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世美
古道，殘雪，朔風疾。一匹快馬踏雪聲碎，沿着鋪滿積雪和殘葉的暗青色的石闆山道，一路急行。馬背上的那個漢子雄姿英發、眼似寒星，令人凜然起敬。此人就是十年前将手中的劍使得出神入化、出劍無影、令江湖上的惡人聞風喪膽、遠遁匿迹的無影劍客燕超然。
燕超然策馬直奔“十三行”。幾天前，燕超然接到江湖傳檄，“十三行”主人駱春風懸賞十萬兩雪花銀要取江湖大魔頭花弄影項上人頭。花弄影殺了駱春風的父親，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雪花銀雖然誘人，可沒有人為貪圖那筆懸賞去铤而走險。花弄影憑着“彈指刀”獨步江湖，一彈指間就有六十種刀的變化出現，而每一種變化都神鬼莫測，殺人于無形。
花弄影為人狠毒，為了錢，她從不理會對方是什麼人，立即出刀殺人。
為了除掉江湖上這個大魔頭，駱春風再次懸賞十萬兩。不過，這次是黃金。“十三行”既是武林幫派，又是一個商會組織。
花弄影把“十三行”視作俎上肉，要花錢就打上門，稍有反抗，不是殺人就是放火。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以“楚雲社”廖震天為首的十個武林青年俊傑決定聯手圍毆花弄影。他們哪裡是花弄影的對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幾個年輕人出于義憤，要拿命與花弄影相搏。
眼看江湖上又要掀起一場腥風血雨，這時，隐居十年的燕超然突然向江湖飛鴿傳書，要接駱春風這單生意。
江湖人記憶猶新，十年前，燕超然和花弄影是一對比翼雙飛的情侶。花弄影變成殘暴人後，燕超然就離開了她。
花弄影在江湖上每次掀起一場腥風血雨，唯一能制服她的燕超然從不理睬，就是花弄影殺死了他的師弟，他也是不問不睬。這次，燕超然突然出手，江湖人衆說紛纭。
燕超然在一座高大、恢弘的樓門前下馬。樓門頂上有一塊古色古香的匾額，上書“十三行”三個墨綠的篆字。
駱春風早已靜坐大廳桌前恭候着，他的身後參差不齊地坐着一二十人，都是些有頭有臉的江湖豪客。燕超然徑直走到桌前，在駱春風面前坐下。
駱春風忙起身相迎，他斟了一杯酒遞至燕超然面前，恭敬地說：“燕大俠，請先喝杯酒解解渴。”
燕超然淡淡一笑說：“我不喝酒。”
“那你喝什麼？”
“我什麼也不喝，我是來拿賞金的。你的賞金沒有酒食，懸賞上沒有的，我不會多占你一分一毫。”
駱春風招招手，仆人呈上一張五萬兩的金票，他接過遞至燕超然面前。燕超然搖搖手說：“駱老闆出手真是闊綽，不過，我要十萬兩一起拿。”駱春風愣住了。按照江湖慣例，這種事情應該先付一半定金，另一半事成之後再付。燕超然怪異的要求讓駱春風一下子愣住了。
短暫的愕然之後，駱春風笑着說：“燕大俠真乃豪爽之士。”說着，他打個響指，仆人又呈上一張金票。
燕超然在衆豪客驚慕的目光注視下将金票放入衣袋之中，然後掉頭對衆豪客說：“燕某将要出生入死為諸位除去仇寇，諸位難道就沒有表示嗎？”
衆豪客哪個沒有懸賞過要花弄影的項上人頭？此時怎好拒絕，紛紛掏出銀票。燕超然揚揚手中的銀票，苦笑着說：“看來諸位對花弄影是恨之入骨呀！”
駱春風讪笑着說：“我等都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若非無奈，怎會出此下策。燕大俠為江湖除惡是一件功德無量的事，屆時，希望燕大俠的劍快一些，一劍結果了那魔頭。”
燕超然将銀票放入衣袋，說：“就憑駱老闆和衆位豪客的黃金白銀，燕某想不用最快的一劍都不行。”說罷，燕超然直赴“紅人閣”而去。
“紅人閣”有四個花魁娘子：雪驚鴻、雀朝鳳、海棠春、旭日東。但這裡不是人人都能來的，因為這裡的東西都是極品，極品的價格也一定不菲。
燕超然錦衣華服走進“紅人閣”。以前，他是從來不到這種地方的。但現在不同了，他做了一筆大生意，腰纏萬貫，大筆的銀子放在身上不花出去，終究不是件舒服的事。
燕超然要了一桌好菜和三壇陳年女兒紅，又伸手招來老鸨，一氣兒點了雪驚鴻、雀朝鳳、海棠春、旭日東四個花魁娘子，陪侍左右。這一豪放舉動，将一班風流騷客羨慕個賊死。
酒宴罷，燕超然意猶未盡，掏出一沓銀票為四個花魁娘子贖身。面對一大筆銀子，老鸨無法拒絕。
就在燕超然春風得意地領着四個花魁娘子走出“紅人閣”時，十個青年人擋住他的去路，為首的是“楚雲社”的廖震天。
廖震天冷冷地說：“燕大俠，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花弄影未除，正在作惡，你怎能将衆人的囑托置之腦後，一味縱情聲色呢？”
燕超然瞪大眼睛，不說話。不是他不想說，而是他無話可說。
風陵渡，暮色四罩，曉月初升。在清涼的月光下，偶有冷風吹過，河中水紋便如碎玉般湧動。
在河邊一塊鷹隼般的岩石上，花弄影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周身散發着一股冷氣。“彈指刀”如同它的主人一樣，在清涼的月光映照下閃着冷豔的寒光。
花弄影拂了拂額頭被晚風吹散的頭發，心中有說不出的凄涼。花弄影想到今晚的決戰，立即就想起那個玉樹臨風的男人，想起他的溫情，想起山野間那一串串總會撩起她無限情思的野花。
十年前，她離開他，不斷在江湖上掀起陣陣腥風血雨，燒殺搶掠，目的隻有一個—複仇。
想當年，她娘花彩雲在世時，她生活的寨子“芙蓉寨”是多麼興旺發達。隻因花彩雲為江湖出頭，打傷了西域魔頭九尾神狐，與其結怨。九尾神狐傷好後到“芙蓉寨”洩恨，花彩雲與他血戰七天七夜，以命相搏，擊殺了九尾神狐。
花彩雲與九尾神狐血戰時，江湖人士怕惹禍上身，無一人出手相助。花彩雲死後，他們卻欺負“芙蓉寨”孤弱無助，對“芙蓉寨”不是明偷，就是暗搶。“芙蓉寨”敗落下去，寨民生活無以為繼，寨子裡最漂亮的幾個姑娘淪落到“紅人閣”做娼妓，掙錢養活家人。
花弄影搶掠他們，就是要拿回屬于“芙蓉寨”自己的東西。
今夜這一戰，花弄影沒有取勝的把握，她太清楚燕超然的武功了。但她不想讓自己的意志變得軟弱，因為軟弱就是死。她不能死，“芙蓉寨”還有幾百口男女老幼在等她。
燕超然趕到風陵渡時，晚風正疾。燕超然一步一頓地向那塊鷹隼般的岩石走去。以“楚雲社”廖震天為首的十個青年俊傑遠遠地跟在燕超然的身後，他們明顯地感到四周空氣凝重起來，壓抑得幾乎令人窒息。
隻見燕超然走到花弄影面前，睜大的眼睛還沒看清燕超然怎麼出的手，勝敗立見分曉。花弄影像隻受傷的母狼，号叫一聲，消失在暗夜之中。
廖震天等十個青年俊傑擁過去，難以置信地問：“燕大俠，你出手重創了花弄影嗎？”
廖震天等驚異地問：“那……燕大俠，你為何不處死她？除惡不盡，後患無窮呀！”
燕超然說：“燕某以人格擔保，從此以後，她不會再為害江湖了。”
青年俊傑們歡欣鼓舞，對燕超然更是敬羨，紛紛說：“燕大俠，你不愧為無影劍客，劍出無影就重創了花弄影。”“燕大俠，你與花弄影近在咫尺，你是怎麼出劍重創她的？我們連劍影都沒看到。”燕超然說：“手中無劍，何來劍影？”
青年俊傑更驚異了：“你手中沒有劍，又是用什麼重創她的？”
燕超然盯着青年俊傑們：“你們真想知道嗎？”青年俊傑們連連點頭。
“我沒有用武器和她争鬥。”燕超然語出驚人，“我隻是對她說了幾句話，給了她一些東西。”“什麼話？什麼東西？”燕超然歎口氣道：“我對她說，寨裡四個姐妹我已把她們從‘紅人閣贖出，江湖人士的惡行也清算完了，冤冤相報何時了。我給她的東西是金票、銀票，以此為本錢，‘芙蓉寨的振興也就不遠了。”
看着燕超然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廖震天等人反複說着那句：“手中無劍，何來劍影……”
花弄影從此匿迹江湖。很多年後，江湖人尋找到令人聞風喪膽、殺人無數的“彈指刀”，它卻成了耕田的犁頭……
選自《百家故事》（段明 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