下大雨。

  “請你放開我……”冷意順着毛孔擴散,甯舒脊背發涼,她掙開婦人的手要走,罵罵咧咧的男聲在頭頂響起:

  “小小年紀不學好,從家裡偷了錢出來玩?你還有沒有良心?”

  肥胖的秃頂男人攔在她面前,劣質煙草味道猛然逼近,“有什麼事兒回家說,媽,别在這兒跟她廢話。”

  “我不認識你們,請你們松手……”

  行李箱倒地發出悶響,甯舒被人拖拽拉扯,極度恐懼讓她腿腳發軟,心髒快要撞破胸腔,原本軟糯的聲音帶了哭腔,引得路人頻頻回頭。

  老婦人立刻換了一副抹眼淚的可憐相,“我家孩子偷了錢出來玩,被我們遇到還不服管教,這養孩子真是罪過啊!罪過!”

  馬路對面停着黑色面包車,車門大開,如同惡魔張開血盆大口,下個瞬間就要将她吞食入腹。

  華燈初上,綿密雨滴落下,周遭霧蒙蒙。

  路上行人稀少,黃燈幾秒之後變了紅燈,像是電影裡的畫面。而這時她擡眼,看見路對面的年輕男人。

  他沒打傘,瘦高,很白,眉眼濃重如水墨,黑色沖鋒衣領口緊抵着下颚。

  視線蓦地對上,綠燈亮,他長腿一邁,往她這邊走來。心跳和他腳步聲重疊一起,每一幀畫面都像是死裡逃生的慢動作。

  擦身而過的瞬間,剛才死死鉗制着她手腕的手蓦地松開。

  人販子面容扭曲手腕被反手擰在身後,狗急跳牆從夾克内兜拿出什麼,男人直接在他膝窩狠踹一腳直接将人摁在地上。

  他側臉清俊,鼻梁挺秀如劍刃。

  漆黑眉眼充滿冰冷壓迫感,額前碎發已經被雨打濕。

  甯舒手止不住發抖,強定心神撥出的110報警電話剛剛接聽,對面的聲音親切:“您好,荊州市報警中心為您服務……”

  人販子的臉因為痛苦扭曲,惡狠狠看向她時更顯猙獰,大腦經曆過強烈恐懼徹底當機,甯舒嘴裡字詞毫無邏輯連不成句子:“我、我這兒,人販子……車站南街……”

  看見什麼,甯舒眼睛睜大,徹底失語。

  泛着冷調金屬光澤的手铐,幹脆利落鎖在人販子手腕,與此同時,她聽見他的聲音,低沉好聽的聲線,帶着清晰冷意。

  “警察。”

  -

  荊市警察局,甯舒做完筆錄,對面警察遞過紙筆:“如果确認無誤,請簽字。”

  甯舒接過來,乖得像個一年級小朋友,一筆一畫寫下自己名字,手指關節因為用力泛白,對面警官還說了些什麼,她大腦卻空白一片。

  “小姑娘,你可以走了,以後可得長個心眼兒。”

  甯舒站起身,如果不是正好遇見路過的警察,她現在又會是怎樣的處境?

  冷意從骨頭縫兒裡滲出,她聲音小小的、還有些抖:“請問剛才那位警官呢?”

  “哦,你說江淮啊?忙去了吧。”

  還沒有和他說聲謝謝呢……

  “那您友善給我個聯系方式嗎?”

  又是一個被美色沖昏頭腦的?

  當初江淮入職,荊市公安系統就跟着顫了三顫,這哥們兒過往清白履曆神秘、省廳特意打過招呼不說,偏偏人家還生了一張能吊打娛樂圈小生的冰山臉。

  調來荊市這短短幾個月,追過他的包括但不限于家裡有礦的富二代、系統内部公認警花、省廳上司大舅子家的外甥女,以及人民群衆熱心介紹的幾十個适齡女青年……

  然而時至今日無一近的了身,行走的制冷機器一個,傳言性冷淡。

  “這種暴躁小哥哥,就隻有臉好看而已。”警察小哥有些于心不忍地看她一眼,“你知道今天有小姑娘問他要電話,他怎麼說的嗎。”

  甯舒懵懂,乖巧搖頭。

  “他說,可以打妖妖靈。”

  甯舒笑得眼睛彎彎,小虎牙冒出可愛的尖兒:“那麻煩您替我說聲謝謝呀!”

  走出大廳路過宣傳欄,她看到什麼,蓦然停住腳步。

  宣傳欄裡那張冷淡的寸照,和親哥甯桢的照片并列。

  照片中的人一身警察常服,英俊挺拔,五官線條冷硬,偏偏抿起的唇角一側有一點淺淺的梨渦,而眉宇幹淨,直直看過來,讓人無端想起暴雨洗過的湛湛青空。

  右下角黑色宋體備注:刑偵支隊,江淮。

  ☆、第 2 章

  宣傳欄裡的照片,眉眼冷峻,五官清晰,如果不是穿着警服,倒更像個清冷貴公子。

  而旁邊,吊着一邊嘴角笑、一看就不是個正經人的那個,是她親哥,甯桢。

  是以,這裡是哥哥上班的地方,而遇到的警官是哥哥同僚?

  甯舒暗暗下決心,等哥哥回來,一定要讓他幫忙,好好謝謝人家。

  出了警察局大門,她叫了計程車,“師傅,到洲際佳苑。”

  計程車一路向東行駛,她扒着車窗往外看,經過荊市一中校門口,正是放學時間,學生們穿着藍白校服成片往外走。再過兩個十字路口,計程車在洲際佳苑門口停下。

  目光所及之處都是綠樹,小區公園裡是剛放學的幼稚園小朋友,叽叽喳喳吵吵鬧鬧,生活氣息極其濃重。

  甯舒下車,買了杯甜甜的奶茶給自己壓驚。

  拿出手機掃碼付款時,綠色軟體冒出紅色小圈圈。

  甯桢的微信靜靜躺在手機,時間正是她遇到意外時:

  【我哥們特殊情況臨時借住,時間不久,你到的話按門鈴就行。】

  【那貨雖然皮相絕佳但是性格暴躁,你住閣樓,沒事兒别往他跟前湊。】

  怎麼這麼多暴躁又好看的警察叔叔。

  今天馬上就要遇見第二個。

  小區太大,甯舒饒了好幾圈,等她找到11号樓1101,已經是半個小時後。

  她吸溜了一口珍珠,按響門鈴。

  甜膩香濃的奶茶沖淡恐懼,嘴裡的珍珠軟糯Q彈,還沒咽下去,門從裡邊打開。

  開門的人個子很高,她一米六的身高,看他時需要仰着腦袋。

  他穿着寬白色短袖和黑色及膝運動短褲,人清瘦挺拔,臉又白淨,低頭時黑色碎發有些亂,落在眉宇,像個大學生。

  清俊的臉上,是不加掩飾的不耐。

  甯舒把嘴裡的珍珠囫囵咽下去,眼睛徹底瞪圓了。

  竟然是他呀!

  從她仰視的角度,還能看到他下颌的紅色劃痕,是今天和犯罪嫌疑人近身肉搏受的傷。

  “找誰。”江淮開口,聲音有些剛睡醒的啞,還帶幾分鼻音。

  連日熬夜頭腦混沌,來甯桢這兒挑了個房間剛剛睡着。這會兒被人冷不丁吵起來,眼睛還沒完全對焦,隻覺得是個矮得要命的人類幼崽。

  人類幼崽坐在行李箱上,長發綁了個小揪揪在頭頂,眼神懵懵懂懂地看着他。

  她嘴裡咬着奶茶吸管,奶茶放在背帶裙前兜,身上背着鳳梨斜挎包,像個倒放的豌豆射手——

  豌豆射手突突突吐豌豆,她繃着一張小臉,突突突吸奶茶裡的珍珠。

  “你好呀!”人類幼崽靜止幾秒後,咽下嘴裡的珍珠,從行李箱上下來,笑出尖尖的小虎牙,“今天謝謝你啦!”

  “你是甯桢的?”江淮抿唇,嘴角梨渦淺淺,那張冷酷俊臉莫名透出少年氣。

  “妹妹,”人類幼崽聲音脆生生,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我叫甯舒。”

  兩人站在門口,一個像審查犯人,一個像回答老師問題的幼稚園小朋友。

  甯舒兜裡的奶茶已經喝光,抿着嘴角不知道說什麼的時候,有隻冷白修長的手從她身側拎起行李箱,很淡的薄荷沐浴露味道拂過鼻腔。

  “請進。”

  -

  甯桢買的房子自帶閣樓,閣樓帶獨立衛生間,從拱形窗戶能看到天空和軟綿綿的雲朵,而床就在窗戶邊,棉被枕頭蓬松柔軟散發着陽光的馨香。

  小時候,爸媽離婚前,她看卡通片,指着卡通片裡的閣樓告訴甯桢,甯桢我喜歡這樣的房子,能抱着星星月亮一起睡覺!

  她給甯桢發微信報平安,等消息間隙,去樓下藥店買消炎藥和Ok繃。

  江淮沾了枕頭剛睡着,門鈴再次響起。

  門打開,站着剛到他胸口位置的小姑娘,她仰着小臉看他,有些懊惱:“不好意思呀,我還沒有鑰匙……”

  聲音軟軟糯糯,還有些奶,可憐兮兮的小虎牙冒了個尖兒。

  江淮無端想起警犬基地剛出生的德牧幼崽。

  “嗯。”

  眼角眉梢的煩躁悉數斂起,江淮冷着那張面無表情的俊臉,剛要轉身回房間,就被小姑娘扯住短袖下擺。

  他垂眸,她立刻松手。她眼睛圓瞳仁大,眼尾溫柔下垂,仰頭看人的時候更顯乖巧無辜。

  “還有事?”

  人類幼崽抿了抿唇角,然後細白的手指指着自己嘴角和下颌的位置,給他比劃,“你這裡,和這裡都擦傷了。”

  她把手裡的東西舉高到他面前,抿着嘴角小心翼翼看他。

  是消炎藥,和帶着黃澄澄海綿寶寶的Ok繃。

  “得抹藥,不然會好得很慢。”

  表皮擦傷而已。

  他們當警察的哪有這麼多講究。

  “不必。”

  他話出口,小姑娘剛才還彎彎的唇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癟下去。

  委屈的樣子,莫名其妙和記憶深處的小小身影重合。

  那年在南方,也是個綁着揪揪的小團子。

  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後,小話痨一個,小嘴叭叭叭不知道停下:

  “哥哥,你受傷了嗎?”

  “哥哥,你還疼嗎?”

  “哥哥,我的糖可以分你一個,就隻能分一個……”

  他被吵得不耐煩,皺眉看她:“你好吵。”

  成功一秒吓呆捧着糖罐來獻寶的小團子。

  小團子一秒凝固,就在他以為她要哭的時候,她眨了眨眼,笑得眼睛彎彎,因為開始換牙還有些漏風,又醜又可愛:“原來!你會縮話!”

  他被氣笑,問,你叫什麼名字。

  她闆着小臉倒背着手,口齒不清拼給他:“gu-an-guan。”

  一直到他離開,都不知道,這個“guan”字,到底是哪一個。

  -

  晚上七點,閣樓門被人敲響。

  甯舒哒哒哒跑去開門,江淮站在門口,“今晚隊裡聚餐,甯桢讓我帶你一起。”

  “噢!好的!”甯舒擡頭,面前大帥哥膚白貌美,隻不過下颌位置露出海綿寶寶小腦袋,竟然顯出一種奇異的反差萌。

  她和海綿寶寶大眼瞪小眼片刻,忍不住抿起嘴角笑。

  江淮輕咳了聲,“樓下等你。”

  荊市入秋後,晝夜溫差極大。

  白天還是短袖背帶裙,甯舒晚上就套了長袖衛衣。

  她偷偷瞄了一眼開車的江淮,側臉白皙,鼻梁很高。

  一路無言,直到黑色SUV路過一家火鍋店,江淮打了方向盤。

  他倒車停車,一手閑散搭在方向盤,另一隻手搭在她座椅後面。

  那張毫無瑕疵的俊臉仿佛白玉雕刻而成,就在她臉側,下巴微擡,距離太近又或者是他皮膚太白,她似乎能看到他青色的胡茬。

  “待會有隊裡幾個哥們兒。”他似乎是因為哥哥的關系,要幫忙照顧她,是以語氣生硬着嘗試和她交流,“甯桢九點多到。”

  甯舒點頭,鼻腔都是他身上那種薄荷混了青檸的味道,落在耳邊的聲線帶着清晰冷意。然而說話時呼吸又是熱的,會若有似無掃到她耳廓。

  她坐在副駕駛,一動不敢動,心跳卻突然開始不規律。

  就怕稍微一偏頭,碰到他的臉……

  他先她一步解開安全帶下車,又繞到她這一側幫她開了車門。

  人沒有穿警服,在家穿的白色短袖外面随意套了件黑色飛行夾克,黑色長褲下長腿筆直,隻有挺直的肩背保留着幾分職業特征。

  雨斷斷續續下着,他腿長步子又大,甯舒撈起衛衣帽子扣在腦袋上,生怕跟丢。

  刑偵支隊的小夥子們執行完任務直接到了火鍋店,奔波勞累一天,終于能坐下來吃口熱飯,一邊在心裡嘟囔着飯菜快點上,一邊祈禱着電話不要響起、今晚能睡個囫囵覺。

  “要餓死了。”

  “江淮怎麼還沒來?打個電話問問到哪兒了?”

  “來了。”

  “女朋友?這也忒小了點兒吧。”

  衆人就看着他們那個号稱“轄區少女的夢”、“處級幹部理想型姑爺”的冷面警官,背後跟了一個小姑娘。

  發頂大概剛到江淮肩膀,衛衣帽子扣在腦袋上,隻露出白皙柔軟的臉頰,像朵行走的棉花糖。

  “喲,這小姑娘誰啊?”

  “傳說中的性冷淡開竅了?!”

  “這不今天報案的那個嗎。”

  “今天報案的哪個?要電話結果要到妖妖靈然後哭着跑掉的那個?”

  “不是,這是另一個。”

  “看這年齡差……怕不是什麼童養媳之類的吧?”

  “你哥的同僚。”江淮微微低頭,甯舒“噢”了一聲笑笑,在陌生環境裡,小虎牙都含蓄緊張起來。

  他又向同僚們介紹她,“甯桢妹妹。”

  “甯桢竟然有這麼可愛一妹妹?”

  “今年多大了?”

  “跟甯桢長得一點兒都不像!”

  江淮低頭,小姑娘乖乖巧巧打完招呼就變得拘謹,低頭時睫毛密密垂下來,嘴唇抿成一條線。

  “先吃飯。”

  江淮開口,成功把大家的注意力轉移走,尤其是看見江淮下颌角、那個畫着海綿寶寶和氣場完全不符的Ok繃,眼神都變得意味深長起來。

  “怎麼了這是,被哪個姑娘啃了!”

  “這麼萌的Ok繃,怕不是女孩子貼的吧?”

  隊裡一群大小夥子聚在一起,嘴上沒個遮攔,

  甯舒的臉,幾乎一秒就燒了起來,而且還有越來越燙的趨勢。

  而下一秒,被他輕輕扯到身前。

  他身上的青檸味道淡而好聞,鋪天蓋地環繞下來。

  視線沿着黑色夾克領口向上,甯舒直愣愣和他對視,才發現,他不光有梨渦,還有一雙過分漂亮澄淨的眼。

  瞳孔清透,是純粹的黑,眼角尖銳下墜,雙眼皮從眼角至眼尾緩緩開闊,弧度精緻得令人瞠目。

  滾燙的溫度從臉頰到耳廓,心跳也變得不規律變得越來越清晰。

  就在這時,他修長手指隔着衛衣帽子捂住她耳朵,周遭喧嚣徹底屏蔽。

  那張臉還是冷,眼角眉梢都是不耐,隻是因為距離太近,他唇角每道弧度都很清晰,甯舒讀出他唇語。

  很低又很輕的聲音似乎從頭頂落下來:

  “小朋友在,嘴幹淨些。”

  ☆、第 3 章

  小朋友在。

  嘴幹淨些。

  江淮語氣冷得起碼零下十度以下,還在開玩笑的大小夥子們瞬間噤聲。

  還沒成年的小姑娘,被江淮隔着衛衣捂住耳朵。現在安安靜靜杵在那兒,眼神懵懵懂懂不知道該往哪裡看,像隻一不小心栽進獵人陷阱的小兔子。

  “妹妹,不好意思啊,你就當什麼都沒聽到……”

  “對對,他們嘴上沒有把門的,餓了吧?吃飯吃飯!”

  耳邊的手放下,熱熱鬧鬧的聲音一起湧入,剛才蓦然過快的心跳慢慢平複。

  今天去警察局時接警的小哥也在,他拉開身邊椅子:“來哥這兒坐!”

  甯舒猶豫要不要坐過去,回頭看身側的人。

  目光相撞瞬間,心裡有些說不出的、前所未有的感覺。

  江淮那雙漂亮眼睛平靜無瀾,卻下個瞬間幫她抽開椅子,下巴輕揚示意她坐下,而後自己坐到她旁邊。

  他腿長,空間似乎有些逼仄,冷白修長的手指把一次性筷子掰開,确認沒有木刺,才放到她面前碟子。

  甯舒為避免再次成為全場焦點,小小聲道謝。

  江淮“嗯”了聲,冰冷聲線因壓低顯得柔軟:“有忌口嗎。”

  “沒有!”甯舒搖頭,繃着一張小娃娃臉一字一頓:“我啥都吃!”

  空氣有一瞬間凝滞,跟她有過一面之緣的接警小哥問:“聽口音,妹妹不是南方人?”

  “我是呀,可我同桌是東北那旮的,”甯舒撓了下頭發,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嘴笑笑,“結果一不小心給我帶跑偏了。”

  糯米團似的萌妹子,軟糯的南方語調,很神奇地摻雜了一點苞米棒.子味兒,刑偵支隊衆人被萌得肝兒顫,兄弟的妹妹那就是自己的妹妹,熱情道:“來,嘗嘗這個油焖大蝦!”

  比掌心還要大的海蝦,裹了一層金燦燦的料汁。

  甯舒慶幸低頭吃飯的時候沒有人再關注她,專心緻志剝蝦。

  “這Ok繃的來曆還沒交代呢,肯定是小姑娘貼的吧?怎麼,真有情況?”

  甯舒臉頰旁邊像被人點了明火,“蹭”地一下燒起來。走神瞬間蝦頭上尖銳的蝦槍照着手指直直刺下去,幾秒後清晰痛感從指尖傳來。

  她悄悄拿紙巾囫囵擦着手指,破了皮,沒有流血。

  “皮癢直說。”江淮撩了下眼皮,冰山臉又冷了幾分,垂眸看見甯舒手指,眉心微不可查皺起。

  那張小娃娃臉因為不安微微繃起,從他的角度看過去,睫毛乖巧馴順地垂着,小口小口吃着面前食物,像隻懵懂的倉鼠崽,極力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手指劃傷,甯舒放棄油焖大蝦。

  心裡想着,甯桢快點來,飯局快點結束。

  身邊的人一晚上沒動過筷子,就在這會兒,他取了一次性手套戴上。

  然後,有去過殼的蝦肉落到她面前碟子裡。

  帶着漂亮紋路,光是看着都能想象到美味。

  視線上移,是江淮的手。

  隔着那層塑膠紙,都能看出手指瘦直,骨節分明但并不突出,在燈下完全就是冷白膚色。

  手背有突出的青筋,但依舊看起來幹幹淨淨。

  她咬着蝦肉,悄悄看他。

  他取了消毒濕巾慢條斯理擦着手指,眉眼低垂聽同僚說話,偶爾發表下意見,也就幾個字,是她聽不太懂的案件資訊。

  九點多,包廂門被推開。男人個高腿長,身高一八五往上,平頭,面部線條淩厲。

  “甯桢,你終于來了啊。”剛才還在插科打诨、嘴上說着“甯桢再不來就把東西全吃光散夥”的人,才真正開始大快朵頤起來。

  “甯舒,胖了。”甯桢在她另一邊坐下,毫不留情地揪起她臉頰軟肉。

  甯舒咽下嘴裡的食物,杏眼圓睜。

  當着這麼多人的面……

  還有她身邊的人……

  他竟然先說她胖了!

  她甯舒!不要面子的嘛!

  莫名其妙的懊惱情緒蔓延,甯舒揉揉被揪疼的臉,蹙着小眉頭:“我隻是臉圓,我不胖的!”

  -

  第二天,甯桢請了一個小時假,送甯舒去荊市一中報道。

  高二七班班主任叫羅北,是個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地中海,戴着副架構眼鏡,人很和氣。

  “我們班學習成績最好的同學叫江檸,性格很開朗,這樣,安排你和她同桌,你有不會的問題就多多和她請教。”

  甯舒到了班裡,簡要自我介紹,班裡男生悄無聲息來了一波躁動,安排座位的時候,更是有人主動要求要和她同桌。

  “你們這些男生,心裡打着什麼小算盤呢,”有個齊耳短發圓眼睛的小姑娘舉手,“老師,讓甯舒坐我旁邊吧!”

  甯舒坐下來才知道,這個新同桌,正是班主任說的江檸。

  她收拾書的間隙,江檸幫她把第一節課要用的數學課本抽出來,轉過臉問:“你為什麼轉學啊,不管是考試大綱還是試題,差别都挺大吧?”

  甯舒彎起唇角,“我哥工作調到這兒啦。”

  “在哪兒,離學校遠嗎?”江檸看着萌妹子油然而生一股保護欲,“現在學校宿舍好像已經滿了,不能再安排住校。”

  “不遠,就在荊市警察局。”甯舒把書收拾好,接過江檸遞過來的數學課本和習題冊,“謝謝你!”

  “我小叔叔也在荊市警察局!”江檸瞪大了眼睛,“但是他就是個魔鬼,聯考完那個暑假給我輔導數學,我平均每天哭十次的……”

  甯舒呆住。

  “學神的智商跟我們凡人太不一樣了,讓他講個題直接由步驟一跳到步驟五,”江檸撇撇嘴,“聽不懂他就想摔筆,還說我脖子上架了個球,半點思考能力沒有……”

  想起被魔鬼支配的暑假,江檸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難怪一直到現在都娶不到媳婦兒,誰會想不開嫁給一個玉面煞神?不過,他能憑借賣相上乘騙到無知少女也說不定。

  幸虧家裡有先見之明,給他訂了婚約。

  江檸想起那個未曾謀面還跟他有婚約的小嬸嬸,搖了搖頭,可憐,賊可憐。

  甯舒戳戳發呆的同桌,笑出小虎牙,歡歡喜喜的:“說不定我哥哥認識你小叔叔。”

  “肯定認識,跟你說,我小叔叔雖然魔鬼,但是長得可好看了,是他們局警草。”

  甯舒莫名其妙地,從心底蹦出一個念頭。

  這個念頭讓她臉頰有些發燙。

  ——這位傳說中的“警草”,會比江淮還好看嗎?

  -

  已經開學一個月,荊市一中又是市重點高中,教學進度明顯比之前學校快,甯舒明顯感覺吃力。

  各科老師不約而同對這個新同學十分好奇,每次提問大家都低下頭裝模作樣的時候,就會點一下她。

  放學鈴聲響起時,甯舒已經像個被拔了氣門芯的球,肉眼可見地癟了下去。

  随堂小測的數學試卷一片叉号,觸目驚心。

  甯舒鼓着腮大力呼了口氣,額前小劉海亂飛。

  甯舒到家時,家裡沒人。

  一直到九點,她數學錯題改到一半,甯桢和江淮才回來。

  她哒哒哒跑過去:“又加班了嗎?”

  “嗯。”甯桢把黑色外套往玄關挂,“今天在學校還行?”

  “那可不!”甯舒餘光瞥見江淮下颌的Ok繃已經不見,但是傷口隐隐有發炎趨勢。

  “那行,”甯桢倒了杯水一口氣灌下去,“我出去跑個步,餓了冰箱有速凍水餃。”

  甯舒從小藥箱翻出昨天買的藥,敲響江淮房門。像個被叫到辦公室挨批的國小生,手指緊緊捏着紙殼外包裝,心中沒來由的緊張忐忑。

  門打開,清冽的沐浴露味道鋪面而來。他穿短袖白T,黑色及膝運動短褲,頭發半幹,搭在眉宇,眼睛更顯黑沉。

  “江淮……”甯舒蹭了下鼻尖,不知道該叫警官還是哥哥,最後抿了下唇,“你傷口有些發炎,如果不想貼Ok繃,抹點藥才能好得快。”

  “謝謝。”江淮聲線冷淡毫不在意,卻見小姑娘像是完成了很重大的任務,在他接過藥之後徹底松了口氣。

  笑意從她唇角蔓延到軟軟的臉頰,連眼睛都變成兩道月牙兒,和卧蠶相呼應。

  她倒背着手往後退了兩步,歪着腦袋看着他笑:“那晚安啦!”

  “嗯。”

  小心翼翼的神情,滿心歡喜的眉眼,都太像他以前兇過的人。

  那個他短暫停留、轉身離開時,吧嗒吧嗒掉眼淚的小團子。

  甯舒把錯掉的數學題從頭到尾又認真寫了一遍,困難重重。最後洩了氣,趴在客廳餐桌等甯桢回來。

  江淮出了房間倒水,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小姑娘腦袋抵在課本,像朵自閉的小蘑菇。

  水杯落在餐桌,發出清脆響聲。

  甯舒擡頭,腦袋上翹着一朵小呆毛,發芽兒了似的。

  江淮懶洋洋撩了下眼皮:“怎麼了。”

  甯舒搓搓臉讓自己清醒,小眉毛皺成波浪線:“這個題徹底給我整蒙圈兒啦。”

  他彎腰看她面前的習題,左手搭在她身後椅子背,右手無意識撐在桌子上。

  她整個人被清冽的薄荷味道環繞,好像一不小心就能靠近他懷裡。

  甯舒不自覺屏住呼吸。右肩位置,他側臉冷漠專注,鼻梁又直又挺,因為距離太近,她甚至能看清他長而濃密的睫毛。

  他修長手指在試題上點了下,“求導這裡就開始錯了。”

  甯舒老實巴交點頭,圓眼睛都是迷茫。

  “還不明白?”他聲線冷淡還帶着點兒懶,但是音色幹淨偏少年,清泉一樣。

  甯舒像個怕挨批評的小朋友,嘴角癟着,緊張兮兮看他。

  如果被江檸看到江大少爺發善心,給人講最基本的數學定理卻不氣急敗壞摔筆,現在很可能會懷疑自家小叔叔被人魂穿。

  江淮抽了把椅子坐下,姿勢閑散自在,燈光兜頭而下,襯得他輪廓更加清俊。

  如果忽略那層拒人千裡的氣場,他的眼睛其實生得極其溫柔多情——眼窩深,瞳孔溫潤發亮,安靜看人的時候,溫柔得能将人無聲溺斃。

  “高中生。”

  “嗯?”

  “會了?”他冷白手指輕敲習題冊。

  甯舒搖頭。

  江淮微微側開,距離驟然拉近。

  這樣近的距離,能看到他瞳孔深處的自己,他睫毛長而溫柔,比女孩子的還要漂亮。

  她呆呆看着他,腦袋裡所有的數學公式,在雲霧缭繞中手牽手起舞,漸漸混為一團理不清的毛線團。

  而他拿簽字筆一端輕戳她額頭,清冷聲線帶了無奈:“看書,不要看我。”

  ☆、第 4 章

  翌日,甯舒前腳教室,課代表們後腳就開始收作業。

  “甯舒,你的數學試卷。”

  “噢,好的!”

  她低頭,海綿寶寶雙肩包張開大口。

  數學試卷平整夾在課本,當她翻開課本,映入眼簾的就是那道導數題,題目旁邊的注解,是不屬于她的字迹。

  筆鋒淩厲俊秀,是他一筆一畫寫下來的。

  昨天晚上,江淮就坐在她身邊,用那雙給槍上膛扣動扳機的手,從推導步驟到具體用法,給她寫下一個再基本不過的導數定理。

  語調冷冰冰又懶洋洋,但是并沒有嫌棄她笨,和江檸的魔鬼小叔叔天差地别。

  就像是個哪裡不會點哪裡的學習機!

  今天還想回去點!

  “打水嗎?”江檸交完作業,拿着自己水杯起身,甯舒緩過神,拿着藍色保溫杯跟上,“好。”

  正是早上返校時間,走廊裡人來人往,有女生三五一群倚在窗邊說話。

  “你們聽沒聽說,隔壁班有個女生叫姜萍,昨天晚上從家裡出來就沒回去,家長到處找不到人,已經報警了?”

  “什麼情況?”

  “不知道啊,家長都已經急瘋了,她們班班主任也跟着去找人了,同班同學被挨個叫去了解情況……”

  這個消息無異于往平靜的高中生活裡扔了個炮仗,消息火花一樣四下炸開,短短一天時間裡已經傳了無數個版本:失蹤、被害、被賣器官,又或者已經被拐賣到千裡之外的大山。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恐慌如同烏雲層層籠罩下來。臨近放學時,班主任趕到教室召開緊急班會,不光是他,所有班主任都面色沉重:

  “大家一定要提高安全意識,這根弦一定要時時刻刻繃緊了,近期能不外出就不外出,外出一定要有家長陪同……”

  甯舒放學到家,把各科作業擺在書桌,選秀一樣翻了數學作業的牌子。

  她雙手合十許願:學神保佑,每題我都會,下筆全都對!

  等她撸起袖子拿起筆,又拖着腮想:還是不要全都會了……如果全都會的話,還怎麼讓他給自己講題呢?

  至于為什麼想讓人家給自己講題……

  ……不可以嗎?!

  她不過就是個求知若渴的!一心向學的!不求甚解的!小笨蛋而已呀!

  可是後來,時針分針每走過一圈,她的期待就被消磨掉一點點。

  直到收到甯桢短信:【今晚加班,我和你淮哥都不回來,記得鎖門。】

  -

  翌日,清晨六點,尖銳的小黃人芭娜娜之歌響徹整個閣樓。

  甯舒閉着眼睛坐起來,閉着眼睛疊好被子,閉着眼睛摸到衛生間洗漱。

  長發随意紮了個揪揪,身上奶白色睡衣長袖長褲,滿是黃澄澄的煎蛋圖案,每一枚煎蛋的表情都在擠眉弄眼拒絕早起。

  她打着呵欠下樓,打算去廚房找點面包墊墊肚子,眼前仿佛還蒙着一層水霧,卻因為看到什麼,猛地停住腳步。

  昨天在她小腦袋瓜裡時不時蹦跶的人,現在就站在琉璃台旁邊——廚房是開放式的,沒有明顯分區,她站在台階,他彎腰做飯的側影一覽無餘。

  他一八七的身高擺在那,穿什麼都清瘦挺拔,淺藍色棉質襯衫不像警襯硬挺,是某種軟綿綿的材質,陽光無障礙透過,勁瘦腰身映出淺淺輪廓。

  襯衫袖子挽起,手臂線條清晰利落,而骨節分明的手指拿着白瓷刀,正在把番茄切片,放到剛剛烤好的面包片。

  甯舒第一反應是上樓換掉自己的睡衣,把頭發仔仔細細紮好,然而時間已經來不及,因為他已經端着三明治往餐桌旁邊走,視線相撞微微颔首,聲音冷淡慵懶,“早。”

  她就像是長在台階上,腦袋上翹起的小呆毛迎風飛舞,足足緩了半分鐘,才慢吞吞同手同腳下樓,“早上好呀……”

  江淮把碟子推到她面前,又倒了牛奶給她。

  其實她不喝牛奶,隻喝酸奶。

  現在卻覺得一定得喝。

  畢竟喝牛奶能長個子!

  “甯桢在專案組很忙。”坐在對面的人開口,聲線因為熬夜有些啞,“最近不要獨自外出。”

  甯舒咬着面包的動作一頓,兩頰被食物塞得圓鼓鼓,像隻靜止的小倉鼠。

  小倉鼠呆滞一瞬,費勁地把食物咽下去,方才開口:“應該不會這麼巧被、被我遇到壞人吧?我上學的那條路上人都還挺多的……”

  姜萍已經失蹤三十多個小時。

  手臂不知不覺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江淮那張臉俊美而漫不經心,半垂着眼抽出消毒濕巾仔細擦手,薄唇輕抿,沒有要說話的意思。

  從家到荊市警察局,要經過荊市一中。

  如果,如果能讓他順路送自己上學就好了。

  可認識的短短幾天,她已經不知道多少次麻煩他。

  甯舒小口小口吃着三明治,把“讓他順路送自己上學”的想法,就着牛奶一起吞進肚子。

  “你今天不上班嗎?”間隙,她小小聲問他。

  “一會兒就走。”他語氣淡淡,好像給她講題時,短暫出現的溫柔都是錯覺。

  “謝謝你的早飯!”甯舒利落收拾碗碟,起身去樓上換了校服,邊走邊把書包往肩上背,“那……我去上學啦。”

  “嗯。”

  她出門,攥緊小拳頭。

  有什麼可害怕的!

  光天化日的!

  “正道的光~照在了大地上~”她哼着歌給自己壯膽,全然沒有察覺,身後幾十米開外有人。

  那人穿黑色沖鋒衣外套和黑色長褲,豎起的領口擋住下颌,隻露出平靜漂亮的雙眼和高挺鼻梁,身形挺拔如利劍。

  經過他身邊的女生小小聲說着“好帥”、“極品”這樣的字眼,目光黏黏膩膩往他身上飄。

  他個子高,步伐卻并不快。

  目光鎖在前方某處,然後似乎,慢慢變得不像往常冷冽。

  矮個子藍白校服的小姑娘哼着歌,目不斜視經過早早開業的奶茶店,走過去好遠又倒背着手折回來:

  “老闆,我要一杯奶茶!我還想要多一點珍珠。”

  她站在奶茶店外,踮着腳探頭探腦,大眼睛裡全是光,接過奶茶時笑彎了眼睛,咬着吸管噸噸噸噸……

  直到看着她走進一中校門,聽見她甜甜和門衛大爺打招呼,又遇到某個自己熟悉的小屁孩、看着甯舒被那個小屁孩一把攬進懷裡把臉捏扁揉圓……

  江淮自嘲地扯了下嘴角,攔下一輛過路計程車。

  “師傅。”

  “荊市警察局。”

  -

  下午放學回家,甯舒等到的依然是加班短信。

  第二天是周六,她比往常上學起得還早。

  玉米排骨湯,蕃茄牛腩,雜糧飯,涼拌時蔬。

  炖排骨湯間隙,烤了一盤蛋撻,一盤紙杯蛋糕。

  臨近中午,裝飯盒的裝飯盒,打包的打包。

  荊市警察局完全沒有周末氣氛,每個人都面色凝重步伐匆匆,在自己崗位随時待命。

  甯桢緊盯着顯示器,從海量監控畫面提煉線索。

  “甯哥,你.妹妹來了!”幫甯舒叫人的是當初接警的小哥,名叫楚航,今年警校剛畢業。

  “哥哥,這個是給你的。”甯舒把飯盒遞過去,刑偵支隊衆人滿臉羨慕,甯舒又趕緊把小蛋糕小蛋撻拿出來,讓親哥分一分,抱歉道:“我做不了很多人的飯……”

  ……江淮呢。

  江淮在哪兒呀……

  甯桢挑眉,“那你抱着的這個飯盒是給誰的?”

  甯舒鼓了鼓臉頰,慢吞吞道,“給江淮哥哥。”

  “算你有良心,還挺知恩圖報。”甯桢并沒察覺什麼不對,“江淮淩晨出警,現在還沒回來。”

  甯桢語氣稀松平常。

  甯舒卻瞪大了眼睛。

  淩晨,荊市剛迎來一場強降雨,降雨量250毫米以上,冷空氣接踵而來。

  身後腳步聲匆匆,甯舒回頭。

  江淮防彈背心荷槍實彈,身上已然濕透,警用作戰靴滿是髒污,而他正低着頭邊走邊把身上的裝備往下解。

  視線相撞,他微怔。

  “這小家夥給你送飯呢。”甯桢提着點心去給大家分,轉身進了會議室,走廊上,隻剩她和他大眼瞪小眼。

  荊市突然降溫,她穿明黃色衛衣,娃娃臉瓷白,倒是跟她喜歡的煎蛋圖案有幾分相像。

  江淮垂眸看自己,身上是這樣的裝備,還在昨天夜裡扣了無數次扳機,實在不适合見小姑娘。

  “等我一會兒。”他冰冷的聲線柔軟。

  等他再出來,已經換了一身衣服,頭發微微濕着軟趴趴搭在眉宇。材質硬挺的淡藍色警襯紮進制服長褲,冷白手指正在扣着第一顆扣子。

  清瘦筆挺,肅穆冷淡。

  他穿警服,好看到令人失語。

  “江淮……”直呼人名字實在是沒有禮貌,甯舒頓了頓,又鼓足勇氣加了兩個字,“哥哥?”

  江淮“嗯”了聲,面前小姑娘圓眼睛一眨不眨看他:“你彎一下腰呀。”

  他照做,微微欠身。

  就在這時,她走近了些,湊到他眼皮底下。

  清甜的牛奶味道撲進鼻腔,她額頭就在他下颌邊,睫毛長而卷翹,似乎要掃到他側臉。

  而她目光專注又認真,仔細端詳他傷口長勢。

  “好啦,你站起來吧。”

  江淮站直,慢了半拍。

  “你是不是一直都沒在意,平時沾了汗淋了雨也不在乎,”甯舒皺着小眉毛,那張可愛的娃娃臉天真稚氣,卻要闆得十分嚴肅,“不然不會這麼多天都長不好的……”

  “你等我一下下。”她低頭,從自己的鳳梨斜挎包裡,從拿出一把Ok繃。

  他靜靜看着她睫毛,沒有說話。

  “挑一個自己喜歡的。”她手裡舉着一把Ok繃,花花綠綠,各種圖案。

  江淮揉了揉鼻梁,“煎蛋圖案的。”

  甯舒笑眯眯遞給他:“那你麻溜兒貼上!”

  他撕開包裝紙,連角度都不在乎,随手就要往自己下颌貼。

  “你可别浪費Ok繃呀!”

  “哎呀歪啦歪啦!”

  甯舒闆着小臉仰着頭像個監工的小包工頭,小嘴叭叭叭嘟嘟囔囔。

  而毫無預兆地,一八七的年輕警官,在她面前附身。

  距離猝不及防拉近,她從仰視變成和他平視,面前就是那張毫無瑕疵的臉。

  他臉型偏瘦,眉宇幹淨,忽略那身警服,更像是個清俊美少年。

  美少年皮膚冷白發透,剛洗過的頭發幹淨清爽搭在額前,睫毛長而柔軟,根根分明。

  目光順着他眉骨、鼻梁往下,她第一次看清他唇形……唇邊一指的地方,有個漂亮梨渦。

  心跳猝不及防加速,甯舒呆呆立在原地忘了自己是誰在哪要幹嘛。

  而他微微側開頭……

  修長脖頸泛着冷白象牙光澤沒入警襯領口,清晰喉結線條一覽無餘。

  那道怎麼也不好了的、讓她心心念念的傷口,現在完完整整暴露她視野。

  “那,有勞甯舒同學。”

  ☆、第 5 章

  江淮眼簾微垂薄而冷淡,皮膚近看毫無瑕疵,精緻的下颌線近在咫尺。

  甯舒屏住呼吸,将Ok繃小心翼翼對準傷口,再把翹起的邊角輕輕按下去。

  隔着那層Ok繃,他的體溫好像能傳到她指尖。

  像是被電到,她倏然收回手,背到身後攥成拳。

  緩了好一會才想起自己這次來的主要任務,她把飯盒遞給他,手背在身後輕輕絞着,“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是以呀,你要是喜歡吃肉就吃肉,喜歡吃素就啃菜葉子,都不喜歡還有雜糧飯……對啦,傷口一定不能再沾水了呀!”

  江家軍警世家,隻有江淮父輩一意孤行從商,一直為長輩所不恥,而不恥的結果,就是将全部希望變相強加到他身上。

  父母公司起步忙得不可開交,他便從小養在爺爺身邊。江老爺子在部隊帶了一輩子兵,管教方式堪稱嚴苛,喊疼、示弱,在他三歲時就已經不被允許。會被打手心。

  邊境禁毒那三年,槍林彈雨裡摸爬滾打,子彈上膛生死尚且可以置之度外。

  而現在淺淺一道傷痕,在這個發頂剛到他肩側的小女孩眼裡,好像是很嚴重的事情。

  江淮唇角輕抿,梨渦陷下去,漂亮得不可思議。

  他看着她發頂,輕聲說,“知道了。”

  -

  三天後,荊市警察局召開“荊市一中姜某失蹤案”新聞通氣會,目前案情偵破已到收尾階段。

  高二女生姜萍打遊戲認識了個“老公”張某,兩人熟悉之後漸漸從遊戲伴侶發展為網戀關系,9月20日,兩人約好面基。

  姜萍喜歡貓,張某見面以家裡有隻布偶貓為由,帶她去家裡看貓。

  路上,姜萍察覺不對勁,情緒激動,不惜打開車門跳車,為村民鎖救。

  城郊都是山路,張某以為她已遭遇不測落荒而逃,删除所有聊天記錄并且拉黑……

  9月25日,張某于家中逮捕,而姜萍至今還在醫院重症監護室,身體多處骨折,生命體征微弱。

  “甯舒,以後你不準自己上學。”甯桢難得調休半天,能陪她一起吃早飯,“早上江淮跑步,順路送你,晚上我接。”

  江淮早上跑步。

  江淮送你上學。

  甯舒因為沒睡醒而混沌的小腦袋瓜,因為這幾個字,“吧嗒”按下開機鍵。

  她迷迷瞪瞪擡頭,江淮輕揚眉,是預設。

  “江淮哥哥,我請你喝奶茶吧?”

  甯舒紮着馬尾,穿藍白校服,校服拉鍊規規矩矩拉到鎖骨位置,她彎着眼睛,背着手倒退着走路,看起來還是個小孩子。

  江淮幫她提着書包,冷淡道:“哥哥不喝奶茶。”

  竟然不喝奶茶……

  那人生豈不是少了很多樂趣!

  甯舒鼻子皺了下,锲而不舍像校門口奶茶店花錢請的托:“很好喝的,尤其是那個珍珠,嚼啊嚼啊超級開心!”

  江淮站定,彎腰和她平視,眼睛微微眯起:“你是自己想喝奶茶,還是想請哥哥喝奶茶。”

  “我自己想……”

  甯舒伸手緊緊捂住嘴。

  哎呀!

  怎麼一不小心把真心話秃噜出來了!

  “去吧,”江淮手機響起,低頭看了眼,“我在這兒等你。”

  甯舒開開心心哒哒哒跑開,“老闆,要一大杯奶茶,再多加一份珍珠!”

  “好嘞!”

  她隔三差五光顧,和奶茶店老闆已經是老熟人。

  奶茶店老闆遠遠看了眼接電話的年輕男人,招招手把甯舒叫到旁邊,壓低了聲音說話:“小姑娘,那個男人你認識嗎?”

  甯舒大力點頭,也學着他用氣音說話,音調拉得老長,“認~識~的~”

  “那你們是什麼關系?”

  甯舒懵了下,“是我哥哥的同僚呀。”

  非親非故,卻是最讓人沒有防備心的熟人。

  長了那麼一張好看的臉,如果是個正經人,什麼樣的媳婦兒娶不到?

  奶茶店老闆越想越覺得生氣。

  “小同學,不是我吓唬你,前幾天的失蹤案你看到沒有?女生出事,百分之七八十都是熟人作案!”

  哇,好多珍珠呀!

  單是看着都能想象出軟軟甜甜的味道!

  多放一點,再多放一點……

  奶茶店老闆半天得不到回應,低頭就見甯舒見到魚幹的小貓一般,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珍珠。

  看給人孩子饞的,他趕緊又多舀了滿滿一勺,“我前幾天就覺得他不對勁。”

  “哈?”

  “每天你上學,他都跟在你身後。”

  “當時不正好有女學生失蹤嗎,我還懷疑他就是兇手,但是看新聞發現不是。”

  “這個人你小心啊,快點跟你哥哥說。”

  “可是離他遠一點吧……”

  每天……都跟在她身後?

  甯舒抱着奶茶,轉頭看過去。

  江淮穿黑色衛衣和三道杠運動褲,清瘦挺拔,肩背挺直。

  他站在十米之外的路邊打電話,從她的角度隻能看到白皙側臉。

  他低着頭,黑發落在眉宇,鼻梁挺直俊秀,側面剪影如同水墨勾勒。

  心髒停滞一拍後重重跳起來。

  空白大腦自動還原他每天送她上學的畫面。

  -

  十一假期之後,一中将迎來今年的秋季運動會,放假前,各個班級組織學生報名。

  “甯舒,你參加嗎?”

  “嗯!”甯舒脆生生答應,手指順着項目一覽表往下,“有籃球嗎?我想打籃球!”

  “你……籃球?”江檸怔住。

  甯舒笑眯眯,小虎牙尖兒都是得意,“雖然我矮,但是我确實會打籃球!”

  小時候哥哥拍着籃球跑,她在身後跌跌撞撞地追。

  他說等她長大一點就教她,等着等着,卻先等到父母離婚。

  那年她九歲,他十六。

  甯桢就在離開前的晚上,帶她到了籃球場,一點一點給她講,帶球、投籃、NBA、他喜歡的球星……

  她聽不懂,打着小哭嗝。

  他說,桉桉,哥哥會來接你的,是以不要哭。

  十一假期期間,甯桢江淮排滿值班,甚至因為是黃金周,工作比平時更加繁忙。

  甯舒白天寫作業,到了下班時間就下樓,坐在小區秋千上等哥哥們下班。

  甯桢選的這個小區綠化很好,有漂亮的小公園,下班放學時間都是叽叽喳喳的小朋友,生活氣息濃郁。

  她腳尖點地,秋千悠悠蕩蕩,傍晚的風舒舒服服吹到臉頰。

  她低頭吸溜了一口奶茶,珍珠軟糯香甜。

  遠處,兩個又高又紮眼的帥哥正低頭說着什麼,越走越近。

  甯舒像個放學等到家長來接的小朋友,哒哒哒跑到他們面前,一個緊急刹車站定,“哥哥,我們去打球吧!”

  “這小矮子運動會報了籃球。”甯桢吊着嘴角,輕嗤。

  江淮睨了眼垂頭喪氣的小女孩兒,冷漠道:“NBA最矮球員身高隻有一米六,但是不妨礙效力十四個賽季。”

  甯舒攥緊小拳頭,瞬間充滿鬥志。

  可是半小時後,戰績為零的她已然快親哥虐哭,追着籃球滿場跑,毫無技巧可言。

  到了最後,直接抱着甯桢袖子耍賴,“你把球給我嘛,我投一個就好!”

  “撒嬌耍賴算什麼男子漢?”甯桢挑眉。

  江淮站在球場邊,黑色夾克外套黑色長褲,身形挺拔,冷淡至極。有路過籃球場的小姑娘,偷偷拿出手機拍他照片。

  他手裡拎了一瓶水、一杯奶茶,視線落在球場奔跑的小小身影。

  “小矮子,你行不行啊?讓你多吃點還要減肥,你看,肉沒減下去,個子不長了吧?”

  “我都瘦了!我沒有長肉!”甯桢帶着球上籃,甯舒絕望地看着籃球再次進入籃筐。

  “不打了不打了,”甯舒癟着唇角,賭着氣咕哝,“我再也不和你打球了。”

  她額頭鼻尖都是細細密密的汗,碎發黏在額角,瓷白的小娃娃臉泛起淡淡的粉。

  懷裡抱着好不容易搶到的籃球,被欺負得狠了,炸着毛,眼圈隐隐有發紅趨勢,像隻可憐兮兮的小動物。

  江淮将手裡奶茶放到一邊,走向籃球場。

  “江淮你幹嘛?你不會要帶着小崽子作弊吧?”

  甯桢眼看着江淮外套袖子随意挽到手臂,站到了甯舒身後,警校時籃球比賽被江淮虐的慘痛回憶兜頭而來。

  甯舒順着甯桢目光回頭,剛好撞進江淮澄淨眼底。

  她還沒來得及問一問他怎麼了,毫無預兆地他身上淡而清冽的味道籠罩下來。

  江淮側頭,清冷聲線因為微微壓低、顯出幾分能蠱惑人心的溫柔,字音清晰劃過耳廓:“投完這一個。”

  他呼吸落在她耳際,清淺、溫熱,而下個瞬間手臂從身後環過來,讓她大腦徹底當機。

  那個姿勢像極了背後擁抱。

  她好像再往後一點點,就能靠近他懷裡。

  甯舒一動也不敢動,僵在原地像隻懵掉的小兔子。

  隻是,江淮個子高又紳士,手臂從身後松散環繞過來時,沒有碰到她半點。

  冷白修長的手指扶住籃球,籃球帶着她的手舉高,眼前每一幀畫面都像極了慢動作。

  甯舒心跳劇烈,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在往臉頰湧,心髒蓄勢待發像要跟着籃球一起升空。

  下一秒,籃球不知道是從她手中還是他手中抛出去,在傍晚餘晖中劃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線,“哐當”掉入籃筐。

  成為她今天唯一投進的三分球。

  ☆、第 6 章

  籃球入筐,大力回擊地面。

  甯舒的小心髒頓了一拍,緩過神之後就開始跟着球回彈的頻率,重重撞着胸腔。

  他站在她身後幫她投籃,剛才大腦空白,現在卻開始無比清晰一幀一幀循環播放。

  “甯舒,傻了?腿短還不走快點。”

  甯桢回頭叫她。

  她前面的大帥哥也轉身看過來。

  江淮側臉線條教科書級别的完美,薄唇弧度冷淡平直。

  因為剛才和甯桢打了會球,衣領敞開,平直鎖骨露出一點端倪,禁欲冷氣,又招人。

  甯舒挪開眼,看天看地看風景,倒背着手小聲哼歌。

  攥起的手心微微冒汗。

  -

  翌日,甯桢和江淮難得調休。

  甯舒起了個大早,她頭發已經快到腰,每次綁個馬尾,都覺得頭皮很痛。

  她穿明黃連帽衛衣,米色長褲,蹬上白色帆布鞋,“哥哥,我要去樓下剪個頭!”

  甯桢皺眉,“樓下?剛開業的你也敢去?”

  甯舒歡歡喜喜:“啊,我看開業大酬賓,買一贈一呢!”

  “啥玩意兒?”

  “就是買一個頭贈一個頭,我剪你就可以剪,要不要一起呀?”

  “不去,”甯桢幹脆利落把錢給她轉過去,“給人當小白鼠剪壞了,不準哭。”

  甯舒被甯桢一說,有些猶豫,但是一到理發店門口,小西裝緊身褲豆豆鞋的Tony熱情把她領進店裡,“你看你長得這麼可愛,非常适合時下流行的漫畫劉海呢……”

  耳邊的Tony像個複讀機叭叭叭,很快另一個叫Kelvin的設計總監也圍上來說要幫她親自設計,最後她也不知道怎麼的,就坐在了理發店的椅子上……

  “您就給我剪短一點點就好了。”甯舒交代完畢,打起瞌睡,不知過了多久,身後Tony大功告成,輕聲贊歎,“完美。”

  甯舒睜眼,鏡子裡的小女孩發尾到鎖骨,劉海在眉心往上,跟她微信裡的表情包有九成相似度,成功把她逗笑。

  笑完才發現,這人、好像、賊眼熟……

  甯舒捂着剪壞的劉海,祈禱自己能短暫擁有隐身技能,悄無聲息回到閣樓,她伸手拿鑰匙才想起今天換了衣服,鑰匙在昨天的衣服口袋,硬着頭皮破罐子破摔,按響了門鈴……

  門打開,空氣有一瞬間凝滞。

  “哦豁!哈哈哈哈哈哈……”

  甯舒癟着嘴角,伸長手臂上去捏甯桢的臉不讓他笑,奈何甯狗個高腿長還是個刑警,她根本不是他對手。

  他往後退一步跑開,“甯舒,我們機關的警犬都比樓下Tony啃得好,哈哈哈哈哈……”

  甯舒在他後面追,一手捂着劉海一手去拽甯桢衣角,正好江淮手裡拿了本書從房間出來,甯桢躲到他身後:“江sir!她襲警!”

  江淮:……

  甯舒一個不留神磕到桌子角,眼淚大顆大顆吧嗒吧嗒掉下來,突然就覺得滿心委屈,“我也不想這麼好笑嗚嗚嗚……”

  甯桢愣住,也不跑了,“哭了?甯舒,你小時候的夢想不是當個男子漢嗎?怎麼現在這麼……”

  甯舒癟着嘴角,手背胡亂一抹眼淚,拿起玄關挂着的小書包就往外走,“我要離家出走了!去圖書館!不要找我!”

  天陰沉沉,烏雲随時待命醞釀暴雨。

  幾聲悶雷之後,瓢潑大雨突然而至。

  坐在沙發的江大少爺毫無寄人籬下之自覺,目睹一場家庭鬧劇之後懶洋洋倚在沙發,兩條長腿大剌剌敞着,手裡一本《犯罪現場勘查學》,看得認真。

  甯桢無奈,“去給甯舒送把傘?”

  江大少爺冷淡掀眼皮,“你.妹妹還是我妹妹。”

  “不是被我惹哭了嗎。”

  江淮合上手裡的書扔在茶幾。

  發現自己好像也沒看進去幾個字。

  發頂也就剛到他肩側的小姑娘,眼圈通紅凝着眼淚,卷翹的睫毛都沾了一層水汽,卻還不忘在出門前交代清楚自己去哪兒、不讓人擔心。

  江淮覺得煩躁,不耐起身,拿起把黑色雨傘出門。

  “謝謝江sir!”

  -

  甯舒到圖書館時,雨還沒下。

  她借了幾本數學輔導書,找了最角落的位置,在知識的海洋轉移注意力。

  想起什麼,又把衛衣的帽子撈起來,繩子也賭氣似的系緊,襯得一張小臉像朵太陽花。

  “同學,旁邊有人嗎。”

  甯舒擡頭,是個不認識的男生。

  她不喜歡和陌生人坐在一起,更何況現在空位子那麼多。

  “有。”

  低沉好聽的男聲從頭頂落下來,甯舒回頭剛好撞進他眼底。

  身後的人炭黑色牛仔外套,黑色長褲,幹淨清瘦像個大學生。隻不過長期從事刑事偵查工作身上自帶氣場,冷淡又肅穆。

  他把手裡的書放到她旁邊位置,抽開椅子坐下,男生讪讪走開。

  “你怎麼來啦?”

  江淮手裡轉着筆,面前攤着一本《中國刑事證據學》,沒有擡頭,“借幾本書,甯桢太吵。”

  甯舒很小幅度地彎了一下唇角:“喔。”

  “你呢,你是來看書還是來跟小男孩聊天的。”

  甯舒眨眨眼睛,迷迷瞪瞪不知道他什麼意思,這時一隻手把她腦袋掰正,又在她發頂按了一下:“看我能考滿分嗎。”

  江淮冷着那張冰山俊臉,修長手指在她課本敲了下,發出清脆聲響,“看書,不會的叫我。”

  幾個剛進圖書館的女生,其中一個看見什麼,猛地站住身,手指輕輕往江淮方向指了下,面露驚喜。

  “我要去要那個小哥哥微信!”

  “有生之年竟然能見到活的禁欲系,從此小說男主都有臉了……”

  “就這種冷冷淡淡的男生最招人了,你說這種小哥哥如果被撩,是會耳朵紅,還是扯開領帶強吻?”

  “筆給你,你寫!”

  女孩生得本就漂亮,漂亮到自信,她走到江淮身邊,俯身問:“小哥哥,請問旁邊有人嗎。”

  甯舒擡頭,她坐在江淮左邊,江淮右邊沒人。

  “沒有。”

  他低頭看書,側臉冷淡偏白,沒有擡頭看人。

  女生坐下來,眼神大大方方往旁邊人身上飄。

  這個年輕男人遠看高冷禁欲,離得近了,卻又覺得眼縫都帶着招人的勁兒。

  “小哥哥,能加個微信嗎?以後占位置可以互相幫忙。”

  “沒有手機。”

  大帥哥聲線幹淨冷質,因為壓低帶一點鼻音,單單那把嗓子就讓人覺得被撩到了。

  隻是帥哥向來都難搞。

  女生嬌俏笑了下,擡手順長發,“那沒有手機平時怎麼聯系?”

  這下,“小哥哥”總算給她正臉了。

  他有一雙過分溫柔深情的眼睛,隻是眼角眉梢燥郁不加掩飾,就差把“我脾氣不太好離我遠一點”寫在臉上。

  他看着她,冷淡又敗類地說了幾個字。

  “漂流瓶。”

  -

  出圖書館的時候,已經是中午,雨勢漸小。

  甯舒抱着小書包站在圖書館門口,出門的時候太生氣,沒看天氣預報,更沒想到帶傘。

  而就在這時,黑色雨傘在身側撐開。

  撐着傘的手微微擡高,傘下那張臉帥得叫人瞠目。

  “高中生,過來。”

  好聽而又帶着清晰冷意的聲音,下一秒落在頭頂滴滴答答的雨全都不見。

  淺淺的陰影籠罩下來,是一把黑色的傘,上面帶着銀色的警察字樣。

  視線順着傘頂往下,是江淮那張冷若霜雪的俊臉。

  “下雨啦!”

  “可是我沒有帶傘……”

  “人家都有男朋友送傘!”

  “那長相那氣質那身高,就是偶像劇男主啊!”

  甯舒仰起臉。

  他漆黑瞳孔在眼睫掩映下更顯深邃,眼尾深長,這樣看着,當真膚白貌美……

  如果他之前讀的不是警校,而是綜合性大學、又或者是女生很少的理工院校,追他的女生大概都能繞操場三圈。

  “謝謝你呀……”

  兩人同撐着一把傘,距離實在是太近。

  甯舒有些冷,伸手蹭了蹭胳膊,一不小心就碰到他手肘。

  北風不留情面兜頭而來,她“啊球”打了個噴嚏。

  好冷啊……

  江淮把傘遞給她。

  等他再把傘接回去的時候,肩上多了件黑色牛仔外套。

  他隻穿一件寬松黑色短袖,冷白手臂覆着一層削薄肌肉,線條利落。

  “我不冷。”察覺她目光,江淮垂眸。

  他的外套對她而言實在是太大了,她就像個偷穿大人衣服的幼稚園小朋友,衣擺快要到膝蓋,現在正繃着小臉把袖口往上折了一道又一道……

  “謝謝。”甯舒抿起唇角,身上都是他外套的味道,冷淡好聞。

  她擡頭,卻剛好撞進江淮含笑的眼底:“你笑什麼呀?”

  “沒什麼。”江淮剛才彎起的唇角回歸平直。

  “啊!我知道了!你是在笑話我矮呀是不是?”甯舒眉毛皺得像小波浪線,小聲咕哝着,“我還會長高的!我還小呢!而且雖然我個子矮,但是我會打籃球!”

  嘟嘟囔囔吵得他頭疼。

  但是……卻又覺得她炸毛很好玩。

  “你不會也跟甯桢一樣,在笑話我的新發型吧?”甯舒徹底自閉,變成一朵郁悶的小蘑菇。

  “你倒是提醒我了。”下個瞬間,江淮微微俯身靠近,那張毫無瑕疵的冰山俊臉近在咫尺,現在,正饒有興趣地打量她劉海,唇角梨渦淺淺,像個吊兒郎當的少年。

  “不準看啦!”小蘑菇捂臉,手心溫度滾燙。

  她沒擡頭,是以沒看到,傳聞中脾氣差又毒舌的年輕警官,破天荒偏過頭笑了。

  她被他往自己旁邊帶了下,傘悄無聲息傾向她那邊。

  而後聽見很輕的聲音從頭頂落下,帶着未散的笑意。

  “好看。”

  “跟警察叔叔回家。”

  ☆、第 7 章

  “謝謝你來接我……”

  雨沒有要停的意思,她剛到荊市那天,也是這樣的陰雨天,甯舒又小小聲補充,“之前也謝謝你。”

  她長發在頭頂綁了個小揪揪,剛剪過的劉海到眉毛上面,眼睛沒有任何遮擋,幹淨無辜像警犬基地剛出生的德牧幼崽,偶爾看他的時候,有些怯生生。

  江淮挪開視線,眉眼微垂弧線冷淡,散漫道,“為人民服務。”

  到家已經十二點,飯菜上桌,有她最喜歡的蛋黃焗南瓜。

  茶幾顯眼處擺着一個大大的紙袋,甯舒吸吸鼻子,哇,好香!

  餘光瞥見甯桢進了廚房,她做賊似的伸出一根手指,扒開紙袋看了眼。

  眼睛不自覺睜得滾圓,小虎牙也不再矜持含蓄,開開心心冒出尖兒。

  青團、蛋黃酥、肉松小貝、芋泥珍珠車輪餅……還有足足加了半杯珍珠的奶茶!

  甯舒擡頭用嘴型和江淮說“好吃的好吃的全是好吃的”,眼睛亮亮的,滿是小星星。

  江淮嘴角微挑,眼看着小女孩伸長手臂把零食抱了滿懷,像個給塊糖就能騙走的小朋友。

  出息。

  他轉身進廚房,刑警小甯系着圍裙做飯的場景詭異違和,錯身而過時,他把借來的書拍到他懷裡。

  “這是什麼。”

  “給你借了本書。”

  甯桢怔住瞬間廚房水龍頭被打開,江姓輕度潔癖患者正慢條斯理洗手,比洗菜還要講究千百倍。

  這位大少爺剛上警校時出了名的少爺做派,從警之後少爺脾氣收斂不少,現在不光幫忙接妹妹,還好心給借書。

  真是個……

  嘴硬心軟的小天使。

  甯桢:“謝謝。”

  江淮嘴角若有似無翹了下,“客氣。”

  等甯桢滿心感動把書皮反過來,閃閃發光的幾個大字差點閃瞎他狗眼:

  《說話的藝術》。

  ……我謝你個錘子!

  -

  這一年的中秋在十一假期裡。

  甯桢已經提前做好月餅餡,蓮蓉、蔓越莓、奶黃……就等今天包進餅皮進烤箱。

  終于能和哥哥一起過中秋了!

  早上六點,樓下有聲響,甯舒起床。

  甯桢整理好的雙肩包扔在一邊,正彎腰換鞋要出門。

  “哥哥,你不在家過中秋了嗎?”

  她穿着煎蛋睡衣,迷迷瞪瞪搓眼睛。

  “之前有起殺人案,”甯桢一身黑,把警官證塞進衣服内側口袋,“線人來資訊,昨天出現在南方老家。”

  “大過節的想吃什麼自己買,别心疼錢,你哥養豬還是養得起的。”

  甯舒眼睛有些發熱,低頭看拖鞋上的小蘑菇:“我知道啦,你注意安全……”

  甯桢挑眉,伸手把她剪壞的小劉海搓到炸毛,“走了。”

  江淮早飯過後去了機關,甯舒把月餅餡包進餅皮,看着它們熱熱鬧鬧擠在烤箱,廚房慢慢被香香甜甜的味道填滿,悄悄歎了口氣。

  下午六點,江淮回家,洗完澡後換了身衣服。

  他平時為友善出警,都是黑色沖鋒衣、黑色夾克、在家就是黑色或者白色的長袖T恤,清一色黑色運動褲。

  今天很不一樣。

  質地考究的白色襯衫,肩線完全貼合,黑色西裝褲下長腿筆直,看起來很貴的黑色西裝外套随意搭在手肘。

  他眉眼英俊,氣質幹淨,因為瘦瘦高高總帶幾分毫不違和的少年感,這樣看着,就是個養尊處優的清貴少爺。

  “我去爺爺家。”因為身高差,他和她說話總要半垂着眼,睫毛格外清晰,“自己在家鎖好門。”

  甯舒點頭,把烤好的月餅遞給他一盒,彎着嘴角笑:“江淮哥哥中秋節快樂,爺爺奶奶也中秋節快樂!”

  江淮坐進車裡,心裡卻莫名其妙有些煩躁。

  大概因為車内空間逼仄空氣不流通,他伸手扯開襯衫領口剛扣好的兩顆扣子,又開了車窗透風進來。

  黑色SUV在城郊一處私人庭院門口停下,家裡傭人迎上前,“小少爺回來了。”

  江淮微颔首。

  江家向來重視中秋節,這一天所有長輩小輩沒有例外,都要聚在一起吃團圓飯。

  這是時隔七年,他在家過的第一個中秋節。江淮推門而入時,長輩坐在正廳喝茶聊天,小輩規規矩矩站在一邊問好。

  江檸例行公事一樣向長輩彙報完近期學習成績,轉過身看見江淮,脆生生喊了句:“小叔叔!中秋節快樂!”

  他是父親的堂弟,是和她年齡差最小的長輩。

  對于江淮,江檸的害怕和崇拜一樣多。

  他讀書時頭腦極其聰明,國小連跳兩級,成績一直穩在全校前三,高中完全可以走競賽保送免受高三之苦。

  而且,履曆很傳奇。聽父親說,他這個最小的堂弟幼年時愛好天體實體,理想是當一名天文學家。

  隻是十幾歲時遭遇綁架,那段時間沒有人知道他經曆了什麼,就在大家擔心他會不會有心理陰影時,他聯考填報志願直接填了公安部直屬院校。

  很多人遭遇不測留下終身陰影。

  而江淮不一樣,朗朗乾坤下,鮮衣怒馬,意氣風發。

  “檸檸,過來幫忙,不要玩手機了。”

  “媽,等下,我跟我同桌說句拜拜。”

  江檸吐了吐舌頭,“外面不是又開始下暴雨了嗎,她們家停電了,她哥又出差,現在自己在家……我好擔心她。”

  “就是你那個新轉來的小同桌?”

  “嗯!”

  江檸本來想問江淮認不認識甯舒的哥哥,卻見江淮皺眉坐在沙發,周身都是生人勿進的少爺氣場,簡直是個玉面煞神啊玉面煞神……

  她以為是自己過分聒噪吵到他,趕緊乖乖閉嘴。

  江淮轉頭看窗外時雨又噼裡啪啦砸下來,那股不知從哪兒來的煩躁在雨聲中無限膨脹。

  -

  滿滿一烤盤月餅還溫熱,甯舒吃了兩口,突然小腹一擰一擰的疼。

  原來……是生理周期。

  她蜷縮成一小團窩在沙發,安靜等着疼勁兒過去,聽江檸說她見到小叔叔了,幾年不見小叔叔更好看了也更可怕了……

  突然之間什麼都看不到,窗外對面高樓也瞬間隐沒黑暗中。窗外風聲雨聲攪在一起,下一秒惡魔仿佛要破窗而入。

  手機還有百分之十的電。

  甯舒和江檸說明情況退出聊天,怕萬一甯桢找她。

  關于中秋節的記憶,好像都不算太好。

  小時候跟着外公外婆家,後來外公外婆去世,她被接到舅舅家。

  父母尚且在世,開開心心組建新的家庭。

  親生父母都不管她,而舅舅肯照顧她,她心裡很感激。

  即使他可能……隻是為了每個月到賬的撫養費。

  爸爸打來的,媽媽打來的,哥哥打來的……

  今年中秋節,雖然哥哥不在身邊,但是她有家了。

  這個念頭讓她覺得心裡暖烘烘的。

  她迷迷糊糊睡着,小腹的疼痛也變得遙遠。

  門鈴卻冷不丁響起,像是夢裡的錯覺,在她迷糊時,門鈴聲再一次清晰傳來。

  ……這個時間會是誰?

  要不要裝作家裡有人的樣子?

  “哥哥,好像來客人啦!”

  甯舒攥緊拳頭尾音卻依舊發顫,喊完這一聲,才假裝鎮定去問門外:“請問是誰呀?”

  門外聲音冷淡又散漫,聽着特别大少爺,“開門,警察。”

  甯舒跳到嗓子眼的小心髒,重重回落。

  客廳沒有燈,沒有蠟燭,因為暴雨落地窗透不進來半點星光。

  江淮打開手機自帶手電,眼前有一小塊地方被照亮。

  “你怎麼還按門鈴呀。”

  江淮想起她虛張聲勢給自己壯膽的那聲“哥哥”,聲音不自覺柔和了些,“怕冷不丁開門吓哭你。”

  “喔……”甯舒疼得直不起腰,“那你怎麼回來啦?”

  “手機充電器忘帶了,”江淮随便扯了個理由,把食盒往她面前一推,“順便就給你帶了吃的。”

  他從江家老宅找了蠟燭,昏黃光影有些暖。

  女孩瓷白的小臉被照亮,對上她眼睛時,堵在心口一晚上的煩躁奇迹般平複。

  “挑喜歡的吃,不喜歡的扔掉。”

  當真是個養尊處優的大少爺。

  眼前點心精緻得讓她不忍心下筷,那些她叫不出名字的菜肴美味得讓她瞪圓了眼睛。

  甯舒餍足地眯起眼睛,“謝謝江淮哥哥。”

  甯舒吃完飯,把食盒刷幹淨擦幹,沒吃完的飯菜分門别類打包放好,拿了小毯子到沙發一角窩着。

  “怎麼還不上樓睡覺。”

  甯舒不想說自己怕黑,怕說了怕黑江淮要照顧她感受、不好意思離開,隻是小小聲問:“江淮哥哥,你不走嗎?”

  明明怕得要命。

  江淮輕描淡寫道,“等雨小些,開車友善。”

  甯舒沒忍住彎起眼睛,聲音也帶了甜甜的笑:“那你可以給我講講不涉密的案子嗎?”

  他是警察,哥哥也是,神聖不可冒犯且遙不可及。

  她想了解。

  江淮無奈,揉了揉俊秀的鼻梁。

  送孩子上學,給孩子送飯,現在還要給孩子講睡前故事。

  蠟燭柔和的光柔和了他側臉輪廓,精緻得讓人心動。

  “從前有個智.障兒,被母親照顧很多年。”

  “然後智.障兒的病治好了嘛?和他的同齡人一樣。”

  江淮冷冰冰打破她想象,聲音涼而緩和,“有一天,他死了,他殺。”

  甯舒手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江淮把關鍵資訊涉密資訊省略,聽起來更像是關于另一個世界的天方夜譚。

  身邊的女孩拿小毯子把自己裹成圓滾滾一小團,眼巴巴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是以,是智.障兒的媽媽,因為擔心自己走了以後兒子沒有人照顧,才親手殺死自己的兒子嗎?”

  “殺死之後,又去公安機關自首的是嗎?”

  “那最後呢?”

  “怎麼判的刑?”

  “不知道。”

  “故事講完了。”

  後面部分他不想提。

  他見過的陰暗面她一輩子都不會見到。

  這個世界遠比她所見所想更加複雜和殘忍。

  燈亮起的瞬間,甯舒條件反射轉過頭看他。

  那雙眼睛顯出原本溫柔的樣子,黑白分明有柔和的色澤,漂亮得令人側目,而現在正靜靜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他竟然就這樣,陪她坐了一個晚上。

  在這個不知道什麼時候燈才會亮起的夜晚。

  在這個下着暴雨的中秋節。

  江淮站起身,身上的白襯衫已經不像出門時挺括,領口開了兩顆扣子,從她角度能看到令人遐想的鎖骨,喉結線條清晰淩厲。

  就這麼幾秒的時間,他人又恢複平常那副冷冰冰的少爺模樣,懶洋洋道:“時間不早了。”

  見她沒有反應,他微微欠身,冷白燈光兜頭而下。他人清瘦臉又白淨,身上襯衫西褲,看着禁欲又……斯文敗類。

  而下個瞬間,斯文敗類的手指在她鼻梁輕擰了下,語調散漫,眼神不羁。

  “好奇寶寶,可以睡覺了。”

  ☆、第 8 章

  暴雨初歇,室内冷白燈光兜頭而下,籠着那抹清瘦颀長的身影。他指尖有些涼,一觸即放,輕地像是她錯覺。

  甯舒手指無意識揪着手裡的小毯子,他明明說的是“好奇寶寶”,可她的小腦袋瓜自動過濾了下——

  就隻剩下寶寶、寶寶、寶寶……

  手指無意識揪着手裡的小毯子,她突然就有些不敢擡頭看他。

  “怕狗嗎。”江淮冷淡出聲。

  “嗯?”甯舒仰起小臉,她瞳仁很黑,一眨不眨看人的時候,懵懵懂懂,乖巧無辜。

  “不怕!”她搖頭,腦袋上的小揪揪也跟着晃,“我喜歡狗狗,尤其是大的!”

  江淮輕揚眉,“那過來鎖門。”

  “噢……”甯舒慢吞吞跟上去。

  門帶上前,甯舒扶着門把手,從門後面探出個小腦袋,小小聲和江淮道别,“哥哥再見!”

  江淮“嗯”了聲,雙手插兜下樓。

  甯桢不在家,他一個陌生男人住在這裡不合适。

  到底是有多害怕,才會在門鈴響起時對着空氣喊“哥哥”給自己壯膽。

  可是關他什麼事。

  她是甯桢妹妹,又不是他江淮的妹妹。

  他皺眉,隐隐煩躁又開始有萌芽迹象。

  一直到11樓東戶燈關掉,那輛黑色越野車才發動,駛出小區大門。

  -

  翌日,清晨。

  閣樓窗外暴雨洗過天幕,像極宮崎駿漫畫裡的畫面,白雲如同觸手可及的棉花糖。

  甯舒迷迷糊糊,但依然記得自己有很重要的事,她起身拿起手機,看到紅紅的小圈一。

  昨天睡前給甯桢發的資訊,在今天淩晨有了回音:

  【本來腦子就笨,不要胡思亂想,你哥好着呢。】

  七上八下的小心髒這才找到落腳點,甯舒往後一仰舒舒服服倒進蓬松柔軟的棉被,卻不知道哥哥現在又在經曆着什麼。

  甯桢剛工作的前三年,幾乎音訊全無,她每天提心吊膽。那時候外婆尚且在世,老人信佛,總會為哥哥念幾句祈求平安。

  甯舒一轱辘爬起來。

  今天一定要出趟門。

  她打開冰箱,剛要把昨天剩下的飯菜放到微波爐“叮”一下,轉頭就瞧見江淮從外面進來,手裡精緻食盒随意放到餐桌。

  他穿一身沒有圖案的黑色運動服,拉鍊拉到領口擋住白皙下颌,黑發落在額頭,眉宇幹淨鼻梁高挺,像個剛跑完步回來的年輕大學生。

  腳邊一隻黑黃相間的德牧,威風凜凜,目光卻很溫和。

  甯舒和德牧大眼瞪小眼片刻,終于沒忍住“哇”了一聲。

  她仰着小臉看看他,又悄悄打量面前的大型犬,唇角彎彎翹起,小虎牙冒出個尖兒,天真稚氣。

  是以,她喜歡?

  江淮嘴角輕揚,骨節分明的手指給德牧一下一下順着毛,那張臉哪還有慣常示人的冷漠。

  甯舒眼睛一眨不眨跟着德牧轉,“你從哪裡牽來的呀?好帥好帥!”

  “收養的。”江淮冰冷的聲線緩和,睫毛低垂下來,長而溫柔。

  “從哪兒收養的呀?”

  甯舒攥拳,這麼威風的崽崽,要收養就收養一籮筐!一大籮筐!

  “他爸爸是一隻緝毒功勳犬,服役五年立功無數,”他漆黑眼底像是籠着一層薄霧,看不清情緒,“在一次執行任務時,幫一個剛上班的毛頭小子擋了一顆子彈,犧牲了。”

  -

  甯舒吃過早飯,又蹲到德牧旁邊,毫不怕生,“崽崽,姐姐要出趟門,回來給你帶什麼好吃的呀?”

  德牧崽崽嗷嗚一聲作為回應,甯舒摸摸它腦袋,心都萌化了,恨不能把所有好東西都捧到它面前。

  她穿牛油果圖案衛衣,牛仔褲帆布鞋,從玄關挂鈎取下自己的鳳梨斜挎包,看起來像個行走的小鳳梨。

  “你要去哪兒。”

  小鳳梨闆着娃娃臉,認真道:“我要去寺廟上香。”

  江淮面無表情,一張俊臉又冷又酷。

  十一假期景區人擠人,想想就頭疼。

  我可不給你當保镖。

  寺廟建在山上。

  甯舒爬了不知道多少級台階,到最後,小腿像是綁了沙袋,恨不得手腳并用。

  而身旁的大帥哥,氣定神閑一步兩個台階,雙手插兜,閑适得像是遛彎的帥氣大爺。就是表情好像不太開心,一臉“我想揍人”。

  應該買個鳥籠子給他提着的,甯舒心想,偷偷偏過臉笑出小虎牙。

  甯舒站在寺院門口,回頭問江淮:“哥哥,你沒有什麼願望嗎?”

  江淮淡淡道,“我是無神論者。”

  他想實作的隻有他自己可以。

  有一分光發一分熱,其他不奢求。

  “噢!”甯舒平日裡走路蹦蹦跶跶,此時規規矩矩,就連小虎牙都含蓄矜持地藏了起來,如假包換的小小淑女。

  她個子很矮,從身後看過去更是,虔誠認真地上香。

  她有要說給神佛的心願嗎。

  考試順利,或者是,聯考考個好大學?

  過了一會兒,甯舒出來了。

  步子歡快,像是了了一樁很大的心事。

  “求了什麼。”江淮漫不經心問道。

  “希望你和哥哥歲歲平安,萬事勝意!”

  她倒背着手,歪着腦袋看他,眸光認真。

  江淮視線停留在她臉頰,微微怔住。

  爺爺帶兵打仗一輩子,早就生死看淡,最常挂在嘴邊的一句話是“誰先怕死誰先死。”

  “啊,我還有句話忘了說,怎麼辦?”她懊惱。

  “什麼話。”

  甯舒轉身站定,她抿了抿唇,用商議的語氣小小聲說:“如果您能答應我,我以後一定多多做好事,如果有必要……還可以不喝奶茶不吃珍珠……”

  她說完,又認認真真鞠了個躬,這才轉過身朝他勾勾手指:“我們快點走啦,崽崽自己在家害怕。”

  她邁着小短腿噔噔噔開始下山。

  江淮看着她小小背影,牙齒咬住下唇,低頭笑了。

  很久以後,江淮槍林彈雨生死一線,昔日無所謂挂在嘴邊的“死”字變得具體時,他才發現自己是怕的。

  怕再也見不到他的小姑娘。

  深山裡陽光下,她眉眼如畫,偏偏繃着一張娃娃臉嚴肅得要命:

  “希望你和哥哥歲歲平安,萬事勝意!”

  -

  甯舒拿出手機地圖,從山腳下到洲際佳苑有直達公共汽車,“我們不要打車啦!”

  這邊停車不友善,江淮來的路上打車花了很多錢,能買好多好多杯奶茶,想想就肉疼。

  江淮挑眉:“難不成走回去?”

  “不走不走,”甯舒搖頭,怕大少爺不同意,直接拉住他手腕往公共汽車站走,“我們坐公共汽車吧,還能看看沿路風景呢!”

  但凡認識江淮的人,都知道這哥們雖皮相絕佳,但人冷嘴毒脾氣差,還有輕度潔癖,以及對于不必要的肢體接觸零容忍。

  這樣的人怎麼會當警察?就應該生活在真空玻璃房間裡,當個高高在上的闊少爺。

  刑偵支隊各位曾在背後默默探讨過,江淮每次不得已和犯罪分子近身肉搏,都下手利索穩準狠,肯定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讨厭肢體接觸。

  如果被江淮同僚同學看到,大少爺被人抓着手腕往前走,大概要不約而同替甯舒同學倒抽一口冷氣,因為很可能下個瞬間,這個可可愛愛的小姑娘就要被扔出去。

  江淮垂眼,小姑娘細白的手指隔着那層運動服布料,握在他手腕上。

  他眼皮垂着冷淡的弧度,耳根卻泛起一抹薄紅,因皮膚冷白而格外清晰。

  “公共汽車來啦!”

  甯舒嗷嗚一聲,從山上下來的遊客聚成一堆,差點就要把公共汽車撐破肚皮。

  車上人擠人,站都快要沒地兒站,甯舒敏感察覺大少爺那張冷若霜雪的俊臉終于帶了情緒——不開心、不高興、想跳車。

  有些愧疚,又覺得好玩,像個小男孩。

  江淮個高腿長,一隻手毫不費力抓着扶手,一隻手撐在甯舒身側的座椅,不動聲色把她和周邊喧嚣隔開。

  正是十一出行高峰,返程又在下班時間,原本一小時的車程,一個半小時還沒到,好在後半程乘客下得差不多,有位子坐。

  甯舒爬山、下山走了兩個多小時,現在腿酸軟、眼皮沉,混沌的小腦袋瓜一點一點。

  猛地碰到什麼,她驚醒——

  眼前是他幹淨鬓角,和白皙耳側,鼻尖還有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道。

  視線相撞,甯舒瞬間坐直,臉也跟着漲得通紅,像個做錯事的小朋友,目光躲閃不敢看人:“不好意思呀……”

  江淮抿唇看窗外,“沒事。”

  甯舒困得撐不住,神智已經有些迷糊,怕再把腦袋擱到人家肩膀上,趕緊把身體側向車窗那一邊。

  她迷迷糊糊剛要睡着,人行橫道蹿出一隻流浪狗,公共汽車一個緊急刹車腦袋“哐當”撞到車玻璃上。

  甯舒真的太困了。昨天大姨媽疼,家裡停電害怕,又等不到甯桢微信,失眠到天蒙蒙亮。

  她伸手揉揉腦袋,嘴角可憐兮兮癟下去,隻是沒多會兒,又睡過去了。

  秋日午後的陽光溫溫柔柔落在她身上,臉頰小絨毛清晰可見,圓鼓鼓的像個小團子。

  小團子腦袋一點一點,眼看着就要再次撞上車窗。

  江淮冷着臉,伸出手。

  甯舒因為神經緊繃睡眠很淺。

  腦袋怎麼不晃啦?

  呀……怎麼辦怎麼辦……好像又把腦袋擱人家肩膀上去了!

  不過……他肩膀靠着真舒服,身上的味道清冽幹淨。

  不想起來。

  她依然記得刑偵支隊各位是怎麼形容江淮的,性冷淡、少爺脾氣、潔癖患者,即使追他的女生能繞轄區三圈,也從沒見過誰近得了他身。

  就在甯舒強迫自己睜開眼醒過來、順便措辭跟人家表示不好意思、全身神經都緊繃着的時候……

  身側的人不動聲色調整坐姿,有隻手輕輕把她腦袋按在自己肩上。

  耳邊聲線幹淨慣常冷漠,卻因為壓低溫柔得像耳語。

  “乖,睡吧。”

  ☆、第 9 章

  極輕的字音落在耳邊,帶一點鼻音,溫柔得近乎是在哄幼稚園小朋友,又磁性又蘇。

  他聲音很好聽,但是絕大多數時候冷淡至極。像現在這樣近的距離,簡直就是在耳邊放了個低音炮,殺傷力超乎想象。

  她靠在他肩膀,一動都不敢動。

  他的黑色外套有幹淨好聞的薄荷香,體溫透過那層運動服布料,緩緩滲透傳到臉頰。

  心跳前所未有的慌亂,甯舒甚至都害怕跳動的幅度太大,被身邊人察覺。

  好在颠簸的公共汽車自帶催眠效果,沒過多會兒,她就又真的睡過去。

  “前方到站,洲際佳苑。”

  江淮半阖着眼,肩背倚在座位,脊梁卻依然挺拔得像利劍,是警校生涯和良好家教使然。

  聽到報站廣播,他才掀起眼皮去看甯舒。

  大概是真的累壞了,她靠在他肩膀睡得正香。

  原來她不笑的時候,嘴角也會彎彎翹起。

  他偏過頭,擡手碰碰她腦袋,“甯舒,到家了。”

  甯舒“噢”了一聲,小樹懶一樣慢吞吞坐直,伸出小手搓眼睛。

  她跟在他身後,看着江淮挺拔清瘦的背影,佯裝什麼都沒發生。

  沒聽到他說的那句“乖,睡吧”,也沒有靠着他肩膀睡半個車程。

  直到她回到閣樓、關上房間門,繃緊的神經才一點一點松懈下來。

  怎麼能真的睡着呢?!

  她睡相有沒有很差勁呀……比如流口水、磨牙什麼的。

  萬一有怎麼辦???

  可是,這能怪她嗎?

  明明是他!伸手把她腦袋掰過去的!

  她不過就是個一時失足、沉迷美色的小笨蛋而已呀!

  甯舒撓撓頭,剪壞的小劉海亂糟糟。

  她拍拍心口,希望小心髒不要再上蹿下跳,可是完全沒用,最後大字型撲到床上,抱着枕頭給甯桢發微信。

  【哥哥,我今天去爬山啦!】

  【打車好貴嗚嗚嗚能買好多杯奶茶了QAQ】

  【不過我決定以後都不喝奶茶了】

  她抱着抱枕,盤腿坐在床上。

  身後就是拱形窗戶,傍晚天空暖調漸變色,如同潑了油彩。

  【回來路上好困,就……枕着江淮哥哥肩膀睡着了,但是他脾氣真好,都沒有把我從車窗扔出去……】

  他低聲說話時的語氣,把她腦袋按在自己肩上的力道,身上淺淡的青檸薄荷味道,她竟然都記得清清楚楚。

  甯舒臉頰開始發燙,手忙腳亂删掉了最後面那行字。

  她好像突然之間,有了不能說出口的秘密。

  關于他。

  -

  整個假期,甯桢出差在外,江淮出現完全沒有規律。

  有時候是清早,有時候是晚上,每次都會帶很多她沒見過的好吃的。

  每每這時,穩重帥氣的德牧崽崽都會歡快搖尾巴。

  甯舒餍足地眯起眼睛想,如果她有小尾巴,現在是不是也要翹上天了呀?

  十一假期最後一天,甯舒牽着崽崽出門放風。江淮送來的這隻德牧雖然看着威風凜凜有些吓人,但其實性格很溫順,很乖很聽她話。

  不知道怎麼回事兒,走着走着就到了某家機關門口。眼前,荊市警察局幾個石刻大字莊嚴肅穆。

  甯舒有一瞬間怔愣。

  她就是出門遛個狗而已,怎麼不知不覺就走到這裡來了呀?

  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崽崽認路,在她一不留神的時候,就領着她到這兒了。

  甯舒低頭,小小聲嘟囔,“崽崽,是你要來找他的對不對?”

  德牧崽崽純良溫順看她,到了自己熟悉的地方,開開心心嗷嗚一聲。

  甯舒點點頭,“是這樣的,肯定是你要來找他的,不是我。”

  她繃着一張小娃娃臉,眼睛卻看向一牆之隔的機關大院,馬上就是下班時間,下個瞬間某個人是不是要出現了呀。

  不知道為什麼,溫柔穩重的德牧突然雀躍,它站起來的時候比甯舒還要高,甯舒順着它看的方向看過去,剛好就看到了江淮。

  他穿寬松的黑色外套和黑色長褲,一邊側着頭和同僚說話一邊下樓,側臉是冷淡的白,而眉眼墨黑,五官看不分明,單看輪廓,都知道是膚白貌美大帥哥一個。

  大概是多年刑警生涯讓他格外敏感,就在她悄悄看他的時候,沒有任何緩沖地、目光于空氣中相撞。

  甯舒趕緊移開視線,看天看地看風景。

  随着他腳步一點一點變近,臉一點一點升溫。

  她開始在心裡措辭:是崽崽要來找你的,是崽崽要來找你的,不是我不是我。

  “怎麼過來了。”江淮單手抄兜懶散站在面前,一雙漂亮眼睛沒什麼情緒地盯着她。

  “我跟崽崽出門,然後,它就朝着這邊跑來啦。”

  甯舒邊說邊比劃,跟江淮還原剛才場景。這隻表面穩重的德牧兄弟有多不聽話,怎麼變身活蹦亂跳的二哈,拉着她七拐八拐正正好好拐到荊市警察局門口。

  江淮嘴角勾了勾。剛到他肩側的小朋友,綁着小丸子頭,剪壞掉的劉海在眉毛上方,臉頰圓鼓鼓,說話時會露出小虎牙尖兒。

  甯舒說完,江淮沒有回應。

  她心虛極了,擡眼看他,卻見他在看她。

  那張臉還是冷若霜雪,隻是眼角微微彎,除此之外,并沒有多餘表情。

  甯舒倒背着手,看看天看看雲看看風景,餘光突然瞥見不遠處籃球場上,少年肆意揮灑汗水。

  “想去打籃球?”江淮漫不經心給崽崽順毛,手腕清白修長。

  甯舒大力點頭。

  馬上就要運動會,她太需要練練球。

  隻是上次被甯桢虐到哭之後就沒邁入籃球場半步。

  江淮把自己的黑色外套脫下來,随意搭在操場欄杆。

  身上黑色短袖寬松,冷白手臂有幹淨利落的肌肉線條。

  甯舒站在籃球場,突然有些緊張。

  “來吧。”江淮那張臉俊美而漫不經心,現在就在她微微仰頭能碰到的地方,眼睛因為迎着光微微眯起,眼尾深長。

  她的小心髒,突然跳得像是剛跑完一場八百米。

  甯舒想要帶球過他身邊,完全就是不可能,對面大帥哥個高腿長,防守毫不費力,跟帶孩子玩似的。

  手裡的籃球還沒熱乎,他伸手随便攔一下就到他手裡,下一秒輕飄飄進了籃筐。

  江淮看着她眼巴巴的小眼神,嘴角輕揚。

  小女孩闆着小娃娃臉搶他手裡籃球,可憐兮兮又嚴肅認真,就差上來揪住他衣角搶球。

  她皺着小臉的樣子實在可愛,無辜得像剛出生的警犬幼崽。

  男人至死都是少年,江淮惡作劇心理滋生。

  在甯舒手裡籃球飛出去的那一刻,懶洋洋伸手扣下來。

  甯舒看着他手裡籃球,突然覺得委屈。

  傻兮兮跟着跑了滿場,一個球都沒進。

  她引以為傲的控球技能已經被人虐得渣都不剩。

  很是丢臉,在他面前。

  她站在原地,像隻受傷的小鹿,擡手随意抹了抹臉頰的汗,呆呆看着籃球劃出漂亮抛物線,江淮随手就投了個三分。

  “我不打了……”

  她額頭鼻尖已經全是汗,嘴角已經向下撇下去。

  他會不會覺得自己“會打籃球”是說大話。

  實際上很菜,還要在他面前顯擺。

  可是她是真的會打球呀……

  女生裡又很少有他這麼高的。

  不知道怎麼的,眼圈突然有些發熱。

  除了丢臉,還有些細小委屈,密密麻麻變成酸澀。

  旁邊球場一群男生,下手沒個輕重,一個球完全偏離原先路線,直接沖着她飛過來。

  速度太快,她大腦瞬間當機,最後呆呆站在那不知道作何反應。

  甯舒眼睛緊閉,臉頰劃過一陣急促的風。

  她并沒有等到和籃球來個親密接觸,取而代之的是他身上淺淡好聞的薄荷香。

  睫毛顫了顫,甯舒睜開眼。

  眼前是他黑色短袖,有警察字樣。

  視線上移,是他從下颚到脖頸的流暢線條,喉結清晰。

  江淮一隻手握住她肩膀把她攬到身前,另一隻手把球擋開,拍了兩下扔出去,籃球落在地上發出重重聲響。

  她的心髒同樣砰砰砰,好像下一秒就要跳出來。

  江淮垂眸,身前的小姑娘仰着小臉,懵懵看他。

  她眼睛圓,瞳仁黑而大,眼尾很是無辜地垂下去。

  小鼻尖還有些紅。

  是剛才打球時被他欺負狠了。

  小小一團,又可愛又可憐。

  甯舒看看飛出去的籃球,又看看江淮,抿着嘴角茫然無措。

  而這時,他微微壓低上身,手撐着膝蓋和她平視。

  那張冷若霜雪的禍害臉,在讀書時絕了全校男生桃花,現在近在咫尺。

  他的眼睛清澈又亮,浸過泉水一樣,看人一眼,簡直能挖心。

  “哥哥錯了。”冷淡至極的聲線,帶着清冽薄荷味道,溫溫柔柔落在耳邊。

  甯舒低着頭,剛才的大片酸澀突然就消失不見。

  她慢吞吞“噢”了一聲,咬住不矜持想要上翹的嘴角。

  “甯舒,你多高。”江淮低聲問。

  “一米六呀,怎麼啦!”甯舒充滿警惕,“你是不是在笑話我矮還打籃球?”

  小孩子脾氣一秒上來,她氣鼓鼓和他對視:“我還小呢,我會長高的!我從今天晚上開始就要每天一杯牛奶,不,早上一杯晚上一杯,等一年以後我肯定會長好多好多……”

  她嘟嘟囔囔半天,小嘴叭叭叭不停下,小話痨技能滿格。

  卻突然聽見他笑,幹淨清澈的少年音色,很好聽。

  擡眼剛好撞進江淮清澈眼底。

  冷若霜雪的大帥哥,眼睛彎起的弧度漂亮極了,濃密眼睫都帶了笑。

  他手在她發頂揉了揉,而後直起身。

  手從她發頂緩緩平移,落在自己肩膀下方位置。

  “幹嘛……”美色惑人啊美色惑人,甯舒聲音小得毫無底氣。

  江淮修長手指指了指自己肩側,“畫個刻度線,今年剛到哥哥這兒。”

  那雙令人心動的眼睛,現在隻看着她一個人,瞳孔深處是她小小的影子。

  唇角梨渦淺淺,幹淨溫柔,盡是少年氣。

  他認認真真看着她,輕聲開口:

  “看看我們甯舒同學,明年能長到哪兒。”

  ☆、第 10 章

  江淮不笑的時候教科書版禁欲系一個,随便往那一站就是個讓人不敢靠近的冰山帥哥,不知道碎過多少小姑娘芳心。

  可偏偏就是這樣一個冷面警官,距離嘴角一厘米的地方,有個漂亮的梨渦,笑時近乎灼眼,溫柔得幾乎能将人溺斃。

  甯舒站在江淮身前,臉頰熱度還沒有褪去,低垂着小腦袋不敢擡頭,腦袋裡卻密密麻麻飄起了彈幕:

  嗚嗚嗚他的梨渦好!好!看!

  好想戳一戳呀……

  -

  三天後的傍晚,甯桢出差回來。

  一推開門大型不明生物親昵撲上前,跟在不明生物後面的,是個小個子人類幼崽甯舒,眼睛一眨不眨看他。

  甯桢一隻手給德牧順毛,一隻手去揉甯舒腦袋,“我大侄子怎麼在咱家?”

  甯舒驚喜道:“你和崽崽認識呀?”

  本來還怕哥哥不讓她在家養狗,還想着怎麼措辭留下崽崽。

  看來崽崽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甯桢見了,仿佛遇到同類。

  甯桢揉揉德牧腦袋,比揉她腦袋還溫柔,“嗯,認識。”

  “那你為什麼叫它大侄子?”

  甯桢黑色雙肩包放到玄關櫃子,蹲下時德牧崽崽又親昵湊上來。

  他人雖然好看,但是好看裡總帶幾分壞兮兮的不正經,聞言嘴角笑意斂起,“他爹是我戰友。”

  “哦……”甯舒并沒有多想,隻是湊上前去摸崽崽毛茸茸的腦袋,眼睛笑得彎彎,“江淮哥哥說你們不在家的時候,崽崽可以在家陪我。”

  “你說什麼?”甯桢瞳孔地震。

  到底是自己聽力壞掉了,還是江大少爺被人魂穿了。

  竟然舍得讓他養尊處優的寶貝幹兒子,給個小屁孩當保镖?

  半晌,甯桢盯着甯舒傻兮兮的小劉海,意味深長吐了幾個字:“那您還挺能耐。”

  “嘿嘿。”甯舒眼睛彎彎月牙兒似的,笑得像個缺心眼兒。

  十一假期後,荊市一中秋季運動會如期而至。

  “哥哥,你今天來不來看我打球呀,下午四點開始!”甯舒吃過早飯,背上海綿寶寶書包,哒哒哒湊到甯桢眼皮底下,小虎牙都充滿期待地冒出個尖兒。

  一中運動會有專門的家長區。

  親哥這麼年輕!這麼帥!

  坐在一群家長中間,肯定賊拉風,倍兒有面子!

  甯桢伸手揉她腦袋。别人哥哥都是摸頭殺,自家哥哥簡直就是在秃噜毛。

  他力道太大,她腦袋都有些暈,才聽見甯桢用慣常的欠揍語調說話:“一群小屁孩抱着個球跑,有什麼好看的。”

  甯舒嘴角癟下去,腦袋遲疑着、最後還是轉向甯桢旁邊的人:“那江淮哥哥,你來嗎?”

  她狀似不經意地開口。

  垂在身側的手卻無意識揪着書包帶子。

  像個站在老師面前等着挨批的國小生,又緊張又忐忑。

  “做夢呢?”甯桢輕哂,“我和你江淮哥哥都忙得要死。”

  江淮盯着甯舒不安輕顫的睫毛,唇角輕抿。

  今天要出外勤,順利的話能在午飯前趕回機關,下午可以請兩個小時假。

  不順利的話,大概得半夜。

  說不準的事情,還是不要讓她期待比較好。

  甯舒頂着亂糟糟的小劉海出門,小臉皺成圓滾滾的苦瓜,一邊往外走一邊小聲嘀咕:“怎麼就不好看啦……”

  江淮都沒有回答她。

  可是親哥都嫌棄無聊的事情,他怎麼可能會去呢……

  生活不易。

  桉桉歎氣。

  -

  高中開運動會,氛圍不亞于過節,關在四方格子裡的小高中生們呼啦啦湧向操場,難得放松。

  上午是開幕式和田徑項目,下午是籃球比賽。今年新增了女生籃球賽,堪稱這屆運動會裡最受關注的項目。

  甯舒裡面穿着自己的白色短袖,外面套着正紅色球衣,抱着籃球喜滋滋地想,這是灌籃高手裡湘北的顔色。

  “呀!真人版赤木晴子嘛?”江檸勾着甯舒脖子揉她腦袋,“怎麼這麼可愛,快到姐姐懷裡來!”

  甯舒臉短且圓,甚至都有些看不出骨骼線條,但是臉盤很小,純良無害毫無攻擊性,讓人看着就想摸摸頭捏捏臉。

  甯舒被她誇得不好意思,笑出小虎牙。

  下午四點,裁判鳴哨,比賽開始。

  長得可愛、會打籃球,甯舒毫不違和同時擁有這兩種屬性,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目光。

  她皮膚白,穿紅色球衣的時候尤其凸顯優勢,籃球褲露出的小腿纖細且直,在室内燈光下白得發光。

  “這麼矮還能打籃球?有一米六嘛?”

  “繃着小臉傳球的時候萌得我肝兒顫啊!”

  “七班這學期轉來的,叫甯舒,大家私底下都覺得一中有校花了。”

  體育場家長區,坐着一個穿黑色夾克黑色長褲的年輕男人。氣質冷淡,唇線平直,跟喧鬧嘈雜的周圍格格不入。

  【甯桢:幫我拍幾張照片。】

  江淮打開相機,随手按了幾下,角度毫不在意。

  高糊照片順着網線傳到對面。

  【甯桢:哦豁!你可真是個人才!】

  【甯桢:你把我妹妹拍得好像短腿柯基哈哈哈哈哈哈】

  甯桢沒幾分鐘就做了個表情包出來。

  江淮嘴角輕扯,點了“儲存”。

  上半場比賽,七班比分遙遙領先。

  中場休息時,對面三班隊員圍到一起,目光屢屢往甯舒身上飄。

  “楠楠,她們的矮個子後衛叫甯舒。”

  叫“楠楠”的女生轉身看過去,數不清的男生圍在甯舒身邊給她送水,其中還有校草。

  隻不過甯舒一一道謝後拒絕,最後隻是抱着自己的藍色保溫杯灌水,小臉撐得圓鼓鼓。

  嫉妒藤蔓一般滋生,楠楠目光陰冷,“切,裝可愛。”

  下半場,賽況白熱化。

  就在幾分鐘後,裁判鳴哨,做出打手犯規手勢。

  三班叫楠楠的女生,帶球時直接将甯舒撞倒。

  甯舒撐着地站起身,手掌心傳來鑽心的、密密麻麻的疼,她活動了下膝蓋,才發現膝蓋處鮮紅一片。那地兒皮薄,沒有任何緩沖。

  觀衆席全是家長同學,她站在視線中心,突然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辦。

  嘈雜人聲中,她聽見腳步聲朝着她這邊過來,沒來得及回頭看,有黑色外套落在身上,冷冽卻熟悉的味道。

  她剛對上他視線,下一秒整個人失重,被攔腰抱了起來。

  瞬間,心跳聲掩蓋所有喧嚣,甯舒眼睛瞪得滾圓:“江淮……哥哥?”

  眼前是他淩厲清晰的下颌,她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看他側臉,卻是被他抱在懷裡的。

  “嗯。”江淮唇線平直,那張俊美的臉上仿佛覆着一層薄冰,即使他絕大多數時候都不會笑,但甯舒還是清晰感覺,他好像有些生氣。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生氣、直覺覺得是因為自己,又心虛又害怕:“你、那個我,我能自己走……”

  江淮視線掃過她鮮紅一片的膝蓋,和她擦傷的手肘。

  “甯舒,”江淮垂眼,聲音冷得吓人,“你就是讓我來看你受傷的嗎。”

  他皺着眉,說話時淺淺的氣息落在她額頭,“乖乖待着,别動。”

  甯舒右手緊緊攥着左手手腕,卻還是不可避免會碰到他頭發和後頸皮膚,手心已經開始冒汗。

  他的外套裹在自己身上,大概是為了防止走光,又或者是為了防止他手臂和自己有任何接觸。他身上隻有一件寬松白色T恤,喉結線條冷氣,往下,平直鎖骨露出一點端倪。

  膝蓋和手肘的疼痛好像被麻痹,甯舒貼在江淮肩側的臉一點點慢慢紅透。

  校醫院這會沒什麼人,隻有個值班醫生。

  女醫生幫甯舒清理好傷口,“沒關系,隻是表皮擦傷,我給你開點碘酒,自己塗一下。”

  “好的,謝謝您。”甯舒乖巧應着。

  碘酒遞過來,被人半路攔截。

  她坐在凳子上,江淮在她面前蹲下來。

  從她角度隻能看到他頭發,跟他人不一樣,他的頭發很軟,她剛才被他抱着,不小心碰到了……

  冷白修長的手指拿着棉簽,輕輕貼到她傷口處,痛感冰涼又刺骨。

  “江淮哥哥,你是請假來的嗎。”甯舒坐在椅子上,手指撐在自己身體兩側,小小聲找話題。

  “嗯。”

  籃球賽前,他把自己的休息時間都拿來和自己練球,現在是不是很失望だぬ小ゼミ情ダヴ詩ヅヂ獨ギヰ家ぎあ……

  她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來的,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清楚看見她摔倒,怎麼每次在他面前,她都是在丢人……

  不知道七班的比分會怎樣,連個替補都沒有。

  “我還以為你和哥哥都不會來。”

  江淮沒有接話,長睫低垂,唇線緊抿。

  就好像不會笑又或者從來都沒笑過似的。

  甯舒無地自容,又委屈自責。

  極力忍着的小情緒因為江淮冷着的臉瞬間決堤。

  江淮手中棉簽沾了碘酒,動作是不曾有過的溫柔。

  嚴重百倍千倍的傷落在自己身上可以毫不在乎。

  是不是最好去醫院拍個片。

  校醫院的醫生靠譜嗎。

  在看到甯舒被人故意撞倒時,那張冷若霜雪的俊臉上就帶了薄怒。而此時,看到她因為疼微微蹙起眉、卻還要極力忍着,江淮那雙漂亮眼睛又暗又沉,盡是戾氣。

  “不好意思呀……”甯舒開口,軟軟糯糯的小鼻音,拼命抑制着話音裡的哭腔,“又給你添麻煩了……”

  眼淚大顆大顆滴落在他手背。

  江淮怔住。

  “哭什麼。”他這才仰起臉看她,眉心卻是皺起來的。

  甯舒更覺得委屈,從吧嗒吧嗒掉眼淚,變成抽抽搭搭地哭。

  江淮從沒有過哄鼻子小朋友的經驗。

  以前江檸哭直接拎到堂哥面前就好。

  “怎樣才可以不哭。”江淮聲音不自覺柔和下來,手背蹭去她眼角淚滴,卻發現越擦越多,“嗯?”

  甯舒眼睫都是水汽,可憐巴巴打着小哭嗝:“倒是,也、也有個辦法……”

  “嗯,哥哥聽着。”江淮站起身把碘酒放到桌子上,垂眼看自己面前哭鼻子的小姑娘。

  那些曾經被江淮美色迷了眼的小姑娘,不知道有多少淚灑荊市警察局大院。

  那些年被江淮毒舌打擊的江檸,不知道多少次哇哇大哭到上氣不接下氣。

  如果看到眼前場景,不知道會作何感想。

  甯舒吸吸鼻子,慢慢平複情緒,嘴裡嘟嘟囔囔卻不看他:“那你給我看看你的梨渦……”

  笑一笑就不那麼冷漠了。

  今天的江淮看着好兇。

  她鼓足了勇氣,手指攥成拳關節泛白,“我就想看看你梨渦。”

  江淮沒聽清,“什麼。”

  甯舒飛快伸出手指,戳了一下他嘴角位置,“就長在這兒的那個小小的梨渦。”

  她聲音越來越小,卻很執着:“我想看看。”

  江淮警校四年從警三年,見過亡命徒抓過通緝犯,槍林彈雨裡生死一線。

  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要憑借賣笑、哄哭鼻子的小朋友。

  面前,小朋友眼巴巴,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看他,滿是小心翼翼的期待,又可愛又可憐。

  “行吧,小哭包。”他開口,語氣帶着自己毫無察覺的縱容。

  他看着她,眼睛清澈黑亮像漂亮的玻璃球。

  唇角緩緩牽起,她最喜歡的梨渦無所遁形。

  甯舒知道他好看。

  卻不知道笑着看人的時候尤其。

  “看清楚了嗎?”他沒好氣問她。

  被美色所惑、成功忘記哭的甯舒小同學早就呆住。

  江淮見她不說話,又俯身靠近了些。

  他人瘦高,現在雙手抄兜,人往前傾。

  眼縫裡都是清朗的光,眼尾彎彎的,延伸出一道上揚的弧。

  嘴角淺淺的梨渦漂亮到灼眼。

  甯舒前幾天無意看到,這種内勾外翹的眼型好像叫“桃花眼”。距離實在太近,他睫毛長而清晰根根分明,好像能直接掃到她心上。

  她就隻是想看看他笑,不要冷着臉吓人。

  卻沒想到他真的彎腰湊近給她看他梨渦……

  甯舒臉紅心跳,慢吞吞咽了口口水。

  身後就是校醫院牆壁,隻能往後貼一點、再貼一點,把小腦袋往後縮:“好了我看清楚了……”

  明明是她要看他笑,現在又眼睫躲閃着不肯擡頭。

  江淮俯身和她平視,垂眸時睫毛鴉羽一般。

  “摔疼了還要哥哥哄。”

  寂靜空氣中,男人聲線格外清冷,可唇角梨渦是從來不曾示人的溫柔。

  “你是小朋友嗎。”

  ☆、第 11 章

  江淮從小到大不知道蟬聯多少屆校草,一張禁欲系禍害臉在警校絕了全校男生桃花,追他的小女生能繞轄區三圈,隻是從沒有人能近得了他身。

  而現在他彎腰看她,膚白貌美的大帥哥,眼睛彎彎的,睫毛長長的,嘴角梨渦幹淨溫柔。

  甯舒毫無招架之力,直接被美色迷暈。

  嗚嗚嗚我就是想讓你笑一笑,不要冷着臉吓人。

  但是我讓你笑!這!麼!好!看!了!嗎!

  這個警察叔叔在我心上放煙花!

  她低垂着小腦袋,悄悄吸氣呼氣平複心跳,積極給自己心理暗示:

  江淮那張臉其實平平無奇。

  并沒多長隻眼睛少長個嘴巴。

  你不要一副這麼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心跳這麼快……

  “能走路嗎。”

  甯舒迷迷瞪瞪點頭。

  這才想起自己剛才是怎麼到的校醫院。

  是被這個人抱來的……

  非常教科書版本的公主抱。

  她剛才才恢複正常的心跳又徹底跳亂節拍。

  而讓她臉紅心跳的罪魁禍首雲淡風輕,擡手輕輕碰了下她頭發:“那跟哥哥回家。”

  -

  十月之後,這座北方城市一秒入冬,氣溫到了十度以下。

  周六清晨,天剛蒙蒙亮。

  甯舒坐到餐桌旁時,甯桢在煎雞蛋,江淮在盛粥。

  兩位年輕警官分工明确,有條不紊,可見是工作生活上的好拍檔。

  她的睡衣已經從純棉長袖變成某種毛絨絨的材質,整體是隻綠色小恐龍,顯得人圓滾滾一隻,小短手小短腿,後面還有一條小尾巴。

  小恐龍下樓後就一直是個夢遊狀态,迷迷瞪瞪搓搓眼睛,“我頭發好像又長長了。”

  她可可愛愛的眉上劉海,憑借自身努力在十一月成功長過眉毛。

  甯桢和江淮相視一眼,不約而同選擇低頭吃飯。

  不能怼不能笑,這個人類幼崽太會哭鼻子,哭鼻子還得哄,不說話保平安。

  小恐龍往上吹了口氣,小劉海亂飛,“你倆怎麼都不說話。”

  甯桢嘴角一頓,用公筷給江淮夾了個煎蛋,吊着眉梢笑:“江sir,你嘗嘗今早我煎的這個雞蛋,火候掌控得特别好,外焦裡嫩。”

  江大少爺難得配合,低頭咬了一口,語調懶散,“嗯,絕了。”

  “是嗎?”甯舒趕緊夾了一個雞蛋餅,嘴裡鼓鼓囊囊,“哇!好好吃!”

  為防止再次惹到小哭包,甯桢和江淮飯後迅速撤離現場。

  帶娃不易,兩人走出家門,決定去小區菜市場散散心。

  -

  上次理發的經曆實在是慘痛,理發師永遠了解不了你說的“修一點點”是多麼一點點。

  吃一塹長一智,自那以後,甯舒有針對性地收藏了一堆教程,包括但不限于:“迷倒男神就靠這個空氣劉海”、“慵懶法式劉海”、“韓劇女主同款漫畫劉海”……

  在經過兩個月的漫長等待後,她的劉海終于從眉毛上方長到眼睛位置。

  正是造作的好時機。

  甯舒哼着歌洗頭發,歡呼雀躍吹幹。

  閣樓衛生間采光不是特别好,她把穿衣鏡從閣樓搬到客廳陽台,又找了個小凳子坐到鏡子前。

  反正甯桢和江淮一時半會回不來。

  甯舒小同學摩拳擦掌。

  甯舒小同學躍躍欲試。

  “今天,我們自己剪一個空氣劉海。”

  Tony甯把劉海精心梳直打濕,拿起她網購的理發專用剪刀,小心翼翼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在做高精尖實驗。

  “嗯,有點長。”

  “我們修一修。”

  咦?兩邊好像不一樣長?

  剪一剪。

  修一修。

  好像還是不太對。

  剪剪剪。

  修修修。

  Tony甯眼光毒辣,手法專業。

  勢必要當這條街上最靓的崽。

  “甯舒,你在幹嘛?”

  甯桢聲音冷不丁響起,甯舒心猛地一跳。

  手無意識一抖,剪刀發出“咔嚓”一聲脆響。

  空氣瞬間凝滞,世界一秒安靜。

  看到什麼,甯桢瞳孔地震,嘴角開始抽搐。片刻後他單手捂臉,一副牙疼得痛不欲生的樣子,伸手拍拍江淮肩膀,渾身顫抖着回了房間。

  江淮轉身,甯舒呆頭呆腦坐在陽台鏡子前。

  小桌子上擺着梳子、剪刀、小噴壺,旁邊的架子搭着毛巾。

  過家家似的,竟然給自己搭建了個簡易理發室。

  甯舒充滿愛憐地看了親哥一眼,不知道他又抽的什麼風。

  隻是剛才被甯桢打斷,頭發渣渣好像一不小心掉進眼睛。

  她揉了揉,眼皮處不适感加重,隻能眯着一隻眼睜着一隻眼,仰起小臉看江淮。

  如果現在她照一眼鏡子,肯定要“哇”地一聲哭出來。

  如果她現在去推開親哥房門,會發現好好一個大帥哥,笑得直發抖,像篩糠。

  可現在她面前是江淮。

  小腦袋瓜輕易空白瞬間卡住。

  江淮身上白色短款羽絨服寬松,淺色牛仔褲,白色空軍一号。他穿白色可真好看,甯舒默默想。

  幹淨瘦高,一身少年氣毫不違和。

  江淮俯身看她,清隽眉眼近在咫尺,“頭發弄到眼睛裡了。”

  眼前是他平直唇線,白皙下颌,漂亮線條往下沒入襯衫領口。

  羽絨服領口拉鍊沒有拉到頂,能看到内搭的淺藍色牛仔襯衫,他身上味道淡而冷冽,像雪後初霁。

  他壓低上身,拿濕毛巾幫她擦眼睛。

  還是那張冷冰冰的少爺臉,動作卻溫柔得不像話。

  甯舒手指無意識攥住睡衣袖口。

  “睜眼。”

  甯舒乖乖睜開,“好像還是有點癢。”

  她眼角圓潤,眼尾下垂,清澈無辜像小鹿斑比,現在一眨不眨看他。

  “哥哥看看。”江淮清冷的聲線不自覺柔軟。

  他曲着手指關節輕輕擡高她的臉。

  因為剛從外面回來,指尖冰涼,甯舒忍不住瑟縮了下。

  眼前人眉眼低垂,睫毛長而溫柔,落下弧形陰影。

  好像再靠近一點點,他的鼻尖好像就要碰到她的。

  她甚至能看到他淡青色的胡茬。

  甯舒不算聰明的小腦袋瓜已經開始空白,空氣裡好像有什麼突然發酵變得不一樣,幾秒時間被無限拉長,熱度從甯舒顴骨蔓延到耳後,心跳越來越劇烈,甚至都有些發顫。

  卻還是忍不住分不出閑心來想,自己現在是不是像顆熟透的番茄,醜得不行。

  “好了。”

  直到他清淺的呼吸落在她眼睛,甯舒後知後覺,這樣近的距離和這樣的姿勢,其實近乎于接吻。

  他以後談戀愛了會是什麼樣子。

  也會像小說裡的男主那樣,把女孩子圈在懷裡親嗎?

  停停停!!!

  甯舒你在想什麼!!!

  毛巾落回毛巾架,江淮站直。

  甯舒心髒已經完全不會跳,小樹懶似的慢吞吞道了聲謝,又慢吞吞轉身去看鏡子。

  江淮牙齒咬住嘴唇内側,直覺此地不宜久留。

  “哎呀——”甯舒看着再次回到眉毛上面的小劉海,愁腸百結肝腸寸斷,捂着額頭欲哭無淚。

  懊惱的小奶音在身後響起,江淮腳步頓住。

  小姑娘臉已經皺成帶褶的糯米團,一雙狗狗眼濕漉漉,肩膀深深耷拉下去。

  江淮唇角輕抿,沒忍住低下頭笑了。

  -

  甯舒剪完劉海,決定化悲痛為動力,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她抱着一摞習題冊從閣樓下來。

  陽光從落地窗照進來,客廳裡兩個大帥哥一個低頭打遊戲,一個抱了本《犯罪心理學》,歲月靜好,十分養眼。

  “哦豁!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甯桢以為自己在房間笑完了現在已經無感,但當看到甯舒頂着一頭小呆毛的樣子,還是沒有收住,“甯舒你真是個人才!”

  甯舒幽幽怨怨看他一眼,小聲嘟囔:“高中生要寫作業,請不要吵我,謝謝。”

  她深吸一口氣,翻開數學習題冊。

  沒多會兒,餐桌對面椅子被人抽開,江淮手裡拎了本書在她對面坐下。

  他袖口扣子沒扣,露出一截冷白清瘦的手腕,而那本《犯罪心理學》完整擋住那張俊臉。

  甯舒低頭,專心寫題。

  江淮手裡的書悄無聲息下移,對面小姑娘似乎遇到難題。

  秀氣的小眉毛皺成波浪線,左手攥拳,右手攥筆。

  他在心理默念,三、二、一……

  “江淮哥哥,這個幾何題我不會。”

  她伸長手臂,習題冊從她面前推到他眼皮底下,下巴抵在餐桌歎氣,毛絨絨的睡衣襯得她像個恐龍寶寶。

  江淮手裡的書合上,長睫低垂,弧度冷淡。

  可是嘴角卻是悄悄抿起,梨渦若隐若現。

  “江淮哥哥,你今天心情很好嘛?”

  江淮唇角輕抿,冷淡道:“沒有。”

  他擡頭看她一眼,嘴角就翹起來一點。

  甯舒就眼睜睜看着,大帥哥唇邊笑意越來越深。

  甯舒頂着一頭小呆毛,小眼神幽幽怨怨飄到江淮那裡,“那你在笑什麼呀?”

  江淮剛才還微微翹着的很好看的嘴角,現在瞬間抿了回去,唇線平直,回歸平時清冷禁欲的樣子,他低頭看她數學題:“沒什麼。”

  甯舒揪起自己的劉海,“你在笑我對不對!”

  江淮搖頭,嘴角卻又有上揚的趨勢:“沒有。”

  甯舒心說,我信你個錘子呀!

  平時冷着一張冰山臉的人,從來不笑的人,無緣無故笑這麼禍水……不是在笑話她還能是什麼?

  她小孩子脾氣上來,哒哒哒湊到江淮眼皮底下,聲音軟糯毫無震懾力:“我這個劉海很好笑嗎?”

  四目相對,甯舒看着大帥哥彎彎的眼睛和長長的睫毛,臉一點點漲得通紅,像西瓜最甜的那一口。

  “噗嗤——”

  甯舒皺起小眉毛擡頭。

  甯桢喝水嗆到,一邊咳一邊笑出眼淚,“抱歉抱歉,我真沒笑你,我笑江淮呢!他長得好好笑哈哈哈哈哈!”

  如果被那些學生時代追過他的女生知道,自己的高冷男神其實是個幼稚國小雞,不知道會作何感想。

  甯舒攥拳,好想把甯桢這麼狗的樣子拍下來,發到他的班級群哦……

  “噗哈哈哈哈……”甯桢簡直要把房子笑塌。

  江淮冷淡看他一眼,甯桢拼命忍着笑閉嘴。

  甯舒站在他面前,娃娃臉繃得嚴肅極了,耳朵卻已經紅透。

  總是彎彎的嘴角癟着,圓眼睛濕漉漉,委屈巴巴像被人欺負的小朋友。

  可愛而不自知。

  甯舒緊緊抿唇。

  甯桢怎麼可以一直笑她!

  最重要的是!當!着!江!淮!的!面!

  鼻子不可抑制地泛起陣陣酸,甯舒伸手搓眼睛。

  “甯舒,過來。”江淮聲音幹淨冷質,落在耳邊。

  飽受打擊的小哭包拼命忍着委屈,往前走了一步。

  她站着他坐着,江淮仰起來臉,很認真地看着她。

  那雙眼睛長得極為好看,笑着看人的時候,清澈又溫情,簡直讓人想要永遠沉溺。

  他嘴角梨渦清淺,唇角牽起的弧度漂亮,距離很近,她能清晰讀出他唇語:

  “好看。”

  ☆、第 12 章

  窗外陽光很好,空氣中的細小浮塵都帶一層溫柔暖色調。

  甯桢在客廳另一端忍着笑,而在這個小小角落,江淮眼睫半垂,語氣溫柔,像極哄不開心的小朋友。

  高冷的人冷不丁笑一下殺傷力緻命,甯舒心底剛剛萌芽的細小委屈,因為一句話瞬間平複。

  嗚嗚嗚你為什麼要這麼好看這麼溫柔!!!

  你這根本就是在耽誤我你知道不知道!!!

  甯舒深吸一口氣,半晌才慢吞吞道:“那我們看那道我不會的題吧,馬上就要聯考了……”

  江淮翻開那本數學習題冊,翻到什麼,他目光頓住。

  有張電影票露出一角,校園電影,主題是暗戀,場次安排在聖誕節晚上七點。

  “你的?”大帥哥膚白貌美,語氣卻帶着審犯罪嫌疑人的專業冷漠。

  甯舒湊近看了一眼,老實巴交道:“我也不知道是誰放的,會不會是放錯啦?”

  江淮把電影票翻過來,上面清清楚楚寫着“甯舒”兩個字。

  甯舒拿筆撓頭,“我認不出來這個字是誰寫的。”

  籃球賽之後,自己的确收到不少奇奇怪怪的東西。

  小卡片、情書、巧克力和毛絨玩具,都被她一一還回去。

  匿名的有些麻煩,她就全部抱到教學樓一樓的失物招領處。

  “知道了。”

  江淮淡淡應了聲,卻見甯舒眼睛緊盯着那張電影票。

  這才多大一點兒。

  不會被那些小男生騙嗎?

  他皺眉,“想去看?”

  “不看不看……”

  甯舒心裡沒來由地心虛,搖頭時小劉海亂飛。

  隻是覺得“暗戀”這兩個字,有些應景而已。

  -

  晚上,甯舒回她的小閣樓早睡早起。

  甯桢坐在客廳沙發,戴着耳機看《海賊王》。

  突然耳機被人摘下,他擡頭對上江淮不帶任何情緒的眼,“幹嘛,想一起看嗎?”

  說着,他往沙發裡面挪了挪,給江家少爺讓了個位置。

  “甯桢,”江淮聲音冷而靜,“你.妹妹,多關注些。”

  “關注個毛線?”甯桢摘下另一隻耳機,手機螢幕上正是眼冒桃心的山治,“甯舒乖得跟個小雞仔似的,有什麼可關注的?”

  江淮倚在沙發,兩條長腿大喇喇敞着,剛洗過的黑發落在眉宇,懶散道:“高中早戀高發期。”

  甯桢“啧”了聲,“就她那小崽子怎麼可能啊,男生怎麼會喜歡……”

  他話說到一半,生硬地轉了個彎,“就她那小崽子,好像追她的男生還不少?”

  “我高中那會兒,甯舒上國小,在我們學校對面,放學會等我一起走,”甯桢冷笑,“我們班男生跟我開玩笑說要等甯舒長大,見我竟然說想當我妹夫。”

  江淮冷冷撩起眼皮。

  “被我揍哭了。”

  江淮輕揚眉,眼神散漫不羁,“揍得好。”

  “然後被我外婆拿着掃帚追了兩裡地,說我校園暴力人家,必須去賠禮道歉……”說起外婆,甯桢聲音低下來。

  老人家去世的時候,他在邊境,幾乎查無此人。

  等他回來,才知道甯舒已經不得已被接到舅舅家。

  甯桢:“是以現在,追她的是不是更多了?”

  江淮嘴角勾着冷淡的弧,右手一下一下捏着左手食指。

  多不多不知道。

  反正電影票都放到習題冊裡了。

  當事人甚至都不知道是誰放的。

  “嗯。”

  兩人對視一眼。

  同學四年加共事三年的默契,幾乎一秒達成共識:

  荊市一中附近可能治安不太好,以後應該加大巡邏力度。

  順便看看那個叫甯舒的小家夥旁邊是否有可疑人群,及時斬草除根。

  -

  十二月,荊市一鍵入冬。

  “今日夜間到白天,我市将出現降雪量在十厘米的暴雪……”

  荊市警察局燈火通明,甯桢抱着一摞案卷腳步匆匆:“幫我去接甯舒?”

  江淮剛出警回來,黑色外套夾雜風雪,連帶那張俊臉都覆了一層薄冰,聞言冷淡擡眼。

  “雪天路滑,她又喜歡踩着雪走路,路一結冰就跟小腦不發達似的,走一步能摔兩跤。”

  臨近聖誕節,高中生們欲說還休的小心思蠢蠢欲動。

  為了給自己喜歡的人送一張卡片,可以不眠不休給班裡每個人都寫一張。

  不過是去對方班級送個蘋果,卻要為此在腦海演練幾百遍,可是演練也沒用,最後還是同手同腳紅着小臉跑開。

  放學鈴聲響起,甯舒轉頭去看窗外。

  雪花打着旋兒簌簌落下,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

  教學樓下有男生明目張膽牽着女生手慢慢走,遇到教導主任隻說是同學間的互幫互助。

  甯舒小幅度彎了彎唇角。

  應該很開心的吧?

  下雪天,和喜歡的人走在一起。

  小腦袋瓜裡蓦然浮現某個人冷淡身影,把她吓了一跳。

  她大着膽子,并沒有制止自己的念頭。

  就好像在很秘密的地方藏了寶藏,偶爾悄悄看一眼,再悄悄藏起來。

  “甯舒!校草找!”江檸擠眉弄眼拍拍她肩膀,“那我先走咯?”

  “嗯,路上小心呀。”甯舒鼓了鼓小臉,慢慢悠悠歎了一口長氣。

  教室門口的男生是她們學校的新晉“校草”,他站在教室門口,毫不費力吸引所有過往女生目光。

  甯舒頂着壓力走到他面前,他低頭問她,“你帶傘了嗎,我送你回家。”

  甯舒硬着頭皮,“帶啦,謝謝你。”

  ……帶了個錘子傘。

  男生垂眼,可她手裡明明什麼都沒拿。

  察覺他目光,她心虛把手背到身後,撒謊被抓包的小朋友一般。

  “那我們一起走?”校草笑着問。

  從教室到校門口的路,又不是她開的,甯舒沒有辦法說“不”。

  下雪天,要怎麼走回家呀。

  沒有帶錢,沒帶手機,沒辦法打車。

  甯舒皺着小臉犯愁。

  如果江淮能來接她多好……

  “聖誕節可以一起看電影嗎?”

  甯舒呆滞幾秒,眼睛瞪得滾圓,破案了破案了!

  她把自己肩上的書包取下來,從隔層拿出那張電影票,雙手遞回去:“謝謝你呀。”

  “不喜歡嗎?不喜歡看電影?”

  甯舒搖搖頭,“喜歡看電影。”

  話說到這兒,他應該聽懂了吧……

  空氣陷入可怕的凝滞狀态,甯舒手指揪着書包帶子,緊張得好像自己才是送電影票的那個。

  “甯舒。”

  好聽的聲音帶着清晰冷意,落在耳邊。

  甯舒瞬間什麼都顧不上,小腦袋裡噔噔噔冒出三個感歎号:是!江!淮!

  甯舒轉過頭,果然看見他人。

  江淮一身黑色衣服,整個人瘦瘦高高,眉眼英俊。路過他身邊的女同學頻頻回頭,小聲議論着:這個男人好絕啊簡直就是荷爾蒙和少年感的完美結合……

  校草垂在身側的手攥成拳。

  面前女孩兒眼睛笑得彎彎,很亮,像是盛滿小星星。

  這樣的眼神,不是全心全意的喜歡,還能是什麼?

  而她身側的年輕男人,長身鶴立,神色倨傲,自帶拒人千裡的肅穆氣場。

  “甯舒,他是?”

  甯舒抿唇,最後還是忍不住笑出小虎牙,剛要開口說話,就被人勾着肩膀往身前一帶。

  她後背撞到他懷裡,清冷的聲線和溫熱呼吸一起落在耳邊。

  “監護人。”

  -

  晚飯後甯舒抱着作業下樓。

  甯桢和江淮坐在沙發不知道在說些什麼,聽見腳步聲,同時擡眼看過來。

  甯桢開口:“甯舒過來,我有事要跟你說。”

  客廳總共就那麼大點地方,兩個身高都在一八五往上的刑警正襟危坐。

  以他倆為圓心、十米為半徑的空間,瞬間充滿冰冷壓迫感。

  這倆冷着臉的樣子真的好吓人啊。

  嗚嗚嗚莫非我偷吃甯桢的小蛋糕被發現啦?

  甯舒心虛得不行,手邊德牧崽崽看她的眼神都仿佛充滿愛憐。

  她在他倆跟前站定,然後又悄悄挪了一個小圓矮凳坐下。

  坐下之後又站起來,眼巴巴問了句:“可以坐嗎?”

  江淮忍笑,輕輕“嗯”了一聲。

  “哥哥們好……哥哥們辛苦啦……”甯舒幹巴巴笑了笑,又讨好又狗腿。

  可愛得要命。

  江淮抿唇,擡手揉了下鼻梁,擋住微微上揚的嘴角。

  沙發本來就比矮凳高,沙發上那倆又都比她高二十多厘米。

  甯舒即使坐姿筆直,也不得不仰望,像朵可憐兮兮又委屈巴巴的小蘑菇,“怎麼了呀,有事嗎?”

  甯桢看了江淮一眼,清了清嗓子:“我們刑偵隊今年破獲兇殺案幾百起,而有相當一部分因為因愛生恨,發生在男女朋友之間。”

  江淮一身寬松的黑色運動服,懶洋洋靠在沙發,聞言,配合點頭。

  甯舒被說得胳膊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大眼睛一眨不眨的,輕輕蹭蹭手臂,“談戀愛真有這麼可怕嗎?”

  “嗯,”甯桢說謊不眨眼,“歲數越小越危險,因為心智不成熟,容易沖動。”

  還好還好。

  江淮大她七歲。

  甯舒瞬間松了口氣。

  “啊!對啦!”甯舒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親哥,小小聲咕哝“哥哥,但我記得你高中的時候,喜歡過一個漂亮小姐姐……”

  甯桢嘴角一扯,沒好氣道:“喜歡又沒有在一起。”

  “噢……原來是暗戀哇!”

  親哥有暗戀的人。

  我也有,嘿嘿嘿。

  眼見小崽子眼睛都亮了,思維徹底跑偏,甯桢力挽狂瀾扭轉局面:“我剛才和你說的隻是荊市警察局掌握的情況,放到全國,這個數字要乘以成百上千。”

  江淮直起上身,英俊眉眼不帶什麼情緒俯視着她,聲線卻堪稱溫和:“需要哥哥給你講講案件細節嗎。”

  他眉梢吊起,看着有些壞,又很體貼地問了句:“你對哪種比較感興趣。”

  甯舒手放在膝蓋,幼稚園小朋友似的。

  江淮每說出口一個字,她都能腦補出畫面來,肉眼可見地哆嗦了下。

  甯桢眯了眯眼睛:“是以,我的意思你懂了嗎。”

  甯舒大力點頭。

  在學校談戀愛真的太危險了嗚嗚嗚……

  還是喜歡警察叔叔比較好!!!

  她攥拳舉高表決心:“不早戀,保平安!”

  沙發上,進行完坑蒙拐騙的兩位年輕警官對視一眼站起身。

  甯桢皮笑肉不笑:“散會。”

  ☆、第 13 章

  12月29号下午,荊市一中放了元旦小長假。

  隻不過節假日,兩位刑警同志執勤值班異常繁忙。

  甯舒和德牧崽崽像兩個留守兒童互相作伴,見到甯桢和江淮已經是30号清早,一人一狗站在門口列隊歡迎,像極等到家長的親兄妹。

  “明天晚上有跨年煙花呢。”甯舒仰着小腦袋,狀似不經意開口。

  她從來沒有看過跨年煙花晚會,往年跨年都甯可住在學校不回家,隻有自己一個人。

  “嗯,我知道,人口密集,案件高發,”甯桢把黑色外套挂到玄關,“得加強巡邏,我吃完飯就回機關。”

  他眼底青色明顯,下巴還有沒來得及刮的胡茬。

  “哥哥,你不要太累,等我畢業以後我養你。”

  甯舒闆着娃娃臉表情認真,甯桢笑着伸手敲她腦袋:“江淮今天調休,吃完飯抓緊把作業寫了,看看你那點兒分。”

  她的那點分怎麼了嘛。

  明明進步飛快了好不好!

  甯舒蔫頭蔫腦,“噢……”

  -

  甯舒坐在餐桌一邊,江淮坐在對面。

  大帥哥冷若霜雪美色惑人,但是看着人寫作業的時候,總讓甯舒有種犯人被警察叔叔監視的感覺。

  她深深吸了口氣,頭懸梁錐刺股,埋頭苦寫。

  “都半個小時了,可以和崽崽玩一會嗎?”甯舒寫完英語試卷,小心翼翼問道。

  “拿過來我看看。”江淮下巴輕揚,她趕緊獻寶似的把習題冊獻了過去。

  室内溫暖,他隻穿白色長袖T恤和黑色運動褲,洗過的頭發蓬松落在眉宇,像個唇紅齒白的少年。

  美少年漂亮眼睛微微彎:“錯一道題延時半小時。”

  甯舒白皙的小娃娃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皺出了褶,大眼睛一眨不眨充滿震驚,就差在臉上寫上:你是魔鬼嗎?

  江淮忍笑:“不然延時一小時?”

  “我不玩了我不玩了,我寫,我寫……”

  不知不覺中,甯舒被江淮摁着寫了一天作業。太陽還沒落山,她三天小長假的作業已經全部寫完、對過答案、改過錯題,不會的題江淮也給她掰碎了講得清清楚楚。

  脖子疼,肩膀疼,像被人虐待的童工。甯舒合上最後一本習題冊,打了個又長又惬意的呵欠,瘋狂想去樓下蹦跶。

  “晚上有空嗎。”江淮垂眼。

  甯舒已經被虐得神志不清,迷迷瞪瞪問了句:“嗯?”

  “有空的話,”江淮看她,“哥哥請你看電影。”

  他語氣溫柔紳士,從魔鬼一鍵切換清貴公子哥。

  甯舒心髒停跳,一下子傻了。

  啊!他不會是因為想帶她出去玩……

  是以才看着她寫一天作業吧?!

  “哦……”甯舒拼命抑制着内心的小激動,“也許有、有空吧?”

  江淮解鎖手機看了眼時間,“七點出門可以嗎。”

  “行、行呗,”甯舒彎起嘴角笑,小虎牙溫婉含蓄,像個小小淑女,“那江淮哥哥,一會兒見!”

  甯舒轉身往閣樓走的時候已經徹底同手同腳,帶上門的時候,手心微微冒汗。

  她拼命抑制着内心激動,暗示自己電影而已電影而已不要激動,可是小虎牙已經不聽話,歡歡喜喜冒出尖兒。

  甯舒捂着臉撲進蓬松柔軟的棉被,手心溫度滾燙。

  啊啊啊啊啊啊!!!

  我暗戀的那個大帥哥!

  他說要請我看電影!!!

  腦門上的小劉海蹭得亂糟糟,甯舒坐起來,托腮盤腿坐在床上,細白的指尖戳了戳呆頭鵝抱枕。

  “你說我沒有聽錯吧?”

  “他說請我看電影哎……”

  “你說他為什麼要請我看電影呀?”

  “還有還有,穿哪件衣服比較好呢……”

  呆頭鵝沉默不語。

  看智.障似的看着甯舒自言自語亂撲騰。

  -

  甯舒出門的時候,江淮已經等在樓下,他們兩人竟然穿了一個色系的衣服。

  都是白色短款,都是水洗藍牛仔褲,隻不過她穿了小皮鞋,他穿白色闆鞋。

  電影院螢幕上滾動着不同時間的電影場次,江淮站在她左手邊,雙手抄兜,頂着一張帥炸人心的俊臉,過往女生無一步不目光豔羨。

  按說好看的人看久了也就習慣了,可是她每次對上他眼睛,都覺得驚豔且招架不住,那顆可憐兮兮的小心髒已經撲通撲通跳了整晚。

  他微微壓低上身,“想看哪個?”

  甯舒擡頭去看螢幕,認真程度不亞于上數學課。

  有剛上映的警匪片,主演是眼下炙手可熱的頂級流量;也有她之前收到的電影票,是校園暗戀題材。

  “想看這個……”她鼓足勇氣,手指指向時間最近、講小男生小女生談戀愛的電影,“可以嗎?”

  江淮掃了眼,眉眼似乎有些無奈,但看甯舒滿懷期待,還是點頭說好。

  甯舒走在前,江淮抱着大桶爆米花和可樂跟在她身後,兩人找到座位坐下,他才把手裡的東西遞給她。

  甯舒開開心心抱過去,電影開場前,小小聲問:“江淮哥哥,你以前來過電影院嗎。”

  江淮靠着椅子,座椅之間空間逼仄,兩條長腿随意敞着,目光正對還沒亮起的熒幕,下颌到脖頸弧度冷淡,喉結線條清晰鋒利。

  “嗯。”

  甯舒悄悄攥了攥手心,盡量讓自己語氣自然毫不在意:“那是和誰呀?”

  他低頭看她,眉梢吊起有些壞,甚至帶了淡淡調笑意味,“怎麼,查哥哥戶口啊。”

  甯舒悶悶心想,肯定是和女生!

  這個女生!很可能還是女朋友!

  不然以江淮性格,怎麼可能會來這種地方……

  開開心心的小萌芽,猝不及防經曆一場強降溫,蔫頭蔫腦,嘴裡的爆米花瞬間不甜了。

  江淮半晌沒等到小話痨叭叭叭跟自己搭話,才發現甯舒耷拉着腦袋,像個被拔了氣門芯的氣球。

  不開心了?

  是因為自己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嗎。

  倒是嘴裡的爆米花咬得咔嚓、咔嚓響。

  “和甯桢。”

  甯舒冷不丁被嘴裡的可樂嗆到。

  ……好一個女生啊!

  江淮微微側過身,離她近了些,耳邊聲線幹淨,事無巨細交代:“大四看的,《鋼鐵俠》。”

  電影内容其實很無聊。女主暗戀男主,卻不知道男主也喜歡他,陰差陽錯一直錯過,到了快結尾的部分,才有情人終成眷屬。

  熒幕上,男主壁咚女主,兩人越來越近。

  江淮手撐額角,眉心皺着,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

  卻見身邊小朋友嘴裡塞着的爆米花都忘了嚼,瞪着一雙大眼睛直直盯着螢幕。

  快親!快親!甯舒簡直想沖進去按頭。

  可是猝不及防,眼前陷入一片黑暗,眼睛被人伸手擋住:“不許看。”

  “憑什麼呀……”甯舒急眼。

  “少兒不宜。”

  電影螢幕上的男女吻得纏綿悱恻,甯舒被他捂住眼睛,隻露出清秀鼻尖和微微上翹的嘴角,嘴巴喋喋不休:“那你不讓我看怎麼自己還看……”

  她臉頰的溫度偏高,柔軟睫毛輕輕掃過他掌心。

  江淮漂亮眼睛又黑又沉,不動聲色移開視線,懶散道:“哥哥是成年人。”

  電影散場已經晚上十點半,甯舒跟着人群往外走。

  雖然電影不算特别好看,可是身邊坐着自己喜歡的人。

  如果這樣的時間可以無限延長多好。

  但是來日方長嘛!

  近水樓台先得月嘛!

  “城市廣場離這兒很近哎!”

  “荊市第一次舉行這麼盛大的煙花晚會吧?”

  “跨年走起!”

  “走路應該比打車快,主幹道都堵了……”

  江淮低頭,甯舒穿米白色羽絨服,羽絨服帽子扣在腦袋上,不知道是有多冷,系得很緊,臉都被擠出一圈褶,跟開了花似的,正在很專心地聽别人議論今晚煙花。

  “想去看煙花?”

  發兔子愣的小朋友擡頭,濕漉漉的大眼睛一眨不眨。

  睫毛濃密而卷翹小刷子一樣,剛才掃過他掌心,觸感清晰。

  她大力點頭,“想去想去想去!”

  大量人流湧向城市中心廣場,甯舒小心翼翼跟在江淮身後,生怕走丢。

  隻是江淮個高腿長一米八七,稍微不注意,就被沖散。她突破重圍繞到他身邊,小心翼翼揪住他雪白袖口。

  江淮垂眼,甯舒過電一樣迅速把手松開。

  他明明沒有說什麼,她卻像做錯事被抓包,眼睫躲閃着不擡頭,悄悄跟在他身後。

  笑意從眼睫蔓至唇角,江淮伸手碰碰她後腦勺,“怎麼還是像個小朋友。”

  甯舒鼓着小臉吸氣呼氣。

  嗚嗚嗚連個袖口都不給牽!

  小氣鬼!!!

  下一秒,她手腕被松散握住。

  甯舒眼睛瞪得滾圓,心髒猛地停滞一拍。

  隔着那層羽絨服面料,卻好像還是能清晰感受到他修長手指分明的骨節。

  她被他牽着,偷偷看他高高瘦瘦的背影。

  她喜歡他今天穿的衣服,白色羽絨服和淺藍色牛仔褲,像個少年氣未消的大學生。

  就好像他們之間也沒有隔着那麼多年。

  不過他本來也就大學畢業剛三年,國小時又跳兩級,現在不過二十出頭,本來就很年輕。

  甯舒視線往下,落在他握在她手腕的手指,修長瘦直,骨節并不突出,幹幹淨淨。

  她忍不住偏過頭,悄悄彎起嘴角。

  四舍五入就是牽手了!!!

  “到了。”江淮手沒有松開,松松散散握着她的,力道很輕卻又沒辦法忽視。

  眼前都是親昵依偎在一起的年輕情侶,她和他站在這中間,就好像也是這其中的一對。

  這個念頭讓她心底莫名有些甜,可是轉瞬即逝。等明年,他會不會就有了女朋友,會帶别人來跨年了呢?

  像眼前那些人,牽手、擁抱、接吻……

  甯舒突然很想知道,他今天為什麼帶她看電影。

  “哥哥,你今天為什麼帶我看電影呀……”

  身側的小姑娘歪着腦袋看他,濕漉漉的眼睛一眨不眨,就連小虎牙尖兒都透着小心翼翼。

  江淮挪開視線,唇角平直,“閑着。”

  甯舒呆了下,徹底變成一朵自閉的小蘑菇。

  垂着腦袋,鼓着小臉,瘦小的肩膀都深深耷拉下去。

  江淮冷着一張面無表情的俊臉。

  ……又說錯話了?

  他眉眼低垂,看剛到他肩側的甯舒。

  是以真的是小朋友,還沒長大,需要人哄。

  “甯舒。”

  “幹嘛……”甯舒語氣幽幽怨怨,像個小受氣包。

  江淮忍笑,“哥哥帶你看電影,不是因為無聊。”

  他溫溫柔柔俯下身,和她平視,眉宇幹淨英俊。漫天煙花輝映在他眼底,漂亮到灼眼。

  “是想帶你看一次,以後不要被小男孩一張電影票,随随便便騙走。”

  甯舒呆住。

  他冰冷的聲線放得又輕又緩,字音清晰,語調柔軟。

  像極在和幼稚園小朋友打交道,甚至帶了幾分認真又寵溺的意味。

  這時,人潮湧動,廣場上開始倒計時。

  “10、9、8……”

  甯舒心髒砰砰跳着,震得心口發麻。

  目光所及之處星河萬裡,煙花璀璨。

  可是卻自動黑白,喧嚣褪去,隻剩下眼前的人。

  他身上冷淡肅穆的氣場褪去,唇角牽起時,露出了溫柔的梨渦,而現在,安安靜靜看着她。

  她的心跳跟着廣場上的倒計時加速,周圍喊聲震耳欲聾。

  “5、4、3……”

  新年鐘聲敲響。

  江淮微微壓低上身,清冽的薄荷香氣萦繞,他臉側在她耳邊,一字一頓輕聲說:

  “甯舒,新年快樂。”

  ☆、第 14 章

  “甯舒,新年快樂。”他在她耳邊輕聲說。

  新年鐘聲敲響,煙花頭頂綻放,人群之中爆發出熱烈歡呼,她的心跳卻在喧鬧之中格外清晰。

  江淮輕聲說的每一個字音,雪花一樣輕飄飄落入心底,深埋的萌芽汲取養分破土而出。

  甯舒看着他英俊眉眼,無比清晰地感覺,心裡有些東西就是不一樣了,當她站在他面前的時候。

  不會被别的小男生騙走。

  但是想被你騙走怎麼辦啊……

  -

  元旦小假期轉瞬即逝。

  周一,得了假期綜合症甯舒迷迷瞪瞪,整個人呈現夢遊狀态。

  她半阖着眼睛吃完早飯,打着呵欠上閣樓拿了小書包,下樓的時候看見什麼,腳步一個緊急刹車頓住。

  江淮站在玄關處,少見的一身警服常服。他低着頭,骨節分明的手指抵在領口系着最靠近喉結的那顆扣子。

  淡藍色警襯熨燙筆挺紮進腰帶,他人清瘦又高,無端端總比别人多些少年氣,明明身上每道線條和每個細節都極緻冷淡,但又說不出是哪裡特别招人。

  等江淮紮好領帶穿上外套、又把持槍證警官證塞進口袋,目睹這一切的小甯舒已經被美顔暴擊得找不着北。

  察覺她呆愣愣的目光,他挑眉淡笑,“傻了?今天開會,順路帶着你。”

  大帥哥個高腿長一身制服禁欲冷氣,從家門口到地下停車場短短幾步路,路過的女鄰居和小姑娘目光不斷往他身上飄,好幾個趕早市回來的熱心大媽湊過來要給他介紹自己家閨女。

  甯舒拉過江淮袖口氣鼓鼓往前走,“哥哥,我要遲到了,你快一些。”

  怎麼到處都是情敵和隐藏情敵呀!

  甯舒皺着小眉毛默默攥拳。

  簡直想把自己的圍巾給他圍上!

  把那張招蜂引蝶的臉擋住!嚴嚴實實擋住!

  這個年頭好看的男孩子真的是太不安全了……

  要好好保護自己才可以呀!

  “警察叔叔!”

  嘹亮童聲響起,是住在樓下的小男孩,粉雕玉琢的小團子一個。小團子“噔噔噔”跑過來,在江淮身前站定,眼裡全是亮晶晶的崇拜。

  “叔叔,我長大以後也要當警察!”

  甯舒忍不住彎起唇角,卻見江淮怔了一下。他個子太高,看面前人類幼崽的時候半垂着眼,似乎有些無措,像個可可愛愛的大男孩。

  那張冷若霜雪的臉上,眉眼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柔和。

  小男孩“唰”地舉起小胖手給他敬了個禮,江淮嘴角上揚,長長的睫毛溫溫柔柔落下來。

  他蹲下來,修長手指落在小男孩發頂輕輕按了下,聲線輕而凝定:

  “歡迎你加入我們的隊伍。”

  甯舒在一邊,悄悄捂心口。

  警察叔叔溫柔起來也太蘇了!

  我也要好想要他摸摸頭呀……

  -

  江淮平時上班走路,今天開了那輛黑色陸巡,甯舒餘光瞥見後座放了黑色雙肩包,“江淮哥哥,你要出差嗎。”

  江淮下巴輕揚示意她系上安全帶,淡淡“嗯”了聲。

  “要多久呀?”

  江淮發動車,薄唇輕啟:“難說。”

  甯舒坐在副駕駛,乖巧安靜一小團。

  她轉頭去看窗外,車窗上有他清俊側臉,他臉型偏瘦,是很冷淡的白,下颌到脖頸的線條流暢清晰。

  車裡放着歌,荷蘭樂隊WithinTemtation的《Memories》,悠揚冷質的女聲,倒很像是他會喜歡的風格。

  All of my memories keep you near.

  In silent moments imagine you here.

  歌詞無端端應景,甯舒心裡好像壓着一朵胖乎乎的雲。

  也不是自己的親哥哥,也不是男朋友,為什麼還是覺得分别難以接受。

  她想起自己的小同桌江檸,因為喜歡班裡一個高冷小男生,每次放假前都蔫兒蔫兒的。

  是以是這種感覺嗎?

  甯舒耷拉着小腦袋,在心裡默念,上學的路長一點、再長一點吧。

  “到了。”

  荊市一中幾個石刻大字映入眼簾,正是上學高峰期,高中生們手裡拿着書或者煎餅果子豆漿,三五一群往學校裡湧。

  甯舒低垂着眼睛,小小聲說:“哥哥再見。”

  她慢吞吞解開安全帶,轉身下車,卻被勾住書包帶子。

  “怎麼了呀?”

  甯舒鼻子已經有點泛酸。

  平時朝夕相處的人,明天見不到了,後天大後天也是……

  江淮低頭看她,小朋友大概是沒睡醒就被甯桢喊起來,腦袋上翹着小呆毛而不自知,卷翹的睫毛低垂着,娃娃臉帶着嬰兒肥,總是顯得天真稚氣。

  “怎麼還跟個小孩兒一樣。”

  江淮修長手指落在她額頭,輕輕幫她把翹起的小劉海順下去,抿起的唇角帶着笑。

  甯舒屏住呼吸,卻察覺他指尖順勢下滑,揪起她臉頰軟肉有些涼,力道也并不重,很親昵的姿勢。

  甚至話音都帶了跟小朋友交代事情的淡淡寵溺。

  “不準理那些小男生。”

  “乖乖等哥哥回來。”

  -

  高二距離高三隻差臨門一腳。甯舒期末考試考得不錯,原先的瘸腿學科數學已經到了班級中上遊水準。

  “甯舒棒棒哒!”江檸捏她小臉,看起來比她還開心,“這個幫你講題的小哥哥很可以哇!”

  甯舒抿唇笑出小虎牙,蓦地想起江淮給她講題時專注的側臉,還有閑散握着筆的幹淨手指。

  寒假接踵而至,甯舒回到家,獻寶似的哒哒哒跑到甯桢面前,仰着小腦袋龇着小白牙給他看自己成績單,“嘿嘿,也就進步了二十來個名次吧!”

  甯桢“啧”了聲,劍眉微挑,“哥哥有獎勵。”

  “什麼什麼?”甯舒笑眯眯小尾巴搖上天,“莫非是請我吃好吃的?”

  “出息。”甯桢輕嗤,手裡的成績單卷成筒敲她腦袋,“下學期要不要去學美術?”

  學美術?

  甯舒小時候學過五年素描,難得愛好和天賦都集中在一件事情上。

  隻是後來住到舅舅家,某天回家舅媽看着她手裡的畫筆直皺眉,說不光要供應她吃穿還要買那些畫筆顔料,真是請回來個祖宗。

  她就再也沒有碰過。

  甯舒掰着手指頭給甯桢算賬,“學畫畫需要很多錢的,畫筆、顔料、還有美術集訓……我好好學習,單憑文化課也能考大學。”

  她眼裡的光黯下去,嘴角弧度牽強。

  甯桢看着她長大,對于她的小表情小情緒一清二楚。

  甯舒小孩性格愛笑愛鬧,現在懂事得過分。

  之前過的什麼日子可想而知。

  他敲她腦袋,皺眉:“本來腦子就不聰明,還整天想些雜七雜八的。”

  “你不要敲我腦袋會變笨的!”甯舒氣鼓鼓伸手捂着頭,聽見甯桢沒好氣道:“等你一幅畫能賣好多錢的時候,你親哥就指望你養老了,聽見沒?”

  學美術的事情就這樣定下來。

  甯桢送她一個手繪闆當新年禮物,能連接配接在電腦上畫畫,她喜歡得不得了。

  她有素描基礎,落筆輕微生疏,但進入狀态很快。

  筆下,形狀精緻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眼尾漂亮上揚。

  卻不及他本人萬分之一的神采。

  甯舒順手就申請了一個微網誌号,偶爾上傳些自己畫的四宮格小漫畫。

  關于一個小女孩的暗戀。

  都是些連不成劇情的生活碎片,勝在畫風軟萌可愛。

  每次上傳些什麼,江檸都會在評論給她搖旗呐喊:“啊啊啊神仙太太!”

  她那個常考年級第一的小同桌江檸,竟然是個粉絲三萬的零食測評部落客,給她轉發了幾次,就吸粉成百上千。

  慢慢的,她的留言變多,每次更新評論區都變成尖叫雞養雞場:

  “嗚嗚嗚男女主什麼時候能在一起?”

  “大大畫得好甜QAQ可是看了之後心裡酸酸的……”

  “一定要HE啊!!!”

  “按頭小分隊在哪呢???”

  甯舒握着筆,鼓着小臉悄悄歎氣。

  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在一起。

  或者說,有沒有在一起的那天。

  但是!

  我會!

  加油的!

  江淮已經出差兩個月,極其偶爾會聽見哥哥和他聯系,寥寥幾句電話就挂掉。

  案情涉密,甯桢隻說是部級督辦積案,危險系數高得難以想象。

  甯舒的心願,從他快點回來,變成他平平安安就好。

  除夕夜,家家戶戶團圓。

  甯舒從網上找了教程,甯桢擀餃子皮,她包,德牧崽崽在一邊當啦啦隊,其樂融融。

  如果……如果江淮在多好。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眼前一切都和他毫無關聯,總有那麼一個瞬間她會蓦地想起他。

  這時,甯桢撂下擀面杖接電話,“喲,還活着呢。”

  電話那邊的人聲線幹淨,帶着清晰冷意,“嗯,活着。”

  甯舒的小心髒瞬間停滞一拍,手裡餃子皮盛了兩倍餡料撐破了皮都沒發現。

  “甯舒啊,”甯桢轉頭看她,慣常的欠揍語氣,“就還那小呆樣兒。”

  是以,是江淮問起她來了嘛?

  那他會不會跟她說話呀?

  都已經好久好久沒見過了……

  甯舒小腦袋瓜裡亂糟糟,手忙腳亂拿起餃子皮、給剛才撐破肚皮的餃子打更新檔,這時甯桢的黑色手機冷不丁遞到眼皮底下,亮起的手機螢幕赫然顯示那人名字:

  江淮。

  “我跟他沒話說了,你幫我跟他聊兩句。”甯桢把手機扔給她,拿起擀面杖沉迷擀餃子皮無法自拔。

  心髒突然跳得好快,甯舒手上面粉忘了擦,拿着手機一口氣跑到陽台,帶上門。

  她擡手悄悄按了按自己心口,告訴自己要冷靜,電話那邊,不過就是個平平無奇一般好看的小帥哥,僅此而已。

  她小小聲接起電話,開口之後才發現聲音是抖的,“江淮哥哥……”

  “嗯。”江淮聲音很輕,隔着聽筒卻像是耳語,小電流一路流竄至心髒。

  明明見不到的時候,總是想起他,什麼都想告訴她。

  可是真的能和他說話的時候,她卻突然失語,張了張嘴一個字都沒說出來,像隻懵掉的小兔子。

  要說什麼呢?

  說我馬上要高二下學期了。

  我的成績已經從班級中下遊到了中上遊。

  我下個學期要去學美術,我畫畫超級厲害的你肯定不知道。

  我有好好學習,也沒有被小男生騙。

  而心底有個聲音,很清晰地冒出來。

  那個聲音一字一頓,占據她所有思維:

  江淮,我很想你。

  窗外繁星燦爛,月光皎潔。

  甯舒心跳一聲比一聲清晰。

  “友善視訊嗎。我想看看崽崽。”

  “噢……好……你等我一下下呀!”

  甯舒招呼崽崽到自己旁邊,才給江淮撥了個視訊通話過去。

  陽台信号不好,手機卡頓的幾秒時間,甯舒才發現自己穿着史迪仔毛茸茸睡衣,腦門上随手綁了個揪揪,一點都不美觀,毫無形象可言。

  她皺着小臉懊惱,突然聽見崽崽嘴裡發出“嗷嗚”的聲音,甯舒低頭再看手機,視訊已經接通。

  螢幕裡天色已暗,視訊畫質不算清晰,昏黃燈光讓江淮整個人顯得都很遙遠。

  他應該是在外面,黑色沖鋒衣領口豎起緊抵下颌,半邊臉都隐沒在陰影裡,皮膚透出冷淡的白,隻是一雙眼睛依舊黑亮,冷淡而清澈。

  崽崽見到主人不斷往手機螢幕上湊,無辜委屈且大隻,一人一狗隔着視訊,江淮目光變得柔和,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看着鏡頭。

  甯舒無辜撇撇嘴角,剛才興奮的小萌芽“咻”地一下滅了個幹幹淨淨。

  難怪要視訊呢!

  難怪出差在外突然找她呢!

  都是為了狗子!

  為了狗子!

  嗚嗚嗚這麼久不見都不說看看我……

  “鏡頭往後一點。”耳邊,江淮低聲說。

  “嗷!”甯舒乖乖照做。

  我就是個工具人!

  我應該在車底!不應該在車裡!

  我要離開這個傷心地嗚嗚嗚嗚……

  她原本彎彎翹起的嘴角,已經變成下撇的弧。

  甯舒伸長手臂,抑制着自己的小小心酸,耷拉着腦袋盡職盡責給江淮展示狗子,小嘴叭叭叭:

  “哥哥你能看到了嗎?”

  “好像有點卡……”

  “崽崽好像又胖了一點點,明明它運動量那麼大……”

  “它好像很想你。”

  甯舒舉着手機,她喜歡的人就在對面,她卻不敢擡頭看他。

  崽崽很想你。

  我也是。

  江淮冰冷的聲線柔軟,落在耳邊,因為微微壓低帶一點鼻音:“嗯,知道了。”

  甯舒手托着腮,娃娃臉擠出褶,默不作聲悄悄歎氣。

  小眼神又是幽怨又是羨慕,可憐兮兮落在德牧崽崽腦袋上。

  是以沒有注意到,這個角度的視訊畫面裡,根本看不到崽崽,隻有低着頭發愣的她。

  而江淮那雙清泉浸過的漂亮眼睛,現在正安安靜靜凝視着她,長睫低垂根根分明,唇角梨渦盡是幹淨溫柔。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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