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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烈士遇難後(顧逸之)

作者:近代史飙車

1946年4月8日,王若飛、秦邦憲、葉挺、鄧發同志及黃齊生先生等乘坐飛機由重慶飛赴延安,由于飛機失事,不幸在山西省興縣黑茶山遇難。王若飛等同志遇難後,毛澤東、周恩來、朱德等同志都親筆為死難烈士題詞,毛澤東同志的題詞是:“為人民而死雖死猶榮”。

“四八”烈士遇難後,本文作者親身參與了善後工作。本刊發表他的回憶,以表達對革命先烈的深切悼念。

1946年4月8日傍晚,中共中央晉綏分局常委、社會部長兼晉綏邊區公安總局局長譚政文同志,由晉綏分局開會回到公安總局(公安總局駐在興縣城内)。譚政文同志吃飯後告訴我(我當時是譚政文同志的機要秘書兼公安總局機要股長)說:今天有一架美方軍用飛機送我黨中央一些上司同志回延安,飛機是從重慶起飛,在西安稍停加油後飛往延安來的,按時間算早就該到延安了,可是現在飛機還沒有下落。延安黨中央來電詢問晉綏地區發現這架飛機沒有。他要我馬上通知各縣警察局查詢。我聽到這件事後,心情異常沉重和憂慮,一種不祥之兆使我不敢深想下去。

翌日,即4月9日下午,興縣黑茶山地區一位區委書記親自趕來公安總局,報告說:4月8日午飯後不久,我們聽到飛機聲音,因為當時我們那裡雲霧很大,山上下雪,山下在下雨,看不見飛機。不一會兒就聽到黑茶山上一陣劇烈的爆炸聲,飛機聲随即消失了。當時周圍村莊的群衆都感到很驚慌,不知道黑茶山上發生了什麼事情,誰也不敢上去看。第二天早晨,我帶着一些民兵到黑茶山上去檢視,這才看到昨天飛來的那架飛機撞毀在黑茶山上了。開始我們都認為是國民黨的飛機和人員,周圍村莊的一些群衆也陸續上山來看。大家在撿拾遺物中發現了一張乘坐飛機的人員名單,上面有秦邦憲、王若飛、鄧發等我黨中央委員們的名字,還有新四軍軍長葉挺同志的名字,我這才知道是我黨一些上司同志所乘坐的飛機出事了,我急忙趕來報告情況,請總局派人去處理(當時還沒有電話,隻由人來傳遞消息)。聽完他的口頭報告後,我們都極為震驚!這麼多的中央上司同志一起遇難,是抗日戰争以來發生的一起極其慘痛的不幸事件,是我黨的一個巨大損失。

譚政文同志當時即指派公安總局一室室主任金昭典同志,約興縣地委組織部長苗逢澍同志火速動身趕到黑茶山,把出事現場先保護起來,不要叫群衆再進現場了,等他請示晉綏分局後就親自去現場處理。随後譚政文同志就帶着那張名單趕往晉綏分局去了。他回來後通知我第二天上午陪同他到黑茶山出事現場去。10日一早我們帶着兩名警衛員騎馬奔往黑茶山,路上譚政文同志對我講:到現場後,首先我們要把那些中央上司同志的遺體尋找、識别出來,其次要詳細調查飛機失事的原因。譚政文同志詢問我在延安時期熟悉哪些烈士,我說比較熟悉秦邦憲同志、王若飛同志和鄧發同志。因為我在延安學習時期,聽過秦邦憲同志和鄧發同志的報告,王若飛同志曾經給我們講過“中國革命基本問題”的課。而且他們的面容和體形差別很大:秦邦憲同志是瘦高個兒、戴近視眼鏡;王若飛同志身體很胖、胖圓臉;鄧發同志個兒矮些、不胖、鼻梁高些;葉挺同志的照片我看到過,他身材魁偉,比鄧發同志高。譚政文同志講,他隻對秦邦憲和鄧發同志有些印象。當天下午三四點鐘我們就趕到了黑茶山的出事現場。

從黑茶山腳下到黑茶山飛機出事地點二三裡地,山上遍地是幹枯的雜草,山坡上的積雪尚未化完,出事現場到處都散發着很濃的汽油味。到現場後,我們首先檢視了飛機撞石處,飛機不是撞在黑茶山的最高主峰上,而是撞毀在黑茶山的側峰山頂上,撞在山頂南坡一塊巨石的南面上,撞在石頭上的印痕非常清晰明顯。如果飛機略飛高一些,就會飛過這個側峰的。這塊大巨石隻露出地面十二三公尺,寬約5公尺,厚約8公尺。石質很堅硬,飛機撞上後,它連一點搖動的痕迹或裂紋都沒有,隻是南面有撞碰的印痕。緊接着我們開始尋找、識别烈士遺體,特别是馬上尋找幾位中央上司同志的遺體,以便将這些遺體暫時集中放在一處,這樣便于夜間專門看守,防範夜間山狼損壞烈士遺體。于是我帶着警衛員們去尋找、識别和搬運烈士遺體,譚政文同志在山上找到一處破房舊址,他看守運去的烈士遺體,并對出事現場和搬去的烈士遺體拍了一些照片。經過一番緊張的工作,我們比較順利地将秦邦憲同志、王若飛同志、鄧發同志和葉挺同志的遺體一一找到,并搬運到破房舊址内。他們四位烈士的遺體都很完整,他們的面部表情都呈現出十分驚訝的樣子,每個人的眼球都甩出來了。王若飛同志的面部皮肉有些破裂,鄧發、葉挺和秦邦憲同志的四肢有骨折情況,他們的面容和體形都很容易地被識别了出來。這些遺體全被散落在飛機殘骸左右幾十米處的雜樹叢中,是甩出最遠的,大概他們當時是坐在一起的。當我們将這四位烈士遺體集中到破房舊址後,天色已黑了,我們懷着非常沉痛的心情在破房子裡靜靜地守護着烈士的遺體。

4月11日,天才蒙蒙亮,我們又開始繼續尋找、識别其他烈士遺體。葉挺同志的夫妻李秀文同志和其小兒子保姆的遺體很不完整,上下身都已分離不在一處了。葉挺同志女兒的遺體還完整些,但四肢不全了。葉挺同志小兒子的遺體是完整的,但上身被燒得焦黃了。這些遺體,一部分是在飛機殘骸周圍的枯樹枝上散架着,一部分是散落在飛機殘骸兩旁的雜樹叢中。葉挺同志小兒子的遺體是挂在樹枝上的。看起來他們這四人是坐在一起的。黃齊生老先生、李少華同志、彭踴左同志、魏萬和同志、趙登俊同志等人的遺體完全被燒得焦黑成團,面孔和體形根本無法辨認。黃老先生的遺體是後來醫務人員在清洗遺體時,發現有許多白胡須痕迹才把他差別确認出來。他們五個人的遺體均集聚在飛機殘骸附近。美方四個駕駛人員是在飛機前部的駕駛室裡,是以遺體全被擠得粉碎,大部分散落在機頭附近,有一小部分被甩到了山背後的北坡上,他們的遺體當時無法搬運,而是找來擡筐才運走的。他們的某些斷腳、斷肢被甩到幾十米以外的草叢中了,最後才陸續找到的。機上人員共計17人,有秦邦憲同志,王若飛同志,鄧發同志,葉挺同志,黃齊生老先生,李少華和彭踴左參謀,随員魏萬和和趙登俊同志,葉挺同志的夫妻、女兒、小兒子及其保姆等。我方人員為13人,美方人員為4人。

烈士遺體的尋找、識别和搬運下山的工作是12日基本結束的。這項工作結束後,譚政文同志叫我集中精力親自在出事現場,詳細繪制出一張飛機失事現場示意圖來,如飛機撞石處情況、飛機殘骸遺落分布情況、烈士遺體散落分布情況等,要求我詳細标志出來,還要附上必要說明。然後再起草一個關于“四八”烈士遇難事件的專題報告稿,以便向延安中共中央和晉綏分局彙報。

自4月11日起,開始組織人員陸續搬運烈士遺體到黑茶山腳下的一個村莊裡。晉綏邊區行署和公安總局的一些上司同志陸續帶領醫務、後勤和警衛等有關人員前來辦理烈士遺體的善後事宜。興縣專署和縣的黨政幹部也參加了這方面的組織工作。醫務人員對烈士們的遺體一一清洗幹淨,縫好傷口,進行整容和防腐處理。後勤人員和當地群衆很快設立了一個很嚴肅、莊重的靈堂,烈士們的遺體安放在靈堂裡面。晉綏邊區行署的上司同志、晉綏公安總局的上司同志、興縣專區和各縣的黨政幹部們,都懷着非常悲痛的心情陸續不斷地前來靈堂進行吊祭和守靈。晉綏分局書記、晉綏軍區政治委員李井泉同志前來吊祭和守靈後,還親自到黑茶山現場進行了察看。在當時,“四八”烈士遇難事件成了震動晉綏邊區的一件大事。晉綏邊區黨政機關對烈士們組織了隆重的公祭。

公安總局一室主任金昭典同志、二室主任狄飛同志等一些上司負責組織總局、分局和縣局公安警衛人員們專門收集和清理烈士們的遺物。因為烈士們随身的遺物,如手槍、表、印章、證章、鋼筆、眼鏡、照片、法币……以及美方人員的手表、金币、繡虎臂章等,不僅需要到周圍村莊群衆中進行動員工作,及時收回他們已經撿走的許多遺物,而且還需要到現場去反複細心尋找散落在草叢中的遺物。特别是有許多重要的絕密檔案和幹部檔案材料已破碎散落,需要許多人去一一收集和整理起來,這是一件很繁重和嚴肅的任務。經過多日的突擊,大部遺物收集整理起來了,整整裝了一大麻袋,以後随飛機送交延安黨中央了。

當時,除譚政文同志親自對烈士遺體和現場進行了一些拍照外,晉綏公安總局還專門派來一些照相人員,他們将黑茶山全貌、飛機撞石現場、飛機殘骸、整容後一些烈士遺容、黑茶山腳下靈堂、沿途群衆公祭和機場護送烈士遺體上飛機等均進行了拍照。這一整套照片不僅事後送交給延安黨中央一份,公安總局也儲存了一整套。

在黑茶山“四八”烈士遇難的各項善後工作基本結束後,4月17日譚政文同志告訴我說:延安黨中央來電通知,4月18日美方的一架軍用飛機前來岚縣飛機場接運烈士的遺體到延安去。晉綏分局決定由你陪同我乘飛機親自護送烈士遺體到延安,并向黨中央進行專門彙報。他要我連夜把報告材料和繪制的示意圖準備好一齊帶走。

烈士們的遺體從黑茶山腳下靈堂運往岚縣路上,沿途幾十裡,各村村口都搭起了祭奠烈士的牌樓,各村幹部、黨員和群衆紛紛前來沉痛祭奠烈士們。岚縣飛機場旁邊也設立了靈堂和公祭牌樓,烈士們的遺體運到岚縣飛機場就安放在靈堂裡。岚縣黨政幹部們都到靈堂吊祭烈士。

4月18日一早,我随譚政文同志從黑茶山趕往岚縣機場,沿途我們都看到那些公祭牌樓。我們到飛機場時,美方那架軍用飛機已經停在機場等候,烈士們的遺體是先在機場靈堂舉行祭奠後才擡上飛機的。美方駕駛人員開始要求首先裝運他們的遺體,我們不同意,我們是首先将中央幾位上司同志和葉挺同志親屬們的遺體擡上飛機的,因為飛機一次運不走全部遺體,其餘我方五人遺體和美方四人遺體留待第二次再運走。烈士遺體擡上飛機後,譚政文同志同我帶着手槍和背包告别了機場上的同志們,登上飛機護送烈士遺體去延安。

飛機起飛後,開始是向斜上方飛行的,機艙内烈士遺體都向機尾部滑動着,待飛機飛行到一定高度後,飛機上才比較平穩了,我把烈士遺體進行了整理。飛機大約飛行了一個小時,我們就平安地到達延安機場了。當時迎接烈士們遺體的除黨中央上司同志和烈士們的家屬外,機場上人山人海,隊列整齊,隆重異常,凝聚着一種悲痛和沉痛的肅靜氣氛。機艙門打開了,經過幾天幾夜緊張連續的突擊工作以後,這時才感到一種異乎尋常的乏困。譚政文同志和我下飛機後,中共中央辦公廳楊尚昆主任親自帶着吉普車将我們接走了。在吉普車上我已昏昏沉沉睡着了。不久飛機二次去運其餘的遺體,就再沒有派人随機護送了。

當時,經過我們對飛機失事現場和向黑茶山地區群衆各方面的調查,在書面報告中曾作過一些分析。

從飛機失事現場方面的調查結果看:飛機是撞在了黑茶山上失事的,不是在空中爆炸後墜毀的。因為第一,飛機撞在黑茶山側峰巨石上面的撞痕非常清楚明顯。第二,飛機是撞山後才引起爆炸和起火的,飛機的殘骸是分布在撞石處下坡附近地區,殘骸既不太細碎,也不太分散。第三,美方駕駛人員的遺體在駕駛室内擠得粉碎,這是機頭撞山出現的情況。第四,烈士們的眼球大多被甩出來了,這是飛機猛烈撞石才會出現的情況。

從4月8日當天黑茶山地區天氣情況的調查結果看:那天飛機到黑茶山地區時,天上雲霧很濃,山下下雨,山上下雪。飛機很有可能是在這種濃雲密布的雨雪天氣中,因為看不清山川地貌,不幸撞在山上失事的。

從我們對飛機出事現場反複搜查結果看,我們一直沒有發現人為破壞的任何可疑迹象或線索。

這架飛機本來是在西安飛機場降落加油,稍事停留後繼續起飛來延安的。為什麼飛機偏東一直遠飛到晉綏黑茶山地區來了呢?其中原因我們是不清楚的,也無法分析。後來曾聽譚政文同志講,在遺物中找出了一份電報底稿,此電報是飛機迷失方向的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