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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能讓“網瘾”老人放下手機?

作者:新湖南

“以前老是喜歡玩手機刷短視訊,現在有舞伴了,每天約着跳跳廣場舞,既鍛煉身體又能交到不少聊得來的朋友。”62歲的邱玲對自己現在的生活狀态很滿意。

邱玲住在廣東省東莞市某小區,是一名空巢老人,兒子和女兒都在外地工作。為了友善聯系,幾年前,兒子給她買了部智能手機。學會操作後,用手機刷短視訊、看直播就成了邱玲消遣時間的主要方式,有時甚至忘了吃飯。

一次兒子假期回家,看到母親半夜12點還在玩手機,很是擔憂:“長時間窩着看手機,影響身體健康,我媽落下了頸椎病;此外,我媽平時省吃儉用,舍不得吃穿,卻在直播間被主播誘導打賞了三四萬元。”

把邱玲從“網瘾”狀态拉出來的,是該小區不斷推進的适老化改造。據了解,近年來,該社群投入資金200多萬元,建立老年人戶外活動長廊,配套老年人健身器材,組成動靜皆宜的活動場所,同時開設老年社會交往支援小組,豐富社群老年人的閑暇生活,促進組員們互識互助。邱玲逐漸成了小區的“社交達人”,擁有廣場舞領隊、環保志願者等多重身份,抱着手機刷個不停的畫面再也沒出現過。

多名業内人士受訪時說,數字時代,老年人的社交需要依賴線上線下雙重互動空間,尤其是要發揮社群的作用,應加強法律政策的支援力度,推動社群室外設施建設回應老年人社交需求,組織活動為老年人營造良好的社交環境,推動老年友好型社群建設,保障廣大老年人合法權益。

怎麼能讓“網瘾”老人放下手機?

背井離鄉陷社交困局

染上“網瘾”增加風險

“不玩手機比少吃頓飯還難受”“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枕邊的手機”“熄燈後總要躲進被窩刷視訊、看小說”“每天在App上打卡領金币、兌換小禮品”……記者近日随機采訪北京、天津、湖南、廣東等地一批老年人發現,不少人都有“網瘾”。

家住天津市河西區的劉興旺今年73歲,剛學會使用智能手機的他很快被各種有趣的短視訊所吸引。其兒子吐槽道,父親每天看手機的時間至少8小時,有時甚至會看到淩晨一兩點,第二天中午才起床,常常是早午飯一起吃,和家人、朋友交流的也少了,“常常沉浸在網絡世界裡,和現在的‘網瘾’少年沒什麼差别”。

在“網瘾”老年人中,不少是“老漂族”。他們為了幫子女帶小孩,離開生活幾十年的故土,往往容易出現水土不服、生活環境不适應、社交困難等問題,但同時又具有較高的社交需求。沖突之下,不少老年人将需求寄于線上,以尋求陪伴和情感支援。

王楓艾一年前從老家湖南邵陽來到長沙幫忙帶孫女,對她來說,來到長沙雖然“在家庭這個圈子享受到了天倫之樂”,但“在大一點的圈子裡,又感覺自己疏遠了親戚朋友,自我封閉了”。沒有朋友,沒人可交流,對門的鄰居都沒有來往……提及外出社交,她更是有苦難言:“我們這個年齡再重建立立朋友圈很難,空閑時間也不多,忙着做飯、打掃、看孩子,隻能在閑暇時刷刷手機。”

從南到北的地域跨度,讓來自貴州遵義的林程在北京帶孫子的日子過得并不舒暢。“我說遵義話,别人聽不懂,出門問路都不友善,是以幹脆就懶得出門了,就在家用手機看看視訊或者小說。”

南京師範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教授莊曦在研究報告《新型城鎮化背景下城市新移民的網際網路社會支援》中指出,針對江蘇部分區域60歲以上城市居住老年人的調查顯示,随遷老人的資訊支援需求占比最高,達61.1%;情感支援需求和陪伴支援需求占比較高,達45%。

值得注意的是,記者檢索相關文獻發現,從國内外理論與實驗依據來看,缺乏線下社交對老年人的認知能力影響較大。瑞典斯德哥爾摩的研究人員曾對1203名認知能力良好的老人進行了平均3年的随訪和實驗,發現那些社交活動不夠頻繁、社會網絡關系較為局限的老人,患認知症的風險平均增加60%。

面對面交流不可或缺

适老化改造意義重大

為了讓母親戒掉“網瘾”,假期,邱玲的兒子拉着她去廣場結識了不少鄰居,還帶她熟悉各種健身器材。慢慢地,邱玲不再沉迷于網絡,而是通過線下社交充實自己的生活。

華北電力大學人文與社會科學學院副教授劉妮娜及其團隊一直關注老年人群體權益保障,她告訴記者,面對網際網路的快速發展,發展老年人線下社交具有重要意義。

“人天然具有合群的、社交的需求,也就是人與人的交往,這是人的本能需求,是現實的而非虛構的。雖然網際網路快速發展,可以輔助性、補充性地滿足一部分老年人的社交需求,但是這不能替代線下社交。”劉妮娜說,社交關系可以為老人“護航”,心理學領域對于社會護航理論的相關研究表明,老年人的社會關系網絡就像“護航者”,在步入老年後為老年人個體提供支援,以應對變老所産生的壓力。

“老年人走出家門的活動也是一種鍛煉,對老年人身心健康更有益處。并且,線下社交可以産出老年人互相間、代際間的鄰裡互助、守望相助、代際互助,在應急性、日常性的幫助上發揮作用。”劉妮娜說。

更充實的面對面交流、更緊密的人與人交往,近年來,不少小區通過适老化改造工程,讓更多老年人參與、擴大線下交友,也幫助不少“網瘾”老年人走出網絡沉迷。

記者走訪北京市朝陽區、東城區、石景山區多個社群發現,這些小區普遍進行了适老化改造,花壇、小公園旁邊放置了不少公用椅子,很多老年人聚在一起,有的一邊“遛娃”一邊交流生活瑣事,有的一邊使用健身設施一邊分享鍛煉心得。

在北京市石景山區八角街道某社群中心位置,設定有一個集健身、娛樂、休閑功能于一體的文化廣場,老人們在廣場曬太陽,聊天唠嗑、鍛煉身體。該社群西側還建有一個綠蔭口袋公園,棋牌桌、兒童樂園、健身器材、塑膠跑道等活動設施一應俱全。“社群适老化改造後,環境變好了很多,還有很多健身設施,現在大家都喜歡下樓來活動活動。”該社群居民王奶奶說。

在北京市東城區某社群,養老驿站從業人員陳女士告訴記者,驿站每個月會組織一次免費義診活動,有專家為老年人講授中醫知識,在現場進行健康指導,“我們還會為一些失能、殘疾老人免費理發、洗澡,其他老人有需要,也可以聯系我們”。在該社群内,還有一所“老年大學”為老年人提供相關學習機會。

“原來我和其他樓棟,甚至自己居住樓棟的不少鄰居也不過是‘打個照面’,現在社群經常舉辦活動,讓我們的距離一下子就變親近了,很多人成了好朋友,生活精彩豐富多了。”該社群居民李奶奶說。

改造應考慮實際需求

多組織法律服務活動

社群是老年人日常活動的重要場所,社交則是老年人在社群生活中的重要需求。

為了推動老年人“有所養、有所依、有所樂”,大陸正緊鑼密鼓推動适老化改造工程。住房和城鄉建設部近日釋出的資料顯示,今年上半年,全國新開工改造城鎮老舊小區4.26萬個、惠及居民742萬戶。今年2月,國家衛生健康委、全國老齡辦印發《關于開展2023年全國示範性老年友好型社群建立工作的通知》,明确今年将建立1000個全國示範性老年友好型社群。

由于社群數量龐大、各地經濟水準差别較大等原因,目前部分小區的适老化建設尚存一些不足,很多小區的适老化建設也與老年人的實際需求存在一定的距離。

清華大學建築學院教授周燕珉及其團隊曾對北京市某社群持續跟蹤調研發現,老年友好社群室外環境設計還存在一些問題,比如過于追求概念,存在形式主義。一些建立小區在總平面圖中或者某些特定的視角創造新穎的設計點吸引眼球,增強沖擊力,也為住戶帶來了美的感受。然而,在老年人實際使用的過程中,這些新穎的形式反而給社交及正常的社群活動帶來很多不便。

比如,一些老年人反映,社群内整齊排列的方形構圖的樹凳,實際使用中發現光滑的面磚和堅硬的轉角,導緻休息時的舒适度不高,其布置形式也不利于形成圍坐交談的交往氣氛。

調研還發現,部分社群将老年人和兒童的活動空間作為獨立的設計對象分别進行創造性設計,但是二者距離較遠,缺乏良好的互動,使得老幼活動被割裂開來。如社群的兒童遊戲沙坑與老年人健身器材相隔較遠,沙坑旁缺少為老年人設定的休息座椅。

“是以在社群室外環境的設計規劃上,不同活動主題的場地可以相鄰布置,形成‘廣場群’,場地之間能互相守望。社群還應當配置一些可以多功能使用的裝置,讓人們自由地、創造性地使用,避免将裝置的用法固化。”周燕珉建議。

劉妮娜從管理服務的角度提出,應鼓勵老年人積極參與社群治理和社群服務,參與老年大學繼續學習,到社群文化娛樂活動中豐富身心,還可以到社群提供互助志願服務,參與到社群協商議事中共商共解社群難題等。

“社群應該多組織一些公共法律服務活動,比如加強普法,加大面向老年人的網際網路使用宣傳力度,提高老年人的風險防範意識,降低殺豬盤、虛假投資理财、網絡貸款等對老年人的權益損害。”劉妮娜提醒道。

“重視随遷老人的友伴支援,為其搭建線上線下雙重互動空間。”莊曦說,“虛拟空間”不能完全取代現實生活,老年群體同輩之間的互相支援有賴于線上線下的同步推進。城市社群應發揮所長,以聯誼會、外出采風、興趣小組等形式将随遷老人與本地老人組織到一起,幫助他們拓展新的同輩社交網絡,進而得到更多的支援性資源。

廣東省減貧治理與鄉村振興研究院研究員李穎奕認為,建構布局均衡、友善可及的老年友好型社群,離不開城鄉一體統籌推進,社會工作可以更好地介入鄉村老年友好型社群建設。“鄉村老年人的社會參與原本多為自然形成的鄰友交往,主要滿足社交需求,社工可通過多種方式擴充老年人社會參與的形式與層次,比如策劃組織一系列文娛健康活動,豐富老人的生活,并組織老人參與志願服務。”

受訪專家一緻提出,社交是老年人在社群生活中的重要需求,目前國家正在大力推動老舊小區适老化改造,這是一個很好的契機。借社群環境改造的機會,不但要做好無障礙等方面的改造更新,也要為社群老年人營造良好的社交環境,進而真正推動老年友好型社群的建設,以回應老齡化、高齡化社會的到來。

(文中受訪老年人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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