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金融模型之父的隕落

金融模型之父的隕落

原創 2018-02-23 關注問題本質的 倫敦交易員

LTCM對自己的投資政策三緘其口、諱莫如深,有的投資者抱怨:“ 不知道還以為他們是造原子彈的 ”

從事後諸葛亮的角度來說,文中的諸位天才們并非敗在了天時之手。在同一個地方摔倒了兩次其實怨不了天也尤不了别人。

黃奇輔(Chi-fu Huang)

本文作者黃奇輔1952年生于台灣,斯坦福大學與麻省理工大學雙博士,1990年成為MIT正教授,黃博士是世界頂尖金融學家。由他35歲時主筆的《金融經濟基礎學》是全球金融經濟學經典教材。

但相比學術成就而言,黃博士在業界可謂是命運多舛。1993年,他離開學界轉入對沖基金,曾擔任長期資本管理公司(LTCM)的合夥人。LTCM曾是全球最耀眼的對沖基金公司,但最終在一夜間倒閉。之後,他又創辦Platinum Grove資産管理公司,同樣在2008年金融海嘯中再次遭遇滑鐵盧。

從事後諸葛亮的角度來說,文中的諸位天才們并非敗在了天時之手。在同一個地方摔倒了兩次其實怨不了天也尤不了别人。

下文是黃奇輔博士的第一人稱視角:

在現代金融學界和業界,我算是擁有一席之地的人。曾經我和我的同僚到任何一個國家,該國央行行長都會接待我們,很多行業内的人會以認識我們為榮。

但我今天要分享的,是失敗的故事,一個一群金融天才在金融業慘敗,甚至一敗再敗的故事。

1995年,默頓(RobertC.Merton)不斷打電話給我,邀請我加入到他們剛剛建立的偉大事業——長期資本管理公司(LTCM)。

默頓是我在斯坦福的導師,我曾提議并協助他寫作《連續時間金融》一書。這本書後來廣受贊譽,也令我們的關系更為緊密。1997年他是以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這本書也更受關注。

LTCM是當時華爾街最閃亮的明星。公司創辦人麥利威瑟(John Meriwether)被譽為是華爾街債券套利之父,美國前财政部副部長、美聯儲前副主席等大人物也是公司合夥人。我的另一位導師,與默頓一起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被稱為是金融宗師的斯科爾斯(Myron Samuel Scholes)也在這裡。

這些天才們組成了全球金融業有史以來最為耀眼的“夢幻團隊”,也用成績證明了自己,我接到邀請時,才一年的他們已獲得高達16億美元的利潤和含手續費在内高達到59%的收益率,開創了基金業有史以來最迅速的成長奇迹。

長期資本管理公司(LTCM)的“夢幻團隊”

LTCM的主要業務是債券套利交易,通俗地說,就是像做股票一樣做債券。債券的價格波動很小,風險和回報也低。為了獲得更高的回報率,LTCM動用大量财務杠杆将規模做到很大,他們運用電腦建立數學模型分析價格波動,并且通過電腦精密計算在波動中發現與把握套利機會。

這樣一來,運用和建立套利模型就顯得非常關鍵,我被他們認為是這方面的天才,這也是他們邀請我加入的原因。

莫頓和斯科爾斯邀請我去擔任LTCM亞洲業務主管及公司合夥人。這很誘人,但起初我拒絕了。我太太不願來亞洲,她是加州理工的電腦博士,也是耶魯知名的電腦教授,她覺得自己的事業在美國,不應該到亞洲來。

後來,麥利威瑟也向我發起攻勢。我開始動搖了,太太也覺得可以嘗試一下。1995年,我正式加入LTCM,從零開始拓展亞洲業務。最初兩年,我在總部格林威治上班,跨洋開展以日本債券市場為主的交易。

在我們的合力下,LTCM繼續騰飛。1997年底,我們當年金融衍生工具的總規模已接近萬億美元之巨,超過當時中國的國民生產毛額。

我們這些合夥人的财富也火箭般上升,到1997年年底,我們在基金中的總值已高達14億美元,比投入的1.5億美元增長了9倍,要知道,這不過才兩三年的光景。

我負責的亞洲業務也越做越大,我剛去的時候,公司晚上是沒有人上班的,1997年5月,當亞洲業務成為我們的重點市場,我們決定在東京建立亞洲業務大學營時,我光是從美國就帶過來15個人,并在東京安了家。

就在我們準備更上層樓,大展拳腳之際,壞事情發生了。

1998年8月17日,俄羅斯政府将盧布貶值,宣布無法按時償還國債。我們持有不少俄羅斯債券,馬上虧損不少。後來,很多人解讀我們的失敗,認為我們是在俄羅斯虧到了底兒掉。但事實上,我們在俄羅斯的業務很小。

真正讓我們滑向深淵的,是俄羅斯之後的連鎖反應。

1998年之前的差不多10多年裡,每兩、三年俄羅斯都有面臨一次金融危機的考驗,但每次,其他七大工業國或者IMF(國際貨币基金組織)都會幫助他們。因為大家都認為,他們破産會殃及魚池。

于是,1998年,真正的危機發生之前,俄羅斯警告說自己會有危險,債券價格再次下降很多。很多大機構和投機者,都覺得抄底機會又來了,趁機大量收購俄羅斯債券,希望能薅到各國政府的政策羊毛。

大家的想法是,真正出問題的時候,别的國家還是會按照慣例出面幫忙,然後危機就會過去,債卷價格就會上漲,這樣就又可以穩穩地賺上一大筆。

我們也是這麼想的。我們認為,真正出問題的可能性是“萬一”,别國要幫忙俄羅斯的可能性是“一萬”。讓我們萬萬沒想到的是,萬一發生了。

這一次,沒有人願意再替俄羅斯買單。危機迅速蔓延。

金融機構都必須保有足夠的資本。一旦它虧損較多,就會通過出售資産來減低風險,增加資本。俄羅斯宣布破産,讓很多國際大銀行遭了損失,他們連夜召開緊急會議,要出售資産套現。

這些大銀行手裡持有很多,抛售很友善的資産就是債券,主要是7大工業國的債券。我們的災難是以而來,因為我們手裡持有的金融資産,大多數也是7大工業國債券。一場抛售7大工業國債券的踩踏慘劇由此發生。

8月21号,國際大銀行開始大幅抛售他們手中的7大工業國債券,令全球主要債券價格發生有史以來最大的波動。前呼後擁的賣空踩踏中, LTCM幾乎一天就毀掉兩年的心血。

難忘的是,8月21那天,我正和麥利威瑟在北京旅行。當天晚上,我們還和中國人民銀行的官員共進晚餐。回到下榻的酒店——北京國際俱樂部,分别給總部已經上班的同僚打去電話時,我和麥利威瑟聽到的是總部傳來的噩耗。

震驚之下,我和他當即取消中國剩下的行程,他回總部,我回東京。雖然我們彼此安慰和鼓勵,但内心都十厘清楚,恐怕已是無力回天。

從8月22号開始,我們不斷召開各種會議,但聽到的都是壞消息。越來越多的客戶知道我們虧本的消息,擔心我們沒有償還能力,并且在市場上做了很多動作,令我們雪上加霜。

我們的虧損也每天都還在擴大。不到10天,我們已走到破産邊緣。7大工業國的債券,虧掉我們90%至95%的資本。雖然我們推出了大量自救活動,但終究未能再有奇迹。

在我們最難的時刻。我在高盛時期的老闆,當時已是高盛聯席主席的科贊(Jon Corzine)給我打了電話,向我了解我們的情況。

話說,當年,他盛情邀請我告别學界加入高盛時,給我的業務之一就是建立數理模型進行債券套利,試圖讓高盛與LTCM競争。但我卻為報師恩加入了LTCM,令科贊有過一段失落和不快。

現在,LTCM出事了,科贊看到一個既可以“複仇”,還可以漁翁得利的機會。科贊提出的方案是,高盛幫助LTCM解決資金的問題,但LTCM要将至少50%的股權交給高盛。我們内心欣喜,但假裝無奈地接受了這個安排。

但最終科贊卻沒能解決資金的問題。同時,作為高盛幫的一員,科贊還将我們的“醜事”告訴了他的前任,原高盛主席,時任美國财政部長羅伯特•魯賓(Robert Rubin)。

魯賓被稱為是“典型的刻闆守舊的華爾街人士”,他以交易員身份加入高盛,對我們幹的事情非常熟悉,也清楚我們如果出事可能帶來的後果。他接到科贊的小報告之後,非常震驚,急忙啟動了緊急程式,要求美國政府介入LTCM,并将其形容為挽救華爾街之戰。

魯賓的擔心是有道理的。我們的規模實在太大,超萬億的各類金融衍生品任由虧損,最終将帶給整個華爾街帶來深重災難。在魯賓的重視下,不能讓我們倒下成為大家的共識。

9月23日,美聯儲出面,組織以高盛、美林、J.P摩根為首的15家機構注資37.25億美元,購買LTCM90%的股權,共同接管了LTCM,避免了它倒閉的厄運。後來,我們也是以被首批稱為’大而不倒’(too big to fail)的人。

但對我們這些合夥人而言,LTCM事實上已經倒閉了。我們的LTCM已經倒閉了。一個被認為隻會成功,不會失敗的巨人,就這樣在一個看起來風險很低的市場轟然倒下。

有些諷刺的是,就在前一年,默頓、斯科爾斯,才剛剛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接受萬衆矚目的敬仰。

天才和瘋子隻有一牆之隔,現在,這堵牆倒了。

那段時間,也是我和合夥人們人生旅程裡最艱難的日子。雖然我負責的亞洲市場是LTCM唯一沒有虧本的業務分支機構,但我的遭遇卻并不比LTCM的任何一個合夥人好。

LTCM從經營的第一天起,就有一個規定,合夥人應将賺到的錢大部分繼續投入到基金中。但事實上,我們都将賺到的錢全部都投入到了公司中。我們相信,我們能夠做到萬無一失。

當時,我在東京的房租高達250萬日元/月,我的三個孩子也在昂貴的國際學校念書。以前,不但這些費用全由LTCM直接支付,我還在LTCM有一筆巨大的财富。但LTCM清算以後,單是這些支出就已讓我難以承受。我在LTCM的幾乎所有财富,也都與LTCM曾經的輝煌一起成為了曆史。

但我們對自己和LTCM的模式依然足夠自信,相信LTCM的遭遇隻是個極其意外的事件。

1999年8月初,我與斯科爾斯重新成立了一家名為Platinum Grove Asset Management的新公司,繼續LTCM的業務,默頓也加入到我們,出任顧問。已經習慣了開口就是百億千億的我們,從4500萬美元的規模,東山再起。

LTCM給我們留下的一個核心教訓是:不要用高杆杠進行金融操作,即使是在風險很低的領域。當時,我們每年的報酬率都是40%到50%,在一個收益很低的領域,你要想有那麼大的報酬,就要用很大的杠杠去撬動。而後來的事實證明,那是一個天大的錯誤。

是以,在這家新公司,我們吸取了上次的教訓,高度重視風險管理,把杠杆率降低到以前的十分之一,我們隻賺過去10分之一的利潤,希望換來持續的生意。

在我們的努力下,新的基金很快重新站穩腳跟,并在2007年達到50億美元左右的資産規模。

但是,天有不測風雲,就在我們奔向100億規模時,由次貸危機引發的金融海嘯爆發了,又讓我們重蹈了LTCM的覆轍。

2008年,美國第4大投資銀行雷曼兄弟由于投資失利,在談判收購失敗後宣布申請破産保護,引發了全球金融海嘯。

而在2008年金融海嘯的前10個月,我們的基金就已經損失了38%的淨值,單是10月份的上半月,損失就達29%。這其中最重要的損失,來源于我們對雷曼兄弟的錯誤判斷。

令人痛心的是,我們幾乎犯了當年看錯俄羅斯一樣的錯誤。

就像當年我們認為G7會挽救俄羅斯一樣。我們當時再次天真的認為,美國政府一定會挽救雷曼,因為它已經花大代價挽救了貝爾斯登。于是,我們押重注于政府會挽救它,甚至期待一戰成名。

但結果,和沒有人幫助當年的俄羅斯一樣,美國政府居然任由了雷曼兄弟戲劇性的倒閉。我們預期的巨額利潤變成了慘重損失。

LTCM的遭遇再一次愚蠢的發生在了我們身上。

2008年11月,為了抵禦撤資浪潮,保護公司穩定,我們宣布暫時不允許投資者抽回他們的資金。但最終,我們再次敗走麥城,選擇清倉,退還投資者的資金,縮小投資範圍,合夥人也各奔東西。

兩位諾貝爾獎獲得者,一群金融天才,兩次在市場展試身手,兩次以失敗告終,這令我們難以接受,但它就是事實。

我們擁有全世界最頂尖的交易理論,模型,我們和金融學界、業界的世界頂尖領袖并肩同行,我們也擁有一流的情報和資訊;甚至,我們就是最頂尖理論、模型的創造者,我們本身就是頂尖的領袖,我們講一句話,就會在市場上産生反應。

我們也幾乎做到了萬無一失,但最終,天才抵不過天時。在天時的劇變下,沒有踏準天時的我們,一而再地失敗了,這是我們的故事,也是我們的教訓。

金融模型之父的隕落

下面轉用第三人稱叙述:

LTCM(長期資本管理)這家對沖基金,隻用四年時間就震撼了華爾街。到第五年,它突然要破産。就在快要溺死的時候,LTCM幾乎把整個華爾街都拖下了水。

LTCM的靈魂人物是梅裡韋瑟(John Meriwether)。他是芝加哥大學的MBA,後來加盟所羅門兄弟公司,在20世紀70年代,就已經是債券市場上叱咤風雲的人物。20世紀60年代中期之前,債券市場上的交易單調而範圍:匯率是固定的,利率受到管制,金價一成不變。

但20世紀60年代之後,債券市場逐漸變得更加刺激。持續不斷的通貨膨脹、突然爆發的中東石油危機打破了過去墨守的正常。各國紛紛放松對利率和匯率的管制。各種新型的債券和交易工具層出不窮。剛剛問世的計算機很快被應用到債券投資中。

債券市場的一個新時代到來了。梅裡韋瑟就是這個時代的弄潮兒。梅裡韋瑟相信數學模型能夠揭示債券市場的秘密。決定債券價格的大多數因素看起來是可以量化分析的。

債券的期限、付款時間、未來的利率走勢等決定了債券間的相對價格。債券的違約風險也更容易用模型分析,畢竟,大體判斷,美國政府的違約機率會比GE公司更低,而GE很可能會比一家IT企業的違約機率更低。傳統的債券交易員靠的是經驗和直覺,梅裡韋瑟更相信數學天才的頭腦和計算機裡的模型。

1977年,他在所羅門公司組建了套利部(Arbitrage Group),這就是後來LTCM的原型。1983年,他詢問哈佛商學院的助理教授羅森弗德(Eric Rosenfeld),有沒有數學好的學生可以推薦。羅森弗德正好在學校裡混得不爽,他直接毛遂自薦了。

之後,梅裡韋瑟将幾位數學天才納入麾下:伊朗裔的Victor Haghani、MIT金融經濟學博士霍金斯(Gregory Hawkins),MIT博士克拉斯科(William Krasker)。梅裡韋瑟招到的最聰明、也是最古怪的一位天才是Lawrence Hilibrand。 他多餘的聰明才智無處發洩,幹脆在MIT拿了兩個學位。

在所羅門公司内部,梅裡韋瑟和他的這批數學小子們是一批與别人格格不入的怪胎。他們講的話别人都聽不懂。他們的思路跟别人都不一樣。一幫二十多歲的小夥子,對公司裡的資深交易員毫不尊重、出言不遜。

他們發狂一樣地工作,個個嗜賭上瘾,什麼都賭:賽馬、運動比賽、政治選舉。當他們既不交易,也不賭博的時候,就玩一種叫“說謊者的撲克牌”的遊戲,看對手能不能猜出自己手中的底牌。“痛飲狂歌空度日,飛揚跋扈為誰雄”。所羅門兄弟公司能夠容忍他們的唯一原因就是,他們太能賺錢了。

如果不是發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情,梅裡韋瑟可能會一直留在所羅門兄弟公司,直到有一天執掌大權。

但是,1992年,一位34歲的交易員Paul Mozer在美國國債交易中有欺詐行為。作為他的主管上司,梅裡韋瑟被迫引咎辭職。盡管後來事情逐漸平息,但梅裡韋瑟在所羅門兄弟公司的升遷之路徹底被堵死了。

這一年,他已經45歲了。怎麼辦?思來想去,梅裡韋瑟終于決定,幹脆把隊伍拉出來,自己成立一個對沖基金,自己創業。這就是LTCM的由來。

決定自立門戶之後,梅裡韋瑟意氣風發,捋起袖子要大幹一場。他的舊部一個個跳槽出來,追随他到了LTCM,昔日的明星團隊東山再起。

他還邀請了兩位泰鬥級的金融學大師加盟。一位是哈佛大學的羅伯特·默頓(Robert Merton),他是羅森弗德的老師,曾在所羅門兄弟公司當個顧問,對梅裡韋瑟團隊的小子們一向青睐有加。他是LTCM的精神導師。另一位是斯科爾斯(Scholes),他是Black-Scholes公式的提出者之一。

斯科爾斯曾經在所羅門兄弟公司幹過,和别的學者不一樣,他從小就有企業家才能,喜歡投資,喜歡攬鑽營,他是逃稅漏稅的專家。

最令人贊歎的是,梅裡韋瑟最後居然把莫林斯(David W Mullins)請出了山。莫林斯是美聯儲的副主席,排起英雄座次,僅在格林斯潘之下。莫林斯是默頓的學生,也在哈佛任教過,是羅森弗德的朋友。莫林斯的加盟,不僅有助于擴大LTCM在海内外的影響,而且無形中還幫助洗掉了梅裡韋瑟的污點:當年所羅門兄弟公司的交易員醜聞事件,正是莫林斯負責調查的。

一開始,路演不順利。梅裡韋瑟的胃口太大。他想融資25億美元,一般的對沖基金規模也就是一兩千萬美元。他的要價太高。他要求每年分投資利潤的25%,收2%的資産管理費,而按照慣例,别的對沖基金隻分20%的利潤,隻收1%的資産管理費。LTCM還要求他的投資者必須鎖定三年。

梅裡韋瑟團隊的人态度都很倨傲。他們示範的數學模型讓很多投資者一頭霧水。LTCM對自己的投資政策三緘其口、諱莫如深,有的投資者抱怨:“ 不知道還以為他們是造原子彈的 ”。就連LTCM的名字,也很不吸引人,平鋪直叙、單調枯燥,怎麼起來這麼個乏味的名字!

但過去的戰績擺在那裡。所羅門兄弟公司披露的财務報表顯示,梅裡韋瑟團隊對公司盈利的貢獻最大,在過去五年,他們每年能賺5000萬美元以上。

海外的機構被說服了:香港土地與開發署、新加坡政府投資公司、台灣銀行、曼谷銀行、科威特國有養老基金,都開始掏出錢來。日本和歐洲的金融機構緊随其後。就連意大利央行,都向LTCM投資了1000萬美元。社會名流們紛紛解囊:好萊塢巨頭,耐克的CEO,麥肯錫的合夥人都投資了。這批以大學教授為主的團隊陣容,到了大學裡更容易受到追捧:聖約翰大學、耶斯希瓦大學(Yeshiva University)、匹茲堡大學等都開始投資。

1994年2月底,在全球大佬們的加持下,LTCM順利開張。他們融資了12.5億美元,盡管沒有達到梅裡韋瑟最初的宏偉目标,但這已經是史無前例的了。

1994年,LTCM的收益率達到28%。1995年,他們的收益率高達59%。1996年,他們的收益率是57%。1996年LTCM一共賺了21億美元,這家對沖基金總共隻有一百多名雇員,但是幾百萬雇員的麥當勞在全世界賣那麼多漢堡包,也沒有他們賺得多。

LTCM賺的錢超過了美林,也超過了迪士尼、施樂、美國運通、耐克等等明星企業。1997年,盡管爆發了東亞金融危機,LTCM的收益率仍然達到了25%。LTCM成立四年來,每年的回報率平均超過40%。而且,更令人驚歎的是,他們幾乎從無虧損,沒有波動,這也意味着’沒有風險’。

著名的金融學家夏普疑惑不解地問斯科爾斯:“你們的風險在哪裡?”斯科爾斯也直撓頭:沒有人看到風險去哪裡了。

LTCM到底怎麼賺的這麼多錢?他們的核心競争力并非創造模型。翻開任何一本主流的金融學期刊,都能找到LTCM使用的那些模型。LTCM的長項是如何運用這些模型。其實,LTCM的投資理念是非常簡單的,簡單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

無論是默頓,還是斯科爾斯,包括2013年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的法馬,所有這些金融學大師有一個共同的信念,那就是市場是有效的。如果價格出現了錯誤,市場一定會把它糾正過來。

跟着市場走,就能賺大把大把的錢。這就是LTCM的哲學。

舉個例子講,LTCM曾經發現,美國國債市場上有一個奇怪的現象。美國政府經常會發行30年國債。這些國債發行了半年之後,人們會把它們窖藏起來,于是,29.5年國債的流動性就不足,如果你要賣29.5年的國債,就不得不多打點折扣。

但LTCM發現,這個折扣也太大了。1993年2月發的30年國債收益率為7.36%,與此同時,1992年8月發行的30年國債的收益率隻有7.24%,差了12個基本點。這真是蠢人幹的蠢事。難道當30年國債發出去半年之後,美國政府不還錢的機率就會提高?LTCM決定賭一把。

問題在于,這個價差太窄了。就算LTCM猜對了,這兩個債券的價差确實縮小了,比如說,縮小了2個基本點,那意味着每1000美元的美國國債,隻能讓LTCM賺10美元,收益率也就是1%。這哪裡叫投資,隻能叫撿硬币。

怎麼辦?好辦,往上加杠杆。也就是說,通過向别人借錢,把自己的賭局做大。LTCM買到了債券,就把這些債券借給華爾街的機構,同時從華爾街拿到現金。拿這些現金,LTCM再找别的機構借入債券。

表面上看,LTCM的現金交易從賬面上看是完全平衡的:做多和做空的資金一樣:付出的抵押品和收到的抵押品一樣。隻是LTCM的投資規模那麼大,其中自己的錢卻非常少,簡直是空手套白狼。

1995年LTCM的收益率達到了59%。但是,這是因為他們是拿别人的錢在玩兒。如果考慮總資産的收益率,LTCM這一年的業績其實也就是2.45%。這可能還是個高估的數字,因為大量的衍生品交易沒有被計算進來,再考慮到衍生品交易,估計LTCM的投資收益率也就是1-2%。

即使暴利可以通過高杠杆的豪賭進行解釋,那麼風險又都到哪裡去了呢?

風險被LTCM的數學模型掩蓋起來了。

按照默頓他們的模型,市場的價格波動是一種随機遊走,服從标準的正态分布。換言之,他們假設異常事件将很難出現,因為一旦出現異常的波動,市場很快就會加以糾正,重新回到均衡狀态。

LTCM的數學小子們不是不害怕風險,他們隻是相信風險是可以精确計算出來。按照他們的計算,LTCM每天虧損的最高額不會超過3500萬美元。按照他們的模型,像東亞金融危機這樣的事情,每100億年都不會爆發一次。

遺憾的是,全球性的金融危機很快就爆發了,而且餘波蕩漾,不久就傳播到了俄羅斯、巴西等國家。LTCM原本是隻做債券,尤其是美國的債券的。随着規模的擴大,他們急迫地需要找到新的投資機會,于是,LTCM開始涉足股票投資、兼并與重組投資,同時也大量地在新興市場投資。

東亞金融危機爆發之後,别的投資者都紛紛往外逃,LTCM卻奮不顧身地沖了進去。他們覺得這是一個百年不遇的絕好的買入機會,因為市場很快就會從驚恐中回過神,價差一定會縮小。

但LTCM這次大錯特錯了。市場的驚魂始終未能平靜,人人都想賣出有風險的資産,風險資産和無風險資産之間的價差越拉越大。LTCM這才發現,自己在每個市場上都有太多的投資,而一夜之間,他們在所有的市場上都在賠錢。

到了這個時候,人們才發現,LTCM的數學天才們是多麼堅定地相信自己的模型。他們始終覺得自己是對的,而市場越錯越離譜,于是,他們決定再多一點耐心,讓市場能終有一天幡然醒悟。

該有多麼大的風浪,才能讓LTCM自己醒悟過來呢?

1998年8月,俄羅斯違約了。

進入1998年之後,來自俄羅斯的消息越來越糟糕。外資大量流出、俄羅斯的外匯存底幾乎幹涸、石油價格暴跌了33%。莫斯科股票市場8個月内跌了75%,短期利率飙升至200%。

就在人心惶惶的時候,俄羅斯杜馬拒絕了IMF提出的改革方案,然後,杜馬放假了,包括葉利欽總統在内,所有的高官都去度假了。8月17日,俄羅斯突然發表聲明,他們不會考慮償還外國債務,盧布馬上就會貶值。

更叫人佩服的是,俄羅斯還宣布,就連原來借大家的折合135億美元的内債,他們也沒有意思還錢了。這真叫金融市場大開眼界!

LTCM的模型能預測出俄羅斯的這種結局嗎?LTCM的模型能預測出一旦出現危機,幾乎所有的市場都可能同時崩盤嗎?

面對金融市場上旗靡轍亂的潰敗,LTCM才發現,自己每天都在大出血一樣地賠錢。他們的模型不是預測每天的虧損不會超過3500萬美元嗎?而就在8月的一個星期五,LTCM就虧損了5.53億美元,相當于其資本金的15%。

這時候,LTCM才慌了神。他們知道自己已經到了破産的邊緣,每過一天,就離死亡線更近一尺。梅裡韋瑟找到了巴菲特、索羅斯,也找過雷曼兄弟、美林、UBS,但沒有人肯出手相助。别的金融機構自身都難保,哪裡還顧得上拉兄弟一把。到了需要借錢的時候,你才能知道,華爾街是一個多麼冷酷的地方。

短短150天,LTCM的資産淨者就下降了90%,僅餘5億美元。從來沒有人這麼迅速地賠過這麼多錢。無奈之下,梅裡韋瑟隻得向美聯儲求助。

1998年9月23日,美聯儲破天荒地召集了各大金融機構的頭目,共同救助LTCM。

那天到紐約美聯儲的辦公室開會的大佬們太多,房間裡的皮椅子都不夠坐了,這些顯赫的大人物們隻好坐在折疊椅上。

救助LTCM,其實也是要救助他們自己。有55家銀行向LTCM貸款,LTCM的總資産有1000億美元,但其交易額高達1萬億美元!如果LTCM破産,房間裡的金融機構自己也難逃幹系。

事實證明,天才們不是不會犯錯誤,隻是他們和我們不一樣,他們隻擅長犯緻命的錯誤。

細數曆次世界性災難,難道不都是天才們帶來的麼?

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