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蒼穹之上,點亮“東方慧眼”

作者:極目新聞

湖北日報全媒記者 胡漢昌 方琳 劉振雄

秋日的珞珈山,五彩斑斓。

陽光穿過玻璃窗灑在地面上,顯得格外明亮、溫煦。

牆上,挂着“北京一号衛星2007年全國影像圖”。桌上,擺放着地球儀。

見我們如約而來,坐在辦公桌前的老人擡起頭,雙眼含笑,身着沖鋒衣紅似一團火。

他是李德仁。

蒼穹之上,點亮“東方慧眼”

出生于江蘇,工作在武漢,攝影測量與遙感專家,中國科學院和中國工程院“雙院士”,武漢·中國光谷首席科學家。

他剛剛參加完當天舉行的武漢大學(簡稱“武大”)學科開放日活動,向上千名高中生談起他的高中生活。

他告訴孩子們:“今年是我的本命年,我屬兔。”

是啊,到今年12月31日,李德仁84歲了。

我們把1985年5月15日《湖北日報》一版的列印件,擺在他面前。

他是這天報紙的頭條報道《博士,你在想什麼》的故事主角——留學西德,解決了測量學上的一個百年難題,然後婉拒重金邀留,毅然回國。

專注地看完這篇報道,老人哈哈一樂:現在該寫“博士,你在幹什麼”了。

我們笑着回應道:應該是“院士,您在幹什麼”。

是的,這位博士、這位“兩院院士”正在幹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在浩瀚星河布下“東方慧眼”,形成一張集定位、導航、通信、應急、搜救于一體的“太空網”,讓地球上的每個人都能從“玩微信”到“玩衛星”,享受衛星帶來的紅利。

煌煌東方星,璀璨耀銀河。

一顆顆中華星,将摹繪出一幅怎樣的壯美圖景?

珞珈山下“夢之隊”

曆史往往有驚人的巧合。

2015年,“東方慧眼”和科技狂人埃隆·馬斯克的“星鍊”相遇了。

那一年,馬斯克的“星鍊”計劃和李德仁主導的“珞珈”系列科學試驗衛星工程啟動。

“珞珈”,為“東方慧眼”打前站的“先遣隊”。

“東方慧眼”,是李德仁和他的老師、同仁、學生幾代人,在測繪遙感領域一路不斷攀登的最新內建創新。

“星鍊”主打網際網路通信,“東方慧眼”的目标則是“通導遙”一體化——

将通信、導航、遙感集于一身,形成一個“大腦”,能對各種衛星感覺的資料進行智能化處理,成為中國自主的空天資訊實時智能服務系統。

“這件事幹成了,就能解決現有的通信、導航、遙感衛星系統各成體系、孤立運作,以及服務方式難以滿足經濟社會發展和國防建設需求的問題,就能更好地實作由航天大國向航天強國的跨越!”

說完這句話,李德仁微微停頓,望向窗外。

這是李德仁和他的團隊正在攀登的一座更高的山峰。

此前,他已經在測繪遙感領域取得了卓越成就,收獲了令人仰止的衆多榮譽——

中國當代地球空間資訊學領軍人,3S內建創新開拓者,高分辨率對地觀測技術體系開創者之一;

1991年當選中國科學院院士,1994年當選中國工程院院士,1999年當選國際歐亞科學院院士,2018年當選國際宇航科學院院士。2020年獲國際攝影測量與遙感學會傑出成就獎——布洛克金獎,世界上僅16位科學家獲此殊榮,他是中國第一人。

樹高千尺有根,水流萬裡有源。

李德仁就讀的大學原名武漢測繪學院,誕生于百廢待興的1956年,是大陸第一所培養測繪進階專業人才的新型大學。1985年,武漢測繪學院更名為武漢測繪科技大學(下文簡稱“武測”)。2000年,武測并入武漢大學。

在這所著名的學府,老一輩學科創始者夏堅白、王之卓、陳永齡等蜚聲中外。與李德仁一樣繼往開來、推動學科發展的閃亮名字,還有一長串:

甯津生、劉經南、張祖勳、陳俊勇、龔健雅、李建成……

他們,是中國乃至世界測繪遙感領域的頂尖人才,鍛造出大陸測繪領域的“夢之隊”——

國家“三大獎”(國家自然科學獎、國家科技進步獎、國家技術發明獎),他們捧回了20多項;

湖北最高科技大獎——湖北省科技突出貢獻獎,李德仁、劉經南、李建成先後走上領獎台。

他們,創造的一個個令人驚歎的奇迹,應用于各行各業、千家萬戶——

自主知識産權數字攝影測量系統,改變傳統測繪模式,在國内外被廣泛推廣;

參與北鬥全球導航系統相關研發,打破衛星導航的西方壟斷,泱泱中華多了一個“大國重器”;

吉奧之星,實作大陸遙感、地理資訊系統國産化;

大地水準面工程化應用研究,從米級到亞厘米級,讓各類工程建設所需的海拔高度“一測就準”;

直到今天,全世界還在用李德仁的理論去校正航測平差系統;

……

蒼穹之上,點亮“東方慧眼”

閃亮的名字、耀眼的成果,不由得讓我們對測繪遙感心生好奇。

當人類出現在地球上,就面臨着“從哪裡來,到哪裡去”的時空難題;當人們建設家園時,首先就需要丈量身邊的山山水水。

解開這一切難題的“鑰匙”之一,便是測繪科學。

古老的測繪學,起源于水利和農業。

“開九州、通九道、陂九澤、度九山”,2000多年前司馬遷在《史記》中記述了大禹治水時的測繪手段。

攝影測量、航空測量、衛星遙感……伴随着技術的疊代,現代測繪邁入衛星遙感時代。

充盈在測繪領域的專業名詞,與我們的生活息息相關。

小到日常出行,大到城市規劃、國防安全,樣樣離不開測繪。

想知道中國有多少個蔬菜大棚嗎?

實地測量絕非易事。用衛星“看一看”,速度快、精度高。李德仁給出答案:1300多萬個!

至今讓人記憶猶新的一件事,讓世人見識了測繪遙感的威力。

在1991年“沙漠風暴”行動中,以美國為首的多國部隊空襲伊拉克。一枚枚巡航飛彈從數百公裡之外的航母上,呼嘯着飛向伊拉克,像長眼睛一樣撲向目标,打擊之精準,令世界震驚。

這威力的背後,就是美國的全球定位系統GPS。

“你現在應當回來擠奶了”

在武大校園和光谷廣場,矗立着夏堅白院士(1903—1977)的雕像。

對許多人來說,這可能是一個不熟悉的名字。他是當代中國測繪科學先驅者之一、大地天文學創始者。

2023年11月19日,紀念夏堅白誕辰120周年暨測繪學科發展高端論壇在武漢大學舉行。

紀念會簡樸而莊重。

台下坐着的李德仁、劉經南、李建成等院士,都是夏堅白“經天緯地,矢志不渝”精神的傳承者。他們接續奮鬥,将大陸的測繪技術從遠遠落後于西方國家,一步步推向世界之巅。

上世紀三四十年代,中國積貧積弱,全國從事測繪工作的專業人員僅千餘人。

夏堅白年少時在江蘇常熟一家木行當學徒,但他為自己選擇了另一條人生之路。1934年,當時的國民政府選派第二屆公費留學生,從300多名應考者中錄取26人,其中4人被指定攻讀測繪專業。

這4人就是夏堅白、王之卓、陳永齡、董鐘林。他們後來都成為大陸現代測繪科學的開拓者和創始者。

天才之是以動人,往往不隻是聰明絕頂,還因為那份深深的情懷。

1939年,30歲的王之卓在柏林工業大學通過博士論文答辯,成為中國第一位獲得工學博士的航空攝影測量(下文簡稱“航測”)專家。歸心似箭的他,随即攜懷孕8個月的妻子和5歲的女兒,踏上萬裡歸國路。

此時國内戰火連天。

有人問王之卓,為什麼回國?

他說:“回國跟回家一樣自然。”

李德仁的選擇,跟老師王之卓一樣。

李德仁是新中國第一位被派到西德學習航測的學者。西德是當時世界上攝影測量與遙感技術最先進的國家。6年課程,他想2年學完,每天學習工作14個小時以上。

僅用一年零四個月,他就用德文完成了博士論文,答辯時他的成績是斯圖加特大學論文最高分。

人才之難萬冀一。包括斯圖加特大學在内的境外多家機構向李德仁伸出了橄榄枝。

面對邀約,李德仁沒有動心,妻子朱宜萱此時來信了,信中說:你是一頭牛,吃國家的草(糧食),一直到了45歲,你怎麼不為國家為人民産點奶?你現在應當回來擠奶了,這是你做貢獻的時候。

臣心一片磁針石,不指南方不肯休。他毫不猶豫地回國了。

龔健雅,李德仁的學生,也作出了與老師一樣的選擇。

龔健雅攻讀博士學位時,導師李德仁派他去丹麥留學,學習正在興起的GIS(地理資訊系統)。

學成之後,丹麥挽留。

李德仁給他寫信:“我在看歐洲杯,球員們都是回祖國參賽的,你也要回國參賽呀……”

1990年,龔健雅回國。

學問浩瀚如海,報效祖國無邊。

“為什麼我的眼裡常含淚水?

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

這是一份對國家、對人民深深的愛,和由此伴生的沉甸甸的責任和使命。

2008年,大地震突襲汶川。

這是新中國成立以來破壞力最大的地震。

李德仁、張祖勳等參加過那次地震救援,他們至今還心存愧疚。

“72小時是黃金救援時間,但我們那時的遙感技術,搞清楚震中在哪兒就花了36個小時,那還是從意大利擷取的圖像……”

經過此事,李德仁等專家痛感大陸遙感領域的不足,暗下決心:加快研究高分辨率對地觀測系統,把衛星、航空、地面系統做好,達到世界水準!

腔腔熱心為中華。

蒼穹之上,點亮“東方慧眼”

2010年,大陸高分辨率對地觀測系統重大專項(下文簡稱“高分專項”)全面啟動實施。

業内都愛把“高分專項”稱為“中國人自己的全球觀測系統”。專家組組長為中國航天科技集團的王禮恒院士,李德仁擔任副組長。

13年過去,“高分專項”完成了從光學衛星到雷達衛星,從地球同步軌道衛星到太陽同步軌道衛星,從C波段、S波段和X波段到L波段“花樣齊全”的各類SAR衛星的研制發射。

“我們在元器件受限的情況下,用中國人的智慧,用我們的數學和過程控制的方法,達到了世界一流水準。”李德仁說。

即便年逾古稀,李德仁依舊心懷報國志,登高不停步。

2014年,他牽頭建言支援商業航天衛星遙感事業發展,當年就獲國家支援。不到10年,大陸商業航天衛星已達200多顆,形成了軍民商航天三足鼎立的協同發展新格局。

2017年,他和龔健雅、楊元喜、郭華東4位院士通過中國科學院向國家呈送《關于開展大陸自主高精度全球測圖的建議》,獲批立項。

2019年,他和王禮恒、劉韻潔、周志成、劉經南、盧錫城、張軍、龔健雅、劉澤金共9位院士,通過中國工程院向國家呈送有關奪取空天制資訊權的建議。

60多年來,這份熾熱的報國情懷,在一代又一代武大測繪人胸中熊熊燃燒。

“懷疑一切”,影響了他一輩子

科學的美妙不僅在于耀眼的結果,更源于求真務實的過程。

李德仁23歲時大學畢業,被配置設定到國家測繪總局,因種種原因,1971年又到石家莊水泥制品廠工作。

學測繪卻造水泥,李德仁不免有些失落。但他依然朝氣蓬勃,與國家建材研究所合作,和工友們一起鑽研發明,研發出新型鋁酸鹽水泥,1978年獲第一屆國家發明二等獎。

在他看來,作為科技工作者,無論從事什麼工作,不管人生處境如何,刻苦鑽研的勁頭最重要。

武大老校長劉經南院士,今年80歲了,這種勁頭在他身上依然鮮明。

作為北鬥技術應用開拓者、大陸全球衛星導航系統技術應用學科帶頭人,他說:“‘懷疑一切’這句話,影響了我一輩子。”

“懷疑一切”,是馬克思喜歡的座右銘。

劉經南喜歡生物學、化學和天文學。他本希望考取北京大學生物專業,卻被武漢測繪學院錄取,就讀天文大地測量專業。

雖然一開始對測繪熱情不高,但他覺得“拿好分數,是一個學生應該做到的”。

從此,門門課程都是高分。随着接觸更多測繪專業基礎課,他發現了很多探索性和挑戰性領域,逐漸産生興趣。

大學畢業,他被配置設定到湖南煤田物探測量隊,負責外業測繪,一幹就是11年。

1979年,36歲的劉經南考入武漢測繪學院大地測量專業讀研。

喜歡“懷疑”的他,在研究國外衛星導航系統時,對坐标系三大模型算法不統一的觀點存疑,并最終驗證這三種模型是等價的。

上世紀80年代,國家部署對西部油氣資源進行探測,劉經南西進青海、新疆。

高程坐标不精确,容易給後期的開采造成很大誤差。他廢寝忘食地埋首資料處理。

“用衛星定位的方式,通過高精度轉換模型,就可以直接達到高程約1米的水準!”

新方法修正了國際上衛星定位的大地高不能直接用于石油勘探的結論。劉經南也是以收獲了人生中第一個國家科技進步獎。

劉經南最為人熟知的,是他參與的“北鬥”項目。

衛星導航系統是國家戰略科學,大國實力的象征。上世紀90年代,美國有GPS,俄羅斯有GLONASS(格洛納斯),歐洲GALILEO(伽利略)正在建造。

國人永遠也忘不了那屈辱一幕:

1993年,美方要求對航行在公海的中國貨輪“銀河号”進行登船檢查。無理要求遭中方拒絕後,美方軍艦和武裝直升機一路尾随纏擾,并強行關掉了GPS導航系統,導緻大陸政府無法掌握在公海上漂泊了30多天的“銀河号”的具體位置,最後被迫同意美方登船檢查。

衛星導航,事關國家未來,中國不能缺席。

21世紀初,歐洲啟動可與美國GPS比肩的伽利略計劃。經過協商,中國參與伽利略計劃。然而,此間中國屢遭排擠,直至被“踢出”。

殘酷的現實,讓國人更加清醒:核心技術買不來、求不來,“國之重器”必須自己擁有!

衆志成城。一群胸懷“國之大者”的中國科學家,投身北鬥導航研發。

建立北鬥導航衛星廣域差分系統,劉經南最早提供了技術思路和方案,被稱為國内該研究領域的第一人。

從北鬥一号、北鬥二号到北鬥三号,中國北鬥的“三步走”發展戰略,劉經南均參與其中。

2020年7月31日,北鬥三号全球衛星導航系統開通,大陸正式成為世界上第三個獨立擁有全球衛星導航系統的國家。

而今,每時每刻,在我們頭頂遙遠的天空,30顆北鬥三号衛星和16顆北鬥二号衛星分秒不停地運轉。無論身處荒漠還是海洋,北鬥導航系統都能為我們“指點迷津”。

與我們侃侃而談4個多小時,劉經南毫無倦意,鏡片後的眼神依舊明亮。

科研之路無坦途。在攀登科學高峰的崎岖山路上,武大測繪人一直在奮力創新超越。

“王之卓公式”,是對蘇聯“瓦洛夫公式”相對模糊的一種糾偏;“李德仁方法”,是為尋找人為或環境的原因,對資料粗差和系統誤差的一種基本厘清。

今天,人們用電腦存儲圖檔已是尋常事。但王之卓1978年提出全數字化攝影測量觀點時,幾乎無人相信。那時,存儲一張照片至少要128MB的空間,而計算機記憶體隻有64KB。

王之卓的學生張祖勳頂住質疑,苦心孤詣14年,1992年推出中國首個可産業化的全數字化自動測圖系統軟體VirtuoZo,使中國攝影測量跻身國際三強。

張祖勳首創數字攝影測量網格思想,研制出大陸首套完全自主知識産權的航空航天遙感影像數字攝影測量網格處理系統DPGrid,徹底打破了西方的軟體壟斷。

年逾八旬的張祖勳沒有停歇,2019年又提出了第三種攝影測量方式——貼近攝影測量。

現在“玩微信”,将來“玩衛星”

突破關鍵技術壁壘,是充滿荊棘的遠征。

想要抵達彼岸,唯有永不停歇。

李德仁的老師王之卓開創了大陸測繪學科新領域——遙感,一項誕生于20世紀70年代的新興現代科技。

早在西德留學時,李德仁就首創誤差可區分性理論和系統誤差與粗差探測方法,解決了測量學上的百年難題,業内深為震驚和激動。

回國後,他投身遙感事業,開啟了一次次突破。

近年來,他把眼光投向了更深邃的領域——通導遙一體化天基資訊實時服務系統。這就是“東方慧眼”。

簡言之,就是在我們頭頂織起一張“太空網”,形成服務人類的“千裡眼”。

李德仁耐心地向我們“科普”:

現有的通信、導航、遙感衛星系統各成體系。我們要推動天上的通信、導航、遙感衛星“一體化”組網,把人工智能送上天,讓天上有一雙對地觀測“慧眼”和“大腦”。每一個使用者發送請求後,衛星把所需資訊加工好,幾分鐘内送達,滿足人們的需要。

汶川地震時,遙感衛星的缺失,是李德仁和夥伴們心中難以撫平的傷痛。

那一年,他許下宏願:2020年要使中國從遙感大國變成遙感強國。如今,中國已是世界遙感強國之一。庫存遙感資料、遙感衛星發射數均位居世界第一。

2022年9月5日,四川泸定發生地震。

此刻,距汶川地震14年。這一次,李德仁和同行們不再感到歉疚——

國家航天局對地觀測與資料中心第一時間啟動民商衛星應急響應機制,排程高分三号01/02/03星等10餘顆衛星對地震災區緊急觀測成像,有力支援了災情研判。

随着“高分專項”的實施,比西方國家晚了近30年的中國遙感衛星研究,一路高歌猛進,實作了從“有”到“好”的跨越式發展,形成了由陸地衛星、氣象衛星和海洋衛星組成的強大對地觀測體系,衛星分辨率提高到了民用0.5米,遙感資訊服務時間從數小時縮短至8分鐘,追上世界先進水準!

眼下,李德仁和團隊正在幹的“東方慧眼”,更是一幅令人激動的科學畫卷。

它不是一顆星,它是星座。它能讓我們“看得快、看得清、看得準、看得全、看得懂”!

84歲的院士掰着手指頭連說了五個“看”,眼裡寫滿喜悅與純真。

天地網絡互聯時代已經來臨。

早在2006年,李德仁牽頭提出建議,建設通信、導航、遙感一體化在軌內建智能服務系統。

2013年,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确定相關研究計劃,提升大陸在全球範圍、全天候、全天時的快速響應和空間資訊的時空連續支撐能力,而不是跟在别國後面做PNT(定位、導航、授時)。

從PNT到PNTRC(通導遙一體化天基資訊實時服務系統),“東方慧眼”就是将“對地觀測衛星”上升為“對地觀測腦”。

“先遣隊”已經出發,前往太空探路。

2018年,珞珈一号01星升空;2023年,珞珈二号01星、珞珈三号01星成功入軌,大展身手——

珞珈二号01星,今年8月在河北抗洪中觀測到一處堤防決口,圖檔上水流清晰,電杆逼真,精度令人驚喜,釋出預警當天幫助6300餘人安全轉移。

珞珈三号01星,首顆網際網路智能遙感科學實驗衛星,把人工智能送上天,自動發現目标和變化,通過通信衛星和地面網際網路,8分鐘内将資訊送到使用者的手機。它在阿富汗抗震救災中立下大功。

“珞珈”探路,“慧眼”開建。2023年4月24日,中國航天日,“東方慧眼”一期工程正式啟動。

李德仁提出的計劃是,2027年到2030年建成全球服務系統,屆時整個星座在軌200多顆衛星,包括光學遙感衛星和雷達衛星。“還要做4顆高光譜衛星,5米空間分辨率,22個高光譜,5天把地球掃一圈,這是對地球最好的觀測和數字孿生。”

不久的将來,“東方慧眼”星座将閃耀浩瀚星河,普通如你我,都可以用手機調用頭頂的衛星,3至5分鐘就能看到自己想看的地球圖檔或視訊。

現在人人“玩微信”,将來就是人人“玩衛星”了。

為了這個将來,耄耋之年的李德仁院士還在“高速運轉”着。

有心人統計了2021年他的公開活動數量:97場,平均每月超過8場。這一年,他主持完成的“天空地遙感資料高精度智能處理關鍵技術及應用”項目獲國家科技進步獎一等獎,他本人入選全國十大“最美科技工作者”。

頒獎詞說:你是名副其實的千裡眼順風耳,你的征途就是宇宙的脈動,穿越時空,傲視蒼穹!

“兩個故事”成美談

珞珈山下,流傳着“三代院士”的故事。故事主人公是王之卓、李德仁、龔健雅。

當年,李德仁到石家莊水泥制品廠工作,老師王之卓為此遺憾了很久。

1978年國家恢複研究所學生招生考試,王之卓發加急信催李德仁報考。收到信的李德仁緊趕慢趕,趕到學校時,招考結束了!經過特許,李德仁參加補考考上了。

1979年,國家開始外派留學生,王之卓讓李德仁報名,他希望學生盡早超越自己,為國作貢獻。連德語字母都不熟的李德仁,臨時學德語,神奇地考了個第一,如願赴德。

龔健雅原本在江西一所大學學地質,大學畢業後去教航測,需要深造,學校便派他到武測插班進修。

他勤奮好學,總考第一,插班一年,兩獲省部級科技成果獎。

那時李德仁還在西德留學,不認識龔健雅。

1987年的一天,龔健雅來湖北時,抽空探望老師朱宜萱。朱宜萱那天不在家,李德仁接待了他。

朱宜萱曾跟李德仁聊過龔健雅,說“江西那孩子”很不錯,李德仁也對“那孩子”的成果印象深刻。

聊了幾句,李德仁就說,“你調過來吧”。

龔健雅腼腆地說:“我才大學學曆。”李德仁說:“那你考研究所學生吧。”龔健雅依舊腼腆地說:“我30多歲了,工作6年了,現在考碩士生恐怕……”

李德仁說:“那你直接考博士生吧。”

李德仁向王之卓推薦龔健雅。嚴謹的王之卓反複詢問龔健雅的各位老師,還緻電龔健雅任職的學校了解情況。

龔健雅通過了博士招生筆試,王之卓又專門安排了一場嚴格而又不同尋常的面試。

王之卓、李德仁、張祖勳、鄭肇葆4位教授從下午2時一直考到晚上近7時。

龔健雅被破格錄取了,成為王之卓和李德仁聯合指導的博士生。

龔健雅的人生從此改變。

龔健雅留學丹麥期間,李德仁叮囑他:“有跨越才有創新,總在人後撿人家做過的東西,你會總在人家後面。”

龔健雅不負師望。

博士畢業後不久,他與團隊奮力攻關,研發出世界第一個基于面向對象空間資料模型的GIS軟體——吉奧之星,扭轉了大陸GIS研究的被動局面。

2011年,龔健雅當選中國科學院院士。

一個肩膀扛起國家賦予的重大使命,一個肩膀承擔獎掖後學的育才之責。武大測繪人就這樣在一次次接棒、傳棒中砥砺前行。

自1956年以來,珞珈山下的一代代測繪人志存高遠,甘為人梯,殚精竭慮,為國育才。

夏堅白、王之卓、陳永齡、葉雪安、金通尹等先輩學為人師、行為世範,奠定了學科發展的根基,形成了優秀的學科文化;甯津生、李德仁、劉經南、張祖勳、陳俊勇、龔健雅、李建成等院士和鄂棟臣等一批領軍人物傳承初心、繼往開來,使武大建成了世界上規模最大、門類最全、辦學層次最高、辦學體系最完整的測繪學科群。

67年來,武大測繪學科先後走出14位院士,向社會輸送進階專門人才逾萬人。

2023年10月,高等教育評價專業機構軟科釋出2023世界一流學科排名,武大遙感技術學科7年蟬聯全球第一。

業内人士驚歎“不得不服”。

“不得不服”的背後,不得不提另一個故事——“最奢侈的基礎課”。

院士,中國科技界最高學術稱号,萬衆景仰。

在武大,一衆院士接力26年,為大一新生授課!

這門課被武大學生稱為“最奢侈的基礎課”,是甯津生院士(1932—2020)率先倡導的。

相較于有些專業,測繪專業不受熱捧,有外因也有内因。甯津生決定,從内因抓起。

從1997年至今,甯津生、李德仁、陳俊勇、劉經南、張祖勳、龔健雅、李建成等院士“組團”,為大一新生講授《測繪學概論》,讓枯燥的基礎科學課變得妙趣橫生。

劉經南講——“測繪的本質是研究時空問題。你從哪兒來?你要幹什麼?要到哪兒去?這是哲學家的問題,也是門衛保安的問題。”在學生們的哄堂大笑中,劉經南引出了北鬥導航研究。

李德仁講課喜歡“抖包袱”——“我1957年想考實體系研究火箭,結果被武測錄了,我不知道測繪為何物。那我是怎麼變成院士的呢?”“把錄影機放到飛機上進行測量會出現什麼問題?放到衛星上呢?”

張祖勳講課别出心裁——他把無人機帶進教室示範航拍與遙感;還把課堂延伸到室外,示範低空無人飛艇的操作……

漸漸地,學生們像追劇一樣,都喜歡上了這門課。

談到“最奢侈的基礎課”,李德仁淡淡地說:“院士給大學生上課沒什麼新鮮的,隻是回歸大學教育的初心。”

一堂堂院士課,流淌着學術知識,洋溢着科學精神,如春風似細雨,浸潤着、升華着莘莘學子。

“讓學生學會做人,學會做事,學會做學問。把老師教給我的方法,再教給我的學生。”李德仁說,要喜歡别人“挑毛病”,特别是鼓勵學生挑導師已發論文的毛病,隻有這樣,學科才能繼續往前走。

在學中幹,在幹中學。2022年2月,一顆“學生造”衛星——“啟明星一号”微納衛星成功發射入軌。50多名武大學生參與研制,其中大學生超過三分之一。

學生們無不驕傲:我們有幸,站在巨人們的肩膀上!

魯迅先生說,我們自古以來,就有埋頭苦幹的人,有拼命硬幹的人,有為民請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這就是中國的脊梁。

幾個月來,我們數度走進武漢大學,走近的就是這樣一群人。

采寫此文時,傳來一則讓人激動的消息:

2023年12月15日,包括武漢大學4名師生在内的第40次南極科考隊正式接棒第39次南極科考隊。

從1984年首次中國南極考察開始,40次南極科考,武大人從未缺席。他們繪制了中國第一張南極地形圖,命名了第一個中國南極地名,參與了每一個中國南極科考站的建立。

南緯80度22分00秒,東經77度21分11秒,海拔4093米——這是南極冰蓋冰穹A的位置資訊。這億萬年來寒冷孤獨的地球“不可接近之極”,就是武大測繪人抵達并繪制的。

無論是南極,還是太空,這群人砥身砺行,追逐夢想,永不止步。

這是值得期待也是指日可待的一天——

身在南北極的中國科考隊員,點開手機,連接配接着蒼穹上的“東方慧眼”,觀天測地,勾畫着藍色星球更美好的圖景……

緻敬,勇攀高峰的中國測繪“夢之隊”!

祝福,薪火相傳的武漢大學測繪人!

蒼穹之上,點亮“東方慧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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