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營連鎖超市，告别進行時

斑馬消費 徐霁

紅旗連鎖實控權轉讓，終于塵埃落定。毫無意外地，四川國資旗下的商投投資，受讓曹世如家族6.91%的股份以及永輝超市所持的10%股份，成為這家西南商超霸主的新主人。

就在今年年初，步步高創始人王填，因流動性危機無解，引入國資纾困，失去了這家上市公司的控制權。

因為經營不善，人人樂無力脫困，不得已将上市公司的控制權轉讓給了西安國資。

更早之前，永輝超市風光無兩，吸引了牛奶國際、騰訊、京東等一衆巨頭進駐，為此，創始人張軒松失去了控制權。這兩年，他仍在陸續減持，持股比例一再降低。

至此，民營連鎖超市巨頭們，紛紛變換陣營。創一代們，大多選擇急流勇退。隻剩下物美、家家悅和美宜佳這些巨頭，還在堅守，等待着下一個風口。

起步

可能有很多人不知道，超市這種“看起來很老”的業态，進入中國市場不過才30年。

1990年，靠近港澳的廣東東莞虎門鎮，誕生了中國第一家連鎖超市——美佳超級市場，拉開了國内連鎖經營的序幕。

在北方，連鎖超市這一新興業态，以一種更加意外的方式萌芽。

1994年，曾任職于中央機構的斯坦福大學系統工程學博士後張文中，回北京創業，推出了擁有自主知識産權的MIS系統和POS機——管理及收銀系統，這是傳統雜貨店邁向現代超市的關鍵轉折。

可是，這一先進的技術，居然沒人願意用。為了推廣自己的系統，張文中在北京創立了第一家物美超市，陰差陽錯地進入零售行業。

那幾年，連鎖超市陸續在各大城市落地生根，琳琅滿目的貨品、自選購物模式、優質的服務，讓消費者們耳目一新，市場氛圍逐漸形成。

到1995年，中國連鎖超市行業，迎來了一波大浪潮。外資超市巨頭争相進入中國市場；國内民營連鎖超市在這一年陸續萌芽。

當年年初，家樂福經過多年籌備，在北京開出了在中國的第一家門店。這讓沃爾瑪不得不加快了進入中國市場的進度，于次年落子深圳。

同樣在這一年，後來被稱為“鐵娘子”的李彬蘭，從華潤萬家的前身萬佳連鎖離開，在深圳創立新一佳——新的一家萬佳。

威海糖酒站的掌舵人王培桓，業開出了第一家威海糖酒站超級市場——直到2001年走出威海，這個頗具時代感的名字才改為“家家悅”（603708.SH）。

高中都沒讀完的福建小夥張軒松，在底層摸爬滾打多年後，通過啤酒代理涉足商場，也在同一時期，開設了永輝超市（601933.SH）的前身“古樂微利”超市。

“創業達人”王填，從湘潭商業學校畢業後，進入食品行業，24歲就被提拔為國企的業務科長。當時，他發現已在沿海城市快速發展的商超業态，在湘潭尚無人涉足，便果斷辭職，和妻子湊了5萬元錢，開出第一家步步高（002251.SZ），這也是湖南第一家自選超市。

之後幾年，連鎖超市的創業氛圍依然不減。1996年，何金明辭去深圳市金屬交易所總經理之職，開設了第一家人人樂（002336.SZ）超市。蹲點家樂福37天後，他找到了制勝秘訣，“他們（家樂福）的促銷政策一天變一次，我就一天變兩次、變三次”。

也是在1996年，曹世如負責的國營批發公司在成都開出第一家社群超市。4年後，紅旗連鎖（002697.SZ）改制，高管曹世如主導了這場MBO，成為實際控制人。

1997年，以行業鼻祖美佳超市為基礎，東莞市糖酒集團掌舵人葉志堅創立美宜佳便利店。

30年多來，連鎖超市行業曆經跌宕起伏。一切的風起雲湧，都是從世紀末的那場盛大啟幕開始的。

雄起

中國連鎖超市品牌如雨後春筍般創立，經過幾年的醞釀期，迅速進入行業性的黃金時代。

那時候，中國經濟開始騰飛，居民消費能力提升，消費市場也在需求和供給的全方位拉動下開始活躍起來。

2000年，中國連鎖經營協會釋出的連鎖百強名單以國資企業為主，聯華超市、農工商超市代表連鎖超市闆塊跻身五強，外資和民營品牌開始嶄露頭角。

十年之後，連鎖百強榜的格局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超市闆塊大躍進，出現國資、外資、民營三分天下的局面。百聯（聯華）、華潤萬家、大潤發、家樂福、沃爾瑪、物美、中百、新一佳、好又多、永輝位列超市十強。

後來，電商沖擊，以及大賣場遭遇競争加劇與成本上升，連鎖超市行業進入第一輪大規模的淘汰與整合期。

新一佳最後一次出現在十強榜單中，是2013年。2014年-2015年關閉門店14家，年銷售收入兩年時間縮水30億，終于2016年徹底從百強名單中消失。2017年，新一佳啟動破産清算。

新一佳倒閉引發激烈讨論，農工商超市則是低調地消失于零售江湖。更多的品牌，在大魚吃小魚、大魚吃大魚的過程中被兼并，沃爾瑪收購好又多，樂購被華潤萬家合并，等等。

在這一時期，大部分民營連鎖超市們，卻開啟了一輪逆勢增長的獨立行情，逐漸發展成為市場的主要參與者。

永輝超市2010年上市後，門店數量10年增加近10倍。同時，開啟大規模的資本運作，舉牌中百集團，牽手聯華超市、紅旗連鎖，投資大量供應鍊公司，形成零售江湖中獨樹一幟的“永輝系”。

物美的路徑類似，一方面強化在北方市場特别是北京的門店布局，另一方面，通過控股新華百貨、收購麥德龍中國、孵化多點Dmall，組成“物美系”。

步步高、紅旗連鎖、家家悅，也在這一時期獲得長足發展。步步高超市幾乎開一家火一家，創始人王填的驕傲溢于言表：“抓住了風口，錢其實很好賺。”

2020年的連鎖百強榜單中，永輝成為超市老大，物美、步步高、家家悅、美宜佳均入選闆塊十強，民營品牌占據了連鎖超市十強榜的半壁江山。

那個時期，盡管連鎖超市行業整體充滿挑戰，但民營超市們，都有自己的絕活。

首先，它們無一例外都深耕區域。物美主要在北方，在北京的地位無可撼動；美宜佳主要在南方市場，近年才開始大舉北上；永輝早期主攻福建和重慶；步步高、家家悅和紅旗連鎖，則是典型的區域性商超，分别深度布局湖南、山東（煙威地區）、四川（成都市場）。

區域型商超的好處，是可以通過本地市場的密集開店，提升營運效率、品牌影響力和服務能力，規避跨區域經營的成本和風險。

紅旗連鎖，主打5分鐘到店、5分鐘選購、5分鐘到家。是以，成都人的幸福生活，應該有紅旗連鎖的一份功勞。曹世如也被成都市民親切地稱呼為“曹孃孃”。

其次，民營連鎖超市更加靈活。不像外資和國資偏愛大賣場模式，民營超市有更加豐富的店型，大多采取區域大店+社群小店相結合的模式，紅旗連鎖更是直接定位于便利超市。

另外，這一時期，生鮮這個抓手，成為多家民營連鎖超市保持增長和較高盈利能力的關鍵點。其中的佼佼者，家家悅生鮮占比超六成，規模更大的永輝超市，穩定在四成左右，業内稱之為“南有永輝，北有家家悅”。

告别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就連此前幾年格外搶眼的民營連鎖超市巨頭們，也開始退場了。

2019年，何金明将人人樂的控股權轉讓給曲江文化，自己退居二股東，上市公司實控人變更為西安曲江新區管委會。

為什麼由西安國資接盤？人人樂起步于深圳，後期業務重心轉移至西安，在陝西有大量的資産，西安國資實際上算是收購了一家本土商超。

轉讓自己一手創立的公司，何金明也非常無奈。人人樂常年以低價和促銷模式吸引消費者，購物者人人都樂了，老闆卻很犯愁。公司的毛利率常年在連鎖超市闆塊墊底，持續虧損。再無人搶救，可能就要退市了。

永輝超市，作為曾經的“中國零售之光”，得到了牛奶國際、騰訊、京東等資本巨頭的青睐，創始人早在2014年便出讓了第一大股東之位，後來，張軒松兄弟解除一緻行動人關系，放棄了實際控制人地位。

在資本的助推下，公司以“永輝系”為根基，成為民營連鎖超市江湖中，新零售業務的扛旗者。相繼推出超級物種、永輝生活、永輝到家等新零售業務。

可随着新零售探索實質上失敗，永輝超市遭遇重創，業務收縮、陷入虧損、市值承壓。創始人張軒松持續減持，目前個人持股比例已降至8.72%。

在電商和新零售等行業機遇的誘惑下，交了學費的不止有永輝超市。大牌民營連鎖超市基本都有所投入，但最終都淺嘗辄止。這個時期，被王填稱之為，“迷失的五年”。

傳統業務增長和盈利能力較差，新業務拓展不順，如果再遭遇外部壓力，就隻剩下退出這一條路了。

2023年初，王填向湘潭産投轉讓步步高控股權，湘潭國資成為實際控制人。原因在于，步步高投資的巨型商業項目，因行業逆周期和金融政策，遭遇流動性危機。目前，公司正處于重整過程中。

遇困的又何止它們？外資巨頭家樂福、麥德龍，還不是賣給了中國企業；高鑫零售（大潤發）被收入阿裡巴巴旗下，其創始人黃明端留下了那句經典的話語：時代抛棄你時，連一聲再見都不會說。

本來，在連鎖超市江湖的萬馬齊喑中，紅旗連鎖算是其中的佼佼者。業務持續發展，業績穩定，現金流、負債率和現金儲備都比較健康。

即便如此，“鐵娘子”曹世如，也選擇了急流勇退。

12月21日，紅旗連鎖公告稱，實際控制人曹世如及其子曹曾俊，合計向四川商投轉讓公司6.91%的股份，對價5.52億元，并在棄權期限内放棄剩餘20.72%股份的表決權。同時，公司第二大股東永輝超市也向四川商投投資轉讓紅旗連鎖10%的股份。至此，公司控股股東變更為四川商投，實際控制人更變為四川國資委。

在此之前，曹世如家族已經在過去的轉讓股份及減持中套現數十億元，妥妥的大赢家。

放棄自己一手帶大的公司，對于曹世如來說，可能沒别的原因，真的是疲憊了。

連鎖超市這個行業，以現有的業務模式，就算是優等生紅旗連鎖，也存在巨大的增長和盈利壓力。2023年前三季度，公司營業收入76.41億元，同比增長0.89%，歸母淨利潤同比增長13.99%至4.07億元（其中投資收益近億元）。這一表現已相當優秀，但相對于其他行業，仍然談不上輕松。

至于新業務的探索，在新零售翻篇之後，大家盯上了會員超市和即時零售。不過，會員超市門檻很高，對供應鍊和會員營運能力有很高的要求，到現在也隻有一個Costco；即時零售，則又要面對網際網路巨頭美團、阿裡系、京東甚至是抖音的降維打擊。最近，美團買菜更名為小象超市，意有所指，來勢洶洶。

至此，民營連鎖超市巨頭中，隻剩下物美和家家悅還在堅守。當然，它們也有自己的壓力。家家悅的增長和盈利神話可能也無法持續；至于物美，兩家公司物美科技（物美商業+麥德龍中國）和多點Dmall的上市進展，都不太順利。

對于曹世如等民營連鎖超市創一代們而言，可能很難等來行業的下一次風口，那就不如讓位給實力更強的資本方，讓他們帶領自己的“孩子”去穿越周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