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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愛國的叛國者 馬思聰傳 葉永烈 第十章 恩師·诤友

作者:養心莫若寡欲
21,愛國的叛國者 馬思聰傳 葉永烈 第十章 恩師·诤友

又見到埃菲爾鐵塔,又見到雄偉凝重的凱旋門,又見到美如銀鍊的塞納河,又見到羅浮宮裡蒙娜麗莎的“永恒的微笑”。一九二九年,十七歲的馬思聰回家探親并在上海、廣州、香港、台灣登台演出後,重返巴黎。

馬思聰腋下挾着葫蘆形的黑匣子,又步入國立歌劇院那大理石大門。他的耳際仿佛響着《茶花女》那雲雀般的歌聲——十八世紀法國首屈一指的女演員薩拉·伯納爾抱病在這兒演出最後一場《茶花女》,大幕還未落下,她就摔倒在舞台上,再也沒有起來……

“請進!”馬思聰敲響了琴房的門,裡面又傳出熟悉的男中音。

“哎呀呀,我的東方騎士,你終于又回到我的身邊。”身材颀長、一頭銀發的奧别多菲爾教授放下了手中的小提琴,張開雙臂,擁抱着遠航歸來的馬思聰。

在老師面前,馬思聰隻是微微地笑着,不吭一聲。

“我的東方騎士,我已經整整一年沒有聽見你的琴聲了。來,來一曲。”教授說道。

馬思聰打開了自己的提琴匣,取出了小提琴。他的神色顯得非常嚴肅。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往前跨了一個箭步,拿起了琴,拿起了弓。

坐在對面的一把十八世紀的高背椅子上,奧别多菲爾教授翹着二郎腿,用手支着下巴,手的肘部靠在椅子的扶手上。他閉上雙目,如同睡着一般,而他的雙耳卻豎着,捕捉飄在空中的每一個音符。馬思聰知道,這是老師凝神谛聽時的習慣姿勢。

奇特的旋律,從馬思聰的琴弦上飛出。那樂曲古樸而新奇,别具一格,聞所未聞。

教授睜開了一隻眼,望着面前這個中國小夥子。另一隻眼依然緊閉着。過了一會兒,那隻張開的眼,又終于閉上。他的雙耳在緊張地用鼓膜過濾每一個飄來的音符。

曲終。教授像一座石膏雕像,一動不動。過了好久,他才慢慢睜開了眼睛。

“馬,你剛才拉的是什麼?”奧别多菲爾問道。

“老師,您說是什麼呢?”馬思聰俏皮地反問。

“像是德彪西的作品。不過,我演奏過德彪西所有的作品,從未聽過有這樣的提琴曲。”奧别多菲爾教授作出了自己的判斷。

“老師,您喜歡剛才的曲子嗎?”馬思聰又進一步問道。

“這曲子寫得并不太高明。不過,我喜歡其中鮮明的東方色彩。”教授很中肯地作出了評價。

“你聽出了東方色彩?”馬思聰臉上浮現笑容。

“我曆來不喜歡重複已經講過的話!”教授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

“你猜得出這是誰的作品?”馬思聰依然那樣興緻勃勃。

“我曆來不喜歡猜謎語。”教授說道,“不過,我可以肯定地說,這是一個三流的中國作曲家寫的,而你回中國時學會了這支曲子。”

直到這時,馬思聰才大聲地說:“老師,站在您的面前的,就是您所說的那個‘三流的中國作曲家’!”

哈哈,哈哈,教授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馬思聰也大笑起來。

“怎麼樣,小夥子,你還沒有學會走路,就想學習跑步?”教授笑罷,說道。

“我想,學習作曲,并不妨礙繼續學習演奏小提琴。”馬思聰解釋道,“剛才演奏的是我的習作。那是我這次回到中國,閑暇時讀中國古典詩詞,觸動了我的靈感,寫出了《古詞七首》。老師,您說‘像是德彪西的作品’,使我非常高興,我最崇敬的作曲家,就是德彪西。我很想請一位德彪西風格的作曲家,作為我的作曲老師。不知道您能不能幫我介紹?”

“讓我考慮一下。你的《古詞七首》雖然還很幼稚,但是說明你很努力。”奧别多菲爾教授站了起來,走到馬思聰跟前,非常誠摯地說,“小夥子,當一個優秀的演奏家,必須付出生命的全部。當一個優秀的作曲家,也必須付出生命的全部。如果你想兼演奏家、作曲家于一身,你必須付出雙倍的精力,付出兩條生命! 你選擇了一條艱難的音樂之路……你别忘了,《茶花女》薩拉·伯納爾就是在這兒倒下的!”

“謝謝你的提醒,老師!”馬思聰緊緊握着教授的手,“如果我能像薩拉·伯納爾那樣死于藝術,我不後悔!”

“這個星期天的下午你到我家裡來,我們再詳細談一下。”奧别多菲爾教授說,“我必須為你選擇最恰當而最優秀的作曲教授。你千萬别像學小提琴那樣,走了一大段彎路,一直到尋找第五位教師的時候,才找到我頭上。”

“多謝!多謝!”馬思聰連聲向教授道謝。

好不容易等到星期天。走過塞納河上那座豎立着青銅雕馬的亞曆山大三世橋,來到南岸那片花園住宅區。隔着鐵栅欄,便見到院子裡鮮花似錦,從敞開的視窗傳出悠揚的琴聲。按了一下門鈴,琴聲戛然而止,一個酷似奧别多菲爾的高頭小夥子前來開門。

在放着成套燙裝《巴黎音樂院百科全書》的書房裡,馬思聰見到奧别多菲爾教授獨自坐在沙發上。

“年輕人,你給我出了一道難題。”奧别多菲爾教授放下二郎腿,撓了撓頭皮說道。“為你尋找作曲教授,使我傷透腦筋。正因為這樣,今天很抱歉,讓你空跑一趟,未能見到你的未來的作曲老師。”

馬思聰在他對面的沙發上坐了下來。自然,他臉上露出遺憾的神色。

“死闆的教授對于你是不相宜的。你得找個比較自由、比較大膽的教授。”奧别多菲爾解釋說,“雖然我跟當今法蘭西最負盛名的作曲家 Albert Roussel 的私交也很深,完全可以為你介紹。可是,我以為他對于你來說,也是不相宜的。作為一位從事演奏多年的小提琴家,我熟悉法國所有的作曲家。我考慮再三,覺得似乎隻有他才适宜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