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甜杏仁正浸泡在溫熱的水中,散發出一種堅果特有的甘甜香氣。
從居竈中取了些灰出來,有股柴火熄滅的幹嗆感。
用一隻手小心地捂住口鼻,容嬌将那竈灰放入水中,略微攪了攪。
接下來便要等着水自然變涼,再将甜杏仁的皮去掉,用水洗淨。
“今日居然沒生火?”沈陸離的聲音溫溫然響起,帶着笑意:“容嬌,半月未見,可是腳好了?”
“都好全了,這要謝謝陸離你呀。”容嬌驚喜回頭:“你且先等等,等我将這甜杏仁的外皮都剝去。”
沈陸離熟門熟路地摸了一把椅子坐下,耐心地等着容嬌忙完。
容嬌一雙纖手濕着水,瓷青的小碗中放着白白胖胖的杏仁粒。
“先擦擦手。”沈陸離遞了一塊幹淨的棉布過去:“這取了杏仁粒,可是要做杏仁酪吃?”
“是的。”容嬌笑眯眯:“你一瞧就猜了這個,可見你是愛吃的。”
沈陸離颔首:“不錯,從前我母親最愛做這個給我吃--我還曉得剝幹淨了杏仁,應當放入小磨之中,加清水磨碎。”
見容嬌點頭,沈陸離便道:“這轉磨是個力氣活,你這腳傷才好,便叫我來做吧。”
說罷,不等容嬌開口,沈陸離就挽起了袖子,露出白淨卻勁瘦有力的手臂。
“這也好,我去将給你的謝禮送給你。”容嬌見沈陸離開始動了手,也不好拒絕,就轉頭将做好的花露拿了過來。
沈陸離動作利落,容嬌不過一個來回的功夫,就見瓷青小碗中是杏色偏白的汁液。
瞧見容嬌圓睜着的杏眼,沈陸離就失笑:“我已經這杏仁汁給過濾了一遍,還将那居竈裡生起火來了,再過一會兒就能将杏仁汁放進去煮了。”
“謝謝陸離。”容嬌瞥見沈陸離手指上有一抹灰黑,便拿起棉布幫他擦去。
那動作,竟是有說不出的熟稔與順手。
沈陸離亦是一怔,垂眸看着容嬌為自己拂去那一抹黑色。
棉布本就純白,可被容嬌的玉指拿着,竟是生生襯出纖細白嫩來。
沈陸離一向不喜歡旁人近身。
就連每日沐浴時,他也不要什麼小宦官小宮女伺候,一應都是他自己來的。
照理說,他該接過容嬌手中的棉布,自己擦拭才是。
可沈陸離隻是一直盯着,直到擦完了,才收了目光,低低道:“謝謝。”
容嬌渾然不覺沈陸離一直盯着自己,擦完便将方才拿的小瓷瓶塞到沈陸離手中。
“你瞧,猜猜看這是什麼?”容嬌挑了挑眉,有種“就知道你猜不到”的小得意。
沈陸離笑着接過,一個個仔細瞧着。
外表看着就是普通的白色小瓷瓶,可上頭卻畫着不同的花樣。
有橘葉、佛手柑和金銀花的樣式,還有兩瓶竟是有松針和竹葉在一塊兒。
容嬌點了點沈陸離的那四瓶,道:“這是你的,其餘兩瓶是給那日來幫我的姐姐的。”
“對了,這裡頭還有一個單是給你的。”容嬌舉起那裝滿了臘梅的琉璃小瓶,将沖泡暗香湯的方法和沈陸離說了一遍。
沈陸離不禁揚眉:“我夏日裡最愛喝的就是暗香湯,如今可不用愁了。”
容嬌笑眯眯的,又催着沈陸離看那些小瓷瓶。
“這裡頭,是香料兌成的香水麼?”沈陸離打開嗅聞了一番,見其中顔色味道具不相同,隻覺得清新自然,分外宜人:“可這味道天然,全然不像是香粉能兌出來的。”
“在你眼裡,我便是這樣拿香粉糊弄救命恩人的人麼?”容嬌輕哼一聲,斜斜一眼竟隐隐透着嬌嗔:“這都是我親手蒸的花露,找遍整個皇宮都找不出這樣好的。”
“你親手做的,自然是最好的。”沈陸離失笑,随即便斂去了幾分笑意:“你知道了李公公的事情?”
“知道了。”容嬌有些後怕道:“若非正巧碰見了你,我恐怕不能全須全尾地回來了。”
沈陸離眼中閃過一抹擔憂:“那些事情,不過是慎刑司審出來的,和你那一晚的事情是無關的。”
“我知道的。”容嬌露齒一笑:“不論怎樣,我都要謝你。”
說罷,容嬌便轉身去将杏仁汁倒入鍋中,不斷地攪拌煮熟。
一邊煮着,容嬌一邊将蒸花露的用法細細道來,說與沈陸離聽。
“好,我都記住了。”沈陸離瞧着瓷瓶,愈發覺得愛不釋手起來。
回去要給盛長福,叫他天天摻在茶水裡面才好。
不……不能輕易就喝了,還是他收着,好好藏起來才是。
就在沈陸離思考的時候,忽然聞見一陣甜香傳來。
一擡頭,便見面前放着熱氣騰騰的杏仁酪,瞧着顔色比尋常的杏仁酪顔色淺一些,上頭澆了淺淺一層琥珀色的蜂蜜,透出茉莉的香氣。
細細聞了聞,沈陸離輕聲道:“聞着比尋常的多了點奶香,還加了茉莉蜜?”
容嬌稱是,随後解釋道:“按照傳統杏仁酪的做法,應當煮熟後加入蒸粉,再放上冰糖細粉。但我每每吃的時候,都感覺那甜味有些突兀,融不進杏仁酪的味道。”
“我仔細想了想,就嘗試着在煮杏仁酪的時候,加入些牛乳增添甘甜,又将原本的冰糖細粉,換作了口味清甜一些的茉莉蜜糖--原先是打算放入槐花蜜的,但不如茉莉的氣味應季。”
“那這款新的杏仁酪,我就嘗一嘗。”沈陸離鳳眼一彎,手中的小勺已經舀了下去。
杏仁酪極為軟嫩,沈陸離還沒有怎麼使力氣,就覺得小勺觸到了碗底。
輕微的一聲想,一股杏仁奶香飄散了出來。
琥珀金黃的茉莉蜜糖緩緩地流淌而下,“啪”地一聲落在碗中,濺起瑩潤的蜂蜜點點。
小心地将這勺杏仁酪放入嘴中,沈陸離頃刻間就被令人愉悅的甜香充滿。
舌尖輕輕一抿,杏仁酪便化在了上頭,杏仁的堅果甘香與牛乳的鮮醇奶香融在了一塊兒,最後是清甜可口的茉莉蜜糖。
三種層次不同的香甜層層遞進,互相融合,在口中綻放出令人難以忘懷的細膩醇香。
隻吃着,就讓人忍不住露出笑容來。
是甜點帶來的、幸福的滋味。
“甚好。”沈陸離按下自己不想停下的手:“這一碗我卻是想不到有什麼建議了。”
容嬌自己嘗了一口,也覺得十分滿意:“我也覺得很好——等下回再做的時候,我将茉莉蜜一起煮進去,看看味道會不會更好一些。”
沈陸離點頭道好。
容嬌忽又問道:“陸離,你能喝酒嗎?”
朝臣宴席,往來恭賀,他雖是不愛飲酒,卻也練了點酒量出來。
恐怕說能飲酒惹得容嬌不喜,他便說道:“稍稍能飲一些罷了。”
“我也隻能喝一點點。”容嬌邊說,邊轉身将一個小酒壇搬了出來:“這裡頭是羊羔酒,喝下去喝甜味的酒釀似的。”
沈陸離眼中露出頗為驚奇的神色:“竟是有用肉釀酒的麼,我可是第一回聽。”
容嬌含笑點頭,說起這羊羔酒【1】的來曆。
這方子,是林禦廚從前朝的秘密酒方裡頭看來的。
前朝風靡吃肉,可謂是無肉不歡,連炒蔬菜、蒸米飯裡面,也必然要放入肉糜。
萬物皆有肉,前朝人就将目光放在了酒上,
将酒曲、糯米、炖爛的羊肉和飄着油脂的羊肉湯一齊放入酒壇中釀造。
臘月裡釀,等到夏日便可品嘗。
豬肉酒也是相同的做法。
因着馮太後愛用羊肉,這羊肉酒便是用來專門讨好馮太後的。
容嬌難以想象那種口感,隻見上頭有前朝人的記錄,說羊肉酒“入喉甘滑,羊肉帶來膻香,更使得酒水濃稠潤滑”【2】。
她去拿羔羊酒的時候,曾經掀開酒缸看了一眼。
隻見酒面上漂浮着厚厚的一層羊肥脂,雖有酒香,卻是膻味沖人,叫人不由敬而遠之。
這羊羔酒便不同了。
采選的是細皮嫩肉沒有肥膘的小羊羔,還将杏仁與些微的糖放進去發酵,且釀造的時間較短,隻用十日就可以喝。
喝過的小姜子說了,和甜酒釀一樣好喝。
給沈陸離和自己一人倒了一小杯,容嬌便收了起來。
這羊羔酒這樣香,黃公公肯定喜歡。
沈陸離盯着這小小的酒杯看了半晌。
酒液清澈,在燭光下泛着微光,有一圈又一圈小小漣漪。
他是不愛吃羊肉的,可這羊羔酒,卻半點沒有羊肉的膻味,隻留下一點羔羊肉的嫩香氣。
稍稍抿了一下,果然如容嬌所說,是甜甜的酒釀味道。
又有一點肉酒的獨特滋味。
不可言說,隻能慢慢地咂摸出來。
“果然很不錯。”沈陸離慢慢地品玩了這一小杯的羊羔酒,說話時才忽然發覺容嬌一直沒說話。
有些擔憂地擡了頭,沈陸離卻忽然目光凝住,僵在了原地。
在桌子的對面,容嬌正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結合空空的酒杯,便知容嬌估計是兩口悶了這杯羊羔酒。
再瞧瞧那小酒壇的位置改變,恐怕容嬌還為自己多添了一杯。
有薄薄的绯色爬上雪頰,粉紅的眼角給容嬌平添了幾分姝色。
像一朵原本含苞欲放的芙蓉,嬌豔豔地舒展了身股,展現了青澀純稚之外的美。
美人醉酒,連嗓音也格外軟糯動人。
“陸離,你真好看呀。”容嬌吃吃地笑了起來,身子一歪,便作趴在桌上。
一雙剪水秋瞳亮亮地看向沈陸離。
容嬌身上有淡淡的香氣飄來。
沈陸離恍如被春風拂面,一下子墜入從未有過柔軟境地,連心帶骨都一起變得酥癢起來。
沈陸離眸光深深,落在那水光潋滟的紅唇上。
有清甜芬芳的酒香飄來。
勾得他喉頭滞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