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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在親手養大的小公子金榜題名那日,困在誅妖陣内,烈火焚身

作者:阿萌短篇完結小說

文章轉自網絡,如有侵權聯系即删

丞相府滿門抄斬時,是我從死人堆裡救出了小公子。

隐姓埋名,供他讀書科考。

可他金榜高中那日,卻請旨殺我。

「草民的侍婢阿箬乃竹妖化形,請陛下就地誅殺!」

直到死,我才知道——因我曾經殺了那個爬他床的婢女。

他便恨了我這麼多年。

再睜眼,我重生到滅門前夕。

那婢女盯着小公子的床,躍躍欲試。

她的本體,是劇毒的夾竹桃。

我死在親手養大的小公子金榜題名那日,困在誅妖陣内,烈火焚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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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死在親手養大的小公子金榜題名那日。

困在誅妖陣内,烈火焚身。

竹子最怕火。

被焚燒的皮膚維持不住原形,變得焦黑。

我半跪在地上,疼得發不出聲音。

「莫要掙紮了,這誅妖陣是護國寺高僧所設。」

「魂飛魄散,十死無生。」

那身狀元袍真刺眼啊。

明烈的紅。幾乎和火焰連成一片。

蕭暄就這樣負手站在我面前。

眉眼含笑。

如同看一場戲,賞一朵花。

「……為什麼?」

枝葉成灰,袖管空空蕩蕩。

為什麼,這樣恨我?

蕭暄笑了。

那張臉與故人七分相像,如今卻如同厲鬼。

「這要問你自己,阿箬。」

他低身湊近,如同情人溫柔耳語。

「你殺了小桃。」

小桃是蕭暄的貼身婢女。

她的本體是夾竹桃。

蕭家滅門後,我帶着蕭暄逃亡。

也就是那個時候,我發現蕭家這個小公子不太對勁。

像是被蠱惑了心智。

我暗中觀察,發現小桃夜夜溜入蕭暄房中。

天明時又滿臉餍足地出來。

她在采補蕭暄。

這樣下去,蕭暄遲早會變成傻子。

「我說過,她對你别有用心。」

我喘了口氣,「靠近她,你會被害死!」

火光裡,蕭暄蓦然紅了眼睛。

「小桃自幼陪我長大。她品性如何,有什麼心思,我最清楚!」

「你的心思,才是真正的惡毒。」

他冷笑着下了結論。

「你喜歡我。」

「是以,你嫉妒小桃與我親近,尋了個由頭把她逼死。」

我怔怔聽着,忽然想起事發那夜。

小桃當着蕭暄的面,直直往我劍上撞。

鮮血流了我滿手。

她笑容豔豔,在我耳邊呢喃——

「阿箬,小公子遲早會替我殺了你。」

當時的我不解其意。

原來……如此。

我幾乎笑出眼淚,「我?喜歡你?」

蕭暄冷冷睨着我,勝券在握。

「你若不是喜歡我,當年蕭家滅門,你為什麼救我?」

「這些年,你又何必為我殚精竭慮?」

「你還敢說對我沒有觊觎之心?」

我閉了閉眼。

「你錯了。」我平靜道,「我隻觊觎長公子。」

「至于你——蕭暄,你以為你是誰?」

我看見蕭暄驚愕的表情。

扯了扯唇角,笑得又恨又快意。

「你這條命,是長公子替你求的。」

「若不是他所托,我管你去死!」

2

我本就是長公子書房外的青竹。

老丞相早逝,偌大的家業便落在長公子身上。

那年他不過十四歲。

病弱,又不愛喝藥。

天材地寶熬成的藥,全被他悄悄澆了竹子。

那藥大補。我就是在這個時候,生出靈智的。

那日,長公子準備故技重施的時候。

我幽幽出聲了。

「好苦。」

長公子端着藥碗的手一頓。

我咂巴咂巴嘴,「長公子,我要喝甜水。」

「你認得我?」他凝眸看來。

「我聽他們都這麼叫你。」

我晃了晃蔫黃的新葉,十分委屈。

「看你幹的好事!」

他盯着我看了半晌,忽然用指節抵住了唇。

眉眼彎彎,似乎在笑。

「是我的錯。」

當然是你的錯!

十二年光陰輪轉,如同走馬燈。

最後一幀,定格在初見時節。

意識彌留之際,我無不委屈地想——蕭昀,都怪你。

不好好喝藥,死那麼早。

你死後沒多久,蕭家樹倒猢狲散。

我帶着你弟東躲西逃,沒過一天安穩日子。

快熬出頭了,還要被他背刺。

蕭暄一點都不像你。

他簡直就是白眼狼成精!

我痛得麻木,碎碎念好久。

竹子燃燒的聲音卻忽然消失了。

我茫茫然睜眼。

耳邊,響起一道雀躍的女聲。

「公主……公主醒了!」

3

我重生到了五公主沈青箬身上。

她本是中宮嫡出,卻天生癡傻,不會說話。

如今我一開口,皇後喜不自勝。

鬓角斑白的女人,抱着我淚如雨下。

我看着胳膊上的淚珠良久。

生澀地張開手臂,回抱住了她。

皇後回宮前,給我留下了一堆世家子弟的畫像。

「青箬如今也到了選驸馬的年紀。」

「喜歡哪個,母後為你張羅。」

我看着她遠去的身影,出神地摸了摸胳膊。

淚痕已幹。

掌下肌膚觸感溫熱,并非草木之質。

我一張張翻看着畫像,很快翻到了蕭昀。

當朝右相,年二十五。

我心中一顫。

蕭昀沒有活過二十五歲。

此時離他身死,丞相府滅門,還有一個月。

上一世的這個時候,我剛修得人身,神魂不穩,被蕭昀關在後山修行。

誰知一出關,就得知蕭昀病死,丞相府滅門的噩耗。

可我明明記得。

閉關前,蕭昀的身體雖然虛弱,卻不至病死。

一定是有人要下手除掉他。

我心中發緊。

這是我能救下他的最後機會。

隻是——

我忽然想。

他書房外的那段青竹還會生出靈智嗎?

他還會不會,記得我?

4

幾日後,宮中設宴,君臣同樂。

蕭昀一身绯紅官袍,襯得臉色又蒼白了幾分。

他喝醉了,怏怏垂着眼睫。

我先離了席,又讓侍女小翠給他遞了信。

隻說五公主想要見他。

夜深雪寒,我攏着手爐,止不住地跺腳。

先前做竹子的時候,我可耐寒了。

卻想不到肉體凡胎,這麼受不得凍。

身後,腳步聲響起。

我眼睛一亮,驚喜地回身。

「長公子——」

入目,卻是一張陰鸷的少年臉。

我目光一頓。

蕭暄。

「……怎麼是你?」

他垂眼打量着我,沒說話。

我毫不示弱地看了回去。

「本宮要找你兄長,他緣何不來?」

蕭暄忽然伸出手,我下意識後退兩步。

他動作一頓,順勢拂去了落在我肩頭的新雪。

很輕地笑了一聲。

「許久不見了——」

「阿箬。」

我心神巨震。

他也……重生了?

一念剛轉,小翠已經出聲斥責。

「大膽,竟敢直呼公主名諱!」

蕭暄盯了我幾秒。

「臣與公主一見如故,一時失了分寸。」

見我神色不變,朝我行了一禮。

「還請公主恕罪。」

我冷笑,「本宮要請的是蕭家長公子,倒是覺得你眼生得很。」

蕭暄擡頭,「兄長病弱,今夜醉酒,又受了風寒。」

「現下,已經回府了。」

5

蕭昀又病了。

我急得半宿沒睡,趁夜出了宮。

蕭府布局我爛熟于心。

繞開夜班的守衛,我暢通無阻地摸進了他的房間。

剛翻進去,我就聞到一股極淺淡的甜香。

案頭放着一盆四季海棠。

我蹙眉湊近,借着月光,忽而抽出了其中一枝。

有人在這盆海棠裡,藏了一枝劇毒的夾竹桃。

我回頭,蕭昀仍無知無覺地躺在榻上。

雙目深阖,神容如雪。

他睡得并不安穩。

嘴角溢出一縷縷的鮮血。

我下意識湊近,擡手去揩他唇角的血迹。

将要觸碰到的時候,卻被淩空截住了手腕。

骨節清瘦,青筋突顯。

那是執筆寫字的手。

我僵硬地擡眼。

蕭昀恹恹垂着眉眼,眼中似有困惑。

他的瞳色很淺,正好映出一個我。

「長——」

我張了張嘴,卻被他啞聲打斷。

「我在哪裡……見過你嗎?」

蕭昀不記得我了。

呼吸錯了一拍。我仰頭強笑。

「怎麼會沒見過呢?」

我擡手一指窗外青竹,蕭昀擡眼看去。

「長公子。我們朝夕相對很久啦。」

為了增強可信度,我湊近他,壓低了聲音。

「我知道,你以前經常偷偷把藥倒掉哦~」

蕭昀抿了抿唇,又别開臉。

我轉到他面前,觀察他的表情。

「你生氣啦?」

「你不要躲我,我真的是來報恩的!」

他不答,隻問:「你叫什麼名字」

「阿箬。」

我仰頭,認真道:「我隻說一次,你要記住。」

「忘了再問,我會生氣的。」

蕭昀似是怔了一怔。

他忽地按住額角,斂去眼中情緒。

「好。」

6

我纏着蕭昀,把他卧房裡裡外外都排查了個遍。

沒有異常。

仿佛那枝藏在海棠中的夾竹桃,隻是一個錯覺。

再幾日,小翠那邊快要瞞不住了。

托人送來口信,要我回宮。

臨走前,我折了一小段青竹,塞到蕭昀手中。

我騙他說,我如今神魂不穩,不能常常變成人形。

「要是想我了,就敲三下這段竹子。」

「這是我的本體。我會感受到的。」

前世,我也這樣做了。

眼見着蕭昀收下了小竹子,我滿意地點點頭。

「長公子,下次再見。」

我走得太急。

以至于沒有看見——在我轉身後,蕭昀從袖中,取出一截一模一樣的小竹。

他的目光掃過兩截小竹,低頭用額頭碰了碰。

神情溫柔。是很愛惜的意思。

……

我蹲在牆頭,偷偷摸摸,正要翻出府。

忽而瞥見另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

是小桃。

大半夜的,穿着身濃豔的粉裙,妝容華麗。

她像是剛修出人身,走路磕磕絆絆。

就很快驚動了蕭府的侍衛。

「誰在那裡!」

小桃蓦然睜圓了眼睛。

捂住唇,縮在牆角瑟瑟發抖。

她看起來又興奮又害怕。

我順着她的目光看去——那條路的盡頭,是蕭暄的卧房。

我心中了然。

她這是要去勾搭蕭暄了。

我回想起前世,扯了扯唇角。

既然蕭暄對你那麼情深義重。

那我幹脆成全你們。

腳步聲越來越近。

侍衛轉過回廊,眼見着就要往這邊走。

我朝着他們的方向,飛身掠過。

「誰?」

「抓住她!」

侍衛大驚,紛紛扭頭追我。

餘光裡,小桃提着裙角跑遠了。

祝你成功,夾竹桃。

我甩掉最後一個侍衛,在心中真誠地祈禱着。

7

前世,蕭昀剛病逝,就有人揭發他私通南蠻。

那人僞造蕭昀和南蠻王的往來書信,證據一應俱全。

隻是蕭昀已死,無從辯駁。

皇帝大怒,下令将蕭昀五馬分屍,又将蕭府滿門抄斬。

蕭昀死得蹊跷,這一切來得太過順理成章。

就像……有人故意謀劃的一樣。

有人想害蕭昀。

這個人就藏在蕭府裡。

蕭昀君子端方,一世清名。

死後,卻遭此橫禍。

後來我那麼努力地讓蕭暄改頭換面,又科考入仕。

也是想要他日後徹查舊案,還他兄長清白。

我揉了揉眼睛,将淚意壓了回去。

這一世,這件事就讓我親手來做。

我取出袖中那枝夾竹桃,對着燭火,看了很久。

8

小桃其實可以算我的半個鄰居。

蕭府的夾竹桃,就叢生在竹林中。

是以我輕而易舉地找到她的本體時。

小桃還在呼呼大睡。

那株夾竹桃看起來舒服極了。

懶洋洋地曬着太陽,花葉在風裡一搖一晃。

我蹲在她面前,在半空中試用了一下花剪。

咔嚓,咔嚓。

那株夾竹桃忽然不搖了。

我聽見一道驚恐的聲音。

「等等!小竹子!你在幹什麼!」

「有話好好說,别剪我嗚嗚嗚嗚——」

我拿出那枝有些蔫的夾竹桃花。

「這是你的花嗎?」

片刻後,面前顯現出女子的身形。

小桃和我面對面蹲着,眼珠子都快怼到花上了。

她的面色極其震驚。

「這……這确實是我的花兒!」

她小心觑着我的臉色,「你在哪兒找到的啊?」

我如實相告。

小桃看起來要被氣哭了。

舉起四指,對天發誓。

「我雖然幹了很多壞事,但這個真不是我幹的!」

下一句,氣若遊絲。

「我現在還在爬小公子的床呢,哪有時間害長公子啊……」

我心中一動,輕飄飄地接話。

「如何了?」

小桃心不在焉,魂飛天外。

「挺順利的。就是小公子把我認成别人了……」

「他抱着我喊阿箬。阿箬又是誰啊?」

我起身欲走,被她扯住了袖擺,腳下一踉跄。

「哎,冤枉了我就想跑?」

淺淡的甜香從後貼上來。

溫香軟玉,春風撩人。

「小竹子,我怎麼覺得……你看起來那麼眼熟呢?」

我正要掙開,小桃忽然大驚失色。

「天殺的,我的本體怎麼秃了一半?」

9

我跟着小桃,循着氣息尋找。

那些失蹤的夾竹桃是在蕭暄的房中找到的。

隻剩下了一些花梗。

我心中一沉。

夾竹桃全株有毒,蕭暄把它拿去幹什麼了?

小桃肉疼地摸摸手臂,憤憤不平。

「我隻是想爬他的床,他居然偷我的花兒——」

「我說怎麼感覺最近元氣大傷,怎麼都補不回來!」

她磨了磨牙,「小公子,你給我等着……」

就在此時,卧房外傳來腳步聲。

蕭暄回來了。

我和小桃對視一眼,藏進了床底。

隔着層屏風,蕭暄坐在外間,在和什麼人說話。

「長公子的藥送去了嗎?」

「送去了。」那人恭敬道,「裡面的人說,長公子喝下了。」

指甲掐進肉裡,我緊緊抿着唇。

「那就好。」

蕭暄輕輕笑了聲,「左相那邊,我也已說好了。」

「蕭昀一死,再把私通南蠻的事捅出去,便死無對證。」

「這蕭家,才算徹底垮了。」

10

我想起很多。

一會兒是前世,蕭昀和我開玩笑。

他求我,在他死後,看顧蕭暄長大成人。

「阿暄生母早逝,又敏感多疑。」

「我這個做兄長的,總是放心不下他。」

一會兒是當年蕭家滅門,我在死人堆裡撿到了活着的蕭暄。

少年仰臉看我,眉眼之間盡是血污。

他看見我,隻平靜地說了一句。

「你來得太晚了。蕭昀死了。」

我當時并未看出異樣。

隻覺得蕭暄悲痛過度,才這樣口無遮攔。

原來是他。

難怪他還能活着。

難怪那些仿造的文書上,甚至蓋了蕭昀的私印。

……竟然是他。

那一瞬間,我很想沖出去問問蕭暄,為什麼要這樣做。

長公子待他不薄。

「小竹子,你冷靜啊!」

小桃用氣音,一字一頓湊在我耳邊說。

她把我抱得死緊,生怕我做出什麼沖動的事情。

直到蕭暄離開,我還是頭腦空白。

小桃猶猶豫豫地看着我,不知道說什麼好。

我冷靜片刻,決定先去找蕭昀。

11

「來了?」

蕭昀本來在案前寫字。

聽見動靜,詫異地挑眉。

「怎麼這樣委屈?眼睛都紅了。」

看見藥碗裡一點沒動的藥,我才松了口氣。

蕭昀見我端起藥碗,以為我又要灌他藥。

無奈地蹙眉。

「阿箬——」

這個表情我見過,每次他偷偷倒藥的時候都這樣。

然後他看見我自己喝了一口。

「……」蕭昀愣住了。

臉上的表情幾經變幻,最後變成了欣慰。

他感慨道:「懂事了。學會幫長公子分憂了。」

濃烈的苦味,差點沒讓我吐出來。

也差點,掩蓋了舌根那點麻。

裡面果然有夾竹桃。

我眨了眨眼,整個世界天旋地轉。

我勾勾手,蕭昀湊近,略微挑眉。

「怎麼?」

我「吧唧」一口,親了上去。

那雙冷淡的眼睛,蓦然睜大了。

「你——」

我暈乎乎地看着他。

「蕭昀。我好像中毒了。」

是以趁機吃你豆腐。

「我和你說,我做了一個夢。」

我颠三倒四地将前世的事情,混合着自己的猜測講給他聽。

「甯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我觑着蕭昀的神情,暗戳戳提醒。

「比如今晚這個藥,裡面真的有夾竹桃!」

「小公子畢竟不是你親弟弟,你還是要小心。」

見他面色沉沉,我小心翼翼地試探。

「你在生氣嗎?」

蕭昀搖了搖頭。

「沒有。我隻是在想——」

他擡手将我抱住,語調輕輕。

「我們阿箬,吃了好多苦,受了好大委屈。」

12

蕭昀對我出乎意料的信任。

馬上就派了人暗中盯着蕭暄。

我松了一口氣,「既然如此,我……」

「又要走了嗎?」

我沉默地看了眼窗外的夜色,算是預設。

蕭昀從袖子取出一塊玉佩,系在我腰上。

「每次見你來,都慌慌張張。」

「戴着這個,蕭府的侍衛不會為難你。」

話是這樣說。

但我現在頂着五公主的身體,還是不要讓太多人見到這張臉比較好。

我剛摸到後院的矮牆,就被蹲在牆邊的蕭暄吓了一跳。

蕭暄是見過五公主真容的。

我在心中暗罵了一聲。

「阿箬。」

蕭暄拽住了我的衣角,把我扯得一踉跄。

我聞見了他身上濃烈的酒氣。

「放開。」我冷冷道,「你認錯人了。」

他醉醺醺地笑了,「怎麼會?」

「除了你,沒有人會用那樣的眼神看蕭昀。」

我沉默地掰開他的手,轉身要走。

卻聽他忽然道:「我後悔了,阿箬。」

「回到我身邊來,好不好?」

不等我回答,蕭暄忽然悶哼一聲,轟然倒地。

小桃扔了棍子,從他身後繞了出來。

掃了眼地上醉得不省人事的蕭暄,厭惡地皺了皺眉。

待看清楚了我,眼中一亮。

「原來你就是阿箬呀?」

小桃看起來有些躍躍欲試。

「我很喜歡你!小竹子,不如與我同修吧?」

「我對被采補沒興趣。」

她拉着我的手,央求撒嬌。

「小竹子。好阿箬。那你來采補我吧!」

見我不理會她,小桃隻好拖起地上的蕭暄。

走了一半,還一步三回頭地看我。

「說起來,我采補小公子這事,你不會告訴長公子吧?」

我歎了口氣。

「你喜歡就好,我不說。」

這輩子,你就是把他采成傻子,我也不插手。

13

剛回宮,我就被關起來了。

皇後坐在主位上,恨鐵不成鋼地看着我。

「一天到晚往外跑,沒個公主的樣子。」

「你呀,喜歡蕭家公子是不是?怎麼不早點和母後說?」

我求助般看向小翠。

小翠沉痛地朝我點點頭。

全招了。

皇後點了點我的額頭。

「還想瞞着?你大病初愈,又天天往蕭府跑。」

「不多陪陪母後,母後多傷心。」

那雙眼睛嗔怪又溫柔,看得我心口發燙。

竹子天生地養,并沒有親情的概念。

想到這裡,我又惶恐起來。

我不是皇後真正的女兒。

我不過隻是一縷遊魂,僥幸複生在沈青箬身上。

我猶豫着開口,「母後,如果我不是沈青箬呢?」

小翠沒忍住,「公主又說胡話了。」

皇後揉了揉我的腦袋,「撲哧」笑出聲。

「你就是母後的青箬呀。」

我怔怔擡眼,對上她溫和的目光。

「安心休養,一切包在母後身上。」

14

我很快就知道了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幾日後,除夕宮宴。

我看見坐在我席位旁邊,一左一右的蕭昀和蕭暄,整個人都傻了。

「母後,你這是——」

我的聲音都在顫抖。

皇後掩唇而笑,滿面春風。

「母後不知你喜歡哪個,幹脆一并安排了。」

說着,她湊近我,壓低了聲音。

「青箬若是都喜歡,兩個一起收了也無不可。」

皇後好像誤會了什麼奇怪的東西。

我咬牙,「母後,不是、我……」

「好啦好啦,不用解釋了,母後都知道~」

皇後笑眯眯地把我往座位上一推。

蕭暄起身和我行禮。

「見過殿下。」

蕭昀跟着起身,似笑非笑地念了一句。

「殿下?」

我頭皮發麻,強笑着。

「不、不必多禮。」

兩側的目光如有實質。

我如坐針氈,痛苦地閉了閉眼。

皇後落座後,非常娴熟地和蕭昀唠嗑。

「蕭公子年歲幾何?家住何處?有何喜好?」

蕭昀一一答了。

前面還回得好好的,直到我聽見他說:

「臣最喜歡竹子。」

蕭昀眼中含笑,輕輕念了句。

「始憐幽竹山窗下,不改清陰待我歸。」

「竹子是風霜高潔之木。」

皇後眼中一亮,「正巧,本宮也喜歡竹子。」

兩人一拍即合,相談甚歡。

我摸了摸胳膊,默默往旁邊挪了挪。

好肉麻哦。嘿嘿。

蕭暄估計誤會了什麼。

斟茶倒水,十分殷勤。

眼見着他又推過來一盤桂花糕。

下一刻,一隻手從我右邊伸出,攔住了盤子。

「她不吃這個。」

蕭昀淡淡道。

我确實不吃這個。

昔年蕭府後院,有一棵繁茂的桂花樹。

桂花有靈,我很喜歡和她玩。

可惜她後來被天雷劈中,再無聲息。

隻是,這一世,我從來沒有和蕭昀說過。

我困惑地想,他是如何得知的?

擡眼,卻撞上蕭昀深深的目光。

「殿下,借一步說話。」

15

冬天的林子光秃秃的。

我盯着鞋尖,不敢擡頭。

「我不是有意要瞞你。隻是此事說來複雜,我……」

蕭昀輕聲打斷,「我不怪你。」

他從袖中拿出兩截小竹。

紋路一模一樣,出自同一根竹子。

隻是一個已經幹枯泛黃,一個卻還是水靈的青碧色。

我震驚道:「我記得隻給過你一截呀。」

他搖了搖頭,笑容有些苦澀。

「另一截,是我十四歲那年,自己折的。」

十四歲。

我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前世我與蕭昀初見,便是在他十四歲那年。

這截竹子,本該是那年送給他的。

而今生,我重生在沈青箬身上。

他書房外的那段青竹,一直沒能化形。

「我自幼年起,便時常做一個夢。」

夢見十四歲那年,書房外的青竹會變成巧笑倩兮的少女。

她說自己叫阿箬,又送了他一截小竹。

說想見她時敲三下,她便會來。

府中的老管家囑咐阿箬盯着他喝藥。

阿箬對這個差事很殷勤。

因為每次他喝完藥以後,阿箬便可以得到一碗甜甜的桃漿。

阿箬的話很多,叽叽喳喳。

他的書房不再是一個寂無人聲的冰窟。

阿箬會講她那些小鳥朋友們天南地北的見聞。

有時候,又為那棵後院被雷劈了的桂樹默默難過。

夢中的一切,都像是真實發生過的。

蕭昀垂眼看着小竹。

「十四歲生辰那日,我從天亮等到天黑,并沒有等到阿箬。」

「于是我學着她的樣子,自己折下了一段青竹。可惜。這十數年裡,我敲過很多次,她也從來沒來過。」

蕭昀笑了笑。

「老管家跟我說過很多次。蕭府裡根本沒有一個穿綠羅裙,名叫阿箬的小姑娘。」

「我也快要覺得,那就是一個做不得真的夢了。」

「直到——」

直到那夜。

重生在沈青箬身上的我,偷偷溜回了蕭府。

和他夢見的那樣,送了他一段小竹。

多年夙願,一朝成真。

我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話。

難怪今世,蕭昀對我這樣熟悉。

原來我未出現的這些年裡,他也在等我。

我以為的初見,在他眼裡,是久别重逢。

隻是可惜。

我來晚了整整十年。

16

「那夜你和我講完那個夢以後,我想了很久,大概你說的就是前世的事情吧。」

蕭昀的目光溫柔,是很珍重的意思。

「阿箬,是我欠你。」

我被那樣的眼神看着,幾乎落淚。

心中,又生起巨大的恐懼來。

我将前世隐去的部分,和蕭暄重生的事情也一并告訴了他。

「蕭昀。」

我抱住他的脖頸,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

千頭萬緒,臨出口,卻隻剩下一句「你不要死」。

蕭昀輕輕拍着我的背,應了聲好。

「派去盯着他的人,截住了他和左相往來的書信。」

「我本來準備禁足他,卻沒想到今日皇後娘娘點了名要他來。」

我臉上一熱,連連擺手。

「我沒有那個意思……」

「是母後看我天天往蕭府跑,誤會了。」

話音未落。

林子外,忽然響起什麼東西落地的聲音。

我急忙追出去看。

原地,隻剩下一盤打翻的酥糖。

當看到蕭暄空蕩蕩的席位時,心中不好的預感達到了極點。

我抓過一個小太監,「蕭小公子去了何處?」

他滿臉茫然。

「剛剛新上了松子糖,小公子說殿下愛吃,端着去尋殿下了。」

「殿下沒有遇見他嗎?」

17

不多時,皇帝到了。

觥籌交錯,熱鬧非凡。

沒過多久,臉色慘白的蕭暄回來了。

他隻低頭,盯着自己的酒杯。

半晌。

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

蕭暄猛然起身,幾步來到了皇帝面前。

「陛下!」

「臣要揭發有人冒充公主,混淆皇家血脈!」

指甲掐進掌心,我心中一緊。

下一刻,就見他一拜到底,揚聲道——

「五公主被竹妖奪舍,請陛下誅殺妖孽,還公主公道!」

皇後放下茶盞,又驚又怒。

「陛下!」

「此人信口雌黃,斷不可信!」

蕭昀起身,「怪力亂神本是無稽之談,你豈可胡亂猜測!」

幾個大臣也紛紛說情。

「陛下,茲事體大,莫要傷及血脈情分哪。」

蕭暄不卑不亢拱手。

「真假與否,一驗便知。若是竹妖奪舍,必然神魂有異。」

「倒是兄長——」

他含笑看來,「與五公主私交甚密,還請先行回避。」

蕭昀還要再辯,被皇帝打斷。

「夠了。」皇帝沉聲道。

「五公主忽然清醒一事,如今想來,着實蹊跷。」

「來人。請護國寺高僧。」

皇帝沉吟片刻,「皇後身體不好,以免沖撞了,先回宮吧。」

「陛下!」

皇帝擡手制止。

「玫娘,朕一定給你一個交代。」

皇後隻得歎氣。

「是。臣妾相信陛下。」

「隻是,若有人蓄意污蔑公主,該當何罪?」

得到了「決不姑息」的答複後。

皇後走到了我面前。

「青箬。」

她拍了拍我的手,目光很溫柔。

「母後吩咐小廚房做了你喜歡的松子糖。」

「莫怕。母後等你回來。」

18

我回想着皇後最後那個笑,怔愣許久。

奇異地,一顆心竟然漸漸安定下來。

直到護國寺的高僧合手念了聲佛号,我才終于回神。

「阿彌陀佛。」

「五公主神魂不穩,卻并未有異。」

空氣中陷入死寂。

蕭暄不可置信。

「怎麼會這樣……不可能,這不可能!」

「我親眼所見,此人是竹妖化形!」

我揉了揉眼睛,泫然欲泣。

「蕭小公子,你愛慕我不成,竟惱羞成怒,污我清白!」

「你的心思,竟這樣狠毒!」

衆人議論紛紛。

蕭暄睜大了眼睛,「你胡說,你——」

皇帝陰沉着臉,揉了揉額角。

「拖下去。」

旁人看不見的角度。

我用僅蕭暄能聽到的聲音笑道。

「如何?這番話,原封不動地還給你。」

那天,我沒能吃到皇後小廚房的松子糖。

自從高僧驗過我的神魂後,我便隐隐頭疼。

蕭暄剛被侍衛押下去。

我就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19

竹子的一生,比人要長得多。

在我化形之前,便已經經曆了數十年的歲月。

光怪陸離,大夢一場。

夢裡,我看見了年輕時的皇後。

醒來已是數日後。

皇後坐在床前。

見我醒來,揩了揩眼角的淚。

她啞聲喚我,「青箬。」

千頭萬緒攪在一處,看不分明。

「母後。」

我望着她通紅了眼眶,問出了那個疑惑。

「我們是不是,曾經見過?」

她說:「是。」

皇後多年無嗣。

有一日,曾經夢見一株竹子。

竹影搖晃,變成綠羅裙的小姑娘。

皇後見了很是喜歡。

從袖中取出幾塊松子糖,遞了過去。

「你是誰家的女兒?」

那小姑娘沒說話。

接過糖,竟湊近她,「吧唧」親了一口。

皇後愣住了。

幾秒後,她試探性地問:「你若有意,不如做我的女兒?」

「我小廚房的廚子會做很多甜點。」

見她眼睛發亮,皇後笑着補充:「杏仁酪、櫻桃煎、荷花酥……你可以吃很多。」

小姑娘蹙着眉,有些為難。

「可是,我長在這戶人家,也欠了這戶人家恩情,還沒有還。」

皇後揉了揉她的腦袋。

「沒關系,我等你。」

于是三個月後,皇後診出喜脈。

又過了七個月,誕下公主。

因夢中的青竹,她給她起名「青箬」,視如此生唯一的珍寶。

公主天生癡傻,不會說話,像是失了魂魄。

但是沒關系。

皇後想,她們已經約好了。

她說了會等,就會一直等下去。

而那個小竹子——她說了報完恩回來赴約,就一定會來。

「是以那天你同母後說話,母後就知道,是你回來了。」

這些年過去,皇後鬓角已有白發了。

燭火搖曳,她眼中隐約有水光。

「沒有做娘的,會認不出自己女兒。」

「幸好,青箬沒讓母後等太久。」

我擡手,緊緊抱住了她。

「母後。」

我悶悶道:「我要吃杏仁酪、櫻桃煎、荷花酥——」

皇後揩了揩眼角,「好。」

真好。

原來颠沛流離半生的盡頭,是回家。

做竹子很好。做人也很好。

我也有家了。

20

因神魂不穩,我被皇後和蕭昀勒令上山,閉關修煉。

至于蕭暄——

他有辱皇家顔面,被治了個「大不敬」之罪,秋後問斬。

我臨上山前,他說,想要見我一面。

昏暗的天牢裡。

數日不見,蕭暄面如枯槁,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精氣。

「阿箬。」

半晌。蕭暄先開口了。

「那日揭發你,并非我本意。」

「我隻是……聽見你說對我無意,一時情急。」

一時情急,是以甯可毀了我?

我嗤笑:「你還真是被小桃采補傻了?」

蕭暄垂着腦袋,不再看我。

「這些日子,我總是夢見前世的日子。」

「那年你帶着我逃亡,我高熱不退,燒得嗓子都幹了。荒郊野嶺卻也沒有水,你割了腕,用血喂我……」

我打斷他,「你想說什麼?」

蕭暄握了握拳,聲音嘶啞。

「是以你對我這樣好,隻是因為兄長嗎?」

「你對我,當真一絲情分也無?」

我毫不猶豫,轉身就走。

「一絲也無。」

蕭暄笑出了眼淚,「好,好。」

「對不住。上輩子,是我毀了你。」

我緩了步子。

「你何止對不起我。你對不起長公子,對不起蕭家。」

「蕭暄。」我頓了頓,「有個問題我一直想要問你。」

不待他應聲,我自顧自道。

「長公子待你不薄。你為何非要置他于死地?」

蕭暄嗤笑,「因為我不甘心。」

「憑什麼他是蕭家嫡子。身份、品貌、才學,樣樣比我好,處處壓我一頭。」

「蕭家基業是他一生心血,我偏偏就要毀了它!什麼光風霁月的長公子,死後不照樣被人指着脊梁骨罵!」

這個瘋子。

我擡眼看他,「你确實該死。」

他笑了笑,「不過我也真是糊塗了,這世上,待我好的隻有小桃。」

「這輩子,我竟然還不信邪,想看看你的真心……我該早點除掉你的。」

我平靜道:「我來之前,小桃托我給你帶一句話。」

「什麼?」

「她說,多謝款待。」

21

我對上山閉關這件事,心中很抗拒。

上一世,蕭昀送我上山時,說一個月後就來接我回去。

結果那天我從天亮等到天黑,都沒等到人。

蕭昀騙我!

我生氣地下了山,想要和他大吵一架,卻發現蕭府已經血流成河。

蕭昀病死,蕭家滅門。

一切天翻地覆。

蕭昀哄了我半天,都不見好。

最後是皇後聽說了,信誓旦旦地打包票。

「青箬,你安心閉關。」

「有母後盯着,看這京中還有誰敢嫁蕭公子!」

母後,你又誤會了!

對上她慈愛的目光,隻得咽下嘴裡的話,鹌鹑似的點了點頭。

皇後掩唇而笑。

又吩咐小廚房連夜做了許多甜點,要給我帶上。

我看着那鼓鼓囊囊的一大兜,欲言又止。

「竹子也要好好吃飯!」

皇後義正詞嚴地說完,忽地軟了眉眼。

「母後等你回來。」

22

再一個月。我的神魂終于完整地融入這具身體。

下山那日恰好是除夕夜。

「小竹子,你可算是回來了!」

視線中,閃過粉裙的一角。

我被揉入一個帶着甜香的懷抱,險些喘不過氣。

「小桃,我不會被毒暈吧?」

小桃氣得嚷嚷,「小竹子,你好沒良心!」

「我怎麼舍得毒你啊!」

說着,她端詳着我,滿意地點點頭。

「閉了一個月關,臉又圓了一圈。」

「可見是沒有好好想我!」

我笑罵着推開她。

「好嘛,我偷偷變圓,才不要想你!」

身後,忽而響起一道帶笑的聲音。

「那阿箬想我嗎?」

我回頭,撞進一雙溫潤的眼眸。

我讷讷半晌,隻蹦出來一句——

「好久不見,你身體可好?」

蕭昀輕笑:「不好。」

我一顆心剛懸起來,就聽他續道。

「害了相思病。」

「蕭、昀!」

我跳起來要打他,卻被他一把抱住。

「阿箬。我很想你。」

我抿了抿唇,想要壓下唇角的笑意。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

「我們快去見母後吧!她還在宮裡等我們圍爐守歲呢。」

我牽起小桃的手,「小桃也去!」

小桃哼笑,「還算有點良心。」

新雪覆長街。家家戶戶懸挂的花燈映過眼眸。

遠處,煙火漫天。

我偷偷扣緊蕭昀的手,在心中悄悄許願。

惟願——

如花似葉,歲歲年年,共占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