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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韋之亂(8)三十年死亡遊戲的終結,玄宗朝“家奴”核心的起點

作者:渤海小吏

唐隆政變後,随着韋後一黨的斬草除根,下一個需要解決的,是李顯一朝雖死猶在永遠活在腦殘們心中的武則天女士的曆史地位問題。

準确的說,是李顯一朝莫名其妙的武氏超高規格問題。

李旦,或者說是以李隆基為核心的擁唐勢力的意思吧,先是把李顯定的則天大聖皇後複舊号為天後,然後追谥被她禍害死的親兒子雍王李賢為章懷太子,追削武三思、武崇訓爵位谥号,砍棺材暴屍,鏟平墳墓。

武家是臭大糞。

定調了。

李旦随後又追複故太子李重俊位号;平反了敬晖、桓彥範、崔玄、張柬之、袁恕己、李千裡、李多祚等罪,複其官爵。

五王和景龍政變被平反了,他們反對的武韋聯盟就該除,再次重申了韋家也是臭大糞。

整個李顯一朝的核心圈層,除了腦殘哥之外,沒好人。

定調了。

六月二十八,任宋王李成器為雍州牧、揚州大都督、太子太師。

下一屆上司核心是李隆基同志,李成器徹底從名分上做了李隆基的從業人員。

也定調了。

七月二十,皇太子李隆基登朝堂受冊封,當天因有景雲之瑞,改元為景雲,大赦天下。(七月己巳,睿宗禦承天門,皇太子詣朝堂受冊。是日有景雲之瑞,改元為景雲,大赦天下)

皇帝即位沒有改元,太子即位改元了。

這屆政府的權重,也定調了。

神龍政變後哭了老武一鼻子的姚元之在李顯政府如此混亂的五年後由許州刺史調任回了中央,成為了兵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之前因為跟武三思和韋後不對付被外放的洛州長史宋璟也回來拜相了,檢校吏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

著名的姚宋二相同時進班子了。

這二位爺回來僅僅一個月,就在中秋節那天放出了大招:前朝混亂的吏治該整頓了,所有花錢買的“斜封官”應當全部廢黜。最終數千花錢買的委任狀成廢紙了。(姚元之、宋璟及禦史大夫畢構上言:“先朝斜封官悉宜停廢。”上從之。癸巳,罷斜封官凡數千人)

此時此刻,朝堂上準确來說還有兩個實權派力量。

一個是李隆基,一個是太平公主。

沉穩機敏多權略的太平公主,在這近30年的血腥政壇中留到了倒數第二場。

此時此刻,太平公主已經能直接參政了,每次入朝奏事都得跟他哥哥唠上好久,就算有事沒來,李旦也得派宰相去太平公主府上去問詢對策。每次宰相奏事,李旦就倆問題:跟太平商量了嗎?跟三郎商量了嗎?這倆說行那就行。(既屢立大功,益尊重,上常與之圖議大政,每入奏事,坐語移時;或時不朝谒,則宰相就第咨之。每宰相奏事,上辄問:“嘗與太平議否?”又問:“與三郎議否?”然後可之)

她的權勢與威望,甚至隐隐然比李隆基要高。

李隆基雖然是政變的扛旗實施者,但他的政變實際上是利用韋氏的不得人心和飛騎系統的不滿鑽了空子,他的核心班底是一群中下層武官,上層建築的威望很不夠,但太平公主不同,輩分高履曆足,要知道,走皇位交接流程的時候,太平公主堪稱大了(liǎo),甚至相當逗的在頒布正式檔案後,太平司儀第一時間就吓唬小皇帝道:天下之心已歸相王,不是你這小孩子的座位!随後給拎了下來。(甲辰,少帝在太極殿東隅西向,相王立于梓宮旁,太平公主曰:“皇帝欲以此位讓叔父,可乎!”幽求跪曰:“國家多難,皇帝仁孝,追蹤堯、舜,誠合至公;相王代之任重,慈愛尤厚矣。”乃以少帝制傳位相王。時少帝猶在禦座,太平公主進曰:“天下之心已歸相王,此非兒座!”遂提下之)

此時太平公主貌似倒是唐隆政變後的最大受益者,說啥哥哥都聽,她的人事推薦已經能夠玩空降了,經常跨過資曆做到高位甚至南北衙的将軍或宰相,已經成為了隐形的太上女皇。(每入奏事,坐語移時,所言皆聽。薦人或驟曆清職,或至南北衙将相,權移人主)

李旦之是以對太平公主言聽計從,因為确實此時從李旦的角度出發,太平妹妹這個僅剩的一奶同胞更為可愛,三郎這孩子太猛了,這麼龐大的勢力都啥時候整的啊?

剛剛定調武氏,剿滅韋後,太平的生态位對于自己此時沒有威脅,但三郎這孩子不一定。

這天下畢竟是人家搶回來的。

八月時,萬騎兵倚仗着讨平韋氏的功勞大多橫行不法,成了長安禍害,李旦下诏将有功的萬騎兵全部放到京外去作官,同時下令停止從官戶奴隸中選拔萬騎兵,并另外增加了“飛騎”的編制。(萬騎恃讨諸韋之功,多暴橫,長安中苦之;诏并除外官。又停以戶奴為萬騎;更置飛騎,隸左、右羽林)

這一刀是砍誰的呢?

此時飛騎系統的一把手,李隆基。(拜殿中監、同中書門下三品,兼押左右萬騎,進封平王)

李旦和李顯不同,李顯那純是二傻子,李旦則是經受過系統教育訓練的生存主義者,族譜上流傳着武德九年六月四号的故事,三郎你這孩子忒吓人,爹是太怕哪天你來句“陛下何故謀反了”,整的不體面了你再來句“狗腳朕”,再把我打一頓後奮衣而出······

趁着你那鬧出民意危機,我先給你降降溫吧。

太平公主在成為“女皇”後有點半場開香槟那意思了,物質生活首先就勒不住了,大肆兼并近甸膏腴田産,使用的器物由吳地、蜀地、嶺南特需專供;狗馬寵物也都是外州專供,绮疏寶帳音樂輿乘的級别同于宮掖,侍兒都披羅绮,編制達到了數百人,蒼頭監妪數目高達上千。

連床搭子方面都向她媽靠攏了,胡僧惠範本來就是個商業掮客,靠着跟太平對接成為了聖善寺主,加三品,封公,随後買賣做到了蜀地與江南。(有胡僧惠範,家富于财寶,善事權貴,公主與之私,奏為聖善寺主,加三品,封公,殖貨流于江劍)

她這一縱欲,很多朝中的忠唐勢力開始不滿。

因為很多畫面很熟悉,這些年沒少看。

這股勢力被李隆基争取走了。

最開始太平公主并沒有太拿李隆基當回事,覺得這也就是個李重俊級别的小孩子,但後來發現這孩子英武的不像話,于是想換個暗弱的立為太子以久保其權,多次散播流言:太子不是嫡長子,不當立!”整的李旦甚至在十月二十二專門頒布官方檔案宣布李隆基毋庸置疑的合法性,戒谕中外,以息浮議。(太平公主以太子年少,意頗易之;既而憚其英武,欲更擇暗弱者立之以久其權,數為流言,雲“太子非長,不當立。”己亥,制戒谕中外,以息浮議)

至此,太平和李隆基開戰了。

太平公主甚至在李隆基身邊都滲透進了探子,無論大小事情都報告給他哥哥。(公主每觇伺太子所為,纖介必聞于上,太子左右,亦往往為公主耳目,太子深不自安)

在太平公主的不斷敲打下,李旦其實是流露出過李淵的心思的。

李旦曾經問過曆經武周與李顯兩朝的宰相,當初曾經多次當面折辱張易之兄弟的韋安石一個問題:聽說朝廷都傾心于東宮,這事你這宰相咋沒個察覺呢!(睿宗嘗密召安石,謂曰:聞朝廷傾心東宮,卿何不察也)

韋安石當時就急了道:陛下哪來這亡國之言!此必太平公主之計!太子有大功于社稷,仁明孝友,天下所稱,願陛下無信讒言以緻惑也!

李旦趕緊道:朕知道啦,卿别再說話了哈。(安石對曰:“陛下何得亡國之言,此必太平之計。太子有大功于社稷,仁明孝友,天下所稱,願陛下無信讒言以緻惑也。”睿宗矍然曰:“朕知之矣,卿勿言也)

李旦貌似挺替韋安石考慮的,怕他言多語失,但實際上,這活兒真挺孫子的,因為太平公主此時在簾子後頭呢。(太平于簾中竊聽之,乃構飛語,欲令鞫之,賴郭元振保護獲免)

他要是真的愛才保護,不會挑太平公主在的時候扯這個淡。

這老小子此時是和太平公主站在一起的,之前太平公主曾多次拉攏韋安石,甚至派女婿去上門遞請帖韋安石都不給面子(時太平公主與窦懷貞等潛有異圖,将引安石預其事,公主屢使子婿唐晙邀安石至宅,安石竟拒而不往),這回通過這個問題看看李隆基的勢力到底有多大。

太平公主的試探還沒結束,她曾乘辇車在光範門内攔住宰相們,暗示他們應當改立太子,在場的宰相們全都大驚失色,宋璟随後表态大聲質問道:太子立大功于天下,真宗廟社稷之主,公主為什麼突然提出此議!(公主又嘗乘辇邀宰相于光範門内,諷以易置東宮,衆皆失色,宋抗言曰:東宮有大功于天下,真宗廟社稷之主,公主奈何忽有此議)

太平公主之是以去大庭廣衆的試探,倆意思。

1、看看李隆基的勢力,有沒有公然替他說話的,沒有就是預設,長安宰相們對太子沒有信心很快就會傳遍,換太子就好繼續往下操作;

2、如果有公然不服的,這說明太子勢力太大,友善将來再去李旦那吹風。

太平公主仗着自己獨特的生态位開始跟李隆基玩哪個選項都是錯的陽謀。

後面宋璟與姚元之秘密地向李旦進言道:宋王李成器是陛下的嫡長子,豳王李守禮是高宗皇帝的長孫,太平公主在他倆與太子之間互相構陷,制造事端,使東宮不安。請陛下将宋王和豳王外放為刺史,免岐王李隆範和薛王李隆業所擔任的左、右羽林大将軍職務,任命他們為太子左、右衛率以事奉太子;将太平公主安置到東都。

李旦說:朕現在已沒有兄弟了,隻有太平公主這一個妹妹,除了太平之外都聽你們安排,随後頒制:今後諸王、驸馬一律不得統禁軍,現在任職的都必須改任其他官職。(上曰:朕更無兄弟,惟太平一妹,豈可遠置東都!諸王惟卿所處。”乃先下制雲:“諸王、驸馬自今毋得典禁兵,見任者皆改他官)

過了沒多久,李旦對身邊侍臣道:術士說五日内有宮變,你們得替我小心着!(頃之,上謂侍臣曰:術者言五日中當有急兵入宮,卿等為朕備之)

張說,就是之前作證撅張昌宗被宋璟嘴炮了的那位,此時也拜相進班子了,此時在旁邊趕緊說:這一定又是奸邪讒言離間陛下與太子,希望陛下讓太子監國,屆時留言自然熄滅。随後姚元之附和道:張說所言,社稷的上上之策!據說李旦很高興。(張說曰:“此必讒人欲離間東宮。願陛下使太子監國,則流言自息矣。”姚元之曰:“張說所言,社稷之至計也。”上說)

李旦也在不斷試探,又是韋安石你咋不察之,又是叫宰相你們保護我,本質上也是看看李隆基的勢力與行情。

試探後得出結論,自己存在感幾乎是負的。

連太子監國這事都被宰相們整出來了。

其實客觀來講這堆宰相和李隆基是談不上多深的關系的,因為畢竟之前就是個邊緣小王爺,根本沒結交的可能,之是以那麼多經曆過武韋之亂被外放又召回來的宰相們對他那麼支援,就是看準了太平公主還在做武後和韋後的夢,實在是不想這個國家再亂一次了。

眼下李隆基越早接班,太平公主的影響也就越能被遏制。

畢竟李旦你現在都成你妹妹的印章了。

李旦作為裝死高手,看到這個局面在711年二月初一,以宋王李成器為同州刺史,豳王李守禮為豳州刺史,左羽林大将軍岐王李隆範為左衛率,右羽林大将軍薛王李隆業為右衛率;太平公主蒲州安置。二月初二,李旦命太子監國,六品以下除官及徒罪以下,并取太子處分。

李旦趴窩了,但是,人家把這事告訴了太平公主。(元之同侍中宋璟密奏請令公主往就東都,出成器等諸王為刺史,以息人心。睿宗以告公主,公主大怒)

太平公主出招了,派殿中侍禦史崔莅、太子中允薛昭素對李旦上言:斜封官都是先帝封的,恩命已布,姚元之等建議一朝盡奪之,彰先帝之過,為陛下招怨。今衆口沸騰,遍于海内,恐生非常之變!随後太平公主跟上,說這事确實不合适。

李旦是風向不對我就馬上躺,有點文章呢,我就做一做,反正壞蛋都是别人,随後下制道:斜封官之前停任者都量材叙用。

先打完姚元之和宋璟的臉後,太平公主又直接去找了李隆基的麻煩,怒責李隆基,選擇了将沖突公開化!(太平公主聞姚元之、宋之謀,大怒,以讓太子)

你一個太子,跟宰相走的那麼近!還把我們都調走!你到底想對我皇帝哥哥幹啥!

大帽子扣過來,李隆基懼了,隻得上奏姚元之與宋璟離間他與姑、兄的關系,請求對這倆明正典刑。(太子懼,奏元之、離間姑、兄,請從極法)

二月初九,在李隆基的暗中保護下,姚元之貶為申州刺史,宋璟貶為楚州刺史。

不久李隆基的嫡系,中書舍人、參知機務劉幽求也罷相為戶部尚書。

接連三相被罷,李隆基勢力受到重大打擊。

四月初九,李旦召群臣三品以上道:朕對皇位這事淡薄一輩子了,無論是皇嗣還是皇太弟,我都辭了,今欲傳位太子,同志們怎麼看?

群臣不敢回答。

這回效果對了,沒有公開廢話的了。

李隆基派右庶子李景伯固辭,太平公主的黨羽殿中侍禦史和逢堯上言于李旦道:陛下春秋未高,方為四海所依仰,咋能這麼兒戲!

李旦台階拿到,随後停了這事。

一邊打擊了李隆基,一邊又怕給人家逼急眼了,四月十三,李旦頒制:凡政事皆取太子處分。其軍旅死刑及五品已上除授,皆先與太子議之,然後以聞。

雙方的博弈還在繼續。

十月初三,李旦親至承天門,引韋安石、郭元振、窦懷貞、李日知、張說宣布制書,責道“政教多缺憾,水旱為災,府庫益竭,官員編制膨脹,雖說有朕之薄德的因素在,也因為輔佐非才。韋安石調整為左仆射、東都留守,郭元振為吏部尚書,窦懷貞為左禦史大夫,李日知為戶部尚書,張說為尚書左丞,并罷宰相。以吏部尚書劉幽求為侍中,右散騎常侍魏知古為左散騎常侍,太子詹事崔湜為中書侍郎,并同中書門下三品,中書侍郎陸象先同平章事。

上述人事動作,都是太平公主的計劃與算盤。(以吏部尚書劉幽求為侍中,右散騎常侍魏知古為左散騎常侍,太子詹事崔湜為中書侍郎,并同中書門下三品,中書侍郎陸象先同平章事。皆太平公主之志也)

這罷相的五位,韋安石和張說都是明确表态支援李隆基的,郭元振是太平公主陷害韋安石時出手相救的,李日知黨派不明,窦懷貞是太平公主一黨。

人家也不是光廢你的人,隻不過你的損失比較大,你還說不出去啥。

通過災異的借口,等于太平公主以一個嫡系的代價換下了李隆基的三個支援者,随後補進的四位,劉幽求是李隆基嫡系;崔湜是她的嫡系;魏知古曾經是是李旦的相王府司馬,陸象先是名聲高湊數用的。(象先清淨寡欲,言論高遠,為時人所重。湜私侍太平公主,公主欲引以為相,湜請與象先同升,公主不可,曰:“然則亦不敢當。”公主乃為之并言于上,上不欲用,公主涕泣以請,乃從之)

總體而言,李隆基的支援勢力被削弱了。

你瞅瞅,太平公主對比前面武三思和韋後這倆傻冤家的段位就高出不知多少檔次了,這其實就是政治家的基本素養。

在勢均力敵的政治博弈中,最顯手腕的是吃一張吐一張的打麻将,将自己手裡的牌換的越來越好,但與此同時還能講究個名正言順。

為啥要講究個名正言順?

1、你的後續統治和融資成本會越來越低;

2、真正的牛人會被你吸引來。

你瞅瞅太平的招法,災異問題自古都得拿三公出氣,延伸到現在就是拿宰相開刀,踢走你們沒話說吧,随後引進的四個人裡誰的人都有,但總體而言我的阻撓勢力變小了。

兩個月後的公元712年正月,太平公主又不聲不響的運作被踢走的窦懷貞和戶部尚書岑羲為同中書門下三品的拜相了。

跟窦懷貞一塊拜相的岑羲,是當年李顯時代在李重俊兵變後政治迫害李旦時仗義直言的直臣,而且在李顯朝那麼亂的人事工作中是能風清氣正保持出淤泥不染的好名聲的。(再遷吏部侍郎。時吏部侍郎崔湜、太常少卿鄭愔、大理少卿李元恭分掌選事,皆以贓貨聞,羲最守正,時議美之)

由此其實也能看出來太平公主此時的政治行情,她手下不是沒有能臣的,包括後面跟他一條道跑到黑的蕭至忠,能力水準是後來被李隆基肯定惋惜的。(然玄宗賢其為人,後得源乾曜,亟用之,謂高力士曰:“若知吾進乾曜遽乎?吾以其貌言似蕭至忠。”力士曰:“彼不嘗負陛下乎?”帝曰:“至忠誠國器,但晚謬爾,其始不謂之賢哉?)

七月,彗星出西方,經軒轅星入太微星至大角星。

太平公主派術士對李旦說:彗星出現是要除舊布新,這天象是皇太子當為天子。(太平公主使術者言于上曰:彗是以除舊布新,又帝座及心前星皆有變,皇太子當為天子)

太平公主的意思是希望激起他哥哥的憤怒,你兒子弄不好要幹你啊!

太平想挑起這爺倆的沖突,自己在旁邊漁翁得利。

但這回,聰明的太平失算了。

他哥是何許人也,你跟風控之神說有生命風險?

躺下!天塌下來有武大郎頂着!

更重要的是,你旦哥不是你顯哥,旦總隻是沒有膽子,人家不是沒有腦子,你想拿他當槍使?

人家李旦直接道:傳德避災,吾志決矣!

太平公主及其黨當時都蒙了,随後趕緊力谏不可,但這回說啥也不好使了,李旦道:中宗之時,群奸用事,天變屢臻。朕時請中宗擇賢子立之以應災異,中宗不悅,朕憂恐數日不食。豈可在彼則能勸之,在己則不能邪!

李隆基聽說後飛馬趕到往死裡磕表示不要不要。

不要不行!甭管是真要有天災還是你小子要搞人禍,爹跟你表态:爹這輩子隻投保本理财。

李旦道:吾因汝功業得宗社。今帝座有災,思欲遜避,唯聖德大勳,始轉禍為福。易位于汝,吾知晚矣!

話說的确實漂亮,但李旦放權沒放幹淨,太平公主還是勸他哥留下部分權力,李旦随後又順坡下的對李隆基道:天下事還是重,朕還得幫幫你。(太平公主勸上雖傳位,猶宜自總大政。上乃謂太子曰:“汝以天下事重,欲朕兼理之邪!昔舜禅禹,猶親巡狩,朕雖傳位,豈忘家國!其軍國大事,當兼省之)

這麼一番操作,李旦完成了穩賺不賠。

1、不用擔心李隆基未來将刀砍向自己,不用擔心任何“意外”了,爹已經體面的不能太體面了,我連帝位都是主動傳的,你沒有任何理由傷害我。

2、我還能動動李淵的心眼子,還能體會體會最高的權力,還有最高話語權。

3、壞人是你姑,你和太平撕去吧。

八月初三,李隆基即皇帝位,尊李旦為太上皇,李旦自稱曰朕,命曰诰,五日一受朝于太極殿;李隆基自稱曰予,命曰制、敕,日受朝于武德殿。凡涉及三品以上官員的任命以及重大的刑獄政務由李旦決定,其餘政務均由李隆基決斷。(三品已下除授及徒罪并令決之,其處分事稱制、敕)

八月初七,大赦天下,改元先天。

時代來到了這三十年殺戮遊戲的最後一個年号了。

其實太平公主之是以那樣說,李旦之是以那樣做,大機率是得到了某種信号和感覺。

李隆基這邊真的在謀劃兵變。

八月剛剛即位後,他的嫡系劉幽求因為宰相大多成為太平之黨就已經與右羽林将軍張暐私下謀化以羽林兵誅殺太平一黨了,張暐秘言于李隆基道:窦懷貞、崔湜、岑羲皆因太平公主拜相,日夜圖謀不軌。若不早圖,一旦事起,太上皇何以得安!請速誅之!臣已與劉幽求定計,就等陛下您招呼了。李隆基是很認可的。(是時,宰相多太平公主之黨,劉幽求與右羽林将軍張暐謀以羽林兵誅之,使暐密言于上曰:“窦懷貞、崔湜、岑羲皆因公主得進,日夜為謀不軌。若不早圖,一旦事起,太上皇何以得安!請速誅之。臣已與幽求定計,惟俟陛下之命。”上深以為然)

這事不大可能是剛即位就要玩兵變,時間太緊湊了,而是前面就有打算了。

是以李旦連滾帶爬的讓了皇位。

但李旦的突然體面延緩了時間,張暐的嘴又不嚴對侍禦史鄧光賓洩密了計劃,于是李隆基大懼,親自玩了檢舉揭發把劉幽求這倆“離間骨肉”的“壞蛋”在八月十九日就給下獄了。(暐洩其謀于侍禦史鄧光賓,上大懼,遽列上其狀。丙辰,幽求下獄。有司奏:幽求等離間骨肉,罪當死)

最終李隆基以劉幽求有大功不可殺的理由流放于封州,流放張暐于峰州。

李隆基為啥要大懼呢?

因為此時太平公主的勢力已經滲透進北門禁軍了,他擔心太平那邊也狗急跳牆,人家畢竟還有太上皇的政治旗幟,真鬧崩了局面的走向真說不準。

公元713年,先天二年,太平公主的勢力此時已經到了七個宰相中有五個是她的人,文武百官大半都依附于她。(太平公主依上皇之勢,擅權用事,與上有隙,宰相七人,五出其門。文武之臣,太半附之)

太平公主抓着她哥哥這三品官以上的任命權力不斷調宰相進班子,雖然三品下任命最終要李隆基批,但那也是宰相們往你皇帝那遞的名單。

李隆基被溫水煮的相當難受。

太平公主在這年夏天的時候已經與宰相窦懷貞、岑羲、蕭至忠、崔湜、薛稷、雍州長史新興王李晉、左羽林大将軍常元楷、知右羽林将軍事李慈、左金吾将軍李欽、中書舍人李猷、右散騎常侍賈膺福、鴻胪卿唐晙及僧慧範等謀廢立,又與宮人元氏謀劃在李隆基用的赤箭粉(天麻粉)中摻入毒藥。

可謂全方位無死角了。

客觀來講,李隆基的政治手腕是比不過他姑姑的,你瞅瞅這幾年讓他姑姑始終壓着打。

萬幸的是,李隆基在太平公主的陣營裡安排了足夠的眼線,王琚對李隆基說:事已迫在眉睫,不可不速發!

幫他太子監國的被罷宰相張說自東都遣人給李隆基送來了佩刀,表示上司您得動手了。

唐隆政變時投誠的崔日用因為和太平嫡系的薛稷關系不和此時已經被踢成了荊州長史,趁着回京入奏的時候對李隆基進言道:太平公主謀逆已經很久了,陛下往日在東宮時還是臣子,若欲讨之确實要廢一番功夫。今既已臨大寶,隻需下一制書,誰敢不從?萬一奸佞得志,悔之何及!

李隆基道:誠如卿言,但就怕驚動太上皇啊!

崔日用道:天子之孝在于安四海。若奸人得志,則社稷為墟,安在其為孝乎!請先定北軍,後收逆黨,則不驚動上皇矣。

說的那麼好聽,但李隆基還是下不了決心。因為崔日用說的那句“請先定北軍,後收逆黨”聽起來相當吓人。

他作為皇帝,需要“先定北軍”······

七月,魏知古告密,說太平公主欲在七月四日作亂,令常元楷、李慈以羽林兵突入武德殿,窦懷貞、蕭至忠、岑羲等于南牙舉兵應之。(秋,七月,魏知古告公主欲以是月四日作亂,令元楷、慈以羽林兵突入武德殿,懷貞、至忠、羲等于南牙舉兵應之)

被逼到牆角的李隆基決定下手,以中旨通知岐王李範、薛王李業、兵部尚書郭元振及龍武将軍王毛仲取閑廄馬及家人三百餘人,率太仆少卿李令問、王守一、内侍高力士、果毅李守德等親信十數人,出武德殿,入虔化門。枭常元楷、李慈于北門,于内客省擒賈膺福、李猷,在朝堂抓了蕭至忠和岑羲,皆斬之。(上密知之,因以中旨告岐王範、薛王業、兵部尚書郭元振、将軍王毛仲,取閑廄馬及家人三百餘人,率太仆少卿李令問、王守一、内侍高力士、果毅李守德等親信十數人,出武德殿,入虔化門。枭常元楷、李慈于北阙。擒賈膺福、李猷于内客省以出。執蕭至忠、岑羲于朝,皆斬之)

來看看李隆基的核心班底:

1、親兄弟:四弟李範,五弟李業;

2、自幼的好哥們:李令問(玄宗在籓時與令問款狎,及即位,以協贊功累遷至殿中少監);王守一(守一與玄宗有舊,及上登極,以清陽公主妻之)

3、家奴:高力士,王毛仲,李守德。

4、唯一的外人,是此時剛剛調回一個月的宰相郭元振。

要不是考慮李旦的因素,郭元振估計李隆基都不會加進來。

一國之君剿滅造反派叫“先天政變”,親信骨幹僅僅十多人,帶的人是三百多“家人”,靠突襲玩了斬首。

看似輕松,其實驚險到了極處。

這場政變說明了兩件事:

1、太平公主的勢力真的強到了一定地步,如果李隆基敗了,這一上來撲北門的三百多人沒能斬首完成控制,後世的曆史很難講會怎麼寫他;

2、李隆基成為中興之主不是沒有道理的,之是以斬首行動那麼順利,因為選人用人和保密水準做到了極緻。

他用的人,不是“家”,就是“奴”。

暴力鎮壓與資訊傳遞,是權力的核心柱石。

雖然政治招法和套路确實沒玩過她混迹宦海好幾十年的聰明姑姑,但對于核心概念,這孩子琢磨的太明白了。

李隆基的英明還在于對他爹的了解上。

他爹聽說有人動刀兵了,一溜煙就登到了制高點,站上了連接配接南衙的承天門樓。(上皇聞變,登承天門樓)

武韋之亂(8)三十年死亡遊戲的終結,玄宗朝“家奴”核心的起點

老機靈鬼啥意思?

1、保證自己的安全;

2、你們的政治旗幟在這裡,快向我靠攏呀!

但李隆基早把他爹算明白了,宰相郭元振上場!(睿宗登承天門,元振躬率兵侍衛之)

為啥要安排一個信得過的宰相入局明白了吧。

隻有宰相帶兵“保護”太上皇大人,所有的投機勢力才不敢亂動作。

郭元振上奏,皇帝奉您的诰誅殺窦懷貞等,無他也,您别緊張。

李旦趕緊道:對!對!對!趕緊同志們除惡務盡去!

七月初四,太上皇李旦釋出诰命:從今往後,大唐隻有一個天,軍國政刑,一皆取皇帝處分。

當日由太極宮徙居百福殿,突出一個堅決。

老機靈鬼乖乖當了死了裴寂的李淵,給自己穩健的政治生涯畫上了保本的圓滿句号。

太平公主逃入山寺,三日後出來了,賜死于家,公主諸子及黨羽死者數十人,唯一免難的,是李隆基的同僚薛崇簡,薛崇簡由于多次勸他媽别造反被多次暴打,此役後被李隆基赦免,賜姓李,官爵如故。

抄太平公主的家時發現了這個曆經爹娘倆哥哥四朝的大老虎家中的财物堆積如山,珍寶器玩媲美皇家,家中的牲口,土地園林,放貸的利息幾年也清收不完,她的那個床搭子家産都數十萬貫。(籍其家,财貨山積,珍奇寶物,侔于禦府,馬牧羊牧田園質庫,數年征斂不盡。惠範家産亦數十萬貫)

自公元684年武則天臨朝稱制,到公元713年李隆基剿滅太平。

三十年眼高于頂群魔亂舞的血腥政治終于結束了,一個能用上幾十年的年号終于要再次出現了。

觀察一個政治家,要看他的出身,要看他的履曆,最重要的,要看他成事的經曆。

李隆基從一名邊緣皇子奮鬥為開元皇帝,扒開一層層的外衣,他的核心底色,用的都是家奴。

“奴”這一個字,其實是玄宗朝的基因底色。

看到這裡,是不是豁然開朗許多?

下一章的名字,叫“盛唐氣象的最後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