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止于吃瓜，娛樂圈性騷擾到底有多可怕？
過去性騷擾的成本太低，現在就是把成本拉高的時刻。
依次為：黃子佼、陳建州、NONO
近期，中國台灣娛樂圈的me too運動轟轟烈烈，性騷擾議題再一次引發娛樂圈動蕩。被指控性騷擾的有黃子佼、陳建州、NONO等明星藝人，網友們吃瓜的熱情再一次放在了明星身上，繼而開始延伸八卦與之有關的大小S、範玮琪等藝人。
但是，這一次事件不應該僅僅止步于八卦和吃瓜，性騷擾和性暴力不僅給受害者帶來長久的内心與身體創傷，本身也是一種違法犯罪行為，我們必須嚴肅面對和讨論這一系列議題。
一位中國大陸的女性幕後工作者康康告訴娛理工作室，她也在工作中遇到過性騷擾，為什麼大家往往不會選擇站出來發聲？女性在娛樂圈裡面臨的究竟是怎樣的生存環境？從這位從業者的分享裡，我們可以一窺如今的現狀。
為什麼我們沒有站出來指控？
這一次中國台灣地區的me too運動中，除了一些明星藝人被指控性騷擾，幕後工作者裡也被發現了慣犯。曾獲金馬最佳短片導演的遊智炜就被某女演員指控說曾被約喝酒，繼而被強吻、脫了内褲、強行進入。
在中國大陸的網絡上，關于遊智炜的讨論并不多，但其實，他的魔爪已經伸向了中國大陸娛樂圈。
康康告訴娛理工作室，她也遭遇過遊智炜的騷擾，“這種新聞希望你們能曝光，如果（中國）大陸不報的話，他肯定在（中國）台灣地區混不下去，就來（中國）大陸禍害女性。”
康康表示，疫情期間，她曾和遊智炜合作了一個項目。在前期籌備階段，康康多次通過資訊給遊智炜發一些參考方案，但每次等到檔案過期被清理，遊智炜都沒有打開。在幾個月的溝通過程中，聊工作被忽略，而遊智炜卻希望約她出來跑步、喝酒。最過分的一次，遊智炜約康康帶泳衣邊遊泳邊聊工作方式，“我幹了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遇見這樣的事。”
幾個月的前期溝通讓康康覺得不對勁，泳衣事件後，她決定及時止損，在正式開拍前就離開了劇組。“他沒得逞後還以各種理由說我不專業，但又講不出道理，我才翻臉的。我們組還有個做美術的也是女生，我翻臉離組後就跟她聊，她說導演也經常晚上要約她出來喝酒。”
盡管及時離組，避免了被進一步騷擾的可能，但過去幾個月的籌備工作卻是一分錢沒有拿到，時間和精力成本都打了水漂。
“我其實為了這部戲等了大概4個月沒接工作，是以最後真的挺崩潰的。但我當時覺得這個工作我不要了，雖然已經快半年沒收入了真的很缺錢，但是窮死也不能吃這個虧，不想讓這種人得逞。但是你說有沒有女孩子她真的缺這個錢，或者缺一個工作機會？那就不得不硬着頭皮拍下去。”
最近遊智炜被曝性騷擾20餘人，甚至男女通吃，過去的惡行徹底被公之于衆，看到新聞後康康也在反思：我為什麼當時不站出來爆料？
康康想到了兩個原因，這可能也是所有性騷擾受害者面臨的困境——
其一，“他沒對我構成任何的真實的犯罪，他要是說我就跟你開個玩笑，那能怎麼着，你沒有足夠的證據，你要真的想制裁這個人，這個事就必須得先發生。”從法律的角度來說，性騷擾、性侵驗證難，甚至是需要事情實際發生之後，才會有足夠的證據去定罪。
這就是無奈之處，如果是性騷擾的情況，受害者覺得事情不夠大，驗證難，也就忍了，受害者内心留下了長久的陰影，施暴者卻能逍遙法外；而如果到了性侵的程度，中國女性往往會有一種性羞恥感，事情實際發生後，也不願意公開曝光。從這兩種層面來說，性犯罪的成本都太低了。
其二，想在娛樂圈混，還是會為了之後的職業生涯而忍氣吞聲。
康康本想站出來實名舉報遊智炜，但最終還是選擇了匿名的方式，“這幾天我合作過的制片人都在勸我，我能明白朋友攔着我，就是怕我仗義過頭了之後容易受傷害，這個時候仗義執言了，但在别人那留了一個火撚子，過個幾年他沒事了，他報複你怎麼辦？”
另一方面，如今影視行業大環境不好，開項目很不容易，也怕因為跟進此事而影響後面的項目。“現在客戶都不想要承擔風險，人家也擔心我參與的作品會因為我曾經參與曝光這些事情而受到牽連，這個又不是正面的事情，是負面的，人家不知道後面走向會是怎麼樣。”
這就是更大無奈之處，明明是受害者，明明是站出來勇敢地曝光一個犯罪行為，但在網絡時代，沒人知道一件事曝光之後會有怎樣的走向，與這件事扯上關系似乎就有了污點，在這個影視項目安全至上的年代，人人求安全平穩，不願意和這樣的社會議題扯上關系。想要繼續在娛樂圈打工，那就隻能咽下這口氣。
僞善的外表與“愛的恩賜”
回顧這次中國台灣地區娛樂圈爆出的性騷擾事件，施暴者幾乎都是有頭有臉的名人，而且公衆形象很好。
曝光黃子佼的受害分析自己為什麼當時沒有反抗，甚至按黃子佼的要求照做了，就是因為“他給人的形象很和善、很無害”“他的形象那麼正面”“完全把他目前輩一樣尊敬”。
曝光陳建州的大牙則在長文中表示：“這件事，我想說出來很久了，但始終沒有勇氣……他用着愛家護妻的形象，時不時打着公益與運動的善良模樣示人，經營着他的公衆事業，那誰會相信我？”
親切的前輩、愛妻的老公，面對擁有這樣形象的娛樂圈老江湖時，可能女性很少會将他們與性騷擾聯系在一起，而這正是可怕之處。
康康回憶，自己和遊智炜剛見面時，感受到的對方也是親切有禮，“這種人是最恐怖的，他跟你說話什麼的都很客氣，看起來很紳士，把自己包裝得很好，這樣他安慰個誰，甚至說給你一個擁抱，都看起來是非常的人性。”
康康分析，其實新人們很容易對這些看起來親切和善的個别前輩老師存有幻想，他們看起來有頭有臉，但不曾想僞善的外表下藏着的是最龌龊的心思，這些人反而是最容易實施性騷擾甚至性犯罪的。因為一方面，很多人會被這突如其來的人設崩塌擊垮，來不及有所反應；另一方面，很多人也會把這些高高在上的前輩們的親昵誤當作一種愛的恩賜。
康康曾經合作過一位前輩，在劇組的經曆讓她大受震撼。
“當時他就把人家小姑娘請到房車裡，唱了首歌能把小姑娘給唱哭了，因為這個前輩是很高高在上的，結果捧着你的臉給你唱首情歌，唱完了再給你一個小小的kiss，女孩特别單純特别傻，聽一首情歌就覺得得到了愛。最讓我驚掉下巴的是那個女孩在那部戲開機之前訂了婚，她的未婚夫就在房車底下站着，然後出來後男生還要對那位前輩特别客氣伺候着。”
的确，普通人在面對很多娛樂圈明星時，往往會覺得對方高高在上，更多是下位者面對上位者的一種心态，而忽略了男女這一層關系。
筆者想起了多年前自己采訪了一位巨星，那次采訪非常愉快，結束後要合影的時候，巨星很自然地摟了我的腰，當時我很愉快地在朋友圈分享了那天的經曆，大家的反應基本都是，他是一個沒有架子、好親切好nice的人，隻有一個朋友當時跟我說：這也不算什麼親切吧，直接摟腰可以當性騷擾了。
當年，我并沒有把這句話放在心上，當然至今我也不覺得那位巨星的行為就一定有什麼不妥。但是反思我當年自己的心态，确實也是把那一摟當作了一種對我工作的認可，當作了一種恩賜，其實這種心态本身就是不健康的，即使他是巨星，我們也是平等的，不該用一種崇拜和仰視的心态去看待這一切。
最近我還采訪了好萊塢的超一線巨星，最後的合影環節，對方也想表達親切摟腰合影，他問了兩次MAY I？得到我的同意後才摟腰合影，那一瞬間我有意識到，尊重這件事是多麼重要。
大魚吃小魚的世界
出于對權力的崇拜或畏懼，很多人依然不敢曝光，或至少不敢在事情發生的當下去曝光或者反抗。
康康說，娛樂圈就是一個大魚吃小魚的地方，越是底層的從業者越不敢去反抗和發聲，因為一旦不聽話，上位者有的是辦法“搞死你”。
康康剛入行時，經曆過這樣一件事：“差不多十多年前我在一個劇組做花絮，當時整個部門就我一個人，本來幹活就是挺夾縫的。那時候我們劇組分了AB組，我是拍完A組去拍B組，兩個組隔了一座山，特别遠，開車都需要半個小時。當時有個做現場制片的男生，一開始覺得大家都是年輕人，一起吃個飯逛個超市很正常，直到有一天晚上那個男孩叫我去吃宵夜，我就叫了我的好朋友，一個場記小姑娘，然後現場制片就跟我說，你能不能别叫她，我約的是你吃飯。我就覺得你幹嘛要約我，為什麼不能叫另外一個女孩，那個是我好朋友，他說不行，我說那我就不想去了。他就說，我叫你你不去是不是？我說我不去了，我累了，結果就因為我沒有陪他吃宵夜，從第二天開始我要轉場時，他就說沒車，讓我自己走着去，說才十幾公裡而已。
當時我還不明白是為什麼，直到後來有一天他又問我吃不吃宵夜，那天我确實餓了，就說行吧。吃宵夜的時候他就說了一句話，他說其實你好好吃宵夜不就完了嗎，哪兒那麼多廢話。
那是我第一次明白什麼叫潛規則，那頓宵夜我吃得特别堵得慌。我們經常在山裡拍戲，我腦子裡就會有一個概念，如果你真的不聽話，人家把你扔山裡都沒人知道。”
是以很多時候，謹慎小心的女孩子把性騷擾的可能性扼殺在搖籃裡，但要面對的就是職場霸淩的可能性。
這些年，康康比較幸運，實際遭遇的潛在性騷擾事件不算多，但她也聽了不少别人的故事。
一個做選角的女生朋友告訴她，有一個導演曾經直接問她，有沒有哪個女演員是可以潛規則的。做選角的女生一開始以為導演是開玩笑，直到導演問了她第五遍，她才明白導演是來真的，于是隻能推脫說，“等我知道了，我告訴你”。盡管導演的言行非常龌龊，但為了讓劇組順利推進，還是很難當面直接指出他的錯誤，隻能打個太極讓事情過去。
在娛樂圈打拼，康康聽過的故事不少，但選擇公開站出來指控的人幾乎沒有。有理由相信，被公開曝光的性騷擾事件隻是冰山一角，更多人選擇了讓事情默默過去，不想再一次撕開自己的傷疤，或者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
是以，此次中國台灣地區的me too運動中公開站出來的女生們是不容易的，雖然大牙要面臨着與陳建州的訴訟，對黃子佼的指控被他哭訴童年、拉半個娛樂圈下水、自殺的行為模糊了重點，但這次一系列的事件讓大家注意到娛樂圈的性騷擾現象，這就是意義本身。
隻有大家都敢于發聲，才能讓施暴者們畏懼，讓他們意識到會很快東窗事發。過去性騷擾的成本太低，現在就是把成本拉高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