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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社會人民群衆的消費生活:洋貨流行與生活啟蒙

作者:古熙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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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開口通商以後,對于城鄉群眾日常生活影響最大、影響範圍最廣的莫過于洋貨的大量輸入與流行。

近代社會人民群衆的消費生活:洋貨流行與生活啟蒙

洋貨流行

從第一次鴉片戰争後開放東南沿海的廣州、廈門、福州、甯波、上海五口通商,外國商船、商品、商人開始自由往來,蜂擁而至。

到第二次鴉片戰争後開放北方沿海的天津、營口、煙台,長江沿岸的南京、鎮江、九江、漢口,以及台南、汕頭、海口,随後又陸續開放宜昌、蕪湖、溫州、北海等地。

甲午戰争後開放沙市、重慶、蘇州、杭州,直至清末更有大批内地甚至邊遠地區的城市開放,中國沿海沿江及廣闊内地,主要水路要道的城市都已陸續開放通商。形成從南到北、從東到西覆寫廣大區域,并直接與世界市場連接配接的商路交通網,中國成為正處于工業化蓬勃發展時期的西方列強争相傾銷商品、掠奪資源的廣闊市場。

近代社會人民群衆的消費生活:洋貨流行與生活啟蒙

大批外國商品,尤以适用于人們日常生活的機器制造的日用洋貨為大宗,沿着這些口岸商路源源輸入,并流散各地,進入廣大城鄉居民的日常生活,且日漸普及。

機制日用品以其物美價廉的優勢,逐漸取代人們世代沿用的手工土貨,成為群眾衣食日用的常用消費品。

中國社會從上到下,無論高官富商還是平民百姓,概莫能外,不同之處隻是依消費能力而選擇的商品檔次有所不同。

這種消費生活品的改變,引起社會經濟結構的變化,也深刻地改變了人們的生活消費行為,改變着人們的消費方式、消費觀念及對近代工商業的認知,洋貨流行引起的消費生活改變,成為中國群眾近代觀念啟蒙的一個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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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克斯·韋伯的研究,揭示了西歐民族文化精神,與近代資本主義産生之間的聯系,但随着近代化迅速發展為一種世界性現象,各有關國家和民族的文化傳統,都與近代化的發展産生了這樣或那樣的聯系,走上了各自的近代化道路。

在這一世界潮流中,中國作為一個具有古老文明傳統的東方國家,在西方近代文明的直接沖擊下,與西方近代文明相彙合,并在本民族文化精神的支配下,以自己特有的方式,走上了獨具特色的近代化發展道路。

其中留給我們的問題是:中國的傳統文化、民族文化精神,在這一過程中到底起了怎樣的作用;是怎樣與西方近代文明相彙合、相銜接,并演化生成自己的近代文化觀念的。這是一個至今未能很好解釋的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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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觀念是浸透于民族群體之中的思想、感情、價值觀、行為方式、行為規範等的總和,是隐蔽在人們社會行為後面的、潛在的、無形的東西,是以,它不是外顯的,不易被人所認識和把握。

而在一個變動時期,由群眾自發的社會行為所形成的社會風習、流行時尚,最能反映當時人們文化觀念變動的内容和趨向。

在19世紀後半葉的中國晚清時期,即西洋文明沖擊中國社會的初期,出現了新的社會風習、新潮流、新時尚,例如洋貨風行、經商熱、拜金潮等等,其中反映了一些文化觀念變化的資訊。

對這些新風習進行考察,并從社會和文化的角度加以分析,可以幫助我們了解上述問題,進而尋求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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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用洋貨的流行與消費觀念

自鴉片戰争開放通商以後,特别是19世紀70年代中國進一步開放以後,西方人在中國的各種政治、經濟、文化活動大為增加,影響着中國社會,而西洋文明與中國老百姓最直接、最普遍的聯系,恐怕就是種類豐富的日用洋貨了。

人們最早接觸的是洋布、洋煙(鴉片)等,70年代西方對華商務大幅增加以後,人們所用所見的日用洋雜貨的花色品種日漸繁多。這些洋雜貨都是機器工業制品,制作精巧,新奇美觀,且多價廉實用,因而深受人們歡迎。

80年代後,在西方駐華外交官的商務報告中,也常常能看到這樣的報道:“玩具、文具、鉛筆、圖檔、裝飾品、洋傘、刀劍、料器、肥皂等等,都構成大商店的貿易品。”金屬品、鐘表、玻璃和煤油的進口,有“廣闊的發展餘地”。這些都說明日用洋貨銷路很好,廣為人們所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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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十年代以後,日用洋貨不僅成了城市居民的日常用品,而且流行于内地村鎮,甚至抵達邊遠的窮鄉僻壤,影響着人們的生活。在深居腹地的四川,就有從武漢沿長江運來的洋貨銷往各地。70年代後期,一個遊曆者曾說,在鄰近四川的偏僻地區雲南昭通,商店裡就陳列着不少洋貨,有洋布、鐘表、紐扣、玻璃、洋鐵器等。

在八九十年代,重慶專門批發洋布的商号就有27家,其販銷的範圍很廣,直至鄰近的雲南邊遠各縣。北方則以天津、煙台等開放城市為洋貨的集散中心,由此流入内地。

80年代中期,有人記述,在鄰近天津的玉田,人們日常所需洋貨“至不可勝數”,甚至說“飲食日用曰洋貨者,殆不啻十之五矣”。

這種說法雖然可能略有誇張,但日用洋貨在民間風行,受到廣大城鄉群衆的喜愛和購買,将使用洋貨視為時尚,形成了風氣,這則是顯然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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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這些外來的洋貨何以被人們如此迅速和普遍地接受了呢?在洋貨風行的過程中,人們是以怎樣的消費觀念和心理來對待的呢?下面從兩方面來分析。

一般群眾,特别是農民,長期以來由于經濟生活水準低下,将生存需求置于生活倫理的核心,形成了根深蒂固的節儉和實用觀念,衣食日用以價廉、實用為第一原則,而一些批量生産的機制日用洋貨,物美價廉,适于應用,正符合這一觀念,是以很快為人們所接受。

如洋布既細密美觀,又價格低廉,甚至比土布還便宜,是以人們樂于購買。特别是主要依靠市場購買消費品的城鎮居民,更是很快選擇了洋布作為日常穿着衣料。

機制洋針縫制衣物更銳利,且堅硬耐用,價格低廉,是以很受人們的歡迎。煤油燈因其照明效果比土制豆油燈好,煤油價又不貴,也很快被普遍使用。火柴比原始的取火用具火鐮、紙媒好用得多,價錢又便宜,是以普及很快。

正是由于這些洋貨具有價廉實用的特點,符合中國人的實用生活倫理,是以很快取代了中國人祖祖輩輩延續下來的傳統土制生活用品,進入人們的日常生活,并由此改變了人們的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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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人生長于家族、村社共同體,注重等級身份和人際關系,重視在别人心目中的地位和形象,表現為日常生活顧體面、講身份、随時尚等行為方式。是以,日常生活除了生存性需求之外,還有大量因社會生活而産生的社會性需求。

一些洋貨精巧、美觀、新奇的特點,适合于社會交往和社會生活中的心理需求,是以吸引了人們購買使用,形成了流行洋貨,乃至崇尚洋貨之風。

道光、鹹豐年間,就有人記述說,當時的風氣是:“凡物之極貴重者,皆謂之洋:重樓曰洋樓,彩轎曰洋轎,衣有洋绉,帽有洋筒,挂燈名為洋燈,火鍋名為洋鍋,細而至于醬油之佳者,亦呼洋秋油;顔料之鮮明者,亦呼洋紅、洋綠。大江南北,莫不以洋為尚。”

是以,花色鮮亮、細密平滑的洋布洋綢衣物,成了人們的體面服裝,不僅城鎮市民争相穿用,即使是購買能力十分有限的農民,隻要稍有餘力,也要置辦一套洋布衣服,以備在正式場合穿用。他們雖然在平時勞動時仍穿着自制的土布,“然其他或祭祀,或應酬,或往稠人廣衆之中,皆穿洋布細密光澤者,以為外觀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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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為的是在親朋面前顯得體面,不背時,以免被人瞧不起。洋貨還是當時親朋間往來的時興饋贈佳品。鹹豐時期,在上海西人書館做事的士人王韬,就常将洋皂、洋布等洋貨作為禮品贈送給友朋。

那些離開農村流往城市經商做工的人,回鄉探親訪友時,也會帶回各種新奇的洋雜貨分送親友,以示誇耀。鄉下人遂仿效城裡人,以擁有新奇洋貨為時尚。城鎮居民更有趕時髦的,争相使用新奇洋貨來炫耀。

特别是城鎮的婦女,以使用西洋香水、洋皂、洋綢、飾物等為時尚。有人記光緒中葉城市婦女時興以眼鏡、懷表為裝飾品,如眼鏡,“自光緒中葉以後,婦女之好修飾者,亦皆戴之以為美觀矣”;懷表,“光緒中葉,婦女有以小表佩于衣衽間以為飾者,或金或銀,而皆小如制錢,故呼曰金錢表”。

照相作為既新奇,又可留下影像以為儲存或贈送親友的新鮮玩意,也很快時興起來。自70年代起,報紙上就常可看到售賣照相器材的廣告,可見照相已成了一個比較興旺的行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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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普遍、最大量,而又廣為人知的“洋貨消費”,恐怕要算鴉片了。

吸鴉片作為一種消遣、消閑方式和社交手段,伴随着鴉片輸入量增長,迅速在民間,特别是城鎮居民中廣為流行,無論是官吏、士人,還是商賈、雜役,不分男女老少,吸食成風,以緻許多人吸食成瘾,難以戒除。

社會風習與生活新觀念

由上可見,日用洋貨的風行,除了少量品種因其實用性而成為人們的生活常用品之外,大量非實用性的、種類繁多的各色洋雜貨,是被作為社會性需求而為人們所接受的。人們購買它們,是出于交際、誇耀、消遣、享樂的心理需求,而不是出于生存、生活的必需。

這就說明日用洋貨風行的社會現象,是人們社會心理、文化觀念的反映。那麼,這是怎樣的一種心理和觀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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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洋貨風行這一社會現象,當時人多有批評和議論。

綜合來看,這些議論大緻可分為三類。

第一,認為洋貨流行于國内,使中國的大量金錢流入西洋人的口袋,是以是“無窮之漏卮”,是西人“耗我資材”的經濟掠奪,勢将使大陸财源外流,日益貧窮,造成禍患。

這是在經世觀念指導下,從國家利益出發,從政治和經濟角度着眼的認識,是那些關心天下的經世之士發出的憂國之論,是從政治上來看待洋貨流行這一現象,但并不能解釋這一現象的原因,也不能說明老百姓的心理。

第二,在當時的報刊、筆記中,可以看到許多明顯帶着欣賞、誇耀的口吻描寫洋貨風行的詩文,特别是當時流行的通俗直白、朗朗上口的竹枝詞,更有許多對于洋貨流行所帶來的新奇、贊賞、繁華、享樂情景的描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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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文字顯然出于中下層文人或商人,反映了這些有錢有閑階層及經商緻富的新商人階層,樂于享用洋貨的心理。他們當然也是這些洋貨的積極消費者,特别是那些靠洋貨商業而發家或小富的商賈、買辦,更熱衷于以各種新奇入時的洋貨來裝點自己的生活,以炫耀自己的新富和得意,而正是他們及其家屬,引領了流行洋貨的最新時尚。他們的這種行為舉止意味着其在新生活狀态下的成功,是以人們樂于仿效,遂蔚然成風。

第三,除此之外還有一種常見的議論,就是批評人們争用洋貨是追求奢華、愛慕虛榮、喜新厭舊、道德淪喪的行為,是世風日下的表現。

這是一般正統士人的議論。他們以傳統倫理道德的當然維護者自居,習慣于以書本上的聖賢言論、道德說教作為衡世論事的當然标準,是以,對眼下這種明顯有悖于正統倫理觀念的現象,當然是痛加針砭,抨擊有加了。

然而,這些人雖然表面上是這樣說,而在實際的個人生活中,除了極個别過分偏執的道學家之外,大多數人也難免随俗,也會使用洋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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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鹹豐時期思想還比較保守的王韬,一方面譴責衆所周知的“鴉片之害”,因“近日愈烈,勢不能禁”而為國擔憂;

另一方面卻經常夥同友人到煙館、妓館去吸鴉片以為消遣,并津津樂道“其趣殊永”,有“祛疾調胃”“骨節通靈”的妙趣。

事實上,沾染吸鴉片——這種既損害身體,又違背勤儉道德的惡習的人們中,素稱道德楷模的官宦士人就占了相當一部分。

這種言論與行動的不一緻,也是中國士人的一個傳統,源于一種經久形成的二分法的思維習慣和生活倫理。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古代聖賢是倫理道德的化身,由于他們過于完美和崇高,是一般人所不可企及的,是以後人隻能把他們視為一種理想來追求。

完美的道德倫理可以作為精神生活的指導,但不見得是日常生活的準則,隻求在精神上保持崇敬和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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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儒家“天人合一”、道家“順應自然”的傳統觀念,使人們在日常生活中自然欲求的天性得到肯定,由此形成了精神上的道德限制與實際生活中的自然欲求,形而上的倫理自覺與形而下的實際生活分為二途、并行不悖的倫理格局,進而緩解了崇高的倫理道德與日常凡俗生活之間的沖突,這也是傳統道德倫理易于使人接受,并得以被人們世代傳承,沒有間斷的一個原因。

宋明理學雖然試圖以“天理”壓制“人欲”,但到了理學衰落的晚清時期,除了少數正統理學家之外,對于廣大群眾已經沒有多大實際限制力了。是以,一個在正式場合滿口道德說教的士人夫子,其個人生活卻有可能追求世俗享樂。在士人文化中,縱情酒色,放蕩不羁,也會被視為名士才子的“風度”而受到人們的欣賞,這往往無損于他們在正統學術、道德文章方面的威望,反而會為他們的形象增添光彩和魅力。

正因為如此,士夫文人們可以一方面在形而上的綱常大義方面貶斥、鄙視西方;另一方面又在形而下的器用方面贊賞、羨慕西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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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對西洋人抱着民族大義的敵視态度的同時,不妨礙其欣然接受那些可供享樂的日用洋貨。

士人王韬就是一個典型。他一方面以經世情懷,從國計民生出發反對輸入西洋器物洋貨;一方面在現實生活中卻喜逛洋貨店,購買洋皂、洋布饋贈親友,常攜友流連妓館、煙館,大談吸食鴉片之樂。

這時期素來最講究道德倫理的士宦文人們,一面大歎道德淪喪、世風日下,一面卻争相享用新奇洋貨,成了僅次于商人的第二個積極接受洋貨的社會階層。

由上可見,正是在傳統的重實用和順應人欲的生活倫理的支配下,在商人和市民階層興起的社會變動中,西洋日用雜貨——這種近代工商業文明的成果,作為西方近代文明的先頭部隊,首先沖破了中國傳統文明的屏障,進入群眾的生活之中,與中國群眾的日常生活産生了普遍直接的聯系,群眾也由此得到了近代工商文明的最早啟蒙,思想觀念開始發生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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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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