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版權交易套牢上億資金
“我們這個群裡的人最少也被套進去十幾萬，上百萬的不少，上千萬的省代（省級代理）也有，現在隻能先送出證據給警方，等立案。”在衆多元權者中，許以軍損失的20多萬并不算多，可單單是人情上的壓力就足以讓他寝食難安，“本以為這是穩賺的生意，是以給很多親友都介紹了小豬優版，現在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
在其母公司百鳴集團的宣傳中，小豬優版是一個以科技為核心的短視訊創作服務平台，緻力于“讓創作更簡單”。簡單來說，小豬優版提供的是一個影視内容平台，主要是為短視訊創作者解決影視版權申請困難、流程複雜、價格高昂等問題，一邊高價賣給創作者提供影視版權，一邊又提供短視訊SaaS工具幫助分發，每一條都會有相應的“返現”。在短視訊瘋狂起量的時代，從1萬個賬号到超11萬個賬号、超過1100家機構入駐，小豬優版隻用了不到兩年的時間。
小豬優版曾在成立9個月後收獲北辰星資本千萬級别融資，也是唯一一次外部融資
就像一個越吹越大的氣球，光鮮的表面總是在一瞬間被四分五裂。7月17日晚間，剛準備睡覺的剪輯師李毅收到一條來自公司人事的群發消息，告訴大家由于系統維護更新的原因，公司決定“暫時停止營運，後續恢複時間再等通知”。
盡管隐隐有些不安，但李毅還是安慰自己這是正常的，畢竟最近公司的視訊稽核也說上傳視訊不太順利，可能真的是系統出問題而已。直到第二天，他在各大社交平台刷到了“小豬優版崩盤”“老闆跑路”的消息，才知道從自己所在的福建福清到江蘇、北京等地已經有上萬個跟自己一樣的打勞工“原地失業”。
“第二天下午我還去了一趟公司，想着拿個電腦主機、顯示屏走，也算抵還沒發的工資績效，結果看到有人在回收電腦，一問才知道的原來連我們用的電腦都是租的。”
針對暴雷、“跑路”傳聞，7月18日、20日，小豬優版先後釋出一則情況說明與一則公告，期望挽回一些局面。小豬優版解釋稱，“由于公司管理層疏忽，沒有及時與廣大創作者進行充分溝通，造成目前的困難局面。”聲明中強調，“現任和曾任管理層從未出現網傳的跑路情況，并且上司班子正在積極協調處理大家所關心的問題。”
而在這些無關痛癢的聲明、解釋之外，小豬優版的波及範圍已經難以估量。許以軍所在的維權群裡，人數早已達到2000人的上限，群裡有人估算過總的金額，“有省級代理說600億元，但也隻是猜測，具體多少隻有總公司知道”，他告訴記者，自己認識的省、市級代理商、機構和使用者能去公司北京總部的都去了，他也去了一趟，在公司所在地北京朝陽區公安分局報了案，隻知道刑偵、經偵都已經介入調查，但什麼時候正式立案還要等警方搜集更多證據。
盡管到了這一步，還是有很多參與其中的投資人不了解：明明是做的短視訊流量生意，怎麼就成了“殺豬盤”了？
02
花錢打工還是幫忙“養豬”？
這個對于很多人來說聞所未聞的短視訊平台，是如何在短時間内建構起一個幾乎閉環的商業帝國？公司和投資人、創業者又是如何盈利的？揭開這些問題的答案其實并不是一個多麼困難的過程。
“你能刷到的短視訊有一多半都是從小豬優版發出去的”，許以軍回憶起自己2022年年中剛聽朋友介紹小豬優版時的說辭，“隻要每天剪兩三個3分鐘内的短視訊，一個月隻做一個賬号也能從平台采買中獲利幾千元，當個副業綽綽有餘。”
當然，前提是你要先購買各式各樣的“版權包”。不同内容的版權包定價也不一樣，有三個選擇：影視商包（12.8萬元）、體育競技包（9.8萬元）和影視體育綜合包（12.89萬元），每個版權包包含30個分發賬号。一般選擇綜合包的人數最多，購買成功後，投資人可以在一定期限内針對其中的内容素材二創或者直接做影視切片，成片上傳到“小豬圈”，再一鍵同步分發到抖音、快手、小紅書、微信視訊号、哔哩哔哩等超過20個視訊平台，而後小豬優版再根據每條視訊的流量對投資者返現，這一點和很多視訊平台早期手段類似。
三種版權包的價格和期限
理論上，僅僅靠剪輯、分發，投資人怎樣都可以在半年内收回成本。小豬優版創始人之一、原法定代表人王雄偉曾在采訪中解釋過這一模式的核心：“個人創作者與小豬優版平台簽約，然後就能安心地運用現有版權内容進行創作，視訊分發也不用操心。簡單來說，就是個人創作者純粹以内容取勝。”
如果“内容”真的是個人創作者獲利的關鍵，那麼平台又是怎麼盈利的？在已經脫身的參與者看來，内容不過是一個皮，掩蓋了平台盈利的重點。
表面上，小豬優版一直極力宣傳公司短視訊内容庫儲備豐富，不僅可以對外提供短視訊賬号代營運，也可以為影視劇提供宣發服務。在公司官網上，也的确有不少影視、遊戲等出品方的宣發合作，本質上是借投資人的剪輯成果接一些廣告。但這一業務闆塊的收益恐怕難以支撐整個公司的返現業務，視訊品質就是一大難關。
官網所展示的短視訊營銷合作夥伴
和李毅一樣，來自長沙的曾浩也曾在依賴于小豬優版的公司當剪輯，每人每天的要求是至少産出10條左右的3分鐘以内影視混剪，如果資料好會有獎金績效，單休、底薪一般在4500左右，“說白了就是剪輯工廠，毫無品質可言”。
影視編導專業出身的曾浩有新媒體工作經驗，他表示，高品質的短視訊一天最多剪輯3條，再多就是湊數。而在曾浩的前公司，像他一樣的剪輯人員有十幾個，隻看量不重質，每天隻要能在公司分給自己的賬号上傳視訊即可。
最奇怪的是，曾浩從來沒在短視訊平台上找到自己剪輯出的視訊。“剛開始以為是自己剪的品質不行，平台流量池不給推，但自己專門去找也沒找到。問同僚，他們也沒找到過或者根本就不想看自己剪輯的東西。”平台的流量資料到底有幾分真，也許隻有小豬優版的内部人士更清楚。但記者多次緻電百鳴科技北京總部，都未得到回應。
另一方面，如果小豬優版真的是靠短視訊流量獲利，必然要和其他短視訊平台合作，才可能獲得收益并與投資者分成。但無論是抖音、快手還是B站、視訊号，每個平台的視訊收益都是不穩定的，取決于多重因素，純内容的視訊收益極其有限，而小豬優版卻給了投資人極高的承諾，比如購買12.8萬元的綜合包，每個月可以獲得1.8萬元以上的利潤分成。僅僅依靠短視訊平台流量補貼很難做到，這意味着小豬優版給投資人的返利或高額采買費用大部分來源于公司賬目，最可靠的營收進項莫過于版權包交易。
可能在最初，小豬優版的确希望破解短視訊版權侵權的問題，但更快捷的賺錢路徑出現了。
有投資人曾算過一筆賬，去年每天小豬優版10個賬号的收益都在800元～1000元，如果自己招幾個剪輯師，多買個幾個版權包，年化收益率達到180%也不是什麼難事。在這種刺激下，有人瘋狂購買了幾十乃至幾百個版權包，投資金額高達千萬；憑借一個賺錢理念，有些人還做起來代理的生意，轉賣版權包給親屬朋友，“一個包返點在17%～20%之間”。如此一來，平台融資也就越來越快，眼看他高樓起。
03
崩盤有迹可循 ？
海市蜃樓的消散不會是一瞬間，小豬優版的崩盤亦是。
首先是返利的錢越來越少，拿到錢的門檻越來越高。今年上半年，小豬優版開始對内容品質和賬号營運提出要求，隻有資料滿足小豬優版提出的标準，才能獲得更高的視訊采買價格。許以軍也在那時品出些不對味。他告訴記者，6月前，小豬優版兩個視訊包一個月制作上傳的視訊采購價近11萬元，到了6月卻驟降至三四千元。
“視訊品質如何大家都清楚，現在說要扶持優質内容，看粉絲數、漲粉數、播放量，這不是在為難人嗎？我們還要專門招人再去做賬号營運。”在多重考核下，許以軍發現自己的公司内部賬号每個每天的收益下降了40%左右，算上工資、水電、房租等固定支出，逐漸走到了入不敷出的境地。
部分省級代理在4月就意識到了資金鍊已經出問題
“提現難”則是另一個危險信号。一開始就曾參與小豬優版的投資人透露，最早平台賬戶是可以随時提現的，沒過多久就變成了申請提現後45個工作日内到賬，并且隻能在每個月月初申請提現、每月隻能申請一次。
到了今年7月初，平台推出新規，提現需要線“實人認證”，并将在通過之日起兩個工作日内打款結算完畢，但認證成功的投資人寥寥無幾；與此同時，許多人發現本該到賬的5月收益卻遲遲未能到賬，小豬優版爆雷之說開始發酵。
七月初百鳴要求實人認證後的采買定價
公司高層的人事變動仿佛印證了這一擔憂，“跑路”之說興起。7月13日，百鳴（北京）資訊技術有限公司迎來了一次高層的人事變動，王旭、念家興、許開甯、陳晔、張祖興、陳濟等一衆高管退出，法定代表人也從王旭變更為徐浩然。
如今，已經承認經營出現問題的小豬優版暫時給出了兩種解決辦法，一是按照“市場公允價格”采買5月1日到7月17日的視訊，二是将購買版權包的權益轉移到新的遊戲直播項目中。采訪中多位投資人對這兩種解決方案都十分不滿，“一個是逼我們認虧，一個是換個項目繼續割”。如今，監管部門已經介入，許以軍和多位投資者仍在多方收集資料，準備應對漫長的訴訟之路。
（采訪對象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