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中國大剿匪紀實——楊清海叛變

可是，楊清海這時自己卻先開始警覺，開始慌亂了。

一批批的土匪和大匪頭，被從合江各地的深山老林裡捕出來，一批批的“線子”（線子：即土匪的情報人員。）被從依蘭、達連河、大一期、小一期、老平坨、農農溝等地挖出來，被五花大綁推向審判台。這裡面，有他作為國民黨“東北群眾軍”總參謀長的下屬，有他當年在保安隊、自衛團的舊友、相好，也有時下剛剛與他在暗中打得火熱的新的匪首，有的甚至直接就是他個人埋在外面的線子。

他不敢相信，所有這些了解他，知道他底細的人，在共産黨的槍口和大刀下面一個個都會那麼堅強，會不把他這個身居解放軍高位的“東北群眾軍”總參謀長給招供出來，而企望所謂立功贖罪，以求給他們留下一條活命。在所有這些被捕殺的人當中，哪怕隻要有一個人這樣來做，那麼毫無疑問，他楊清海的實際情況也早就清清楚楚地掌握在共産黨手中，也早就成為共産黨很可能下一步獵取、捕殺的對象。他甚至恍惚覺得共産黨那張滴着鮮血的刀刃，早已經悄悄地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了。

他不明白，自己當初究竟該不該幹他的三江人民解放軍總隊長、第十九團團長，他不明白今天他究竟該不該繼續留在這個第五支隊的副司令。當初“九·一八”事變爆發，共産黨人民解放軍的那種堅定的抗日立場和奮勇精神，确實深深感動過他，他沒有猶豫，他不後悔當初自己成為一名盡管後來是失敗了的抗聯戰士，他對共産黨，那時是懷着深深的敬佩的，他覺得他自己在民族處于危難的緊急關頭，還沒有失去中華後代起碼應有的血性。

可是，現在抗戰勝利，國共内戰都是在中國人的兩方中，他應該有新的選擇。共産黨？這窮黨究竟又算什麼！他接受吳瀚濤委任他為“東北群眾軍”總參謀的職務後，便開始在共産黨内部承擔起了為整個合江、全東北的光複，趕走共産黨的重要使命。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偏偏又給他自己設定了這樣一個極其危險的處境。

然而，他此刻已經完全明白，他的這個角色恐怕再也無法繼續扮演下去了，也不可能再扮演下去了。共産黨不會容忍他這樣的人，一批批竟然如此堅決、如此毫無情面地殺了各地這麼多的土匪、匪首，連那些哪怕是與他的這些組織、這些隊伍稍稍有點聯系的人，也都絕不放過。不用多想，緊接着或許今夜或許就在明晨，等待着他這個總參謀長的就不難想象了！

他必須盡快作出抉擇，一切都已刻不容緩。

他找到當時主持佳木斯軍政幹部訓練會議的賀晉年司令員，要求請假。會議在佳木斯召開的當天，辛愛玉就悄悄地跟在他後面來到了佳木斯，在旅館租了間房間，這自不必說。楊清海兩天中連續三次找當時主持會議的軍區司令員賀晉年請假，要“再回依蘭交代一下工作”，實際上他是借此試探對方的虛實，摸上面上司此時對自己的态度，看共産黨是不是确實發現他并開始控制他。

結果，賀晉年一次也沒有同意他離開。

會議已接近尾聲，再過兩天，按照議程就要散會了，楊清海第四次找賀晉年。

“老賀，我實在有點不放心家裡，出來時确實沒來得及交代一下，反正，我們支隊也好，依蘭縣委也好，都還有人在，可不可以我就先回一步。實在是怕家裡各項工作打亂仗！”

賀晉年這時不解地望着他，帶着半開玩笑地說：“楊副間令，你對依蘭的工作能這樣時刻放在心裡，我了解也很贊賞你這種認真負責的精神。但是，會議還剩最後這兩天就散了，你何苦非要趕這兩天時間呢？即使當初離開，那頭工作沒有交代好，再堅持兩天回去繼續解決嘛，堅持下來。”

楊清海全神貫注地望着賀晉年臉上的表情，反複地琢磨着他所說的每一句話，他所要得到的全部是賀晉年的弦外之音，就是這些話中之話了。他終于再也等不住了，再也沒有勇氣和信心在佳木斯呆下去了，萬一他果真被以某種學習的名義派往哈爾濱，到那時一切還再由得了他麼，還能有機會再翻得動麼？當然，這顧慮又絕不僅僅隻關系到他個人的一切。

就在當天中午，楊清海趁着軍區主持會議的上司和其他人不注意，一人傳回街上順德商行旁邊的一家旅館，帶上辛愛玉，在佳木斯城裡租了一輛馬車，竟然真的不顧一切地匆匆跑回依蘭去了。

第二天，一封由留守依蘭縣城的縣委書記徐以新親筆寫的告急信，送到了佳木斯軍區軍政幹部會議上。信中的大意是：楊清海聯合巨匪李華堂在依蘭發動大規模叛變，整個依蘭處于危急之中，懇求軍區速派部隊前往救援。

賀晉年震驚了，所有參加軍區軍政幹部會議的上司們也全都震驚了。他們絕對想不到昨天上午還與他們坐在一個長凳上開會的五支隊副司令員楊清海竟然也是一個匪首。他們絕對想不到楊清海跑回依蘭後，竟這麼快地發動了叛變。更加令人想不到的是，僅僅一個依蘭縣城，在短短半個月的時間裡，前後已經逮捕和殺掉了四批公開的和暗藏的土匪二百餘人，如今，一直在依蘭擔任剿匪作戰任務的中國人民解放軍依蘭獨立團二營六連全連幹部戰士以及其他幾個連隊，一轉眼竟變成了楊清海在依蘭城發動大規模叛變的主要力量。

接到這封告急信，合江軍區司令員賀晉年立即指令軍區騎兵大隊全力以赴趕往依蘭，同時，因為當時合江軍區所組織的機動部隊力量極弱，賀晉年把會議的最後部分交給軍區其他同志主持，親自從佳木斯乘火車趕到距依蘭不遠的人民解放軍第三五九野戰旅調兵。當天傍晚從三五九旅駐地－勃利，帶領兩個團，迅速趕往依蘭縣城。

賀晉年當時隻感到憤怒，隻感到後悔，他一邊帶着兩個團拼命趕路，一邊緊張地思考着。一路上，他一變以前那種樂觀、風趣、诙諧的性格，始終埋着頭，始終不說一句話。他想，自己在過去數十年烽火連天的戰争中，帶領這支部隊保衛陝甘甯，奮戰伊克昭盟，抗戰勝利時接應起義的國民黨部隊第十八旅，今天，卻連楊清海這樣一個就隐藏在自己鼻子底下的匪首都沒有認出來，這還算什麼共産黨！

無疑，楊清海的突然叛變，駐依蘭城裡的獨立團那幾個連隊的突然起叛為匪，這對前一陣剛剛稍稍壓下去了的全區的匪焰，将會産生何等惡劣的影響！賀晉年與三五九旅的副旅長譚友林一路始終走在部隊的前面。他當時心裡隻是想，快！快！一定要盡快地趕到依蘭，絕不能讓楊清海、李華堂這些匪首及所有土匪再從依蘭跑出去。

可是，待到午夜時分，當賀晉年和譚友林帶着兩個團的部隊和先行到達的軍區騎兵大隊進入依蘭城裡時，楊清海、李華堂等數百個土匪早已經從依蘭城裡撤了出去，再也不見絲毫的蹤影了。

楊清海的公開叛變出逃，當時在國内外引起了一系列反響，在國内尤其是在東北地區，全軍幹部戰士都感到突然，感到驚愕。在已經普遍捕殺一大批匪首和反革命以後，居然又突然冒出象楊清海這樣身居我軍高位，隐藏如此之深的匪首，依蘭獨立團裡竟然有幾個連隊隐藏在我軍内部的土匪武裝，這實在使人們感到不可思議！台灣“大陸工作委員會”内部，對于楊清海的倉惶離叛出逃，據說是既感到興奮但又都感到十分惋惜，隻是連聲歎惜楊清海不能成大器，關鍵時刻沉不住氣。剛剛動刀殺了幾批人就被吓出來了，實際上對東北地區黨國的反共光複大業是一個十分巨大的損失。而香港不知内情的親台華文報紙則幾乎得意忘形，在頭版重要位置登報（略）······

楊清海這一出逃就是整整五年。這期間，東北地區所有的匪首，如李華堂、張雨新、孟慶雲、車禮珩、孫榮久、座山雕等以及大大小小的匪衆，先後均早已為人民解放軍各剿匪部隊和地方政府所捕獲，所鎮壓，唯獨楊清海等數十人鑽進了老爺嶺原始森林，始終再也沒有出來露過面，卻也一直沒有落網。

一九五五年前後，當時賀晉年已調往東北軍區任職。有一天，辦公室的人忽然向他報告，說是“有個叫楊清海的人要求見一下首長。”頓時，賀晉年熱血沖頂，五年前楊清海叛變出逃，後來一直沒有被抓到的這一懸案，今天竟一下全部翻了出來······。

但是，賀晉年拒絕了楊清海的求見。

其實，自當年與匪首李華堂等互相接應公開叛逃的楊清海等了五年以後，眼見國民黨光複東北徹底無望，楊清海便帶着他手下數十名忠實“戰士”，在實在無法忍耐的情況下，被迫從老爺嶺原始森林裡走出來。到這時，楊清海才被當地勃利縣公安部門捕獲，并宣判執行槍決。

摘自《中國大剿匪紀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