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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南,下一個世界工廠?

最近,因為李嘉誠投資越南,以及疫情防控帶來的暫時低迷,關于産業鍊外遷東南亞的讨論,沸沸揚揚。本文認為,中國正在發生的低端制造業轉移,是經濟、資本、人力以及政治等多重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要如何去把控調整,考驗的是國家智慧。我們應全面、理性看待。文章摘自《實業強國:中國制造自強之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22年4月出版。​

越南,下一個世界工廠?

近年來,關于中國制造業向東南亞、南亞國家轉移的讨論熱度不減。這批國家政治、經濟、地理、文化等要素相近,越南是其中一個極具代表性的分析樣本。由于美國對華大幅增加進口關稅,中國制造業确實出現了部分向越南轉移的現象。

值此之際,越南政府推出了雄心勃勃的戰略規劃,試圖争取“世界工廠”地位,并在2035年成為高收入國家。後來,哈佛大學肯尼迪學院經濟學教授戈登·漢森(Gorden Hanson)公開表示,如果一定要選“下一個中國”,那就是成長最快的越南和孟加拉國。

于是,這一話題在世界範圍内越炒越熱。如今,許多越南人相信,他們的國家将在10年内趕超中國。可讓人詫異的是,中國國内也有個别人,為越南制造唱起了贊歌。其論調包括“三星原來在中國有2億部手機産能,但現在都轉移到了越南”等。

對于這一議題,有必要明确的一個觀點是:越南要成為“世界工廠”,應該是不可能實作的目标。另外,中國制造業向越南“轉移”的本質,是國内供應鍊規模及生産網絡不斷擴大後的“溢出”,而且在“騰籠換鳥”、産業更新背景下轉移的主要是低端制造業。

越南,下一個世界工廠?

越南為何無法成為下一個“世界工廠”?

首先,越南的國家資源有着天然上限。曆史上,自第一次工業革命以來,全球先後有3個國家成為真正意義上的“世界工廠”,即英國、美國和中國。

這3個國家成為“世界工廠”時的共同基礎條件包括:地域遼闊、資源豐富、人力充足以及市場龐大等。反觀目前的越南,隻在人口體量上勉強過關,缺乏足夠的自然基礎要素支撐“世界工廠”級的規模。

越南,下一個世界工廠?

其實,越南對應的模闆應是日本。狹長的國土、接近破億的人口,讓越南确實像極了第二次世界大戰後重建時的日本。但是,即便日本在制造的巅峰時期,也未曾達到過“世界工廠”的層次,隻是在部分高技術制成品領域取得過領先優勢。是以,越南制造與其說要取代中國,不如先将當年的日本或者南韓作為對标對象。

其次,越南的工業結構已經嚴重失衡。正如格申克龍準則所總結的,要成為“世界工廠”,必須擁有完整的工業體系,而重化工業必不可少。這是因為,重化工業約等于現代經濟的基礎設施,制造了大量原料、材料和工業器件等生産資料。然而,越南現有工業結構以輕工業為主,重化工業占比非常少。

縱觀全球,後發國家重化工業往往依靠國家支撐,難以在自由市場中發展起來。中國、南韓與日本就都是在“大政府”推動下,才建立起相對完整的工業體系。

但越南如今的改革和發展路徑,貌似早已投入了所謂“自由化”的一套體系之内,并不具備不計成本推動工業化的決心與魄力。隻要這一局面無法改變,越南的工業發展就隻能嵌合在美歐主導的經濟秩序中。

最後,越南缺乏自主而完善的産業鍊。目前,越南制造業的主要運作模式,呈現兩頭在外的“半體外循環”狀态,即零部件、半成品供應主要來自中國,制成品主要銷售市場在美國。

這使越南的産業發展異常依賴外貿,在“半體外循環”模式下,越南發揮的主要作用僅是組裝、制造成品。是以,越南在全球産業鍊中擷取的價值非常低。

越南,下一個世界工廠?

據世界銀行資料,2019年,越南制造業增加值為431.7億美元,僅為中國的1/90。相對而言,中國之是以能相對獲得産業鍊上的更高附加值,是因為産業運作模式類似樹狀的“雙循環”結構。

基于完善的産業結構、豐富的國家資源及龐大的市場,這種生态模式孕育了全球最大的供應鍊網絡,既可以實作“無孔不入”的專業化分工,又能彼此配套及生産不同産品。

由于先天資源和後天建設發展的局限,越南顯然無法成為下一個“世界工廠”。既然如此,為什麼三星、索尼、耐克等外國企業還要把在中國的産能轉移到越南呢?

越南,下一個世界工廠?

越南承接制造業産能有自身的限度

伴随着經濟轉型發展,中國制造業的發展環境較往日已大不相同:人口紅利逐漸消失,土地成本快速增長,以及産業更新趨勢愈發明顯等。這導緻部分外資企業制造産品的成本優勢逐漸被“稀釋”。

與此同時,近年來中國電子企業迅速崛起也大大沖擊了外資品牌。比如,三星在2013年登頂中國手機市場後,就遭到一衆國産手機廠商包夾圍攻,并迅速淪落至國内二三線地位,最終其在中國僅剩不到1%的市場佔有率。既沒有市場,成本又在上升,三星再在中國生産手機已經沒有多大意義。

于是,三星就瞄準了在經濟發展、政策優惠、人口紅利和地理位置上有一定優勢的越南。那越南的具體優勢是什麼?在經濟方面,近20年來,越南幾乎一直是東南亞地區增長最快的經濟體,吸引了日本、南韓等國許多企業前去“淘金”。

在政策方面,為了吸引外資,越南多次修改了外國投資法,将企業稅率降至20%,同時對部分企業實行“兩免四減半”等政策,即頭兩年全免、後四年繳稅減半。

在人口方面,2010年越南人口數為6200萬,而如今人口為9875萬,十餘年暴增3600多萬。目前,越南全國人口的中位年齡是30歲,35歲以下青壯年占一半以上,勞動力充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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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理位置方面,越南與中國雲南、廣西接壤,距離珠三角地區也很近,這使它在地理位置上得天獨厚,能最大程度分享中國制造和産業鍊的利益。

經過十餘年精心耕耘和布局建設,三星已經在南韓本土之外建立起一個規模龐大的“越南基地”。目前,越南三星擁有涉及手機、電腦、顯示器等産品的8家工廠和1個研發中心,産值占三星集團總産值近30%。

從越南角度來看,越南三星的産值占越南GDP的25%以上,三星産品出口額占越南出口總額的1/4。在南韓有句流傳頗廣的話:“南韓人一生逃不開的三件事:死亡、稅收和三星。”

如今,想必這句話也适合放在越南人身上。然而,僅僅“吞下”一個三星就成這樣,越南又能在多大程度上承接中國制造業轉移?

結論可能并不樂觀。可以做一個假想:東莞的地區生産總值相當于越南一半以上,而且工業占經濟結構的比重遠遠高于越南。

如果東莞地區的制造業在短時間内都轉移到越南,結果很可能是越南制造業迅速膨脹:土地價格暴漲,人力成本大增,同時大量熱錢也會湧入,進而導緻嚴重的資産泡沫,人民财富被洗劫一空,最終引發經濟、社會乃至政治危機等。

這樣的“經濟高燒”,恐怕任何一個國家都難以承受。是以,越南制造承接的“容量”有着難以突破的自身局限,勢必需要找到一個平衡點。

越南對外經貿大學經濟政策研究院院長阮德成曾對外表态:越南發展的最佳狀态是,介于中國台灣地區和馬來西亞之間的水準,完全不可能取代中國。雖然這位越南專家的表述比較謙卑,但定位還算準确。

既然越南無法成為“世界工廠”,也無法承接中國制造的巨大體量,那麼國内熱炒的“制造業外流”本質又是什麼?

第一,“制造業外流”的核心本質,實際上是國内供應鍊規模以及生産網絡不斷擴大後的“溢出”。

從工業增加值的巨大差異來看,中國真正轉移到越南的是部分制造流程中的簡單生産群組裝環節,即對人力成本較為敏感的勞動密集型産業。這無可厚非,因為資本會遵循“冷酷”的成本計算規則。

但是,中國其他高技術制造業或環節,比如高鐵、大飛機、核潛艇、半導體等幾乎不可能轉移出去。此外,雖然對外貿易相對興旺,但越南的貿易主要嵌合于美國的消費網絡,而生産主要嵌合于中國的生産網絡,是以越南極易成為中國供應鍊網絡的“外溢”以及通達世界市場的“中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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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此,長遠來看,越南制造業之于中國制造業并不會形成此消彼長的替代關系,而是一種互相支撐、優化配置以及協同發展的模式。

第二,低端制造業向越南轉移,本質上也是中國持續多年産業更新的結果。早在2012年,中國經濟雖然仍在持續飛奔,但産業結構轉型更新的壓力已經日益凸顯。

此後,随着中國開啟“騰籠換鳥”“清理過剩産能”等産業政策調整,不少外企紛紛将低端産能轉移到海外,同時加碼國内高端制造業的布局。

比如,三星2018年年底關閉天津手機工廠後,随後立即宣布投資24億美元在天津建立全球領先的動力電池生産線。與此同時,三星西安存儲晶片工廠二期如火如荼。這一項目投資總額達150億美元,建成後将使西安成為全球最大的閃存晶片生産基地。

除此之外,很多迹象顯示,對三星等衆多國内外企業而言,中國正在從低端的勞動力工廠,轉變成承接高端制造業的重要地區。

第三,中國制造向越南等新興經濟體轉移,也是中美貿易摩擦以及區域交流合作加強的産物。早在2008年,深圳國資就在越南海防市傾力打造了中越經貿合作區。

經過十多年聯合推動,目前中越合作區内已有多家中國行業龍頭入駐,涵蓋電機、安全氣囊、電子元器件等領域。據不完全統計,截至2019年,60多家A股上市公司公布了對越南的相關投資。這使中國成為越南主要的外資來源國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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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低端制造業外溢

考驗的是國家智慧

無論如何,中國部分制造業正在向越南等國轉移是既定事實。在具體産業門類方面,中國的家電、家具、紡織、制鞋、電機、電子元件以及通信裝置等行業企業均有在越南投建産能。這些相對低端的産業越來越多地向越南等國轉移,中國應該如何審慎對待?

目前,中國中西部仍有不少經濟欠發達地區,存在大量低收入群體。相比東部沿海地區,這些地方還有許多剩餘勞動力、廉價土地等資源。東部地區産業向西部轉移,有利于促進當地就業、經濟發展以及産業鍊完善等,進而改善國家發展不均衡的狀況。

與此同時,随着《區域全面經濟夥伴關系協定》(RCEP)的簽訂及推進,國内産業鍊轉移到東南亞,對促進區域經濟發展和國際合作同樣有着重要意義。作為有擔當的大國,中國在産業轉移上“達則兼濟天下”,還是“獨善其身”推進中西部發展,屬于多元議題。

綜合來看,中國正在發生的低端制造業轉移,是經濟、資本、人力以及政治等多重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要如何去把控調整,考驗的是國家智慧。

至于中低端産業轉移是否會倒逼産業更新,或許隻有通過實踐才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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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本質上,産業轉移與産業更新是一個賽跑的過程。而在這個過程中,中國應該做的是減緩産業鍊向外轉移步伐,以及加快相關核心技術研發;更重要的是,全力降低生産要素成本,尤其是完善中西部地區的基礎設施建設以降低生産成本。

另外,在目前日趨嚴峻的全球貿易環境下,中國還應制定相關應對措施,減少國際政治因素引起的低端制造業外流,以及保護高端制造業不被迫遷出。畢竟不少低端制造業對當地經濟發展等仍有不小貢獻,高端制造業則一直是國内經濟發展的重要訴求。

從曆史上看,近一兩百年全球發生了三次産業轉移浪潮,即從英國到美國,到日韓,再到中國,而且基本是從低端制造業轉移開始。

如今,中國已成為當之無愧的“世界工廠”,但在部分低端制造業外流的情況下,一味渲染越南等國的威脅、全球第四次産業轉移浪潮開啟,或者一味強調中國制造的優勢,都不可取,而應該将眼界和格局放在全球、全産業鍊層面,更加冷靜客觀、立體動态地辯證看待中國制造業的未來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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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誰将成為下一個“世界工廠”,正如前文所述的哈佛大學肯尼迪學院經濟學教授戈登·漢森坦承:這仍是一個謎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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