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太行山餘脈引入室内,打造3000㎡園子,絕美

“80後”建築師王寶珍,河南農村出生,
北大畢業後,一邊在鄭州大學建築學院教書,
一邊從事造園實踐,超過1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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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年初,東麓園雪景
攝影:王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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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寶珍在東麓園
他從業至今花費最多心力的東麓園,
今年在太行山腳下建成,近3000㎡,
把太行山的餘脈引入庭園、室内,
營造北方園子獨有的粗犷、渾厚。
入秋,一條來到東麓園,
與王寶珍一同逛園,
也走入太行山之巅,
深度探訪一種根植于當地的建造方式。
編輯:葉 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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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行山大峽谷“挂壁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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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麓園主庭園與太行山
攝影:孫海霆
從河南安陽北站出來,再開車1個多小時,我們與建築師王寶珍一路同行,抵達東麓園。穿越起伏的大堂,迫不及待走入園中,一擡頭,便是巍巍太行——它像巨人一樣躺卧。
太行山,究竟蘊含多大的能量?網上一個段子說,“山西、河南與河北人,感覺自己不太行的時候,就去一趟太行山!”
八百裡太行,上承黃土高原,下接廣袤的華北平原,是地理意義上的“天下之脊”;又因曆朝文人的歌詠抒懷,再加上八路軍在這裡建立晉察冀革命根據地抵禦侵略,河南人在這裡修建挂壁“天路”、“人工天河”紅旗渠,賦予太行山深厚的文化與精神意義,無愧“中國的脊梁”。
一個在太行山腳下的房子,怎麼借景,怎麼造園?
建築師王寶珍說,“抓到太行山的粗犷、雄渾,就抓到了太行山的美”,“因地起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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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寶珍和來逛園子的孩子們一塊兒摘蘋果
王寶珍在河南農村出生,學習建築學完全出于偶然,他當年數學好,以為學建築就會用到很多計算。而對自然的天生敏感,對鄉土建造方式的看重,一路引導着他進入北京大學,跟随當代造園大家董豫贛,研習庭園建築學,在造園這條路上探索十餘年。
2008年研究所學生畢業後,他安家鄭州,一邊在鄭州大學建築學院當老師,一邊實踐。他待人親切真摯,說話又很接地氣。逛園子時看到蘋果挂枝,他迫不及待摘下遞給我們嘗鮮。
到東麓園,他第一句話介紹,“這是親生的,不是領養的”,因為從設計到施工4年多,跨越了疫情周期建造,他全程參與,放暑假就在工地上和勞工同吃同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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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寶珍在園中漫步
進入建築行業快20年,他感慨這次設計建造很難,但又意義非凡。過去的幾個園子,都是私人庭園,說白了,建成後基本屋主獨享。
這一次卻不一樣,造園、養園,園主給予極大财力和精力的支援,未來這裡會作為酒店營運,也就是說,園子會開放給大衆來體驗。這是他最願意看到的——讓一個好建築、好庭園,讓更多人看到、用到。
他視東麓園迄今最重要的作品之一。老師董豫贛也私下誇過,這是“你目前最好的建成作品”。今年“自然營造·Architecture China Award”獎的評委們,把“青年探索獎”頒發給了這位剛過不惑之年的建築師,頒獎詞寫道,“他把傳統園林和當代建築的探索樸素地結合,模糊了建築與景觀的界限。”
以下是王寶珍的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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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寶珍接受一條采訪
2019年暑假,我的學生給我介紹了一位河南林州的朋友。屋主很快來電,向我講述,他的老家就在太行山腳下,兩棟老房子,外加一個後院,想把庭院和房子整合起來做個改造。
我一聽在太行山腳下蓋房子,從相地學上來講,那就是山林地,太好一塊地了,我很興奮,爽快地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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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地原來的坡地與梯田果林,遠處是太行山
第一次到場地,喜憂參半,喜的是确實站在屋主家小院,擡頭就是太行山;憂的是,我想象中的山林地完全不存在,隻剩幾塊殘破的梯田和坡地。
當時轉念一想,恰恰是因為喜憂參半,才有挑戰的沖動。更重要的是,屋主準備等園子養成後,以酒店模式來營運,二層安排了十餘間客房,一層都是公共空間,完全開放給大衆。
終于,要造一個公共的園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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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層大堂
攝影:孫海霆
“用場地給太行山接筋續脈”,這是我要幹的第一個事兒,也就是說,要把太行山的餘脈,引入到庭園裡頭,甚至是引入到室内。
建築在原來的老房子原址上改造,依着地勢設計,我稱之為“以地起興”。
進入一層大堂,原來是坡地,轉化成台地,沿着石階向上,好像身處半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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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中圖:處處可見散落的原石
下圖:下沉式沙龍空間
攝影:孫海霆
到了東邊,一側是咖啡廳,完全對着園子和太行山開敞。往内走,坡度更陡,結合坡地做了下沉式沙龍空間。
室内還散落着幾處自然的岩石,好像是清理基地的時候,它們自然而然地裸露出來,低頭見石,擡頭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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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麓園鳥瞰
進入園中,大開大合。
中間是水池,用自然疊石圍出一圈池壁,高出水面近兩米多,就像山壁。
借助場地裡本身存在的梯田,隻需要向下挖一米多深,就能形成一個兩米高的池壁。池邊也有一些駁岸,供人小坐,看看太行山。
南側,疊起一個假山,用當地的石頭來做,似乎就是太行山在這兒的一個小小餘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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園中,人與水很親近
西南角,藏着水口,能聽到聲音,但又很隐蔽。從小瀑布引下來的水,就像是從太行山裡邊流下來的。
水下來之後,繞着大石頭轉一圈,才形成一個大的水面。之後,又分為兩支,一支流入深溝,另一支流入大堂裡的小石潭,順着地勢往外走。
水在園子裡的路徑被拉得很長,而且從外面看,好像看不到水的盡頭一樣,這在造園裡叫“水的無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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峽縫
東側,保留了原來場地裡的一處坡道,通過兩面石牆,形成一個“峽縫”。從這往太行山看的時候,就像穿過了一個山洞來看。兩片石牆之間,搭結了幾塊巨石,做拉結用的結構。
從坡道往上走或者往上跑,頭頂的大石頭,帶給你行走在峽谷間的錯覺;如果剛好碰到圍牆外的水溝傳來流水聲,更有穿越太行山大峽谷的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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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卷山林
攝影:柯雲風
上到高處的梯田,也有很多不同路徑,不同的遊性,不同的情趣。
園子的邊界,“四卷山林”。因為園外就是太行山下的小坡了,坡上的槐樹雖不大,但樹林的深遠非常動人,就用四個拱做了個框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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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栖岩與逸亭,攝影:孫海霆
下:逸亭,攝影:高蕾蕾
另一處邊界,“逸亭”,也是我最喜歡的角落之一,坐在那裡,半個身子好像出了這個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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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層,有儀式感的洞廊
攝影:孫海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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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都面向庭園
在最高處眺望,會看到呈L型的整個房子的布局,依據原有的破房的走向來改造。
二層,安排了十餘間客房。因為南邊的其他房子挨得近,南向無法開窗,廊道放到了南邊,利用屋頂天光,形成有儀式感的走廊。每個露台,都是為了向太行山借景。
太行山曆來是寫生勝地,五代開創北方山水畫派的荊浩,據說曾常年隐居太行山中。如果來寫生的畫家們駐留期間想辦個小畫展,二樓夾層還能變成展廊。
在整個場地裡,貫通室内空間跟室外環境的關系,是真正花力氣的地方,房子本身造型長什麼樣,是不是奇形怪狀,就不再重要了。
整個方案設計,做了4個月整,接着是施工圖設計2個月,從2020年五一開始正式建造,疫情期間的施工斷斷續續,到2023年上半年,室内外空間做完,光是土建就花了3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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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裝石塊,左二為王寶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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疊石過程中,右二為王寶珍
建造池壁的時候,我在這兒住了整整一個暑假。
石頭拉回來之後,我都是現場挑,差不多需要在10分鐘之内斷定,哪一塊石頭用在哪兒。接着,由兩個大哥專門負責綁石頭,綁石頭也是一項技術活。
等到吊車吊過來之後,我再跑到另一側,告訴裝石頭的另兩位大哥,怎麼擺放,哪個面要朝哪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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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石牆的砌築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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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姓老匠人,八十多歲了
我非常喜歡用身邊司空見慣的材料來造房子,池壁的石頭,來源于附近荒山。毛石牆,就是當地的毛石。
當地一直幫村民蓋民居的老師傅們,手藝活很厲害。他們都來自趙姓家族,年紀最長的是三兄弟,帶着他們的兒子和侄子,大概六七個人,把園子裡所有的毛石牆都砌完了。
我給他們起名“趙家班”。其中一位趙大哥,80來歲了,每天還在工地上健步如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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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石闆來做屋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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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行之巅的大垴村古民居
當地民居裡的常見做法,這次也在東麓園用上了。室外半亭的一處屋頂,用的就是太行山産的一種石闆,三五公分厚。
最早注意到當地老百姓拿石闆當瓦片用,是我在鄭州大學建築學院當老師的第二年。那年我帶着學生在太行山裡做古建測繪,在深處的古村落裡找到那些明清老民居,都是用毛石牆砌牆,屋頂就用石闆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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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角亭
攝影:孫海霆
造亭子的時候,我選擇了用混凝土,想試試能不能用大家認為很厚重的材料,做出不沉悶的亭子。亭子的“腿”很特别,好像腳蹬一塊大石頭,大石頭與下面水中的墊石又扭了一個方向,視覺上造了個險,其實結構上是穩固的。
之是以是六角亭,它正好六個面,每一面都正對着園子内的一處主要景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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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牆和石頭鋪地,粗中有細
攝影:孫海霆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真的不假。北方人的性格再細膩,如果要以蘇州園林的那種精細程度來衡量,那肯定是北方做不到的。光是石頭本身,北方和南方也不一樣。
然而恰恰是因為沒有那樣一層細膩的東西,北方的匠人身上,會帶有另外一種可愛。
他們的性格,就像書中描述的春秋戰國時期趙國人那種,非常耿直、直爽,也不會小調門說話,在工地上都大喊,做事雷厲風行,也不拖泥帶水。
如果能夠把粗犷、渾厚抓到,那麼就抓到了太行山的美,也抓到了這個北方園子和建築的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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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董豫贛老師帶學生在蘇州園林遊學
聯考失利,我被調劑到鄭州大學,學了城市規劃專業。2005年大學畢業後,本想直接工作,盡早幫襯家庭,但是在老師的極力鼓勵下,報考了北京大學建築學研究中心的研究所學生,很幸運,被北大錄取了,師從董豫贛。
北大畢業後回到鄭州大學一邊教書,一邊繼續探索造園的實踐。2015年完成第一個園子,也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因園工坊。我自己回想起來,包括大學時期獲過獎的設計競賽在内,我所做過的建築,幾乎每一個都跟自然有關。
也許因為我是從農村出生長大,對自然有一種天生的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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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春節回老家,父親寫對聯,王寶珍和大兒子一起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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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暑假帶小兒子回老家,磚縫裡是王寶珍母親種下的芝麻
9歲的時候,我們家蓋了一次房子,那是我們家的大事了。從準備材料開始,下地基的石頭,砌牆的磚,屋頂的瓦,全是我父親親手上山開采,親手燒制。
材料準備好了之後,在鄉親們的幫忙下,一磚一瓦地,把房子蓋起來。整個過程我都是記事的,有時候幫父母看工地,有時候自個兒就在工地上跑來跑去。
上梁的時候,父親寫了“姜太公在此,諸神退位”的紅紙,貼在梁頭,而後鞭炮齊鳴,蓋房子特别有人情味和神聖性。而且建造行為本身,又成為了鄉親們之間溝通感情的方式。
後來自己從事了建築行業之後,慢慢意識到這段經曆對我參與建造,自己造園的影響特别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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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容園
下:曲折小園
攝影:王寶珍
我今年42歲了,到了不惑之年,對下半輩子建築探索的方向——庭園建築,也可以說“不惑”了。庭園和建築是一個整體,它歸根結底,探讨的是建築與自然,人與自然的關系。
我過去的設計,大多是供私人享用的庭園。這次的園子,大衆都能進來體驗、享受、消費。能把多年來的造園探索,融入一個公共建築,這是我非常看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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園中的遊人
東麓園是我目前建成的項目中,最重要的作品之一。做完東麓園之後,對庭園建築學的未來,也更加堅定。“庭園建築學”這個概念,最早是我在北大求學期間的恩師,董豫贛老師提出的,我們要把它發揚光大。
我現在正在做一個小型博物館,未來也想嘗試更多公共建築,把庭園建築學的理念、布局,融入各類不同的功能類型,商店、辦公、公共服務,實作人與自然的詩意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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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麓園一角與太行山
未來如果每個類型的空間,都能與自然相接,對當代人的好處有多大?可以想象一下,假設你的工作場所本身就是個園子,每天在園子裡邊“遊”兩遍,就相當于非常好的慢節奏運動,你就不會因為太卷而沒時間鍛煉。
如果你的生活都在園子裡發生,每日剪枝、澆水,掃一遍地,出一身大汗,身體得到鍛煉,心情可能也就不會那麼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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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寶珍在東麓園内漫步
自然總能帶給我們源源不斷的滋養,這也根植在我們的營造傳統裡。就像北宋郭熙說的,最高的栖居境界,“可行,可望,可居,可遊”。
人如何與自然達到一種更加美妙的關系,它是建築學裡的基本問題,也是值得我們建築師一生思考的。人的精力是有限的,這一輩子能把一個方向的事做踏實做紮實,我自己已經是很開心了。
部分建築攝影:孫海霆 高蕾蕾 王丹 王寶珍
部分圖檔由王寶珍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