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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郢都--壽縣遊記

作者:軸炬網

第一次看到嶽麓書院那副著名的楹聯“惟楚有材,于斯為盛”的時候,心裡是有些奇怪的,根深蒂固的印象裡:楚國=湖北。至少說核心和精華應該都是在湖北,至于湖南,乃至更遙遠的江浙,隻是這個碩大王國逐漸吞并進去的偏遠邊區罷了。後來才發現,自己錯了,譬如現如今的不起眼的皖北小城壽縣,居然也曾擔當過楚國的都城。

最後的郢都--壽縣遊記

在成為郢都(楚國曆史上曾多次遷都,但他們喜歡把每一個都城都稱為郢。就像後來的皇朝,特愛用京來命名帝國的首都一樣)之前,這裡叫做壽春,因為這是楚考烈王贈送給春申君黃歇,為他祝壽的禮物。

公元前278年,秦将白起率兵攻破了鄢郢(現湖北宜城),楚頃襄王倉惶遷都到陳郢(原陳國的都城,後淮陽縣,現周口市淮陽區)。31年後,随着秦楚實力此消彼長,陳郢距離秦國新開拓的邊疆越來越近,迫于無奈,楚考烈王在春申君的建議下,主動遷都到了壽春。19年後,800年楚國在壽郢壽終正寝。

成為楚都的19年,除了給壽縣來了衆多的地下珍寶,乃至于撐起了一個恢宏的安徽楚文化博物館外,再就是遺存至今的各種帶有“郢”字的地名。

最後的郢都--壽縣遊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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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在成為郢都之前,壽縣還曾做過蔡國的國都,那時候叫做下蔡。更早的淮夷時代,是州來國的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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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郢都之後,壽縣又擔當過從英布到劉長、劉安等幾任淮南王的國都,擔當過光武帝之子劉延的阜陵國國都,擔當過三國時期短暫稱帝的袁術仲家皇朝的首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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阜陵王劉延腰帶上的金扣子,幸好是個非賣品,否則許皮帶大抵不會去買愛馬仕了

壽縣再後來的曆史,就是跟戰争有關了。南北分治的年代,淮河岸邊的壽縣,無可奈何的成為了雙方争奪的前線。北周讨伐南唐,關鍵的一仗發生在這裡。當時還是北周大将的趙匡胤,先是攻占了壽州,後反又被困死在城裡。由此引發了女将劉金定戰四門的故事,并流傳至今。民間傳說劉金定轉世投胎成為了穆桂英,而她的丈夫高君寶,則成了後來的楊宗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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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有名的是淝水之戰,在這場中國曆史上著名的以少勝多的戰例裡,悲情的大秦天王苻堅連續走出了衆多昏招,哪怕隻有一招反轉,都不會是失敗的結局。也許這就是天命吧,天命不可違!隻可惜了這個十六國時代最有實力、最富德行的英雄!隻可憐了中原的百姓還要延續一百多年的動蕩生活。

第一次動了強烈的來壽縣看看的念想,就是在閱讀了淝水之戰的故事之後。迫切的想要登上壽州的城頭,領略淝水河的浩淼,遙望對岸的八公山。感受下悲情天王從“投鞭斷流”的豪情萬丈,到“八公山上,草木皆兵”的凄惶悲涼的心境變化。不是要嘲笑他,對這個心性至純、大氣豪邁的失敗英雄,我的内心隻有深深的敬意和無限的悲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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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城南門通淝門外的春申廣場上,矗立着一座春申君的雕塑。春申君黃歇是與齊國孟嘗君、魏國信陵君、趙國平原君并稱的戰國四公子之一,也是四公子中下場最凄慘的一位。

在《史記·春申君列傳》的開篇,秦國攜剛剛戰勝韓、魏的餘威,裹挾着韓魏聯軍打算大舉進攻楚國。正在楚國出使的黃歇提前探聽到了這個消息,孤身請見秦王,鼓動起堪比蘇秦張儀的三寸不爛之舌,曉以利害,終于說服秦王打消了伐楚的念頭。

後來,在陪同太子留在秦國當人質的時候,傳來了楚頃襄王病重的消息。雖然貴為太子,但是先王殡天的時候,如果不在身邊,那麼很難說王位不會被其它觊觎已久的兄弟們搶走。就像當年的公子小白如果不是比公子糾跑的快,那麼也就不會有後來的齊桓公了。這個時候的黃歇表現出了超凡的智慧和膽識,他讓公子完即刻喬裝改扮,偷奔回郢都,終于得以順利的繼位而為楚考烈王。而黃歇也在秦相範雎的協助下,有驚無險的脫身,回國後即被新君封為令尹(楚國相國),并賜給淮北領地,封為春申君。此後,實際執掌楚國大權數十年。

然而,因為楚考烈王一直生不出兒子,眼看着王位即将傳到其它公子手上,自己也将是以失勢,甚至陷入囹圄。慌亂下,春申君竟就着了一個趙國野心家李園的道。李園先是設計将自己的妹妹進獻給了春申君,等到妹妹懷孕後,再勸說春申君将其進獻給楚王。果不其然,新王妃很快生下一個兒子。李園也因未來楚王舅舅的身份飛黃騰達。野心家擔心春申君洩露出背後的秘密,于是在考烈王薨殂的當天,安排刺客斬殺了春申君,并随即族滅其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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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壽縣南門通淝門的門洞裡,鑲嵌了一塊石碑,碑上刻畫了一個舉劍做斬殺狀的人形,形象猙獰。左側刻有一篇《門裡人記》,講述了這個真實的故事。告誡後來人,防人之心不可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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壽縣古城不大,隻有四個城門,分别是南邊的通淝門,北邊的靖淮門,東邊的賓陽門和西邊的定湖門。除了通淝門為了交通的需要,拆除了甕城,并加高加寬了城門外,其餘三門都還保持了原本的樣子。

古城整體呈現近似标準正方形的形态,四周皆有水系環繞。著名的淝水從北門外流過,注入東南的瓦埠湖。定湖門外大片的區域現在雖然不見了水,然而卻繼承了一個壽西湖(壽州西面的大湖)的名字。淮水泛濫的時候,這裡便是一片澤國。

據考證,現存的壽縣古城主體建于南宋年間,春申君時候的壽春城實際在楚文化博物館的位置。是以淝水之戰,苻堅眺望八公山時站立的地方并非現在的壽縣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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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北面的靖淮門,遠處連綿的山丘是八公山,橫亘于二者中間的即為著名的淝水河

壽縣古城能夠經曆1000多年的風雨留存至今,尤其能夠逃過49年以後的浩劫,完全歸功于它的防水功能。是的,壽州城的營造,軍事的功能并非唯一考慮的因素。更多的還是如何抵禦頻繁發生的水患災害。洪水滔天的時候,隻要關閉四門,城内百姓便能安然逃過劫難。在賓陽門甕城的城門口,嵌刻着兩塊石碑,辨別了1954年和1991年的兩次大水的水位。1954年的那一次,洪水已經漫過了城門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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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在甕城門洞裡拍攝的賓陽門。所有的甕城城門與主城城門都不在一條直線上,一方面避免了甕城失守後,敵軍可以攜先前的餘威,直直的沖撞主城城門。另一方面,對于壽縣古城來說,洪水萬一突破了甕城城門,遇到城牆阻擋,尚可産生回漩的效果,減輕對于正門的沖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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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城東北角的月壩

在古城的東北角和西北角,分别建有一處古涵月壩。月壩底部是一個涵洞,一端連接配接内河,另一端經過城牆底部通城外淝水。月壩高度與城牆等高,以防止水流溢出。外壁圍護厚實的堤坡,遠看像一座小山包。月壩外側設長寬深各約1.5米的豎井,用以沉澱泥沙。在内河與涵洞連通的部位放置一個巨大的錐形木塞, 木塞的小頭朝向内河。這樣,當内河水位高的時候,木塞可以自動沖外,将内河水通過涵洞排入外河。反之當外水高,由涵入城時,木塞受水的壓力堵塞的更緊。這種設計可有效防止外水倒灌,還能從月壩觀測内外水位的高差。對古人極具智慧的設計,不得不令人擊節贊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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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壩外的豎井,“崇墉”指高大的城牆,“障流”即阻擋流水。西北角的月壩上同樣有四個大字“金湯鞏固”

對于防水,古人絞盡了腦汁。除了這些實實在在的事情,還在心理建設上,下足了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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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門的城門洞上寫了兩個打字“圵門”,乍一看像極了“北門”,事實上這個字讀 dang,是一個極冷僻的字。冷僻到爾雅、說文、辭源、辭海等都沒有收錄到。隻有康熙字典裡記載了“圵,音蕩,高田,與南北字不同”。或曰“以土壅之謂之圵”。所謂“高田”,即高的處所。由此了解,“圵門”之意為在高處以土築成的門。寓意是壽縣城門永遠在水之上,與四城門題額之意相同,表達了古城人民戰勝水患,祈求平安的願望。

在搭乘三輪車前往八公山的路上,聽到車夫大叔說,事實上,文革浩劫中,壽縣古城并沒能夠幸免,外側的城牆已經被“革命”群衆們拆的所剩無幾了。所幸,天不怕地不怕的闖将們居然也怕洪水,後來便又用青條石重新砌了一圈。再後來,風向發生了180度的轉圜,不再除四舊,而要文物保護了。于是花錢定做一批仿古的青條磚,重又在石牆的外側建了一堵新牆...

愚衆的力量是可怕的,更可怕的是從項羽到黃巢、從張獻忠到文革闖将,這種力量始終沒有消亡。原以為民智開化的現代,終究不會再現了吧。沒想到三年的“防疫”,這股潛行的野火又欣欣然的獲得了重生。這是曆史的悲哀,更是中國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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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以壽春作為自己封地都城的還有西漢淮南王劉安,他是劉長的兒子,劉邦的孫子。

西漢的三位淮南王,從異姓的英布,到同姓的劉長、劉安,俱都因為謀反而事敗身死。不能不說這是對劉邦“白馬之盟”的極大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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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是個銜着金元寶出生的王室貴胄,但是一心追求道術的劉安倒是搗鼓出了一本道家名著《淮南子》,還在煉丹的過程中無心插柳的發明了豆腐。城北的無名山,也是因為他經常與八位賢士在此坐而論道,得名八公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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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壽縣有的曆史人物裡,還有一位令大多數人都意想不到的趙國大将廉頗, 是的,就是那個與蔺相如發生過一段著名的将相和故事的廉頗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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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奇怪,趙國的将軍怎麼會葬身到了千裡之外的楚國壽春呢?

教科書裡的《将相和》,隻截取了廉頗生平裡一小段的故事。事實上,後面還有很多同樣精彩的内容。長平之戰後,紙上談兵的趙括讓趙國元氣大傷,趙孝成王不得不重新啟用廉頗。幾年後,北方的燕國想乘着趙國尚未舔舐好長平之戰的創傷,趁機撈點便宜,于是起兵攻打趙國。廉将軍寶刀不老,反殺了燕軍。趙王賞賜了尉文城給他,封其為“信平君”,同時讓他代理相國(事實上,将相和故事裡的兩個主人公,當時沒有一個是相)。廉頗至此達到了仕途的頂峰。

趙孝成王死後,兒子悼襄王繼位。也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也許是覺得廉将軍已經老的不行了,趙悼襄王于是讓樂乘取代廉頗的位置。赳赳武夫廉頗并沒有吸取先前與蔺相如沖突的教訓,再次的怒發沖冠,而且這一次,直接起兵攻擊樂乘。 無論結果如何,在趙國都是無法再混下去了,于是便出奔到了魏國。可是魏國連自己的商鞅、吳起都要擠兌到敵國去,更加沒有氣量任用這個外來的将軍了。廉頗壓根不到魏王的信任,在魏國的日子過的很不得意。而這個時候趙王,經曆了秦國多次的爆錘,重又想念起了廉頗的好,打算再次啟用他。于是派了使者前往探視。未曾想廉頗的仇家買通了使者,回禀趙王說:廉将軍老矣,尚善飯。但是一會會的功夫,出去拉了三次屎...廉頗最後的機會就這樣毀于小人的陰謀。

再後來,楚王聽說了廉頗事情,派人把他請到了壽郢。在楚國的幾年裡,廉頗并沒能建立起絲毫像樣的戰功。晚年經常如祥林嫂般的與人語:“我還是想指揮趙國的士兵呀!”,終究郁郁而終。

在廉頗墓碑的前面,有人放了一瓶打開的二鍋頭。2000多年後,還有知音記得他、敬仰他,想來廉将軍地下有知,也可以有稍許的寬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