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人那麼多,為什麼中國人隻紀念他?
端午節到了,
中國曆史上,能和一個節日關系如此緊密的,
隻有屈原一人。
為了紀念他,
導演郭小男耗時一年,
來到屈原的故鄉秭歸采風,
創造出大型話劇《屈原》,
日前在武漢、宜昌、北京三地巡演。
它打破了曆史劇慣有的演法,
呈現了一個不太一樣的屈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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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湖北長江人民藝術劇院
湖北三峽演藝集團聯合制作的
《屈原》打破了曆史劇慣有的演法
2小時的劇長,
不僅濃縮了屈原40年的政治生涯,
更充分展現了他的諸多名篇
如《離騷》、《天問》、《九歌》……
時間和空間都不是一條直線,
不同時期的屈原、楚懷王、張儀
會同時出現,
《九歌》中描繪的諸神,
與站在汨羅江畔的屈原進行對話……
“如果把這部話劇,
單單處理成‘政治宮鬥’場面,
幾乎是對楚文化和屈原的大不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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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郭小男接受一條采訪
公演前夕,
我們到武漢采訪了郭小男,
他一出道就被譽為“上海導演界的新星”。
以下是他講述的話劇《屈原》的創作幕後。
自述:郭小男
編輯:陳 星
責編:倪楚嬌
人氣藝術家朱敬一,标志性書法及繪畫原作上線,立即點選一條藝術小程式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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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漢東湖公園裡伫立着屈原雕像
說到屈原,我們會有印象,他是一個投江的人。可能不知道他的經曆、生平、時代,但他的死一直通達到今天,為什麼全世界都知道屈原?原因是什麼呢?
去年年初,我接到這個項目,花了一年多的過程,做案頭工作。對劇本的研究,田野考察,看的資料浩如煙海。
這段曆史看過去不陌生,但春秋戰國曆史階段的戲,距離當今2000多年,楚韻、楚風、楚辭,拿捏它的韻味很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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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了一年多的時間做案頭工作
在采風的時候,我們去了他的故鄉秭歸。秭歸在層巒疊嶂的山裡,靠近長江,江面特别寬闊,看不見一點波浪,一點湍急。
我突然感覺到這的确是帝王之鄉、神明之鄉。一個人出生、成長在這裡,胸懷真的是不一樣,是屈原能夠問天問地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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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北博物館的楚國八百年展覽,訪客絡繹不絕
一路這麼走過來,宜昌博物館、荊州博物館、湖北博物館、郢都的廢墟,非常意外,真的是不見其物,不生其思。
楚國的青銅器、祭祀的工具,樂器編鐘、磬,當時鑄造冶煉和藝術的工藝,今天的人都做不到,就像看外星人的文明一樣。這一切,為什麼能在楚國生發呢?很神秘。
我特别想把這種“神靈感”捕捉在戲裡,把夢幻,詭異的精神元素貫穿全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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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夢幻,詭異的精神元素貫穿全劇
曆史劇常常是一個順時針的寫法,宮鬥戲的格局,表達為了權,為了利益、為了黨朋,勢力等等,不同的團體之間一次一次的戮殺。
但《屈原》如果單單處理成“政治宮鬥”場面,幾乎是對楚文化和屈原的大不恭。這次的劇本,内容可能更落在文化沖突、價值觀沖突的互相撞擊上,寫法相對現代。
這次的舞台設計,其實是個祭壇,帶有楚巫的奇異的風格。
某種意義上,演出也是一種儀式,我相信觀衆應該能在看戲的過程中,有一種集體無意識的對屈原精神的一種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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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洛勇飾演屈原
編劇黃維若寫的是,屈原在投江的那一刻,對他過去40多年人生的倒叙回憶,從公元前316年到277年,屈原不斷被打擊,不斷被抛棄,不斷被人們不接受的過程。
第一場戲,就發生在汨羅江畔,已經流放了20年的屈原,在夢中和他《九歌》當中的諸神相會。他們各自唱出《九歌》中的一句話,一種精神交流的感覺。
我用這場戲,定下一個基調,這是現實、虛幻,相交織的一部話劇。現實中的楚國、未知神秘的宇宙,屈原在裡面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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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中不定時實作靈魂對話
時間、空間,都不是直線的了。不同時期的屈原、楚懷王、張儀有時會同時出現。人與人對話,人與神對話,人與鬼對話,人與靈魂對話。
為什麼這麼設定呢,因為我想塑造屈原的另外一面。
他的愛國主義形象,是一定的,是大家公認的,是從郭沫若先生那版《屈原》裡就奠定下來的。
但我們可以把坐标系再放得更廣袤、更宏大、更深入一些。
屈原除了是一名愛國政客,終極理想是“明君賢臣共興楚國”,腦子一根筋似地跟楚懷王争了一輩子。
在這之外,他還是中國第一位浪漫派詩人,寫了中國曆史上第一首詠物詩《橘頌》,他還是楚國的大巫,承擔着通神明的祭祀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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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中把屈原寫的中國第一首詠物詩《橘頌》融合進去
而且屈原的出身是繼承三皇五帝的,他和楚懷王是同宗同祖,是黃帝之孫颛顼的後裔,祖先神祝融跟他在血脈上都有某些聯系。
史前的文化,在他的身上有一種傳遞和嫁接,使他跟别的曆史人物差別開來,文天祥、鄭成功、嶽飛、杜甫,跟這些人相比 ,他的文化理念,哲學精神可能更加宏廣,更加寬闊,是以塑造他很難。
這一層神性的一面如果不表達出來的話,你沒法接通他的密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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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中屈原的青年形象是一個高雅、端莊的楚國貴族
是以他的青年形象,是一個楚國貴族男子,集高貴、清雅、端莊、幹練等氣質于一體,喜戴高冠、佩長劍,喜以花草為服飾,喜佩玉石,“以花為食”,身材高挑,氣宇軒昂。
我們一直希望,找一個在武漢本地的楚國後裔來演屈原。
最後選了王洛勇,他還真是在這邊生活過一段時間。洛勇體能很好,他做科平劇,又受過話劇的專門訓練,在音樂劇的百老彙錘煉了那麼長的時間,是以他的舞台技能的準備是很完整的,這樣的演員确實不多。
排練時,他嚴格的自律,早晨跑步,晚上不吃飯,每天到江邊去大段地去背台詞。他在台詞的表現上,舞台的動力上,機體的塑造上,已經表達得非常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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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屈原自盡的戲份,是高潮
最後屈原自盡的戲份,是高潮,也是我最喜歡的段落。洛勇手邊的道具不多,隻有一個竹簡,舞台上可以說空無一物,他能夠借助的東西不多。
被放逐20年的屈原,順着江一直走到湖南洞庭湖邊,他有太多問題要問了。《天問》有374句,提出了172個問題,問天、問地、問蒼生,宇宙混沌的開啟,他都在發問。
洛勇也找我“吐槽”過,太難演了,因為這172個問題,要用不同的狀态去表達,他就說:“溜大街我也演了,坐那一動不動的我也做了,邊走邊定也做了,甚至跳現代舞,我也跳了。”洛勇完成得非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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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尾,屈原朗誦《天問》段落
在20年被流放的過程中,屈原沒有去寫“少小離家老大回”,他也沒寫“飛流直下三千尺”,他寫的是“遂古之初,誰傳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他在追問萬物的起源。他想的是這些:祝融哪去了?後羿哪去了?
這場戲讓屈原出類拔萃,突然讓他無不可企及,突然讓他具有一種神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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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時期,合縱連橫,群雄争霸
故事貫穿了接近40年,各諸侯國之間你争我霸,其實是可以講出很多驚心動魄的故事的。
比如秦國假稱用600裡商於之地,換楚國與齊國斷絕,跟秦國聯盟,結果隻拿出了6裡地。還有武關會盟,秦國以和談的方式,把楚懷王騙到了秦國,導緻楚懷王被囚禁,死于異鄉。楚國敗亡。
但我在排的時候,不是想表達是非,重點也不是戲劇沖突,也不在政治宮鬥,而在于屈原和其他人之間的思想和認知落差上。
是以展現了很多對話,像對簿公堂一樣。
可以說,劇中除了屈原以外的其他角色,都是俗人,都是以利益為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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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懷王跟屈原是君臣,也是好朋友
楚懷王,他跟屈原本來是最好的朋友,一起議國政、改國政、變法、抗秦,想讓楚國大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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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國王孫貴族因為屈原變法,觸動了利益,對屈原百般刁難
結果,變法撼動了所有王孫貴族的利益,受到百般阻撓。楚懷王就開始擔心不再有人附庸于他,就停止了變法,他在話劇裡的台詞說道:“如果沒有人征戰了,沒有人去拓疆擴土的,我君王還叫什麼?”大我和小我碰撞的時候,他就回到私欲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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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橫家張儀是屈原的對立面
像張儀,縱橫家,他是鬼谷子的學生,擁有三寸不爛之舌。他能把整個楚國的君王都忽悠了,幫自己服務的秦國擴張領土,以謀得自己縱橫家的政治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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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袖的目的,是想讓兒子子蘭繼承王位
另一位鄭袖,是戰争中俘擄來的一個姬,很怕失去自己的身份,是以想讓兒子繼承王權。編劇安排了一場戲,屈原跟鄭袖說的是戰略,但是她聽不懂,她在乎的是後宮的維護。
這十幾場戲的過程,其實是很像一個神和凡人的對話,說不到一塊去的。
恰恰悲劇就在這裡,當他的精神、次元,超越了本來的生存環境時,一定得到的是碰撞,一定得到的是别人的不接受,一定是孤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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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戲裡,屈原總是糾結,總在吵架
在戲裡,屈原總是糾結,總在吵架,在哪條路都走不通。屈原每一次行為,都有一次深刻的哲學思考。在這種程度上,他很像普羅米修斯,一個古希臘神話的悲劇人物。
編劇黃維若先生以一個獨到的筆觸,從客觀的立場和觀點來評述屈原。
表現出來就是好幾場靈魂對話的戲,大家坐下來說說真話,洞察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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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儀的鬼魂,向屈原忏悔
張儀死後的靈魂,見到屈原,去忏悔:“在秦楚國政之間我扳倒了你,可精神上,我有一種深深的挫敗感....”屈原反問他:“你說的是真話,還是舌頭的話?”張儀回答說:“當然是真話。”
以一個最開始與屈原最對立的人口中,得到對屈原的贊同,可能就是最有力量的真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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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練現場
做《屈原》的過程,正好趕上疫情最嚴重的當口。
上年11月份,為了躲開疫情,我們到武漢70公裡以外的農業園,集中在那兒搭台拍戲,結果恰恰那裡的員工被傳染了,我們就封閉在裡面。
12月底,大家都陽的時候,正好是趕上了這個戲最後要上台的過程。我們服裝在河北、北京那一帶制作,當時工廠一邊陽一邊趕工期。
年後過了2月,大家重新再組合起來,把戲排好。我們體驗了和感受了疫情最後階段的這個當口,正好是我們做《屈原》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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飾演楚懷王的郝平
飾演楚懷王的郝平,和飾演鄭袖的王一楠,我們在十幾年前曾有過一次非常愉快的合作,《秀才與劊子手》的演出也是在宜昌,當時也拿了表演獎。
這次宜昌和長江人民藝術劇院聯合制作,大家覺得氣場很合,就受邀過來演出。
編導音舞美燈服道效化,你要每一個環節都不能掉,大家在一緻的水準上去認知,形成自己的系統,花花草草就要幾個月的反反複複制作、淘汰。
大家的高度契合,才能奔赴那個狀态,確定話劇彌漫出來的氣息,符合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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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小男導戲經曆超過40年
我入行排戲到現在,40年了。我排過不少曆史劇,荊轲刺秦,還有嶽飛。職業導演就是這樣,你停不下來,生命已經放在裡頭這樣一個循環,你回頭看看無外乎是幾台戲而已,但是總希望每一台戲為劇種、為劇團、為劇目留下一些什麼。
我們看過去的楚國八百年,大概隻留下了兩個符号,除了青銅,就是屈原。在屈原的故鄉宜昌,每年都要做一個多月的屈原祭祀活動。
郢都燒了,敗了800年的楚國,沒有人再去記那段曆史,但是大家卻記住了屈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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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原已經去世2300年,我們仍在懷念他
我們不指望它是一個通俗易懂的大衆式的戲劇解讀。特别是《離騷》、《天問》、《九歌》,他的觀點能夠從宇宙觀,世界觀,到社會觀,到人際,相當可望不可即。
讀他的楚辭,空間感和宇宙觀與常人截然不同,人有多大的宇宙觀念,世界觀,才能寫出這些。他會帶出來很多命題,到今天仍然在解答。他這種啟示度,愛國的精神,直到今天已經接近2300年。