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老爸,你已經90歲高齡了,但我永遠也不會忘記,是你一手把我養大的。
我小時候父母離異了,媽媽再也沒有來看過我。你一個人撐起了整個家,白天在工廠辛勤勞作,晚上還親自給我做飯、洗衣服。雖然生活拮據,但在我心中,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父親。
如今我自己工作多年,也結婚生子,建立了自己的家庭。可我心中永遠缺少着你的存在。是以當你老邁到無法自理生活的時候,我毫不猶豫地說:“爸,來和我們一起住吧。以後你的生活,就交給我好好照顧!”
“哪裡的話!”我激動地握住老爸的手,“我永遠都不會嫌你麻煩的!當年要不是你,我早就活不下去了。現在該到我報答你的時候了。隻要身體還允許,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
老爸點點頭,終于答應和我們同住。
每月,老爸都會拿到近8000元的終身俸。這對我們一家三口來說,綽綽有餘了。但讓我大吃一驚的是,老爸不僅自己幾乎不花用這筆錢,還經常擺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讓我們家庭開支控制在最低。
我跟老爸理論過很多次:“爸,你現在是我們家裡的長者,該好好享受晚年生活,何必再為錢的事操心呢?你的終身俸足夠我們一家人衣食無憂了,就讓我和阿媽來照顧你的飲食起居吧。”
但老爸總是一臉嚴肅地搖頭:“兒子,我一輩子過慣了艱苦的日子,已經習慣節儉省錢了。你和阿媽還要工作賺錢養家糊口,我這個老頭子還搶你們的錢花,太不像話了!就讓我自己湊合着過吧,别管我!”
我心裡滿是酸楚。老爸明明可以過上滋潤舒适的晚年生活,卻總要逞強過最簡陋的日子。他這到底是吝啬呢,還是對我們過意不去?我百思不得其解。
那是一個周六的下午,妻子照常去超市采購,我和老爸在家下棋。老爸忽然抱怨胸口悶痛,連忙喘着粗氣找藥吃。我大驚失色,立刻叫車送他去醫院。醫生檢查後沉重地說:“你父親得了嚴重的心髒病變,必須盡快動手術,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沒想到老爸聽了立刻翻臉大怒,把我的手甩開:“我的終身俸?!那是我一輩子的血汗錢,憑什麼要花在這種奢侈的手術上?!我甯可少活幾年也不花這筆錢!”
我和老爸激烈争吵起來。他死活不肯動手術,我卻開口保證一定會為他完成這個手術,就算他不同意也在所不惜!
“你這個不孝子!”老爸氣憤地說,“我的血汗錢就這麼肆意揮霍?!我真是白養了你這麼多年!” 我和老爸的争吵聲引得病房裡所有人側目,護士不斷勸解,我也紅了眼睛不知所措。
就在這時,樓道裡突然傳來一個女人的尖叫:“老伴!老伴你怎麼了!”
我跑出病房,隻見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太太站在走廊哭個不停,她丈夫已經無聲倒地身亡了。
我震驚地站在原地,淚水難以抑制地奪眶而出。這就是老爸拒絕動手術的下場嗎?突然離開,永遠不再相見?
我顫抖着回到病房,老爸仍然倔強地瞪着眼睛。
“爸!”我上前抱住他瘦弱的身體,泣不成聲,“求求你一定要聽從醫生的話動這個手術!你不能丢下我一個人啊!”
我淚流滿面地摟着老爸,内心無比清晰地意識到,我必須救老爸一命,哪怕付出一切代價!
次日我便開始動用自己積蓄的家産為老爸準備手術費,其他雜項醫藥費一并支付。老爸不再說話,但依然一臉不悅。我也顧不上那麼多了,隻想趕快完成手術,救老爸一命。
我震驚萬分地跑到老爸跟前,他臉色難看,羞愧地低下了頭。
“爸,你都舍不得動用自己的積蓄,卻任我拿出家裡的積蓄為你準備手術費。你到底把我當成了什麼人?!”我紅着眼睛質問。
我狠狠地抱住老人,泣不成聲:“爸,我不需要你的任何積蓄,我隻要你健健康康地在我身邊就夠了!以後你的終身俸随便怎麼花,但求你一定要讓我好好照顧你,行嗎?”
老爸成功動了手術,平安出院後,我繼續全心全意地照顧他的起居飲食。現在的他看上去神清氣爽、精神奕奕的多了,我也終于放下了心頭大石。
有一天晚上,我們一家人圍坐在飯桌旁吃飯。老爸忽然放下碗筷,神秘兮兮地對我說:“兒子,爸有件大事想告訴你!”
我心中一緊,生怕是他身體又出了什麼問題。“爸,您說吧!有什麼事盡管告訴我!”
老爸重重地點了點頭,然後鄭重其事地從兜裡掏出一個信封,雙手遞到我面前。
“這是什麼?”我不解地接過信封。
“拆開看看就是!”老爸神色莫測。
老爸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爽朗的大笑:“兒子,這100萬全部都是你和媽媽的!爸這把老骨頭活夠了,該留點東西給你們才是。這些年辛苦你們了!”
“爸!”我激動得說不出話來,“這麼多錢,您自己留着花用多好啊!”
老爸一擺手,大義凜然地說:“我這把年紀還留着那麼多錢幹嘛?孩子,這些錢你拿去買房子,讓你媽媽和孩子過上好日子!就是養老院我也樂意去住,隻要你們日子過得舒坦!”
我淚流滿面地看着老人,心中升起無比崇高的情感。我突然意識到,原來在我眼中那個固執乖戾的老父親,其實有一顆極其寬厚包容的心!他那些看似吝啬的舉動,那些無理的反對,都隻是出于想盡一切辦法為我打算的自私!
“爸!”我哽咽着抱住老人瘦弱的肩膀,“您已經給了我這麼多,我這一輩子都報答不完!我們一家人會一直在您身邊,永遠陪伴您、照顧您的!”老爸也難掩激動,眼淚撲簌簌地流下來。
就這樣,100萬元成了我買房改善生活的本錢,老爸也欣慰地看着我們一天天向上,過上了體面的日子。盡管他已經很老了,但我仍然親自照料他的一切生活起居,舍不得把這寶貴的任務交給任何人。因為他就是我此生最敬最親的長輩,我欠他太多太多!
現在每每和老爸說起從前的種種,我們早已融化了心防,放下所有芥蒂,成了這個世界上最互諒互愛的父子。我時時刻刻牢記着老爸的囑咐:“兒子,我這一生最大的心願,就是看到你平安幸福!”這也激勵我不斷奮鬥,為自己和家人創造更好的生活。
這一年,我42歲了,父親也已九十有五。
多年來,我視老父如生命,隻求他身體健康,飲食起居無憂。而老父則看着我事業有成,兒女成家,心滿意足。
隻是這幾年,老父的身體每況愈下,吃飯睡覺都需我攙扶,起初還能勉強行動,後來竟含饴弄孫也成問題。我與老伴商議讓一名護工全天候照看老父,但老人執意不肯,說唯有我這獨生子在,他才安心。
我非常無奈。父親上了年紀,我不可能時時刻刻陪着他。可我舍不得他寂寞難耐,也不忍心他受罪。
就在這時,一場突如其來的疫情降臨。
我與老伴患病在身,無法照料老父起居。所幸物質生活有保障,我雇了最好的醫生照看父親。
那幾個月對我而言痛苦異常。我無法親自為老父洗澡、擦身、進飯,隻能隔離在家,眼睜睜地看着他在螢幕那端虛弱地掙紮。
“兒啊,你需要好好休息。” 視訊裡老父勉強說。
我無比清晰地意識到,我欠老父的,遠不止是養育之恩那麼簡單。一個父親對子女自私的愛,是誰也還不起的。
從那時起,我發誓要照顧老父的餘生。哪怕我給不了什麼物質供養,哪怕我無法使他重見光明,我也要盡我全部身心,陪伴他度過人生最後的路程。
所幸,老天有眼。疫情過後,我重新撿起被迫中斷的事業,加倍努力賺錢讓老父衣食無憂、藥費充足。工作之餘,我定會親自打理老父起居;哪怕半夜三更,他稍有不适,我也會秒落地奔到他床前。
我時時刻刻感恩老天,讓我有機會報答老父的一片苦心; 我時時刻刻感恩老天,讓我有機會報答老父的一片苦心。
轉眼之間,又是三年過去。父親已經九十八歲高齡,我也漸漸步入中年。
這段日子以來,我按部就班地工作,勤勤懇懇地賺錢,再将大部分收入用于照顧老父的起居生活。老父的身體狀況在逐漸衰退,但他的内心卻異常安詳、滿足。
“兒啊,能看到你今天的成就,我作為父親已無憾了。”他時常這樣對我說。
老父的葬禮很簡單,來參加的也隻有我和幾個老鄰居。我看着老父躺在棺材裡的安詳面容,心中五味雜陳。
一生的點點滴滴在我腦海裡浮現,我才意識到,原來照顧老父的這些年裡,我也在不知不覺中完成了成熟的蛻變,真正長大成人。
少年時期的我魯莽沖動、自私任性,成年後為事業奔波,為家庭操勞,直到老父卧病在床,我才突然醒悟人生的真谛不在追名逐利,而在珍惜身邊每一個生命。
人生就像爬上一座高山,我們初始在山腳,滿懷激情和理想,步履匆匆向山頂攀登;到了中坡,體力不支,迷失方向,但還要傲然向前;待到登頂之時,回望來路,我們已衰老疲憊,卻終于明白曾經的盲目和急切都是多麼可笑。
老父就是引領我登上人生巅峰的嚮導,沒有他,我不會認清迷途,找到歸去的路。
現在老父已逝,我獨自一人站在人生的交彙口,不知前路在何方。身後的風景我再也回不去,面前的道路霧氣迷漫,令我遲疑、恐懼。
這時,我忽然想起老父生前常說的一句話:“路是自己選的,但走下去,你永遠不會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